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呼喝聲驚擾了大理城一向安寧的夜晚,這些居民紛紛走出自己的房屋,看看是誰居然膽敢這樣明目張膽地大肆抓人。
「看什麼看?滾回自己的屋子裡去!否則一律當叛賊抓起來!」為首的將官對那些好奇的居民怒聲斥喝著。
他手裡揮著大刀,亮晃晃的刀身在月光的照射下,散發出清白的森冷光芒,企圖喝阻眼前這一群沒有攻擊能力的老百姓們。
要不是身負重任,不然他還想炫耀自己一身的武功和權勢,看看這群愚蠢的人們臉色發白的驚恐模樣。顯然地,這位將官似乎錯估了大理居民的溫順性。
雲南大理城內,居住的民族眾多,習俗自然也是不同,但真正的居住者大半多是白族人。
白族人民性情溫和且熱情好客,但自主性極強,所以從明成祖開始統治這個地方以來,一直都是採取地方自治式的治理方式。
這裡雖然沒有官府,但論地方誰的權力最大,當然是城南的段家和城東的耿家堡。這兩家雖然沒有實際的權力,但這兩家對地方居民的影響卻是朝廷所遠遠不及的,尤其是城南的段家更是以前大理皇朝的後代,所以官府及朝廷自是不敢怠慢。至於耿家堡,現今的當家耿仲德是個厲害的角色,他將一個小小的商號在十年內擴張為全國都有分號的大型商號,其魄力更是與西北敦煌的「修羅谷」不分上下,加上他與白族的巫女佟韻兒成親之後,不論是他在白族裡的地位或是大理城,都擁有不可忽視的權勢,官府自然不敢輕視他存在的重要性。而且這兩家從很久以前就是很要好的朋友,自然是不會有交惡的鬥爭出現。所以有段家和耿家堡的捍衛,這裡的白族人一直都保有他們原來率性純樸與善良好客的本性。耿、段兩家都是以公正為名的正派人士,教白族人養成有理講理而不意氣用事的生活習慣。如今這個人率領著一大批人馬闖入大理城攪亂大理城居民的生活,又用如此惡劣的語氣斥責他們、威脅他們,引起了他們強烈的不滿。更有不少人跑去通知這兩位當家。不一會兒,段家的當家段黔航和耿家堡當家耿仲德便一前一後地出現在這條大路上。段黔航承襲了皇族的氣勢和白族人特有的俊秀容貌,即使現在已經將近四十,他的風采依舊俊逸非凡。
耿仲德的五官稜角分明,體型較一般人壯碩,天生的練武體型,一身武功打遍大理無敵手。別看他那一張會吃人的嚴肅臉孔,其實當他微笑的時候,看起來就像是個憨厚的老實人,雖然沒有白族人修長的身材,但那壯碩的體型卻能帶給人安全感。「這是怎麼一回事?」耿仲德首先發言,他皺著眉,本來就已經很嚴肅的臉變得更為冷酷。
「我們在抓叛黨,識相一點就叫這些白癡滾回家裡頭去!」帶頭的將士將下巴抬得高高的,睥睨著他道。將官的話引起了居民的抗議,耿仲德和段黔航互看一眼,段黔航示意由他負責。
耿仲德略一頷首,右手微抬,四周立即安靜下來。
「請問是哪個叛黨?可有通緝書?」他的態度不卑不亢,但似乎是惹惱了將官。「你這個人憑什麼這麼囉嗦?本將是奉了漢王的命令,捉拿反賊谷廷豫遺娟谷章景柔!」將官火大歸火大,但還是將自己收到的命令宣佈出來。「聽清楚了沒有?還不快滾開!」耿仲德再度看向段黔航,兩人的眼中都寫有相同的意念。「先別急,請問將軍是如何人的城?」依舊是那樣的不卑不亢,但卻讓人有一種聽命的順從感。
「當然是出示身份之後,才進來的。」將官不自覺地回答,「你們這裡真是莫名其妙,規矩竟然那麼多!」
「那是當然。」段黔航的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這位小將軍,您可以問問守門的士兵,看看今天有沒有陌生的面孔進人,您就知道您要找的人在不在本城之內了。」「是這樣的嗎?」將官懷疑地看著他。
