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就不一樣了,天一黑,到處都是暗的,路口只有黃燈照明,過了路口就又被黑暗吞沒了。
小三對北京只有一個奇怪的消遣——他知道哪裡有可以買酒打屁、外國人最喜歡聚集的酒吧間,而且還能一家接一家的跑個不停。
在這種專供老外廝混的地方,周琳也見識到了北京的另一面;這恐怕不是一般中國遊客可以接觸得到的。
這裡有各種人種;俄國人、保加利亞人、羅馬尼亞人、非洲人、澳洲人、英國人、美國人、加拿大人……幾乎什麼人種都有,唯獨不曾見到過像韓國人或日本人這些東方人。
這些外國人聽美國排行音樂、聽歐洲舞曲,聽各式各樣的搖滾音樂,喝啤酒、喝伏特加、喝中國的烈酒。
而中國人之中,有男的也有女的。周琳在去了兩家之後,經過小三的介紹,終於知道這些中國人大多都是合唱團的,或是來自電視台、傳播界的。電影、電視、唱片等娛樂行業的人喜歡在這裡和外國人做面對面的接觸,希望能對外面的世界多一份瞭解,而外國人也希望從這些中國人身上得到一些對北京的認識;或者是對中國人的瞭解。
當然,這中間也有性愛關係存在;小三在北京工作了這麼久,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來往,加上他是從台灣來的,更使得中國人和外國人都喜歡和他打交道。
周琳突然間發現小三似乎比他的外表看起來更有學問、更有內涵。
「你一直這麼關心我們的祖國嗎?你是不是因為這樣而才一直留在北京,不肯回台北?」
「周琳,不要把我想得像個民主鬥士一樣,我平凡得很,我只是在這裡打工而已,這裡的工作不像台北,不會那麼忙,錢也花得少,還可以上上小酒吧打混一下,交這麼多奇奇怪怪的朋友,不是很好嗎?」小三說得煞有其事,可是說著說著,連自己也有些說不下去了,不禁笑了起來。「好了、好了!我承認,我只是在逃避而已。」
「逃避什麼呢?」
「這裡太吵,我們換一家比較靜一點的,我再告訴你。」
「不了!我得回去睡覺了,你不要逃避我的問題,如果你不想告訴我就算了!」
「好好好!我說。」小三一口喝掉大半杯茅台,看看這屋子裡一堆堆把酒言歡的人們,對周琳說:「這裡的老外很多都是大使館的工作人員,還有外國駐北京的商團人員;這些人為什麼都不留在自己國家享福呢?根據我的瞭解是,他們也在逃避。」
「你不要把別人也扯進來,他們是工作,是為了鈔票;你啊,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我是有原因,我是在逃避我自己。」
「逃避你自己?這太玄了!我聽不懂。」
「我——我怕負責任;我留在台北很可能馬上就得面對——像你爸媽要你去相親一樣。」
「就這麼簡單嗎?」周琳不太相信。
「我喝多了,改天頭腦清醒了我會給你更詳細的答案。」小三笑了起來,掏錢準備付帳。
「才怪!」周琳沒好氣地笑了一下。
小三送周琳回飯店時,忍不住問:
「周琳,你那件拉鏈綻開的衣服要不要找人給你弄一下?我住的那裡有一個懂裁縫的太太,她也幫我換過拉鏈。」
「真的?你到底住哪裡啊?你不是住在旅館啊?」
「我住在他們的高檔招待所裡,比較便宜,而且有人幫我打理一些事情。」
「北京城裡還有這種地方?真想不到!會不會很髒?」
「高檔的就還好啦!為了多接近祖國的老百姓,我覺得不要住旅館比較不會有隔閡。」
「我可以去參觀一下嗎?」
「歡迎呀!就明天吧,我來接你。」
「好,但是我還得先到建國飯店去繞一下,成不成?」
「成不成?哈!你也學會了北京人的語調?成!當然成!」小三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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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很少下雨,即使下了,也是很快就停了;今天一早卻突然下了一場雨,雨勢很大,但是沒多久就停了,也變得涼快多了。
