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瓴被散著髮絲,蜷曲在花園的躺椅上,在月光照耀下,獨自享受夜晚的靜謐。
在這樣寂靜的夜裡,因為雷斯的出現,不禁讓她回憶起埋藏在心裡深處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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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一九八八年英國倫敦
「不行,說什麼都不行!」矮小瘦扁的老頭強悍地與來人對峙。
開玩笑,這個平民把他們卡沙國高貴的王子當什麼!闖進來劈頭就要王子的血。
管他這個什麼剛冒出頭的「和死神槍生意」的名醫一副臉紅脖子粗要掐他的鬼樣,要咱們高貴的雷斯王子的血,說啥都不行。
陳文淵覺得自己的好修養真的會被這個老頭激光。手指關節格格作響,心裡那股想打扁這個老頭的衝動愈發熾烈。
要他主子的一些血,活像要他的命似的。這是救人哪!
陳文淵眉頭都快打給了,「請你幫個忙行嗎?那個小女孩必須馬上動手術,而她的血型特殊,目前只知道和雷斯相符……」
沙魯迅速截斷他的話,「不行!」管他誰有危險,只要不是他的雷斯王子出事就好。
「還有,請稱呼雷斯王子,別直呼咱們王子的名字。」
「你……」陳文淵氣得說不出話。
「怎樣?」沙魯不甘示弱地挺超胸膛。有種他就踩著地的屍體過去。
「你真沒愛心,眼睜睜看一個生命消失,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普通百姓不配得到咱們雷斯王子的同情心。」
「我只想要雷斯……王子的一些血,又不是要他的命。」
「免談。」
「拜託,現在只有他可以救人了。」
「不行就是不行。」
兩人之間頓時劍拔弩張。
「吵什麼?」驀地,樓梯上佇立一位昂藏少年,刀刻般的俊容看不出喜怒。
「王子。」沙魯驚慌地斂首,「驚擾您了,老奴馬上送客。」王子厭惡嘈雜,臉上雖帶著微笑,但眼眸那抹金色表示他心情不悅。
這個醫生真是討厭,有事沒事來擾人,現在還惹得王子心情不好。要知道,他沙魯的目標就是要讓主子快樂。
「走啦,走啦,說不行就是不行,別再糾纏不休了。」干扁的手努力把陳文淵推出門外。
「別這麼不近情理,請他捐些血就可以救一條生命。別見死不救……」陳文淵仍努力地想說服他。
「等等。」雷斯揚手制止沙魯,「怎麼回事?」
沙魯忙不迭地回答,「啟稟王子,他是要王子捐血,因為……」
雷斯嘴角仍含著溫和的笑,「我沒問你。」沙魯馬上噤聲。
「王……」驚覺自己聲音沙啞,陳文淵清了清喉嚨後說:「王子,我是諾爾斯醫學中心的陳文淵醫師,兩個小時前送來發生車禍的一家人,小女孩要緊急動手術,但血型特殊,目前只有王子和她血型相符,所以請你幫助她。」他擦擦緊張得冒汗的手掌。
不只為他是否願大發善心救人一命擔心,也因為他是知名的卡沙國王子。誰都知道卡沙國擁有蘊藏量最富的石油,卻保持著沙漠民族的傳統生活。
