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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好風騷 第二章 作者:席月紗

  窄小的屋子一直都是陰暗的,一名瘦弱的小女孩瑟縮在角落,眼前正叉著腰的娘,拿著蘸水的鞭子狠狠瞪視她。

   「小婊子,現在別給我裝聖女!你才多大就會勾搭人了,是不是想要搶我的位置?你這個野種!到底是娼門出生的,一輩子都是做娼的命!」

   說完又是一個鞭子結實地打在她的肩上。火辣辣的疼痛不斷蔓延全身,但是她連喊痛的力氣都沒有。

   這個不停用鞭子抽自己的人是她的親娘,一個曾經艷冠群芳的妓女。據說她一生中最大的錯誤就是生下了她,本以為那個男人會看在她腹中骨肉的份上而贖她出去從良,可是沒人能證明這個孩子的身份,因為她是妓女,妓女是沒有貞操的,所以她生下的孩子注定成為野種。

   身材走樣又攀不上富貴,她的娘親從此只能自己開個小妓戶接客,可是一旦有不如意,她就成了一切罪惡的根源,打罵還是小事,最可怕的是那些客人們的貪婪眼神。雖然她只有七歲,卻已長得頗為標緻,已經有不少客人在預定採摘這顆青澀的嫩果。

   鞭子不停地抽打,她習慣性用左肩擋著,因為那裡已經麻木得感覺不到痛楚。忽然,鞭子的抽打停止了,她睜開眼睛,看到娘親正一臉貪婪地看向窗外。

   「嘖嘖,你看那個婊子帶個野種下嫁,還能過這樣的好日子。那個小野種也七歲了吧,為什麼她的命能這麼好?」

   看來管家的四夫人又帶著女兒坐馬車經過了,據說那個四夫人也是娼門出身,下嫁的時候腹中已有了孩子,但她卻格外備受寵愛。

   馬車頓時停住,門外傳來小孩子的稚嫩言語,「娘親,那個姨姨為什麼要看著我們?」

   一個溫柔的女音隨之響起,「姨姨是看柔柔長得可愛,所以才會一直看的。」

   「真的嗎?那我比娘親還可愛嗎?」細聲細氣的童音甚是欣喜地問。

   一道少年的聲音傳來,「柔柔真是不害臊,你哪有四娘好看,好了,別賴著不走,馬車擋住人家的道了。」

   馬車行駛的聲音又將響起,門內的小小身影忽然萌生一股怨恨。為什麼同樣才七歲,同樣是妓女的孩子,待遇卻是如此不同?

   她瞧見娘親渙散的眼神看了過來,心中知道接下來又是一頓遷怒的抽打。真好笑,娘嫉妒著那個管家的四夫人,而她則妒忌著那個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管柔柔。

   「救我啊!」忽然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她奮力衝出門去。

   霍然乍現的陽光讓她頭暈了下,渾身遍佈的鞭痕讓行人都不由得抽了口冷氣,可是身後娘親的鞭子也馬上追出來。

   「死丫頭,你想跑哪兒去?!」毒辣的鞭子又開始狠狠往她身上抽。

   疼痛瞬間在左肩蔓延開來,迅速傳向四肢百骸。可是奇怪,為什麼這次不再麻木了?為什麼她可以感覺到痛苦?

   「疼,好疼啊……」段微瀾不安的扭動身子,夢裡夢外左肩似乎都同時在承受著椎心刺骨的疼痛。

   「啊!」她驀然坐起身,但呈現在眼前的竟是一片耀眼絢爛,而且斑斕的色彩還在動?!

   這是哪兒?好像是一輛馬車的內部。腦海裡的空白只維持了一會兒,很快地,她便想起那只「孔雀」是如何以卑鄙的手段迷昏自己。

   「那個禽獸!」咬牙低咒一聲畜生,段微瀾伸手摸向腰間的佩劍,不料一抓成空,左肩的刺痛也更加抽疼起來。

   「咳咳!」在她身後坐著的東伯男努力想吸引美女的注意,「段姑娘,其實我是以憂鬱的眼神和絕代的風度……」所以不是什麼禽獸之類的動物,這一點他很堅持。

   拉拉雜雜的話還未說完,她回首看見那只「孔雀」就先劈出一掌,不料卻被他輕鬆躲過,反而換她一臉茫然。

   她的武功呢?段微瀾震驚的看著自己的手。明明已用盡十成功力,怎麼會如此的軟弱無力?!

