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紹騫在自己的書房中,將一張絹紙平鋪在書案上,絹紙上描繪著明朝的山水城河、軍營重地,這是一張軍事分佈圖。他的手指滑過平滑的紙面,寧靜使得他專心地研究眼前的地勢圖,空氣中只有他的手在紙上發出的沙沙聲響,和衣服摩擦的聲音。
墓地,他的手停在一個定點不動,原本注視著地圖的眼抬了起來,望向開啟的窗口。
「誰?」他問,聲音中藏著警戒。
「呀,被你發現了。」窗口出現一個白衣男子,他有一張過分陰柔而顯得美麗的臉,要不是眉宇間的英氣遮蓋住那多餘的女性柔美,不然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姑娘為了掩藏自己的性別而著上男裝,令人想要一探究竟他是雌是雄。
「馭,你終於來了。」谷紹騫露出欣喜的笑容,「這下子我可以放心了。」
白衣男子——軒轅堡三當家上官馭略嫌輕佻地挑了挑眉,「這麼想念我?」
「是,想念你那顆裝滿怪念頭的腦袋!」谷紹騫輕笑,「還不進來?」
「從窗戶?」
「隨你高興。」他沒轍地搖頭,看著上官馭從窗口輕盈地飛躍而人. 「這麼急著要我過來,怎麼了?事情有難纏到讓你無法解決?」
上官馭的問話讓谷紹騫頓住正在倒茶的手,雖然僅僅只是一瞬間的光景,卻也讓上官馭感到事情的嚴重性。伸手接過溫熱的茶水,他帶著認真的表情看著谷紹騫。
「就是關於常德公主……」
時間緩緩地流逝,不知道自己正為情苦惱的谷紹騫對著上官馭傾訴這些日子以來的煩憂。
朱珊瑚心情愉悅地讓翡翠替她梳理如雲瀑般的長髮。一想到昨天下午的惡作劇,她便開心得宛如得到糖吃的小孩,心情持續愉悅到第二天早晨。
呵……猜猜看朱小小會在何時發現自己被惡整了呢?三天?五天?就算是一天也足夠了,畢竟那是那麼明顯的——
美麗精緻的臉龐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她難得的愉悅情緒沾染給她的貼身婢女翡翠與明月,令兩個人也不自覺地露出會心的微笑。
身為她的奴婢,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為了什麼而愉快的呢?更別提昨天的惡作劇她們也參了一份,可以說是共犯。而且她們也不喜歡看到自己的主子受氣,因此做這件事情的時候特別地賣力演出。
看來三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昨日的惡作劇,只見她們的視線在銅鏡中交會,沒多久便一起大笑出聲。
「公主。」敲門聲止住了三個姑娘開朗的笑聲。
「什麼事情?」翡翠動作迅速地前去應門,有禮地詢問著來報訊的僕人。
「皇上微服私訪看公主來了。』僕人不卑不亢地回答。
「父王來了?」朱珊瑚在內室一聽到這個消息,驚喜地奔到房門口,「在哪兒?」
「正在前廳。」
僕人的話才剛說完,朱珊瑚便像風一般地奔出房門。
「公主!」翡翠和明月忙喊著,卻已經來不及。
相視彼此一眼,兩人只得匆忙跟上。
「父王!」熟悉的嗓音、熟悉的甜美笑容,還有那熟悉的小小身子,奔進宣宗早已準備好的懷抱裡。
「朕的小常德」宣宗激動地擁抱著最疼愛的女兒,欣喜地看見她粉撲撲的紅潤雙頰和那神采奕奕的秋水烏瞳。
「兒臣想您,好想好想。」她像只柔順的貓兒,賴在宣宗的懷裡磨蹭著。
「朕也好想朕的小常德。」他揉了揉她的發,神態上充滿父愛。
看著眼前的皇室父女就像是平常人家親子間那般地親呢,谷紹騫的臉上浮起會心的微笑。
宣宗沒有逗留很久,僅與兩人聊了數句後便返回皇宮,但是他的關切讓朱珊瑚雀躍得如同樹上的麻雀,一刻鐘也安靜不下來。
從她的反應以及舉動來看,她分明是個個性開朗,天真無邪的女孩,畢竟是個公主,難免驕縱任性,但卻不如外面謠傳的那麼頑劣。
反過來想,以溫柔乖巧著稱的順德公主的個性倒是顯得虛偽做作。
不過這不重要,謠言是無法傷害到她的,反之,沒有被她拿來玩那才奇怪呢!
看著朱珊瑚開心的笑顏,谷紹騫非常肯定這一點。
「紹騫、紹騫!」朱珊瑚手裡捧著花,一邊高呼他的名字一面朝他奔來。
他迎上前,將她連花一起擁人懷中。
經過昨夜和上官馭徹夜談話,終於解開他心中煩悶之謎。他愛上了這個公主了!