周琳在建國飯店又隨便拍了兩張照片。進出那個辦事處的又多了兩張東方面孔,看起來像是香港人;而陪香港人來的還有那個香水噴得很濃的GAY。他第二次看到周琳時,竟然很有禮貌地和周琳點點頭,周琳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還好墨鏡掩去了她的尷尬。她朝他點了個頭,便匆匆離開了飯店,趕著坐小三備好的計程車去他的住處。
小三住的地方看起來還真不錯,它的外觀雖然和一般的北京住宅沒什麼多大的不同,但是這裡是有外資一起合建的新社區,感覺上很不錯,大門外的警衛也不像北京的警察那麼嚇人。
「這裡是哪裡啊?你怎麼找到這裡的?這裡都住了些什麼人?……」
對於周琳的一連串問題,小三都輕描淡寫地應付過去,但是周琳知道這裡一定是給外交人員住的地方,否則不會這麼與眾不同。
小三住的是一棟雙併的對門小洋房,上面雖然還有住戶,但是得由旁邊的樓梯上去。而他這戶不但有個小院子,而且還養了一條狗關在狗籠子裡。
「我在北京幾乎沒有看到有人養狗,你怎麼會養狗呢?」周琳驚訝的問。
「這狗是我幫對門那個朋友喂的啦!他呀,是個怪人,除了男人之外就是狗,兩樣東西都是他的最愛。」
「噢!原來你對門還有這麼一個紅粉知己啊!」
「周琳!」小三笑了出來。「你沒聽懂我的話,我說,他除了男人,最喜歡的就是狗,這樣的說法像是在形容一個女孩子嗎?」
「什麼!」周琳也被弄糊塗了。「你是說,你對門住的是一個GAY呀?」
「不要有歧視好不好?GAY又不是什麼壞人,聽你這麼說,好像是什麼怪物似地!」小三故意調侃周琳。
「當然不是壞人,也不是什麼怪物;可是,GAY對於我們女人來說是個威脅呀。」周琳開玩笑地說著:「好男人都被他們搶走了,那我們喜歡什麼呢?」
「這話也對,而且很多GAY都長得不錯,他們不喜歡女孩子真是太可惜了!」小三也跟著起哄。
兩個人又在這個話題上聊了好些有趣的事,但是小三的結論是:
「其實我有好多朋友都是GAY,其中也有我十分要好的好朋友。我對他們有很深的瞭解,他們真的是非常善良,從不害人、很有愛心,對社會公益也同樣會熱心參與,他們除了不能為人類繁衍後代之外,實在看不出來還有什麼問題,比起那些毒梟、黑道份子來,他們是可愛太多了,我基本上是不排斥他們的。」
「你也是GAY嗎?」周琳突然很嚴肅地問。
小三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愣住了,大概隔兩秒鐘之後他才很嚴肅、很抱歉的嘟著嘴,緩緩地吐出幾個字:
「對不起,我——是!」
周琳這下傻住了,一時之間她真的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她的表情十分僵硬有點尷尬地說道:
「啊——真——真的?噢,那——那我——我剛才說了什麼都是——無心的!」
小三看著周琳的反應,一直在忍著,可是他終於不能再壓抑下去了,他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周琳又給嚇了一跳。「你——」
「對不起!對不起!我……」小三說著,又故意用方才吞吞吐吐的語氣說道:「對——不——起!我是——GAY的朋友,但我——不是GAY。」
周琳給他弄得哭笑不得,而剛才自己被他弄得緊張兮兮的,這下子已有些惱羞成怒,微慍地說:
「你怎麼這樣嘛!」
「對不起、對不起!我是逗你玩的啦!」
「這有什麼好玩的?」周琳板起臉孔說。
「不要這樣嘛!我只是開個小玩笑而已,我啊,絕對不會做你們女孩子的敵人的啦!」
「我才不在乎呢!」周琳故意生氣地轉身就走。