陳文淵定眼仔細打量這個掌握半個世界的王子,英挺的身形,雕刻般俊美的臉龐,墨黑的長髮整齊的束於腦後,整個人優雅又有藏不住的狂狷。最讓人心驚的是他的眼,琥珀色的眼眸好似可以直視人心,傲視眾生,令人忘了他只是個十九歲的少年。就算陳文淵已經近三十歲,也一時被他震懾心神。
不論身處何處,他都是眾人的焦點。不消幾年,他將會是操縱世界的巨手。
雷斯王子自他母親過世後,即隻身遠渡重洋到英國求學,婉拒英國皇室的盛意邀請,獨居在廣闊華美的綠園,是皇室亟欲攀上的金龜婿。
雷斯笑睨著來人,手指輕敲光滑的檜木欄杆,「她的親人呢?」
被他奇特的眸色攝去心神的陳文淵,猛一回神,急道:「他們一家自台灣來此觀光,不幸出了車禍,送到醫院時父母已死亡,剩下一個十二歲的女孩。目前只有你能救她了。」他急得汗潸潸。天哪,再和他扯下去,小女孩也不用他的血去救,可以直接去天堂和父母團聚了。
在異鄉看到台灣同胞,難免想盡力救剩下的一條人命,也才會直接登門拜訪。老天爺,求求你幫個忙吧!再拖下去,就算他是外科神醫,也沒法和閻王爺搶人。
雷斯眼神輕睨一旁的沙魯,一定是這個忠僕私下拒絕。這個自他小時就服侍他的老僕,有時候真的滿像只老母雞。
沙魯不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什麼錯,他一切都為雷斯王子著想。
「走吧。」
陳文淵一時未意會過來,等真正懂了,臉上驟然發亮,忙不迭地跑出去開車。
沙魯服侍雷斯穿上外套,老臉上卻一副對方子的舉動不以為然的表情。
雷斯溫和的笑容仍未消褪半分,「沙魯,別再嘀咕了,就當是我難得善心大發吧。」
沙魯白了主子一眼,他以為能瞞過他的老眼呀?王子可是他看著長大的,明明眼眸中寫著的是無聊,還說善心大發。王子一定是又不耐煩驚吵,在不會太過分的狀況下,他一定會答應別人的要求。
若問他為何這麼做?答案很簡單,省得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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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小的身軀蜷縮在牆角,蒼白的臉上唯一的顏色是兩個黑眸,但瞳扎卻失去焦距與生氣。
「原來你在這裡。」高八度的女音尖銳地喊叫,臃腫的身軀氣喘吁吁地逼近,「你在這裡幹嘛?傷口還沒好就亂跑,快跟我回去!」
見東方小女孩仍無反應地縮在太平間角落,她不耐煩地拉起她細瘦的臂膀,「走,快跟我回去。」原以為她傷重還不能動,便打個盹,醒來人就不見了,害她差點被護理長罵死,現在整個醫院的人都快找翻了。
「啊——」登時,小女孩有如困獸般猛烈掙扎尖叫。「啊——啊——」她的四肢亂踢亂踹,護土捉不住,手一鬆,她就跌到地上,又爬回牆角蜷縮成一團。
「你……」護士生氣地瞪著她,雙唇扭曲成醜陋的模樣,「你再待在這裡也沒用。你父母都死了,不會再活過來了,你懂不懂?死了,他們都死了!」護士粗魯地拉起小女孩,也不管她的尖叫掙扎,硬拖著她走出陰冷的太平間。
在一陣紊亂中,忽然傳來森冷的聲音,「原來這就是貫醫院對待病患的態度。」