這解釋了他為何總是擔心她在宮中過得好不好、快不快樂,為何在發覺她將成為政治利益下的犧牲品時,心底會湧現強烈的反抗意識——
因為他在乎她!他愛她呀!如果說,在這場為父報仇的戰爭當中他最大的獲益是什麼,那就是他找到了珍愛的另一半生命。
常德呀……一個朝氣蓬勃如同太陽一般的姑娘,被擁人他懷中的朱珊瑚此時仰起頭看著他,那雙清澈的眸子裡,隱藏著淺淺的、受到壓抑的濃烈愛戀,悄悄地與他眼瞳中的深情編織起一片綿密的情網。
「喜歡這裡嗎?」他用很溫柔很溫柔的聲音問。
「喜歡!」她誠實地笑答,「這裡的景色很美,而且……
她歪著頭,狀似困惑地整了磁眉,不一會兒便舒展開來,「這裡的僕人很有趣。」
「僕人有趣?」他聞言不覺地輕笑出聲,凡是來過他這個學士府的官員都認為他府裡的僕人目無尊長,只有這個公主說有趣。
「因為他們讓我覺得我活的像是一個完整的人。」她又歪著頭思考一下後才回答,模樣可愛俏皮。
「怎麼說?」他不動聲色地問著,實際上內心卻因為她願意與他分享心事而快要樂翻天。
「他們不怕我。」她微笑,可是笑容裡卻多了抹憂鬱,瞬間揪緊他的心房。
他摟緊她,像是生怕弄碎寶物一般似地擁緊。
她無言地任由他擁緊,似是依附他般軟軟地偎在他的懷中。
瞬間,他們兩人周圍的聲音突然消失了,只剩下兩顆相偎的心跳聲,怦、怦、怦,契合地一起跳動。
朱珊瑚將臉埋在他的胸膛裡,在這副寬廣的懷抱中汲取從父王那裡無法取得的安全感。今天她的心情真的很愉快,父王對她的疼愛不變,剛才與紹賽的淺談,總覺得他似乎能夠瞭解她、接受她,並給予她強而有力的依靠,讓她不再是孤單單的一個人奮戰。
這就是所謂幸福的感覺嗎?如果可以,她真想要永遠地留住這一刻。永遠、永遠……
「漢王叔公!」朱珊瑚一臉慌張地衝入漢王府。
只見她的臉色蒼白,神色驚惶,不見半絲血色。
「常德!」漢王在此時也衝過來,「太好了!你來了,谷大人一直喊著要見你!」
「這是怎麼回事?紹騫為什麼會受傷?」她從翡翠那裡聽到谷紹騫傷重病危在漢王府療養的事情,登時慌了手腳,一個人乘著馬,急急地奔馳過來。
「都是叔公不好,不應該去招惹那幫惡徒。」漢王臉懊惱地道,「他為了救我那個任性不懂事的女兒才會挨了那致命的一劍!」
兩人急急忙忙地往內室走去。
救朱小小?朱珊瑚急促的腳步頓了頓,心裡不是滋味起來,可是急行的腳步卻未因此而緩下。
現在不是計較他為誰而受傷的時候,重要的是他現在情況究竟是如何?傷勢究竟有多沉重?
然而朱珊瑚並沒有看到這一切,一記重擊奪走了她的意識,將她帶人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珊瑚悠悠醒轉,張開眼看見的是陌生的擺設。一瞬間,她的腦袋一片空白,想不起來發生什麼事情。
對了!紹騫受了重傷!
她陡地想起這件事情而急忙地坐起身,卻差點因為嚴重的昏眩而滾下床,逼得她不得不維持坐姿不敢輕率地移動。這裡……是哪裡?
等到昏眩的不適感過了以後,她才開始打量起周圍的環境。
昏迷前的記憶回到她的腦海,她想起自己被打昏的事情。
這是怎麼一回事?是誰攻擊她?那叔公呢?叔公沒事吧?
她正要翻身下床,而房門卻在這個時間開啟。
看清門口站立的人,她又驚又喜地道:「叔公!太好了!不知道是什麼人偷襲我,將我打昏過去。我還擔心您是不是出事了!」
「我沒事,一點事情也沒有。」漢王帶著笑關起門,朱珊瑚敏銳地聽見門外有人上鎖的聲音。
「叔公?」她不解地看著漢王。
「常德,你長得真的很美,比你的母親還要美麗。」漢王仍然帶著笑緩緩地朝她走去。可是此時此刻他的笑容讓朱珊瑚感到害怕,那不是她所熟悉的慈藹笑容,而是一種帶著惡意的笑容。
冷意竄上她的背脊,帶給她一股從心底深處湧上來的恐懼。
她想要下床,可是漢王卻快一步堵住她的行動,她一抬眼,從漢王的眼中看見滿眼的淫慾、讓她的胃湧起酸澀的巨浪,令她想吐。
「呀——」她放聲尖叫,雙腳拱起用力地往前踢,成功地踢中漢王的胸膛,讓漢王跌坐在地上。
趁著這個時機,她縱身往窗戶撲飛過去,希冀能從窗口逃出生天。
可是,她卻承受到一股沉重的反彈而跌落地面,應該破裂的木製窗根非但完好如初,甚至連搖動的跡象都沒有。
還來不及起身,漢王壯碩的身軀已經從她身後欺壓上來,他沉重略帶急促的氣息噴在她的耳後,讓她四肢僵硬、無法呼吸。
為什麼?她不懂,她和叔公不是親人嗎?為什麼叔公要這樣對待她?