小三這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了,急忙追上去,但是周琳卻頭也不回的一直朝外面走去。
「周琳!周琳!你不要生氣嘛!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不必了!」周琳還是往外走著。
「周琳!」小三這下子真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他哭喪著臉,快步趕到周琳面前。「周琳,你到底要我怎麼樣才可以不生氣呢?」
周琳嚴肅地看著滿頭大汗的小三。
小三也瞪大了眼睛,無助地、惶恐地、傻呼呼地看著周琳,好像一隻犯了錯的小狗,正在向主人吐舌乞憐。
周琳為小三這副可愛的憨厚模樣弄得有些忍不住,終於輪到她也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小三看到周琳笑了,這才鬆了一口氣。
「我怎麼樣?我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呀!」周琳笑嘻嘻地說。
「好啊!你可真會作弄我,當心我放你鴿子,叫你自己走回去!」小三開玩笑地說。
「真的嗎?我又不是沒有自己走過;走就走!有什麼了不起?」周琳又轉身作勢要走。
「小心!不要拉鏈又出狀況了。」小三故意氣她,接著又突然大叫:「哎呀!真的哦!拉鏈又開了。」
周琳本來是背對著小三的,這時真的以為裙子後面的拉鏈又出了問題,趕忙把手探到自己背後去摸了一下。
「哈哈!被騙了吧!」小三大笑。
周琳知道自己又輸了這一局,猛回頭,略帶微笑的說:
「小三,你很喜歡欺負我啊?」
「不敢、不敢!我只是跟你開開玩笑而已。」
「是嗎?好!那我以後一定經常跟你開玩笑,叫你搞不清楚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這——」小三故意裝出被嚇到的樣子。「那——我——那好怕喔!」
周琳又給逗得笑了出來,笑了半天才發覺自己實在是有夠三八,怎麼又輸了一回?於是立刻臉孔一板。
「以後不許你這樣亂笑我!」
但是話才一說完,自己又笑了出來,接著兩人笑成一團。小三在不知不覺中扳住了周琳細瘦的肩膀,但周琳卻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因此也沒有去推開他的手,小三突然幽幽地說道:
「唉!能有一個像你這樣可以經常開開玩笑的朋友真是不錯!」
周琳也為這句話有一絲的感動,兩人都相當若有所思地互望著,默默地,一種心靈相通的感覺就這麼產生了。
周琳猛地憶起自己心底還有另一個感情的負擔,那是遠在台北的馮天放。她的心頭閃過一絲掙扎和迷惘,於是趕緊避開小三那令她感到壓迫的視線,顧左右而言他的說道:
「小三,以後我們還是少開玩笑得好。」
「為什麼?」小三急問。
「因為——當心我開不起玩笑!」
周琳說這話的時候,突然看到小三背後多了一個人,這人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到的,可是他的確已經站在那裡;而且——他還相當的眼熟。
小三也察覺了背後有人,趕緊回頭。「你回來了啊?」
周琳也想起了這個人是誰,他便是那天在金城辦事處看到的那個全身香味很重的男人。
這個留了一點小鬍子的男人竟然會是小三的對門「好友」,他果然是那個GAY!這個世界真是太小了。
可是,他為什麼臉上沒有什麼笑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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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菜餚一般來說有兩個系統,一種是北京的典型菜,另一種則是山東菜。