護士一驚,不知何時太平間的大門上斜靠著一名少年,低斂的眼眸看著她的舉動,年輕俊逸的臉龐上帶著溫和的笑容。
「雷……雷斯王子。」懼怕與驚慌使得肥胖的身軀不自覺地顫抖,扭曲的嘴屆硬撐起討好的笑,「她……她亂跑,我帶……帶她回病房休息。」肥胖的手指因緊張,不自覺的更掐入女孩的臂膀,使得未癒的傷口又裂開並滲出血,鮮紅的血瞬間染紅女孩的白袍。
「放開。」雷斯慢慢走近她們,見護士仍對她造成傷害,琥珀色的眼眸表現出不耐煩。愚蠢的婦人。
他拍開她臂膀上的肥手,小女孩失去箝制後又爬回牆角。
雷斯打量起演在角落的身影。她脆弱得像縷隨時會消散的幽魂。
前兩天,她一宣昏迷不醒,躺在床上,泛黑的眼窩和嘴角的淤青是小臉上唯一的顏色,脆弱得像一碰就會粉碎,只有床單下微微起伏的胸膛和不斷發出聲響的儀器證明她的生存。
現在她卻已強韌地摸索到父母的停屍處。看著她迷濛無焦距的脖子,她應該已明白父母離去的事實。柔軟的白袍更顯出她的稚嫩輕靈,粉紅赤足平添幾許脆弱。肩膀上觸目驚心的血紅,令人覺得她好像翅膀折損的天使。
迷途的折翼天使……
雷斯蹲下身,輕柔地拉開她肩上的布料,看到又裂開的傷口,他蹙起了眉。略沉思後,他扯下束住長髮的帶子,纏繞她細瘦雪白的危膀以止血。
頓時青絲飄蕩,拂過小女孩的臉頰,原本木然的瞳孔漸漸有了光彩。細瘦的小手熱切地纏上他的髮絲,眼淚如斷線珍珠般落下。
陳文淵、沙魯和一群人找到他們時,看到的就是滿是鮮血的小女孩窩在雷斯王子肩上嚶嚶哭泣的怪異景象。
當醫護人員要抱開小女孩時,怎樣也拉不開,她的雙手緊纏在雷斯的長髮中,不肯離開半分。
「她怎麼了?」沙魯皺眉看著小女孩。她該不會是個小瘋子吧?身上可別有什麼病,傳染給王子就不好了。
「她沒事。」陳文淵忙碌地做簡單的止血和檢視工作。「只是她還小,受不了父母雙亡的打擊,所以有自閉的傾向。」
「自閉?」
「對,這種情況通常發生在小孩身上。他們受不了巨大的刺激,所以封閉自己,活在自己的世界中。」還好她只是傷口裂開,沒有什麼大礙。
沙魯點點頭。嗯,還真是有點可憐。小小年紀就沒了父母,可是……
「她怎麼老捉著我們王子?」
「這個呀……」陳文淵再度嘗試拉開她的小手,仍徒勞無功,他搔搔頭歎口氣,「我想,是因為王子的頭髮。」
「頭髮?」沙魯更是狐疑了。怎麼扯到頭髮上去了?
「因為她的媽媽也有一頭黑亮的直髮。」四周都是金髮藍眼的外國人,出現一個擁有相同黑亮直長髮的人,基於移情作用,她才會緊纏著雷斯的發不放,因為這樣讓她感覺自己仍和母親在一起。
沙魯一聽,老臉馬上皺了起來,這怎麼行?難道這小鬼要黏在王子身上一輩子?「你快點把她帶走,再找個有黑頭髮的人給她,別讓她黏著王子。」
陳文淵閒言皺眉,「你這個老頭真沒愛心。」
「隨你怎麼說,就是別讓她黏著王子。」
「那也要先等她回到病房。」
「不管,馬上就得讓她離開。」
「你……」
雷斯對耳邊的嘈雜充耳不合,因為他懷中的小女孩已心力交瘁,趴在他肩上睡去,不時傳來的輕顫告訴他,她睡得不安穩。
他輕輕地抱起她,把她淚痕未乾的小臉安置在肩窩中。
「沙魯,去替她辦出院手續。」雷斯清冷的聲音猛地切人紛擾的吵鬧中。
「啊?」沙魯頓時呆愣住。他有沒有聽錯?他高貴的王子該不會要把這小鬼帶回去吧?