「為什麼?」她無法制止聲音裡的顫抖。
「什麼為什麼?」漢王的手肆無忌憚地撫上她的臉龐,露出心醉神迷的表情。
「我是您的孫侄女!」她厭惡地躲開漢王的手,不肯放棄地努力掙扎著。
「那又如何?只要是美麗的姑娘我都捨不得放過品嚐她的好機會……」漢王露出色淫的表情道:「常德,你可知道我等你長大等了好久!」
什麼?
朱珊瑚聞言渾身一震,等她長大?難道……難道漢王叔公會如此疼她是因為他想對她……
不!不!不!她不相信!這怎麼可能!?
「幸好你被谷紹騫帶出皇宮來,不然,我還不曉得要怎麼把你從朱瞻基那小子手中騙過來「本來你應該成為我名義上的媳婦的,偏偏殺出谷紹騫那個程咬金跟我搶你,不過無妨,反正這個天下很快就是我的了!」
朱珊瑚被漢王的話嚇得瞠大雙眼,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漢王叔公居然想要篡位……這怎麼可以 「怎麼?嚇到了?」漢王見到她的反應後大笑,「放心,除了你以外,誰都不會活著的。」
「不……」破碎的聲音溜出她的唇瓣。
「不?呵呵,你沒有拒絕的機會。」』漢王猖狂地繼續笑著,「我才是真正的九五之尊!天下應該是我的!」
不……她不懂,她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啊!對了,順便告訴你,今天皇上已經下旨,將我的女兒朱小小許配給谷紹騫,現在他們兩人正甜甜蜜蜜地在前面大廳討論成親事宜呢!」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紹騫說過他喜歡她的,怎麼可能會跟朱小小在一起?這不可能!
「你在發抖呢……怎麼了?怕疼嗎?不要怕,叔公會很溫柔的。」漢王抱起失神的她往床的方向走去。
這是惡夢!一定是的,她不想要這個夢了!這個夢太可怕、太血腥、太恐怖!這不是她生活的那個世界,不是!誰來救救她?誰來救她脫離這個可怕的夢魔?
世界在她的腳底崩潰,溫柔的父王母后、情同姐妹的翡翠和明月、有點討厭又不會大討厭的姐姐順德公主、疼愛她的叔公和眾位皇兄……這些情景化成無數的碎片隨著她一同被吸入黑暗的中心,她不斷地墜落、在半空中不由自主地旋轉著,墜落……旋轉……墜落……旋轉……
掙脫不開……她掙脫不開這無止境的痛苦,伸出去的雙手沒有人來拉她一把,她被拋棄了,被家人、被朋友。也被深愛著的人所遺棄……
是的……深愛的人……
她被遺棄了!
「我要去救她!」書房裡,谷紹騫血紅著雙眼,暴怒異常,上官馭幾乎要攔不住他。
「不行!你不能這樣衝動行事!」他沉著聲音,企圖將理智塞進被焦躁支配的谷紹騫腦海裡。
「可是我不能等!那個漢王從以前就想要常德,別人看不出來,但是我看得出來!」谷紹騫憤怒地低吼,「我早該告訴她的!這樣她才有警覺心而不會貿然地跑到漢王府!該死!我為什麼不早點告訴她?」
「二哥!你不冷靜下來要怎麼救她?」上官馭勸道:「難道你想錯過救她的機會嗎?」
「不!」他的低吼又沉又痛。
上官馭放開籍制他身體的雙手,退後一步讓他自己冷靜下來。
谷紹騫不斷地吸氣吐氣,拳頭握緊了又放鬆,放鬆了又握緊,如此反覆了好幾次,最後,一個綿長的吸氣吐納,他終於鎮定下來。
他沒有想到漢王的動作這麼快,他離開府中不過才短短三天的時間,便輕易地將常德從他的府中帶走,顯然他是等不及了。
伸手抹一下臉龐提振精神,他轉頭面對上官馭。「這二天漢王府有什麼動靜?」
「跟平常沒有什麼不同,不過陌生的臉孔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