這是上北京遊歷的人一時之間還不太能瞭解的。
北京的展覽館賓館附近有一家「魯味齋」,可以吃到相當不錯的山東菜。
懂得享受的人對吃都很有經驗,這個有香味的男人安排了小三和周琳與他一道搭車來這裡吃晚飯。
點菜、吃飯之間,這個香水男人都不大說話。小三隻介紹他是「鄺先生」,所以周琳也跟著稱呼他作「鄺先生」或者「鄺大哥」;但是,她心裡卻只記得他濃濃的香水味,而且幾度幾乎脫口而出叫他香水先生。
香水先生真是一個漂亮的中年男人,他的風度、談吐都是叫人著迷的,只可惜是一個不能愛上的GAY。
雖然不能愛,但是欣賞他卻是可以的,畢竟他是一個十分風趣的人;他在用餐時說了一些有關狗的趣事,以陳述他的確十分喜歡養狗。
「我從小就喜歡狗,跟狗玩是我童年最值得回憶的事。小時候我住在眷村裡,這村子裡每一家養的狗幾乎都會聽我的,只要我一叫喚它們,它們就會吵個不停,掙扎著要衝出來找我。有一年,村子裡禁止聚賭打麻將,連憲兵都會衝進來抓賭,那些喜歡搓八圈的阿姨們被抓得手癢難耐,卻又不敢向上級挑戰,便想到用我來當把風的小鬼頭;而我呢,則利用村子裡的狗來幫我作耳目,它們在村子口看到陌生人時都會叫,這一叫,便讓我注意到可能有狀況,立即把全部大大小小的狗都趕到村子口的小公園,一時狗群亂竄,對打算突擊檢查的憲兵而言真是一大困擾,所以倒也救過阿姨們幾回,我還因此被封了一個外號叫做『狗司令』,連我那個也同樣喜歡狗的妹妹也被封為『副司令』。
「我在官校的時候還偷偷地幫伙房的班長照顧他那兩隻大狗,那兩隻大狗跟我都很好,有一次,我心血來潮,找來一張紙板剪出兩隻大狗的名字,然後把鏤空的紙板貼在狗背上,再用噴漆噴一遍,狗背上就留下了它們的名字,後來被學長差點叫我退學;你知道這兩隻狗的名字是什麼嗎?這兩隻狗的名字全是我取的,一隻叫司令,一隻叫副司令。
「我非常喜歡狗,可是比起我妹妹那就差多了,那時候,大家都喜歡給狗取一個洋名字,像拉奇啦,哈利啦,我老是要挖空心思想破了頭來幫狗取名字,後來我妹妹幫我想了一個好主意,何不用美國總統副總統的名字呢?所以,那時候我們村子裡的狗有叫詹森的,有叫韓福瑞的,有叫甘迺迪的,有叫杜魯門的,也有叫羅斯福的,她呀!真有一套……,
晚餐上,聽這個香水男人說了這麼多的狗故事,真讓周琳和小三大開眼界;但是,一直到最後這個故事出現時,周琳才感覺到這個世界實在是太小了!
顯然,眼前這個香水男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被日本料理店老闆娘和茱莉談到的奇男子——「大姊」,而他口中的妹妹應該就是指茱莉才對。
周琳的這餐飯最後吃得五味雜陳,她有一肚子的疑問和想法,可是在她沒有想清楚之前,她不想貿然問出來。但,她心裡浮起了一個想法——
茱莉和金城集團一定也有牽扯,甚至於馮天放和茱莉也是彼此相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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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小三要來接周琳上周口店去看看。
小三沒來之前,周琳又打了兩次電話想找到台北的茱莉和馮天放,但是兩邊都沒有接通。
想到茱莉那一窩的狗,有叫卡特的有叫雷根的,現在一定還有叫克林頓的,周琳不禁又想笑出來。
只是,這次她沒有笑的慾望,她覺得她可能被馮天放欺騙了,她甚至懷疑茱莉是馮天放另一個神秘的假日情人。
周琳把這幾天拍到的金城集團辦事處的照片全給洗了出來,裡面有一張大姊的正面照。
周琳決定做一個大膽的試探,她把大姊的照片影印放大在A4的紙上,然後註明這個人物經常出現在關鍵地點,接著把它用越洋傳真傳回了台北馮天放的公司。