   看出她的心思,東伯男熱心的解釋,「其實是這樣的,你的左肩舊傷太深,於是我用了一種很奇特的傷藥替你療傷,可是一個不小心忘記你中的迷香其實不適合這種藥,於是我就用了這個……嗯,還有這個……嗯,這個好像也用了吧……」

   他掏出一堆奇奇怪怪的藥瓶子,一邊解釋一邊現寶般的展示著。

   在段微瀾陰晴不定的神色中,他最後歎息道:「辛苦死我了!最後呢,你所有用藥不慎激出來的毒都被我解了,很開心吧?只是一個不小心,你的功力就這樣沒了,是不是很神奇?」

   神奇?!是很神奇,神奇到想把他砍成肉泥!她咬牙看著自己微露出的香肩。這個混蛋不但毀了她的功力,還毀了她的清譽!

   找不到武器,她伸手拔下頭上的金釵,用力刺向東伯男,打定主意和他同歸於盡,沒想到卻被他手中那把金燦燦的扇子給攔下,還順手點了她的穴道。

   「嗯嗯,看來左肩恢復得不錯,只是帶著這麼重的舊傷,這些年你是怎麼熬過來的?」他拿扇子挑開她剛剛才遮住的肩頭,審視著自己已處理好的傷口。「我也順便幫你全身都上了除去疤痕的生肌水……別這麼震驚!我不會找你要錢的。」

   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他體貼地幫忽然喘得很厲害的俏佳人扇風。「不必太感動,我既然把你當成妹子,自然會做好一個大哥的本分來照顧你。」

   段微瀾只覺得呼吸不順。她身上的舊疤痕甚多,其中有不少是在難以啟齒的地方,這個男人難道……難道真的全部上藥了?

   他忽然一臉驚訝的望著她,「你這樣看我是因為有話要對我說嗎?如果是感激的話就免了,我這個人一向很低調。」

   低調?!她勉強把憤怒的眼神從他身上移開,轉而看向這個色彩刺眼得讓人頭暈的馬車,以及眼前男人一身頗具溫度和「瘋度」的打扮,如果再加上他手裡那把燦爛的扇子,實在很難看出到底哪裡「低調」了。

   閉上眼睛,她告訴自己千萬別動氣,畢竟磨練了那麼多年,難道還不知道如何應付這一類的登徒子嗎?

   當她再睜開雙眼時,已是一臉和氣。朱唇微啟,雙目盈盈看著他,宛如一副有事好商量的樣子。

   東伯男笑咪咪地看了她一會,忽然正色換上滿是憂鬱的神情,輕聲地問:「微瀾妹妹,你是不是有難言之隱啊?沒關係,我給你準備好了。」

   語畢,他拿出了一疊軟紙塞到她手中,然後在她一臉愕然時,停下馬車抱她下來。

   路邊是一條小溪,岸邊樹木蔥蔥,風景優美動人。他就把她放在小河邊,河水中的倒影只見一對璧人,可是段微瀾卻警覺地看著他,不曉得這個男人究竟要做什麼。

   這時他十分關切的詢問:「微瀾妹妹,要不要我給你挖個坑呢?」

   本來仍存疑惑的她,聽到這句話便豁然明白這個混蛋在想什麼,他以為自己想要大解!

   頓時再也裝不了和氣的假象,怒火也高漲到極點,偏在此時東伯男解開了她的穴道。怒火中燒的她揮手以手刀砍向他的死穴,不料卻被他游刃有餘的化解掉,她這才想起自己的內力全失,而且才比劃幾個手勢就開始氣喘吁吁,當然絕大部分原因是被氣的。

   「微瀾妹妹……」這只禽獸還在一旁關切的問著,彷彿不知道把她害成這樣的人是誰。

   段微瀾恨得氣血逆轉,掙扎著就要掐上他的脖子。拚了,說什麼都要殺了他!