「草民的話您可以不信,但若是段黔航說的呢?」耿仲德反問。將官的身體一僵。身為朝廷的一分子,他怎麼會不知道大理段家的重要性?漢王雖然勢力龐大,但依然忌憚著遠在大理的段家,因此他的態度頓時收斂許多。「那……段爺在場嗎?」他僵著嗓子,放低姿態問。「我是。」段黔航往前一站,同時不忘瞪耿仲德一眼。好小子,連我一起拖下水!耿仲德聳聳肩膀,要捋虎鬚當然要一起捋,再說,漢王並不好惹,有段黔航站在他後方,他要辦事才方便。好朋友嘛!當然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嘍!「段爺......」「耿兄說的沒有錯,咱們大理凡是陌生面孔要進城得經過盤查,以免有不肖之徒乘機混入大理城為非作歹,你可以去問問那些守門的,若是沒有你說的人,那就肯定是沒有了!」不等那個將官來一套什麼禮節的,段黔航乾脆自行先回答。反正他的問題隨便想想都能猜得到,何必浪費時間等將官問?「是,我知道了!」將官的話幾乎是從牙縫裡吐出來的,他不願意將姿態擺太低,免得失去了他的威風,讓手底下的人笑話他。將官告辭後,匆匆地率領人馬離開,這些居民見擾人安眠的罪魁禍首走了,便立刻一哄而散返家繼續被中斷的睡眠。「真是的!專門擾人清夢!」耿仲德輕呸一聲,嚴肅的臉孔這才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我說老弟,你現在打算怎樣?」段黔航走過去,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副親熱的模樣問著他,沒有剛才正經八百的樣子。「廢話!找人!」耿仲德瞪他一眼,然後凝神傾聽四周的動靜。前些時候,當今皇上突然開始大殺功臣,讓那些有功於朝廷的臣子們逃的逃、死的死。為了緝拿這些臣子,四處都有官兵在巡邏抓人,攪得民心惶惶,生怕弄個不好,自己也會跟著被砍頭。谷廷豫就是其中一個。他是征西大將軍的軍師,明朝的軍隊在他的策略底下創下不少輝煌的戰績,尤其是漠北的戰事,他更是功不可沒。耿仲德因為經商的關係時常遊走西方,自是聽聞過谷廷豫的為人,也非常欽佩他的能力,可是半個月前,征西大將軍被控謀反之罪,谷廷豫也在名單中。這個消息震撼了整個邊疆地區。
天底下誰人不知谷廷豫的忠心?怎會謀反?眾多紛紜,大家猜測谷廷豫一定是遭人誣陷,才會慘遭殺身之禍!如今從剛才的將軍神態中得知其遺孀不但還活著,甚至逃入他們這大理城內,耿仲德和段黔航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救人的機會。練武的人不管在聽力、視力、嗅覺方面都會超越平常人許多,而且此刻夜深人靜,沒有剛才的喧鬧,他更能在這籠罩神秘之色的夜裡,尋找谷章景柔。一個微弱的呼吸聲讓耿仲德微微地抬起一邊的眉毛。他循聲找過去,終於在一個暗巷裡發現了蜷縮著身子、倒臥在地上的谷章景柔。「老弟!真有你的!」段黔航開心地拍拍耿仲德的肩膀,但是音量不敢放得太大,生怕那些抓拿逃犯的官兵尚未走遠,萬一他們折返聽見聲音發現這裡,到時候,他們想救人也救不了。
「我們……恐怕是來遲了。」耿仲德的聲音裡隱藏著憤怒,拳頭緊緊地握起。「嘎?」段黔航愣住,然後細看暗巷中將身體蜷縮起來的細瘦身影。由於四周昏暗,僅只能憑藉著月光來打量這個女子,無法清楚瞧見她的情形,於是段黔航走入巷子裡,蹲在女子的旁邊。女子雙眼緊閉,白色的衣衫上儘是斑斑血跡。他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沒有預期中的溫熱氣息。
一股酸澀衝上了段黔航的鼻頭,他們……終究是來晚一步。「嗚……」微弱的哭泣聲從谷章景柔的懷中傳出,段黔航這才注意到她臨死的姿勢像是在保護著什麼。他慎重地移開谷章景柔的身子,訝異地發現在她身下藏著一個面黃肌瘦、呼吸微弱的嬰兒。「老弟!」段黔航驚喜地抱起嬰兒,「你看!」皺緊的眉頭終於紓解開來,耿仲德寬慰地一笑,「老天有眼!」
這時,是明成祖永樂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