周琳相信大姊的照片必然會引起相當的反應,除非馮天放真的沒有和茱莉有任何的牽扯。
根據周琳的想法,大姊並不是什麼十分重要的角色,可是他既然和茱莉認識,那就不簡單了。
茱莉當時並沒有告訴周琳說「大姊」是她的哥哥,茱莉只是輕描淡寫的說:
「一個熟朋友而已。」
一個對日本料理店老闆和茱莉而言的熟朋友,竟然在大姊口中親自說:
「我妹妹對狗也很有一套,她喜歡狗,自己也養了好多『美國總統』。」
天底下不可能有這麼巧的事!養狗的人不見得都會把自己養的狗取一些美國總統的名字。
茱莉本是姓宋,大姊卻姓鄺,然而縱使有這一點點差異,卻也不能不讓周琳去聯想這兩個人之間的微妙關係。
「至少,他們也是很親密的朋友。」周琳在書桌上攤開信紙,畫出了茱莉、日本料理店老闆、大姊、馮天放、金城集團、長城企業,還有自己的關係位置圖,她似乎想瞭解這裡面錯綜複雜的牽扯。
周琳自己和茱莉都是卡尼佛飯店的工作人員,可是她依稀記得卡尼佛飯店上次派她去上海和香港時,有提到卡尼佛飯店將來想藉助金城集團在上海的力量成立另一個連鎖飯店的事。
這也是為什麼茱莉特地找周琳把電腦檔案調出來,以檢查長城企業和金城集團之間的關係的主要原因。
金城也好、長城也好,這次到北京來為的是他們在武漢設了一個「局」把馮天放給「作」了。
武漢的事,可能對馮天放而言是個奇恥大辱,所以馮天放才會要周琳到北京來瞭解金城在北京的活動。
馮天放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他一定有十足的把握,深信周琳可以拍到,或者看到一些線索。
這些線索,對馮天放而言絕對有相當的幫助。
既然馮天放這麼相信周琳,但又為什麼要瞞著周琳他和茱莉也有往來呢?
周琳覺得這是對她的天大侮辱;她不喜歡被欺騙,她覺得馮天放瞞著這一點一定別有目的。
不管是為了什麼,周琳覺得自己這麼死心塌地的為馮天放做出一切奉獻,卻換來馮天放的不坦誠,這讓她十分不值。
不管她想得對不對,然而,她深信馮天放即使現在和茱莉沒有瓜葛,但過去,必然和茱莉有過一段情。
周琳心裡有一股很酸的醋意,她已經有好幾天沒能用電話找到馮天放了,甚至連茱莉也沒消沒息,她懷疑這兩個人一定趁她不在台北的時候「感情走私」。
周琳愈想就愈覺得可疑,她開始由她和馮天放從認識到現在的時間裡去回想、推敲茱莉的人又在哪裡?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熱血沸騰了。
因為,周琳人在上海時,茱莉去香港辦公事,而那時候馮天放剛好也在香港;後來,周琳是回香港和茱莉碰面時才和馮天放認識的。
之後呢?周琳回台北,馮天放用電話追到飯店來,同一個時候,茱莉也回到了台北;再以後,似乎每次周琳和馮天放交往有進展的時候,茱莉都會特地給周琳一些特別假。
或許這都是巧合,可是周琳鑽牛角尖的結果是,她覺得茱莉也是馮天放的情人;另一個假日情人。
這使得周琳在發出大姊的照片傳真後,更加相信馮天放會露出馬腳來;因為,只要馮天放也對這個人覺得眼熟,而且追問這人的動向,那就證明了馮天放和茱莉走得非常的近。
這個問題的答案可能不會出來得很快;不過,也不可能等得太久。
在等待答案之前,自己何不輕鬆的去周口店看看中國北京原人出土的原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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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口店一帶,現在已是一個重要的石化工業區。
開車的還是那個上海司機,周琳覺得他的眼神裡有一絲暖昧的笑意,或許這個上海人是拿小情侶出遊的角度來看待周琳和小三吧!