   東伯男一把抓住她有些無力的手,十分感動的表示,「微瀾妹妹,你現在身體不好,用不著如此急切,一切等你身體好了再說,只要是你的表白我都會接受,況且以身相許也是需要力氣的。」不過他的一臉淫笑卻代表了實際想法。

   這個混蛋王八蛋,她生平最恨男人言語輕薄,那會讓她想起自己悲慘的出身,所以她才勤練武功,就是想在被男人輕薄的時候反擊回去,可是現在……什麼都沒了。

   思及此,胸口便覺刺痛無比,忽然一陣氣血翻湧,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黑血。

   瞬間,他變回那個憂鬱深沉的模樣,彷彿剛才聒噪又好色的男人不復存在,並體貼地拿出絹絲手帕遞給她,「你看,淤血吐出來不就好了嗎?一口悶氣在心口積了這麼多年,不覺得痛苦嗎?」

   她怔怔的看著他遞來的絲帕,並未伸手接過。難道他這般氣她,只是為了逼她吐出淤血?

   「別感動了,過幾天以身相許就行了。」他一臉好心地替她擦去嘴角血跡。沒想到卻被她一把搶過,在瞪了他一眼後自轉身面向小溪。

   微瀾妹妹生氣的樣子,真是讓人愛不忍釋啊!東伯男對她的反應絲毫不惱,看看四周,選了一個最適合他憂鬱形象的枯樹做背景,然後擺出一個帥氣的姿勢,靜靜等待她的讚美。

   微風吹拂著他略長的劉海,一手撐在枯樹幹上,一手輕輕扇著扇子,偶爾被風吹開髮絲的俊臉上,露出一抹略帶憂鬱的笑容,隱在劉海下的目光急切望著佳人背影,但卻始終等不到伊人一個轉身。

   段微瀾以溪水清洗著身上的血跡,捧水漱口時,發現自己的左肩似乎較平常舒緩了些,回頭探看了下那只正忙著擺出噁心姿勢的孔雀,這才偷偷探入胸口捏了下左肩。不料這個登徒子還真有兩把刷子,這些年已經麻木的左肩,現在居然有了些許感覺,肌肉也軟化不少,不過別指望她會心存感激!

   暗自運功,卻沮喪地發現,她的功力真的一滴也不剩了。唉!沒了武功,現在的她豈不是寸步難行……心中頓時滿是茫然。

   等了半天,等不到佳人的回眸欣賞,東伯男終於忍不住甩開劉海露出眼睛,看到她正在發呆的樣子,連忙上前柔聲問道:「段姑娘還有什麼不適嗎?」

   段微瀾回首猛地一個用力,地利的優勢讓她輕而易舉把他推入水中,激起無數的水花,更驚得林中飛鳥四散。

   還好溪水尚淺,但他寬大的衣袍著實吸足了水分,也害他平白多喝了不少水,等他像個落湯雞一樣掙扎起身時,溪畔佳人早已消失不見。

   他不急不惱的低頭看向溪中倒影。憂鬱的形象徹底毀於一旦,就連原本頗有個性的髮型現在都滴著水,不過……穿這麼多層衣服,就這麼泡在水中,真的還滿涼爽的,這個女人果然很適合消暑。

   伸手一看,金光燦燦的扇子倒還穩穩握在手中,瀟灑地把滴水劉海撥到一邊,抬頭看了看毒辣的烈日微微一笑。

   「就讓微瀾妹妹稍微如願一下吧!」

   刷的一聲甩開扇子,陽光下,刺眼的金光四射,他狀似悠閒地緩步上岸,身後拖著一條長長的水跡,水跡後跟隨的是一堆樹葉枯枝。

   段微瀾駕著華麗馬車急切的奔向前方,其實她並不想搶一個長得這麼怪異的馬車,但在炎熱的艷陽下,失去武功的她似乎別無選擇,而且這也正好可以讓那個混蛋吃點苦頭。

   可是……不知道這該死的路究竟通向哪裡,怎麼路邊的風景似乎都是那麼幾個幾近乾枯的樹叢。

   馬車從日正當中行駛到日落,她有些洩氣的緩下速度,一邊趕著路一邊環顧四周,最後終於看到一家掩映在樹叢中的小小茶館,心中頓時一喜。既然有人煙,就代表這附近應該有村落城鎮,只是不知在何處而已。

   她猛地停下馬車,想到自己一身血跡斑斑,實在不適合這樣露面,回頭看了看馬車上的衣服,清一色的誇張色彩,讓她不禁有些猶豫,但隨後想到自己武功盡失,與其被人當瘋子,也好過讓人認出身份來得好。

   她換上一件東伯男的艷黃色中衣,跳下車後走進樹叢,甫一靠近茶館,就見一男一女早候在門口,他們看起來像是一對夫妻,在看到她時顯得有些吃驚,但並未開口說話。

   段微瀾放柔了語氣詢問他們,「請問附近可有人家?」她得買些東西好擺脫那只孔雀的馬車。

   那個看來約莫三十歲的女人遲疑的打量著她,然後歉然一笑,「姑娘,這附近三十里只剩我們一戶人家,以前還有些鄰居,不過現下都逃荒去了。」

   她聞言不禁一驚,心中頓覺惱怒不已。不知道那個傢伙把她帶到哪裡了?明明都已經朝反向走了那麼久,為什麼回不到原來的那個小鎮?

