時間已經接近下午四點,原本滿座的人潮也散掉了大半,一方面是因為早已飽餐一頓,而另一方面是因為店裡出現了個嚴重影響食慾的不速之客。
「天啊,真沒想到於爺爺說的都是真的。」女子一下子抬眼瞪他,一下子又捶胸頓足,恍若她受了多大的委屈。「我原本還以為他在開玩笑呢!言敘亞,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放著機要秘書的工作不做,跑來這裡當大廚?要是我的朋友發現你在這裡打工,你知道我會有多丟臉嗎?」
「就說了,只是暫時性而已。」他淡漠地回答,好似不把女子撒潑的怒火看在眼裡。
「暫時也不可以啊,我很丟臉耶!」梁安萱氣得跺腳。
「安萱,只是一個月的時間而已。」他不著痕跡地輕歎口氣,試著得到她的諒解。
「不要,你馬上給我回廣全集團。」她執拗道,傲氣逼人的臉直瞅著他。
「我已經請了一個月的年假了。」
「無所謂,那你就跟我一道出國旅遊,絕對不准待在這種地方。」梁安萱漂亮的臉蛋透著絕不妥協的逼迫。「我告訴你,依你一個機要秘書能夠攀上我就該偷笑了,要是你不懂得珍惜,我可是不會陪你耗下去。」
言敘亞正思忖著要怎麼安撫她,卻突地聽到——
「喂,什麼叫做這種地方?」挾帶怒火的聲音自身旁進現,他有些意外於若能競闖入了兩人之間。
「你是誰啊?」梁安萱上下打量著她。
「你管我是誰?!」於若能毫不客氣地吼著。「能不能麻煩你先跟我解釋,何謂這種地方?」
「你到底是誰啊?」
「我才要問你到底是誰?跟人講話的態度這麼差,你爸媽沒教你別在公共場合說話這麼囂張嗎?」於若能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什麼叫做丟臉,什麼叫做這種地方?你要是瞧不起,你可以走啊,腳在你身上,誰能攔你?!」
真是氣死她了!說那是哪門子的鬼話?
態度囂張、口吻高傲,她是怎樣?王親貴族嗎?她也不過是個人罷了,有什麼了不起的?
說話非得這麼不客氣嗎?把所有人都貶得低低的,好突顯自己的身價嗎?
「你是什麼態度啊?」梁安萱瞧見了她身上的圍裙。「不過是個服務生而已,竟敢這樣對我說話?這家店的老闆在哪裡?」
「安萱。」言敘亞略微不耐地想要阻止她。
「我就是老闆。」於若能雙手環胸地瞪著她。
說她是老闆,有點太過,但是她也有三分之一的經營權,當然也是老闆啊。
不過說也奇怪,大姊怎麼吞得下這口氣?要是以往的話,她老早就衝出來,直接把這個囂張女人丟到街上了。
唉,八成是懷孕的關係,才讓大姊的行為舉止出了差錯。
「這是什麼店啊?!」梁安置站起身來怒瞪她。「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嗎?」
「那當然是看什麼人嘍,是客人才有待客之道。」對於這種沒禮貌的人,她不需要客氣。
「你!」梁安萱轉頭,往言敘亞的胸口捶了兩下。「你是瞎了嗎?沒看見我被人欺負?」
「安萱,好了,你先回去。」他輕拍著她的肩,以最柔的語氣哄她。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居然護著她?你說,你跟她到底是什麼關係?」她的動作引來店裡客人的側目,她卻壓根不在意。
「安置,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別說了。」言敘亞牽著她往外走。
「你給我說清楚!」她甩開他,盤好的發掉落了幾縷,顯得有些狼狽。
「安萱!」他突地低吼一聲,向來慵懶的眸子閃過—絲惱意。
瞬間,外場寂靜了下來,就連交頭接耳的客人們也停止了竊竊私語。
「你凶我?」梁安萱一臉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你給我記住!」
撂下狠話,她轉頭就走。
言敘亞見狀立刻追到外頭,於若能緊追在後,出了店門,才發覺外頭早已下起滂沱大雨,而他跟在那女人的身後,儘管全身瞬間被雨水吞噬,儘管那女人逕自上了車,他仍輕拍著車門,像是要對她解釋什麼。
不一會,女人開了車門,他毫不猶豫地坐上車,而她站在騎樓底下,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等到他回店裡時,已經是晚上九點,接近打佯時間了。
他和於用和說了幾句話,隨即進入廚房,看似準備要上三樓;於若能見狀,逮住時機,跟著他的身後走。
言敘亞一回到房間,才剛要拉開衣眼,卻突地發覺背後有人。
「若能?」
「你去哪了?」她扁著嘴問。
「那是我的私事。」
「你的私事影響了公事,你不認為你應該跟我解釋一下嗎?」看在她也是老闆的份上,尊重她一點,可不可以?