小三一路上不停地介紹風光,顯然他對這條路也很熟悉,在永定河的蘆溝橋上,周琳拗不過上海司機的好意,只得和小三下車合拍了幾張照片;上海司機用的是自己帶來的相機,他一再強調會把照片加洗好:「男的一張,女的一張。」好像他已經是專業的攝影師,顧客絕對會對他的作品百分之一百滿意似的。
這真是一個甘草人物。周琳這麼想著。
車子在進入石化工業區時,在公路上就可以看見下面的一大塊油料提煉加工廠社區。據小三說,這些工業區裡因為沒有其他的娛樂,加上電視節目和頻道有限,所以很早就各自發展出有線電視網路,家家戶戶都能以很低廉的代價看到香港和台灣來的各類盜版影片和節目,因此港台明星對他們而言是愈來愈熟悉了。
周琳對小三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深信不疑,眼前這個黝黑的年輕人花了這麼多的時間在大陸闖蕩,從事的又是新聞方面的工作,當然會對大陸的每一個角落都有最真實的瞭解。
女人在一個值得信賴的男人面前,會愈來愈顯得依賴心加重。
事實上,女人是需要一副可靠的肩膀的。
或許,馮天放對周琳而言是年紀大了一點,他有的只是人生的閱歷和智慧,可是他沒有一個年輕人的活力,再加上他似乎在戲耍周琳、操控周琳去幫他做事,卻又故意隱瞞真相,這一點,使得周琳在相信小三的每一句話的同時,益發覺得馮天放不可以信任。
一個不可以信賴的男人,和一個需要人可以依賴的女人,他們之間是用什麼維繫的呢?
是肉體上的情慾嗎?
周琳在路上被這些複雜的事情弄得有些心煩,車子還沒有到達目的地之前,她乾脆閉上眼睛,不想再多說話。
小三以為她累了、睡了,所以自己也闔上眼睛休息片刻。
周琳的眼睛閉上了,可是她的心思卻飄進了過去的記憶裡……
馮天放絕對是一個城市動物,他對任何一個大城市都有一種回家的熟悉感。
過去馮天放帶著周琳在香港、九龍,乃至一些附近的小島上享受他們結識後難得的第一個假期時,雖然只有禮拜六到禮拜天晚上的短短時間,可是馮天放真的帶給了周琳相當愉快的感受。
在享受了一天的海水、陽光、海鮮、歡笑之後,夜幕已低垂下來。
馮天放的朋友把一棟迎著海上第一道陽光的小別墅借給了他們兩個;這裡,真的是遠離了一切塵囂。
馮天放拿著大浴巾,等著周琳由泳池中上來。
「我想我該回去了。」周琳覺得自己該回去了。
「回哪裡去?」馮天放明知故問。「我在香港沒有駕照,不能開車送你。」
「那我們怎麼出去?」
「我訂了車子,明天才會來接我們。」
「你有陰謀!」周琳故意啐罵,但是聲調卻是輕柔的。
「我沒有!」馮天放說:「我對你,過去沒有陰謀,今天沒有陰謀,明天也不會有陰謀。」
這話是真的嗎?周琳並不明白,也不太相信。
今天,周琳依舊不明白,而且也不肯相信。
但是,那天晚上,她還是把自己交給了這個男人,雖然周琳已不是第一次了,可是她比第一次更矜持。
馮天放的動作是輕柔的、有技巧的,有一個中年男人才懂得的溫柔。
他很懂得怎麼引誘你,他也懂得怎麼吊你的胃口,愛情遊戲本來就是這麼一個挑逗的遊戲,會玩的陪不會玩的,至少會有兩種以上的玩法,但馮天放卻比一般人還多懂第三種玩法。
在馮天放的一再挑逗下周琳原先還能壓抑自己,不讓自己忘情地叫出來,可是沒多久,她已經不能克制自己了,她的手一會兒在馮天放背上狂亂地抓著,一會兒又因極度的激情而緊抓著床單,後來馮天放將她的雙手全給實實地壓在枕邊,沒多久又給扳到了腰後。
「啊——啊——喔——喔——不——不——不……」
馮天放是聰明的,在這方面,他是一個最好的導遊,他幫周琳把指尖移到她的嘴邊,讓她輕撫著自己的嘴巴。
於是,周琳可以咬住自己的指尖,可以用手把自己的嘴唇擋住;女人是害羞的,哪一個女人肯讓自己過度亢奮的聲音毫無保留的宣洩出來呢?