   瞧女人一身粗布打扮,看起來很和善,又見一旁默默無語的男人,面頰精瘦似乎個性直樸,她心下一想,便從腰間荷包拿出一點碎銀遞給他們。

   「大姊,小女子想借宿一晚,還望兩位成全。」

   看到銀子在夕陽中發出微光,和善的女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接過銀子,「兵荒馬亂的,誰出門不需要個照應,只要姑娘不嫌棄我們屋小潮氣大,我們夫妻自然沒什麼意見。」嘴上說得客套,手裡銀子倒是攥得緊緊的,這個年頭,哪個窮人家見過銀子是啥模樣。

   段微瀾漾起淺淺一笑,看來是一對平凡的夫妻,於是把韁繩遞給始終沉默的男人,然後快步跟著女人進屋去了。

   因此沒能看見那個男人在背對她的臉上,露出了陰狠的笑容。

   夜晚的荒郊野外總有很多蚊蟲,但破舊的屋子裡面也是不少。段微瀾睡在稻草鋪就的床上,霉味兒和蚊子鬧得她根本無法入眠,雖然行走江湖已經快兩年了,但她還是不能適應這種餐風露宿的生活。

   不過只要想到那個孔雀現在可能更慘,她就覺得十分欣慰,希望這樣的夜晚,野獸能把他吃個精光,這樣才得以消解她心中怨恨。

   正胡亂思忖著,一股濃烈睡意襲來,她很快便沉入夢鄉。

   她此生最快樂的時光,就是在被那個嚴厲女人所收養的大院子中度過的,雖然歐陽落梅收養她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她兒子,但她還是心存感激,因為若不是她當初的憐憫,只怕自己還在娘親的那個小妓院裡,而且已經被摧殘了。

   可是即使她百般討好,那個桀驁不馴的少年就是厭惡她,討厭她吃飯的樣子、行走的樣子,甚至連她努力練功在他眼裡都是一種諂媚。

   「無論你做什麼,充其量不過是一個要飯的孤女。」每次她獲得一點小小成就時,他就會嫌惡的這麼說。

   可是她不可以生氣,更不可以放棄,因為歐陽落梅收養她時就很明白地表示,假如她能得到歐陽墨林的心,那麼她就可以成為少奶奶留下;但如果歐陽墨林另娶他人,她就必須離開。

   所以她學習看帳本,學習怎麼和客人斡旋,當別的女孩正在嬉戲的時候,她努力學習一切能夠生存的本領。

   她並不是不美,也不是不夠好,商場上多得是男人對她示好,但是都被她拒絕了,因為她將是歐陽墨林的妻子,梅園的女主人,她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甚至連那個文雅俊美的周公子對她示愛時,她也毫不遲疑的拒絕。

   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努力,最後終能讓歐陽墨林改觀,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他的確變了,但讓他改變的卻是另有其人。

   是不是娼門的女子都是這樣的命運?但她清楚地知道,那個改變他的女人名叫管柔柔,九年前那個她曾經羨慕的女孩,九年後再次幸運得讓她想殺人。

   當她知道歐陽墨林深愛那個已經變得癡傻的管柔柔時,她毫不猶豫便把管柔柔偷綁過來並丟給一個色鬼,這不過是她無數卑劣手段的其中一種而已。

   可是管柔柔逃過一劫,歐陽墨林卻差點死掉,因此她必須承擔所犯下的罪行,就這樣,梅園顯赫一時的林二小姐被趕了出來。

   記得當初被趕出梅園的時候,歐陽落梅只是靜靜的站在門口看著她,「我不怪你用計傷害他們倆,因為你畢竟是一個女人,一個被拋棄的女人,可是身為養母,我無法接受一個不光明磊落的女兒,所以你不要再回來了。」