「我已經跟用和說過了。」
「也應該跟我說一下吧。」
「要不要我乾脆寫一份悔過書?」他雙手環胸倚在衣櫥上。
「你可以直接用講的。」她沒有耐心等他把悔過書打完。
「我要換衣服了,可以請你出去嗎?」
「你的衣服還是半濕的,那個女人沒讓你換衣服嗎?」於若能哼道,語氣卻是酸溜溜的。
「你會不會過問太多了?」言敘亞斂眼瞅著她,淡漠的臉龐毫不客氣地在兩人之間劃下界限。
「會嗎?」既然他這麼認為,那麼她就多問一點,「那個女人是誰?」
「……我的未婚妻。」他頓了頓才道。
「嗄?」轟……腦袋劇烈耳鳴著,讓她無法思考。
「我的未婚妻,你滿意了嗎?」言敘亞推著她僵硬的身軀往外走,當著她的臉把門關上。
於若能呆若木雞地瞪著門板。
未婚妻?未婚妻!
那個傲氣逼人且潑辣跋扈的女人,居然會是他的未婚妻?!
一股火氣沒來由地衝上腦門,教她一把推開門,正要質問他的瞬間,卻瞥見了他背上一道自右肩劃到左腰的腥紅傷痕。
傷痕並不醜陋,但是卻攫住了她的視線,讓她轉不開眼,眼前的畫面卻從一道傷痕往後延伸,有一種時空逆轉的扭曲和重疊感,乍現在她眼前的畫面,有個男人從黑暗之中竄出,她看不清楚面貌,但覺得似曾相識。
突地,意識被緊緊地攫住往後拉扯,進入了某個她熟悉又陌生的殘破記憶片段裡頭,她掉進了時空的洞窟裡。
「誰准你進來的?!」言敘亞微惱地吼道,回頭準備要趕她出房,卻發覺她雙眼無神地瞪著前方。「若能?若能!」
在碰到她的瞬間,她雙眼緊閉,渾身一軟,倒進他的懷裡。
又是一片漆黑。
糟,又是惡夢。
於若能心裡大喊不妙,想要逃,卻不知道該往哪裡逃。
可惡、可惡,只要出現這個場景,她就知道惡夢再次找上她,可問題是,不夢到底,她是鐵定醒不了。
煩死了,到底是想要告訴她什麼?!
怕,她好怕,可是人被逼到絕境的時候,也會抓狂的。
想了下,她回頭瞪著每回總會出現鬼魅的角落,等著那個看不到臉的男人,不一會,人影果然乍現。
這夢境的模式,還真是十幾年不變耶,感覺上就像是電影畫面般不斷地重播,唯一不同的是,她已經長大了,雖說心裡還是覺得怕,但不爽的感覺在此時此刻凌駕在恐懼之上。
她眼眨也不眨地瞪著那抹逐漸逼近的影子,這一次,她不逃了,她要看清楚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她等著,等著他自黑暗走到她的面前,驀地,外頭青白色的光線寸寸吞噬他臉上的黑暗,她定睛一瞧,不由得一愣——言敘亞?!
這是怎麼回事?困擾她十幾年的夢魘怎麼會是言敘亞?
但,不對,言敘亞的眼神不會流露這麼駭人的殺氣,他不會拿著刀面對她,他不會……啊!銀亮的光痕自他手上的刀鋒劃出,恍若落在她身上,嚇得她不由自主地尖叫出聲。
不痛、不痛,因為是夢,所以一點都不痛,但都到這種地步了,為什麼她的夢還不醒?
難道她真的要被夢境給吃了嗎?
她駭懼地瞪著酷似言敘亞的男人,打從心底地害怕,那種悚懼讓她四肢發軟,渾身顫慄不止。
他到底想要做什麼?不會是真的要殺了她吧?在夢中殺她有什麼樂趣?他又不是佛萊迪,幹麼這樣騷擾她?
他為什麼會這麼像言敘亞啦!難怪她有時看見言敘亞都會覺得有點怕怕的!
只是,在她想事情的時候,他可不可以暫停一下,不要一直靠過來啦,她都已經跌坐在地上了,他還想怎樣啦?不過是夢魘而已,不要太囂張了。
想是這樣想,但是她沒勇氣吼出口,只能看著他愈逼愈近、愈逼愈近,刀子再次伸高,劃下——
啊!啊!啊!為什麼還不醒?通常這個時候應該就要嚇醒了吧,別再考驗她心臟的強度了,她會發瘋的啦!