你總得留個台階給女人下,這是馮天放狡猾的地方。
因為女人可以不太失態,而有了表面的掩飾之後,女人才可以貪婪地要求更多。
只有懂得這些的男人才能抓住女人的心。
在一波又一波的衝刺和短兵相接中,周琳不再羞羞怯怯了,她開始採取主動,她要反過來征服這個讓她渾身發癢的男人。
當然,她是中計了!
她只是再一次被馮天放的技巧給征服了……
這些回憶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會兒湧上來?
難道我在想男人嗎?周琳是這麼評估著自己,她可以覺察到自己的身體裡面有這麼一種慾念在滋生著。
人是血肉之軀,血肉使得人有不能掩飾的生理需要。
天氣熱,使得這個慾望爬升得更快。
如果面對的是一個自己不討厭的對象,甚至是漸漸產生依賴感的對象,這些慾望便會漸漸清楚地浮現上來。
或許,這不是應該有的一種慾望。
我怎麼會這樣呢?周琳懷疑著自己。
很多日子以前,她也曾經用同一個問題問過為她才做完手術的大夫。
「你仍是一個正常人;從任何一方面來說都是正常的。」大夫停頓了一下說:「除了不能生育外。」
這是一件不能告訴任何人的事,也是她為什麼一直懷疑自己是否正常的心理障礙。
如果說,自己是因為這個秘密而接受馮天放這樣的男人,那是不公平的。
因為,造成她接受手術的原因,充滿了秘密……
這個秘密,使得她在閉目養神的時候,又有了一些生理上的感覺。
這兩天,天氣熱得難受,她早就覺得她應該「來了」。
當然,這是一個笑話,可是,如果不是發生在你身上,你鐵定不會接受這個事實。
不能生育的女人也會有經期?
在教科書上,這方面的知識是不會有的。
周琳也是一直到「事實」發生在自己身上,才相信這是絕對真實的一件事。
大夫的解釋是這樣的:
「因為腫瘤的關係,我必須把整個子宮組織切除,但是,你還是會有月經,月經來的時候,不會有血污,但是,你自己會感覺得到排卵之後的生理變化……」
周琳的感覺就是這樣,在身體內部的某一個地方,月經來了,月經也走了,來和去之間,用不著大費周章的使用衛生棉,也不會有生理疼痛,她只是感覺到一些液體從身體裡排出,液體的量很少,沒有顏色,不過卻十分真實的提醒她,又經過了一個週期。
在這個週期變化的背後,存在著另一個深沉的秘密,一個連馮天放也絕對不能被告知的更大的秘密。
周琳從來沒有想到過要告訴任何一個人。
她希望這個秘密伴著她走進歷史。
在歷史裡,有一張面孔是熟悉的。
這張面孔或許已經走遠了,可是,他的確是唯一和周琳分享過這唯一的秘密的人。
想到他,周琳心底總有些悸動。
猛地——車子停了,上海司機告訴他們:
「周口店到了!」
周口店已經規劃成一個觀光區,一如大陸上成千上萬個重點保護區一樣,已經被人為的刻意包裝而弄得四不像。
周琳對這些包裝感到十分無趣,小三的看法也受她影響,開始後悔這麼遠拉她來這裡了。
「回去吧!」就這麼一句話,小三察覺出來周琳的心境在改變當中。
「也好,總算來了一趟。」
「以後大概也不會再來了!」
這是兩個人花了好幾個小時逛完周口店之後的共同印象。
在回程的路上,周琳的心情的確有了很大的變化。
「不高興嗎?」小三問。
「不會,我想我是累了!」
「累了就睡吧!到了之後,我再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