   光明磊落,哈哈!什麼叫光明磊落?她在梅園的這些年,什麼時候光明磊落過了,當一個人只能活在過去的泥淖中,拚命努力向上爬時,哪裡還會在乎什麼光明磊落。她只知道自己不可以再回娼門,一個女人淪落江湖卻什麼都做不了時,最終命運很可能就如她的親娘一樣。

   她一個妓女生的雜種,早就不配說什麼光明磊落了。

   眼前驀地出現一點白光,然後越來越亮,範圍也越來越大,最後亮光刺眼得讓她忍受不了而大喊出聲,「走開!」

   猛然清醒的神智感覺臉上似乎有股溫熱的觸感,像是有人在撫摸她的臉,她用力睜開雙眼,眼前那張被劉海遮去大半面孔的臉,不正是那只該死的孔雀。

   「微瀾妹妹你沒事了?」看到她醒來,東伯男小小歡呼了下,彷彿不記得她曾經把自己推到水中還偷走他的馬車。

   「你……」段微瀾大吃一驚。她駕著馬車這麼久都沒甩掉這個禍害嗎?難道這只孔雀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怎知他卻一臉動容的握住她的小手,「我以為微瀾妹妹丟下我不管,原來是在這裡等我呀,真的讓我好感動喔。」

   她冷著臉看他不規矩的動作,忽然虛晃一腳,想趁機從門口離開,沒想到一腳踹出,那只孔雀卻不避不閃的被她踢個正著,而她也失去逃走的機會。

   「哎呀!痛死我了。」他摀住心口趴下來叫嚷著,身子順勢壓在她的被單上,將她給禁錮在被單中。

   咬牙看著這個不要臉的男人一邊喊痛,一邊磨蹭著吃她豆腐,她只想把他砍成十八段。不顧已然失去功力,伸手去拿床頭的劍,可竟一抓成空。

   她的劍呢?明明放在枕邊的啊!心中一驚轉身去看,發現不只是劍,連包袱也不見了。

   她恨恨的怒視著東伯男,因為一定是他幹的好事。

   喊痛的男人不用抬頭就可以感覺到她的怒氣,方才誇張的舉止驀地全變了樣,連喊痛都省了,甚至被她一腳踢下床時,臉上神情還是愜意得很。

   優雅地站起來,在她一副想殺人的目光中,一根一根把沾到身上的稻草葉摘下來,嘴裡得意的說:「覺得奇怪嗎?不過這是當然的,一早醒來發覺自個兒的東西丟了精光,是……比較吃驚,不過我覺得微瀾妹妹你至少應該覺得慶幸了。」

   段微瀾滿臉鐵青地看著他的動作,只想破口大罵。慶幸個鬼!任何人遇到這樣的倒楣事,還會覺得慶幸嗎?

   可是他仍自顧自地整理儀容,繼續說道:「首先你要慶幸你遇到的是我,而不是什麼壞人。」

   「可是我覺得你就是壞人。」她終於受不了他的囂張氣焰,恨恨地開口。

   他悠哉地掏出一把白玉梳子,一邊梳理頭髮,一邊笑著說:「總比那對要把你賣去換賞錢的夫妻好吧?」

   段微瀾微微一怔,頓時明白他說的就是留宿她過夜的那對夫妻。難道自己中了圈套?想不到她在江湖上行走這麼久,還是不懂得謹慎,最糟糕的是居然被這只孔雀給救了。

   他再整了整衣物,掏出鏡子滿意地打量著鏡中的自己,不禁小小地歎道:「太完美了!為什麼會這麼風雅迷人呢?」

   感歎完後慣性的走到門邊,擺了個極富憂鬱傷感的姿勢,凌亂劉海下的雙眸凝睇著她的一臉失神。

   「微瀾妹妹,你不用太傷心啦,一切有我在,雖然你那把價值連城的柳絲劍不見了,不過其他的都還在啊,你看這裡有一百一十三兩銀子,還有繡著楊柳荷花的兜衣……啊……別這麼瞪我,我可什麼都沒看。」他不知從哪兒拿出了一個碎花小包袱,每說一樣就從裡面翻出一樣,直到她殺人般的眼神直射過來,他才連忙把手裡的兜衣塞了回去,然後陪笑著遞還給原主人。

   看他一副欠揍的模樣,段微瀾猛地扯過包袱,深吸一口氣正要發火,卻又忽然停了下來。

   在她接連的怒氣攀升下,他總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態度,這實在令人生疑,她並不是一般鎖在深院沒大腦的小女人,她自小就會玩心機,現在卻被人這般耍得團團轉。