「若能,快逃!」
咦?她不解地回頭,看見居然有個小孩趴在她的身上,結實地替她挨了一刀,還直推著她趕快走。
這小孩是誰啊,好眼熟,她到底是在哪裡見過的?
是她的同學嗎?還是……等等,他的背上有血,有好多好多的血不斷湧出,救命啊,快救人啊!
「快走!」男孩低吼著,推她一把。
瞬間,眼前的畫面登時消失,她再次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直到她張眼——眼前有數張極為擔憂的臉。
「發生什麼事了?」於若能眨了眨眼,疑惑地問。
呃,怎麼大家都擠到她的房間?看看時間,哇,都已經凌晨了。
怪了,她什麼時候睡著的?
真是的,為什麼一睡著,她又作惡夢了?週期真的是愈來愈短了,詭異的是,她像是夢到續集,總算看清楚了老是纏著她不放的鬼魅面孔。
哇咧,怎麼會那麼像言敘亞?她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
可不對啊,她的夢境裡還有個她很眼熟的男孩哩,他是怎麼闖進她的夢裡的?
與其說是夢,倒不如說是一段記憶還來得貼切一點。
「你……還好嗎?」於用和小心翼翼地探問。
於若能蹙緊眉頭。「我沒事啊,大姊,你怎麼啦?」幹麼突然間圍在她身旁,這感覺好像她快要不久於人世,而她們趕著見她最後一面。
不過,大姊二姊都在,就連言敘亞也在,感覺上她好像是個受寵的柔弱公主,這感覺還挺不賴的。
「你還敢問?!」於用和深吸一口氣,猛地在她耳邊吼著。「你根本就不是林黛玉,別學人家搞柔弱,裝什麼暈啊?!你明明就是陽光美少女,你就給我陽光一點,不要動不動就給我昏倒!」
於若能搗著耳朵,痛苦地低吟,「大姊,你可以不用那麼大聲,我雖然沒有味覺,但是我的聽覺一直都很好。」不要這麼大聲啦,耳朵很痛耶。
「不要我太大聲,你就給我清醒一點!」於用和氣急敗壞地吼著。
「我一直都很清醒啊!」她頂多是有點迷糊而已。
「哦,是嗎?告訴我,你為什麼昏倒了?」於用和又吸了口氣。
「我昏倒?」她皺緊眉頭,想了又想。「我不知道耶。」
她為什麼會昏倒?她可是出了名的健康寶寶耶。
「那你記不記得,你先前有到言敘亞的房間?」於至可溫聲問著。
「我?」於若能一愣,擠眉弄眼地努力回想著,突地——「啊,我想起來了!言敘亞說那個態度很差的女人是他的未婚妻!」
好爛,眼光爛到不行!
氣死她了,她敢說,自己絕對比那女人好上千百倍!
「你跟人家激動什麼?人家的未婚妻,人家都不計較了,你激動個屁!」見她能夠回想起昏倒前發生的事,於用和才真正地鬆了一口氣。「你該不會是聽他說,他有未婚妻,你才氣得昏倒的?」
「……不是。」思緒緩慢流轉著,讓她想起,她瞧見了言敘亞背後的傷痕。
不知道為什麼,那道傷痕讓她很在意,甚至會讓她的思緒不受控制地想著,那到底是什麼樣的傷?是什麼東西造成的?又是在什麼情況下造成的?她很想知道,但眼前實在不是問的時機。
「是嗎?那麼……就算我現在告訴你,他下個月就要結婚了,你也不會很在意了?」於用和壞心眼地道。
斂下的眼突地瞠圓,緊瞅著在姊姊們身後始終不發一語的他。
他要結婚了?
跟那種女人?
靠,女人都死光啦?!
「你的眼光會不會太差了一點?!」她拿起身後的枕頭往言敘亞身上丟去。「我討厭你,出去!」
「若能?」於至可不解地望著她。
於若能含怨挾怒地瞪了他一眼,隨即拉緊被子把自己捲起來。「我要睡了,你們都出去吧。」
「你不是剛睡醒?」
「我還很想睡,不行嗎?」
於至可看她一眼。「我們都出去吧,別打擾她了。」
言敘亞走出房門之前,意味深長地瞅了她一眼,隨即離開。
「你在幹麼?」
於若能無神大眼緩慢地向右移動,停在大姊清麗的面容上,稍嫌呆滯而遲緩地道:「吃飯啊。」
看不出來嗎?
「你確定?」於用和瞪著她的盤子。
「嗯。」不然呢?
於用和突地瞇眼打量她。「怎麼才吃了一點點?」要是她沒記錯,這才是第一盤而已耶。
依照小妹的用餐習慣,這個時候,她應該已經連嗑了三盤才對,哪可能才一盤就卡住?