「還有,」雷斯厭惡地睨視縮在人群後的臃腫護土,「別讓她再出現在我面前。」
「王子,您真的要……」沙魯不可置信地哀號。主子向來性格似風,行事似火,可折騰死他了。
雷斯露出一抹笑。有何不可?她兩天前被他救回來,身上流有他的血液,所以她是屬於他的,他的折冀天使。
雷斯低喃著哈姆雷特的名言,「生存或不生存,這是個問題。」而她既已選擇了生存,那她就是他的問題了。
他向來毋需為他的隨興所至解釋,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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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就此和雷斯展開同居生活。
雷斯爾後從醫生那兒知道她叫君瓴,來自台灣。他們卻找不到她台灣的親人,好似他們一家三口平交出現。就算她有親人又何妨?她已被納入王子的羽翼下。
「王子,您的茶。」沙魯輕聲放下茶杯,怕踩到或驚醒蜷伏在王子腳下的君瓴。「要不要把她抱開?」
雷斯只是揮揮手,又繼續埋首書中。
沙魯再看眼地上的人兒,搖搖頭。不知道王子把她當什麼,待她家妹妹,又有點像豢養的寵物。
她至今仍未開口說話,也不知道東方小女孩是否聽得懂,卻像影子般緊隨著王子。除了發呆外,更多時間是處在昏睡狀態中,但就是不離王子半分。
記得王子要去上學時,緊纏在他身上的君瓴讓人傷透了腦筋,是害怕又失去親人吧。況且王子有今,誰也不許再刺激她,其是急死人了。
還好,辦法是人想的,書房中有王子真人大小的肖像,把她放在肖像前,王子才得以脫身。
唉,這是什麼情形呀?沙魯搖搖頭退下。
孟德爾頌的鋼琴曲輕緩地飄散,加上偶爾的翻頁聲。良久,待雷斯閣上書,才發現君瓴不知何時已醒來,睜著黑亮的眼宜瞅著他。
「醒了?」他抱起她放在膝上,君瓴仍沉靜的望著他。
雷斯自開始便直覺知道她聽得懂,只是無法反應。他輕壓她的小鼻子,笑看她皺臉閃躲。
知道她是台灣人,雷斯以中文與她說話。還好身為王室的繼承人,多種語言是必需的學習課程。
他抱著她步人煙霧氤氳的浴室,想起沙魯為兩人共浴的事不以為然。什麼男女有別,王子不該紆尊降貴,會有飛短流長……
雷斯輕笑了聲,沙魯是否以為他對一個小孩有什麼卑劣的念頭?他那時只是冷冷地回一句,「她只有十二歲。」諷嘲他的小題大作,堵住了叨念。
雷斯為她卸下衣裳,滿意的看到癒合情形良好的傷口,掬起溫水淋在她細瘦的肩背。白玉般的肌膚遇熱浮現玫瑰般醉人的嫣紅,赫然是一條仰首欲飛的血龍,襯著雪白的背,聖潔又妖媚。
雷斯的手指輕滑過血龍,掌下的龍隨著肌理起伏,好似隨時會飛騰而去。這並非以人工刺上,而是天生的。平時並無異樣,遇到熱或情緒激昂時才會展現。
初發現時,他極為訝異,更感歎造物者的巧手。
據他所知,龍被中國人敬奉為聖獸,君瓴的身份必定非凡。基於私心,所以他不讓第二人碰她,親自為她沐浴更衣。
他承認,他已著迷於這小小的人兒。
一個身上帶有血龍,晶亮的黑瞳中只有他的天使,已深切地激發他的佔有慾。他迷戀上她的神秘與單純,他要留她在身邊,直至他厭倦。
修長的手指撫過粉紅色的疤痕,他會為她請來世界上最頂尖的整形醫師,不讓任何醜陋的傷痕留在她的身上,破壞了這個完美的天使。
雷斯替她穿好衣裳,帶她回臥房,床頭上已擺了兩杯鮮奶。他看她溫馴的喝完鮮奶,才讓她上床。當雷斯躺上另一側,君瓴自然地蜷進他寬厚的懷抱,打了個呵欠,手纏進他亮黑似綢緞的長髮中,滿足地沉沉睡去。
相擁而眠的兩人世界裡,沒有旁人可侵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