   冷笑一聲,她漸漸冷靜下來,對付這種人只能用簡單的辦法。

   她面無表情打量著東伯男,看他一副狀若無事般地扇著扇子望著天,忽然慢慢走下床來靠近他仔細審視著。

   還是那身刺眼的打扮,手裡依舊拿著那把讓人很想撕碎的折扇,絲毫看不出任何狼狽的神態,甚至昨日泡水的髮型也恢復成原本那種凌亂到很做作的樣子,看起來哪裡像是被人丟在荒郊野外,根本就像是在哪裡剛享受完回來。

   「你是誰?」她冷不防地開口,知道迂迴的態度只會給這個男人更多戲弄自己的機會。

   東伯男興致勃勃地收起扇子,隱在亂髮後的瞳眸閃著光彩,彷彿終於等到她開口一樣地炫耀著,「我就是以憂鬱的眼神和絕代的風度,以及淵博的才華而聞名天下的百恨公子東伯男。」

   這麼長的形容詞基本上都是廢話!她冷眼看著他的裝瘋賣傻,冷然的追問道:「千花公子呢?」

   聞言,他一臉欣喜,向後跳開一步再次把折扇展開,擺了個自以為魅力十足的姿勢感動地回答,「沒想到微瀾妹妹對我這麼關心,我的確也是那個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全知曉的千花公子。」

   還是一堆廢話!段微瀾極力忍住想咆哮的衝動,繼續追問:「你還有別的稱號嗎?」

   這下他臉上的表情可說是喜極而泣了。他上前欲抓住她的手,卻被她靈巧地避開,只好退而求其次的拉住她的袖子,一臉深情的模樣,「微瀾妹妹,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知音,你是唯一一個這麼執著問完我全部稱號的人,我的確還有第三個名字,但不值得一提,不過是個江湖第一神醫而已。」

   江湖第一神醫?!那個據說就算死了百日,也能把你挖起來再救活的神醫!

   她倒吸了一口冷氣,腳步不自覺退後了幾步,「你不是!神醫不是長這個樣子的,我見過他,你別想騙我。」

   她見過第一神醫,甚至還和他打過交道。他是一個醉鬼也是個賭鬼,邋遢且墮落,若不是一身好醫術,只怕他早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東伯男落寞地看著空空的手心,一臉的哀傷,「真叫人傷心啊!我們曾有過那麼難忘的一次碰面,微瀾妹妹居然還記不起我的長相。」說完,他把凌亂的劉海撩起,讓她能仔細看看他的樣子。

   「你看看,當初你見到的是不是這張臉?」

   那是一張略帶邪氣但是完美無缺的俊臉,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眼睛──閃爍的光芒像是幽冷的月光,沒有他平時表現出來的流氣和做作,看著他的雙眼像是回到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某個夜晚,那個夜裡有情有淚,或許還帶著些許的怨與恨。

   她盯視了許久,居然發覺自己的臉頰有些發熱,於是尷尬的別過臉忽略他等待讚美的希冀目光。見識過那麼多大風大浪,居然還像個思春少女一樣,連在她曾經有所企盼的周公子面前,她都沒有這麼失態過,而這個男人不過是只長相好看一點的孔雀而已。

   想到這裡,她輕咳了聲,穩下心神不自然的說:「的確是你。」

   東伯男不是很滿意地放下劉海。她居然沒誇他長得好,真是讓人失望。

   段微瀾有些怔怔地看著手心。她沒想到會遇到故人,但遇到他並不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

   記得一年多前,她曾闖入他的房間,逼他開了一張療傷消炎的藥方,甚至拿走他不少的續命聖品。那日來去匆忙並未仔細看清他的長相,不過當她帶著戰利品準備離開時,他站在黃昏的道邊目送她的離去。

   「姑娘!」他忽然大喊一聲。

   她直覺地回首,乘著晚風,看到了他的臉。那張被酒和賭博浸染上風霜的面容,帶著一種彷彿喜獲重生的微笑,那種幾乎被扭曲的俊美在霞光中蠱惑地看著她,最後那一幕就深深的映在她腦海裡,可自那一天起,她也正式流落於江湖之中。