於若能依舊遲緩地轉移目光,停留在她的羅勒鮭魚炒飯上頭。「我吃不下。」
「你吃不下?!」於用和驚訝極了。
「嗯。」她無力地點點頭,索性把湯匙擱到一旁。
於用和連退數步,注視著這個天才大胃王,難以置信她竟然告訴她——她吃不下?!急忙睇著窗外,看著外頭風雨交加的街景。
果然出現了異象。
她在搞什麼鬼?
雖說若能沒有味覺,可是一直以來無礙她吃東西的慾望,她貪吃愛吃,壓根不挑食,只要能吃的都豪氣地往嘴裡塞,有時狂掃個八盤十盤炒飯都是常事,但如今她卻眼神呆滯,恍若失魂落魄般地告訴她,她吃不下。
她唯一能夠聯想到的,就是她……失戀了!
因為她得知言敘亞下個月要結婚了,所以才變得倀然若失、渾渾噩噩。
「幹麼這樣盯著我?」感覺到她的目光,於若能懶懶地抬眼。「是人都會有不想吃的時候吧。」
幹麼那麼大驚小怪的?呿。
「快點吃,你以為今天客人比較少,你就可以偷閒嗎?」於用和瞇眼瞪她,看著她再次拿起湯匙,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才轉進廚房裡。
「有客人點單嗎?」坐在廚房一隅的言敘亞懶懶抬眼。
「這種天氣,會有客人嗎?」她指著後門上頭的玻璃窗。
「那麼是有事找至可嘍。」他很識相地起身,打算先到二樓避一下。
「我找的是你。」
於用和一開口,就連在一旁處理香草莢的於至可都抬眼了。
「有事?」
「廢話。」不都說了嗎?「喂,你到底在搞什麼鬼?為什麼非要住進三樓?」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要盯著季軍烈啊。」他挑起眉笑道。
「那種話,拿去騙三歲小孩吧。」於用和拉了張椅子在他面前坐下。「季軍烈是記者,能待在家裡的時間不可能太長,況且,爺爺要是真的對季軍烈很感冒,他會直接對他的上級施壓,根本就不需要你在這裡坐鎮。」
「一方面是因為我要結婚了,所以我現在放的是婚假,而且我的房子真的在整修,所以……」
「夠了,言敘亞,我要聽的是真話,少拿那一套來唬弄我。」她目光不善地瞪著他。「爺爺不可能無故放你一個月的年假,你結不結婚都不是重點,況且爺爺怎麼可能讓你住進這裡?他很清楚,只要你待在這裡,若能的記憶就有恢復的可能,要不是有什麼重大的事件,爺爺不會答應你住進這裡的,要是我沒猜錯,肯定是跟若能的人身安全有關,對不?」
言敘亞睇著她,凝在唇角的笑意僵了下,苦笑,「你的觸角依舊靈敏。」
「廢話,我只是懷孕了,又不是殘障了,這麼一點事怎麼可能瞞得過我?」她哼了聲。「原本我也不打算逼問你,但是若能的狀況出了問題,所以,我勢必得要追問個水落石出,說吧。」
他斂下長睫,思忖了下,吐口氣道:「我爸在幾個月前離開療養院了。」
聞言,於家兩姊妹莫不震驚。
「瘋啦,是誰讓你那瘋子老爸出院的?!」於用和咬緊了牙,氣得緊握住拳頭。
「姊。」
「那個人是瘋子,不是嗎?」她瞪紅了眼,「一個意識清楚的人,怎麼可能會對一個六歲的孩子痛下殺手?!」
那簡直是一場惡夢,以為早就夢醒的惡夢,想不到竟然還有續集。
氣氛整個凝滯了起來,他無奈地道:「我也問過院方,院方的意思是說,他的意識已經很清楚,各方面都很正常,所以他們才會批准他出院。」
「哼,當初送他進療養院,根本就是一大錯事,應該直接把他送進監牢裡,判他十個死刑!」想到當年的事,於用和還是止不住地光火。「我問你,你爸現在在哪裡?」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不禁拉高了分貝。「你是他唯一的親人,你會不知道他在哪裡?」
「我要是知道他在哪裡,我就不用千方百計地住進這裡了。」言敘亞不耐地吼著。
「冷靜一點,否則若能會聽見的。」於至可在旁緩和著兩人的情緒。
於用和聞言,閉眼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呢?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會讓爺爺要你住進這裡?」
「三個星期前,公司收到了一封威脅信,上頭寫著,他要對若能報復。」他簡短道。
遲早都要說,現在說,也許正是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