   對於那時的觸動,她只當作是詫異。那次,她其實是為了歐陽墨林而去求藥,開始她只知道現任的神醫是個好酒好財好賭的混混,可她沒想到他居然會那麼的年輕,而且那麼的好看。

   但這也代表一件事,這個從回憶中忽然冒出來的男人知道她真正的身份。

   「你……」段微瀾想開口,隨即卻又緊緊地閉上,生怕他會當場揭穿她,雖然四周並無他人。

   東伯男把亂髮撥到後面,然後神秘地笑了笑,「我告訴微瀾妹妹一個別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吧!其實這張臉不是我本來的臉,而是我做的面具。」

   她愣了下,悄悄鬆了口氣。她就知道,哪有上天如此眷顧的人,如果是,那麼他就真的太幸運了。

   看到他動手開始撕下臉上的面具,她靜待面具下的平庸長相,或者有可能是一張更醜陋的臉。

   東伯男很快便把面具撕了下來,帶著一臉的得意炫耀,晃晃手裡的薄膜對著有些癡呆的她微笑,「看,是面具吧!」

   她現在一肚子的火只想打人!他撕下面具後的臉居然和面具一模一樣,既然一樣為什麼還要戴面具!莫非下面的臉也是假的?

   她忍不住上前想撕他的臉,卻引來他一陣驚叫。

   「別動,我的臉才保養過,禁不得掐的。」倒退數步躲開她的侵犯,他掏出個小銀鏡,仔細看著自己的臉有沒有破皮,嘴裡還不斷絮叨著,「看看就好,你再喜愛也別動手啊!等我保養完了,再把你的手保養一下,這樣你愛怎麼摸都可以。」

   誰希罕摸你的臉!她已經青筋浮現,但仍忍住了脾氣,只是沉聲問:「一樣的臉,為什麼要做面具?」

   他照完鏡子,滿意地搖搖扇子解釋,「為了保養啊!我的臉一天要保養三個時辰以上。如果不做個面具,那我每天就要丑三個時辰,這樣多損害形象啊!」

   不知道那個木棒能不能一棒敲死他?段微瀾面不改色的瞄著地上的棒子。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麼聒噪且不要臉的孔雀,也從來沒有過這麼強烈的殺人慾望,難怪他要毀掉她的武功,也許是早預料到會有這一天。

   只是依現在的情勢,她決定還是不要自找死路,假如這個男人的輕功真的這麼好,內力自然不弱,所以還是不要以卵擊石得好。

   可是不反抗,難道任他裝瘋賣傻地要弄自己嗎?她是段微瀾,江湖中人人聞之色變的角色,什麼時候竟然淪為他人的玩具。

   思及此,她歎了口氣幽幽道:「你到底想對我做什麼?我只是一個江湖孤女,什麼也不是,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他狀若愛憐地上前,柔聲安慰她,「微瀾妹妹何必如此輕賤自己,姑且不說懸賞你的二十萬兩銀子,就說你梅園林二姑娘的身份,又豈是尋常江湖孤女所能相比的,再說現在有我這個憂鬱的眼神和絕代的風度……」

   還未到夜裡,夢魘似乎又要浮現出來,她咬牙猛地抬頭正視他,「我不是!」不是什麼林清音,不是什麼被人趕出去的妓女賤種。

   可是在他憐憫的目光中,她知道自己早已落下了承認的淚水。

   富甲天下的梅園粥坊,當年其實早有一半落在她的肩上,為了得到梅園大小姐歐陽落梅的承認,她用計心機不擇手段。林清音是個用心險惡的女人,為了得到梅園未來女主人的身份,她對任何一個想接近歐陽墨林的女人下手,手段用盡,卻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從歐陽墨林遇到管柔柔後,她更是變本加厲,直至落了一個可悲的下場。

   林清音可悲且不知好歹,世上所有的人都這麼說,而且他們也說她出身卑賤,注定得不到善果。既然大家都已經為她定下將來,又何必要求她知道什麼好歹,因為那樣的一個女人不該有良知,更不會軟弱得為某個男人落淚。

   「我不是林清音……不是……」

   「那你是誰?段微瀾?江湖第一魔女?」東伯男甩開扇子,悠然的倚在門邊問她,隨即又帶著一絲調笑,「聽說近年來你殺的人比其他所有人殺的都多,但你居然落魄到拿死人的錢度日?」

   她只覺得狼狽不堪,用力咬著下唇,慢慢的抬頭,淒楚地開口,「你既然什麼都知道,又何必再問。」一聲輕輕的啜泣,那張素來帶著殺氣的臉龐此刻顯得脆弱無比。

   這個女人永遠帶著矛盾,就像他第一眼見到她時那樣,明明臉上帶著哀傷,卻說著陰狠的話威脅要殺他,在拿到藥時,臉上的掙扎幾乎是帶著絕望。

   雖然接近她是別有目的,但心卻因她而不受控制的感到一陣酸楚。

   他平靜地打量著眼前嬌柔的女人,手裡無意識地搖著扇子,忽而笑了,「別哭了,要哭就來我的懷裡哭吧。」說完便張開雙臂作勢要去抱她。

   就在他靠近她衣角的剎那,一道銀光如流星閃過,東伯男旋身一閃,凌亂的長髮落定後,一臉驚惶失措地對拿著匕首且一臉陰狠的段微瀾控訴,「流血了,我流血了,你這又是何苦?我若死了,你的內力靠誰來恢復?」

   消化掉他的話之後,她不肯承認自己被他氣昏了理智,於是又猛地朝他刺了幾劍,嘴上死硬地冷笑著,「天下的神醫又不只你一個,我不怕找不到人救我。」

   「只怕你活不到那一天,別忘了,外面很多人等著拿你換錢。」東伯男哭喪著臉,看了看自己微微滲血的衣袖。又受傷了,他本來就是個不屑動武的人,身手自然是爛得可以。

   段微瀾慢慢冷靜下來。她的武功難道真還有恢復的可能?冷冷看了他一眼,然後從角落裡挑起一根草繩。

   「那也無所謂,你只要知道一旦我有個意外,你一定不會活得比我久。」

   東伯男掏出藥瓶正為傷口灑上藥粉,瞥到她拿著繩子朝他靠近,不禁好奇地問她。

   「你不會以為這個傷口就可以叫我束手就擒吧?」雖然傷口真的滿痛的,但不過就是稍微劃破點皮而已。「微瀾妹妹若要我的人,完全不必這樣大費周章,你想要的話儘管拿去!」慷慨的拉開衣襟,一副準備獻身的模樣。

   她仍未說話,只是拿著繩子像在等待什麼,逕自站在一邊睇著他。

   忽然,他覺得自己的身子不自覺地晃了下,眼神開始渙散無法聚焦。這種感覺是……

   「匕首上有迷藥?」

   段微瀾帶著些許得意冷笑出聲,「在你之前,江南也有個聞名天下的神醫,他姓管,叫管回春。兩年前忽然全家被火燒死,他的獨門迷香我只用了幾個銅錢,就從那些給他收屍的山野鄙夫手裡買到了,和你這個現任神醫比起來,不知哪個更高明一點。」為了防身,她早把匕首淬上了迷藥。

   「你……居然殺了他們?」東伯男一臉害怕的勉強後退,「微瀾妹妹,你這又是何苦?」

   她微微一愣,不自覺為他的誤會感到惱怒,「誰沒事去殺一個大夫全家,我從來不殺沒用的人!」

   看到他還是有些不相信的眼神,一股氣不禁冒了上來,「我的確是壞女人,可是你也不是好男人,少來栽贓我,小心我殺了你!」

   「我相信……你……」他的眼神閃爍了下,彷彿有些不甘心地慢慢倒在地上。

   可恨的是,他連倒地的動作也假得離譜,做足了憂鬱傷感小生的形象。

   倒在地上的他猶在掙扎,「微瀾妹妹……你要是想……蹂躪我,不需要……這樣的……」猛地,被她狠狠敲了一記,終於頭一歪昏迷了過去。

   忍住再踢他幾腳的衝動,她上前把他捆了個結實,然後一路拖出門去。

   那輛配色恐怖的馬車還在後院,但是那對夫妻卻已經不見人影,她不禁開始懷疑方纔他說的話是真是假,搞不好那對夫妻其實是無辜的,一切都是那只孔雀編出的謊言。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又用力踢了東伯男一腳,然後才把他給拖上馬車。

   儘管再怎麼想殺了他,她還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恢復功力。

   看看馬車上的東西,發覺原本的物品都已經不見,所幸馬還在。餓著肚子,她不甘心的瞪了昏迷的男人一眼,然後認命的上路。

   人生的際遇真的很奇妙,當初東伯男駕著馬車帶著昏迷的自己上路,現在只過一天,就變成她駕著馬車帶著昏迷的他離開。

   人世間的報應真是來得又快又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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