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美美地躺在草地上睡一覺,仰視藍天如洗,俯視綠草如茵。她想家了。
四年課程,才讀了兩年半,怎樣才能夠理直氣壯地回家呢?想當初,為了見識外面的世界,為了一嘗飄洋過海的樂趣,是她謝沅沅死纏活賴軟硬兼施才說服她那不放心的老爹讓她出國。興許到現在,她老爹那件被她揩滿了眼淚鼻涕加點風油精的衣服還沒洗乾淨,而她竟要放棄留學課程中途回家。唉!別說老頭子會用一大車說教荼毒她的耳朵,最該死的是她堂兄謝文軒那張專生來跟她耍嘴皮子取笑人的嘴巴,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謝沅沅懊惱地歎了口氣,從窗外收回目光,那位美稱「大猩猩」的遺傳學教授第無數次將遺傳優生等概念停泊到他自己身上。
據說雷蒙教授的祖宗八代曾經是皇室貴族,被英王封為公爵,而他則是雷蒙家的一根獨苗,百年來沿襲了公爵貴族的優良血統,故此睿智英明,瀟灑英俊。如果連這種常以廢話來矇混課時的猩猩也能算睿智英明的話,謝沅沅懷疑蒸汽機的發明者多半是人猿化裝的。雷蒙的父親曾經是校長的恩師,卸除這層關係,雷蒙教授只夠資格去門房敲鐘。如果所謂貴族傳言屬實的話,這根「毒」 苗身上凸現的最清晰的遺傳概念是——變異——基因突發性變異導致品種惡劣。
至於英俊瀟灑,勉強可以成立吧!學校附近酒店的老闆娘常常追著他滿校園飛跑,這裡面不排除追討酒債的可能。別以為人家老闆娘是次等貨色哦!人家仍然雲英未嫁,並且有收入頗豐的酒店做陪嫁,最洩氣不過胖了點,也不算太胖了啦!只不過壓垮了兩三回稱豬的磅秤,給人的印象不大好。稱豬的人曾經說過,如果一不小心把這位老闆娘錯當豬賣出去的話,買主一定會退貨,因為世界上沒有這麼肥的豬嘛!
雷蒙教授狂噴口水之餘發現全體學子均神智迷糊,有幾位甚至口角流涎,顯然都神遊太虛去也!他盼望著下課鈴快響,同時考慮如何混完餘下的時間,他挑上了全教室僅有的兩個中國人。
走近她們桌邊,不錯,是兩個很美的中國女孩。靠外坐的柳依依跟窗外的天際白雲一樣,純潔清新,文靜秀氣,沒有絲毫威脅性,她正捧著課本,目不旁視。而那個謝沅沅卻用黑亮的大眼睛挑釁地瞪著他。
雷蒙避開那雙發亮的大眼睛,敲了敲柳依依的桌面。
「你,回答我的問題。」
柳依依站了起來,唇邊有抹難以覺察的不經意的微笑。答就答吧,反正他的水平是註冊過的有限公司。
雷蒙教授突然覺得有些氣餒,這個女孩明明在看他,與他對視,而他卻覺得自己根本不存在於她眼內;她全身上下柔的不像話,卻又散發著淡漠。是他感覺錯了嗎?為什麼他總覺得她看不透得表情包含得是危險的信息。他甩掉那份氣餒,在自己退開之前,問:「你是中國人?」
「是的。」柳依依原諒他一向的「視障」和「智障」,近三年全班只有兩個中國人。
「你的父母也都是中國人嗎?」
「是的。」
雷蒙的嘴角邊隱含奸詐。「那麼令祖呢?有否中國之外的血緣呢?」
「這有什麼關係嗎?」柳依依問。
「你們中國人一直懦弱,並且……無知,對不起,原諒我善意的批評。」雷蒙噁心至極地聳肩接著說,「曾經做過調查,這跟血統遺傳有很大關係,你是難得優秀的中國女人,我以為你可能有高貴的血緣;再想想,你的家族承襲何處?」
整間教室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沒有人能忍受這種侮辱。謝沅沅驀地站了起來,她手上如果拿著個酒瓶什麼的鐵定會砸他個頭破血流,他有再高貴的血源也只能用來洗刷他說過的每一個字。柳依依輕輕按住她,不動聲色。並非她涵養高深不懂生氣,只是她絕對不會去滿足對方等著看她生氣失態表現的卑鄙慾望。別人打了你一耳光,光生氣頂什麼用?一定要響亮地還他一記,並翻倍的加上利息。所以,柳依依一本正經地拿起課本誦讀:
「遠古以前,人類地祖先開始在地球上出現並繁衍,這就是人猿。」
「人猿?」雷蒙攤開雙手擺出最白癡的姿態。
「真的,是人猿。」柳依依的微笑明顯帶有鄙夷。她挑著秀眉:
「我肯定,我的家族從人猿開始,而你的家族——到人猿為止。」
全體學生哄笑起來,不多說話又文靜乖巧的柳依依竟如此不好惹。只有謝沅沅不意外,她這個朋友看上去可愛又無害,其實有時比她還牙齒鋒毒。尤其在她微笑卻挑著眉毛時。
雷蒙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他的大嘴足以供全英倫三島的蚊子安全著陸。
後果如何,當然可以想見,拒不道歉的下場是柳依依被開除學籍。謝沅沅羨慕得不得了,為什麼這麼好的事沒她的份?順手送了雷蒙先生一個熱辣「鍋貼」,生怕打得不狠不重效果不夠,她哀求校長:「也開除我吧!」
回到兩人共租的公寓,柳依依扔下書本,問:「你不後悔嗎?」
「後悔,當然後悔,剛才沒拍照留念實在可惜。雷蒙活像只烤全豬,我猜他全身的動脈、靜脈、毛細血管裡的血液跑得跟萬馬奔騰一樣,腦溢血得前兆哦!」
謝沅沅懶洋洋地倒向長沙發,柳依依坐到沙發扶手上:「這學期只剩下十幾天,我們正好趕得及換學校,過完暑假接著有地方讀書。」
「你暑假回去嗎?回上海?」 謝沅沅問。
「不。」柳依依連想都沒想過回上海的家,家中父母安然。但「母親」是生父的續絃,「父親」是後母的新歡。很好玩,有名無實的一家人。
「我倒有個好主意。」被開除的謝沅沅心情良好,她從沙發上半跪起來,兩眼發光。
「難得天賜長假,更有難得的好天氣,我們兩個不如退掉房子,帶齊所有財產,開著小破車雲遊四海,荷蘭、法國、盧森堡……痛痛快快玩他一把,玩到一文不名才打道回府,回我家去,反正你也去慣了。」
這兩個女人身上都沾染著不少希奇古怪的細菌原生物。柳依依投一張贊成票,不去想兩名弱質女子可能會碰上的天災人禍。生死早定,富貴由天,一如她的親生父母。只有一點她想確定一下:
「你學過討飯嗎?錢花光了怎麼回府,難不成沿途討飯?」
「賣車嘛!那輛小破車我老早看它不順眼,當廢鐵賣掉它也夠我們買船票了。」舊的不滾蛋,新的那裡來?謝沅沅篤定她那二十四孝的老爸會奉上新車。「不如就回香港找學校,我們去年回去不是到K大玩過嗎?很不錯喲!」
「OK!」柳依依洞悉的目光從謝沅沅身謝沅沅掃過。「你肯回去,你老爸肯定放鞭炮慶賀歡迎。」
「不被他的口水淹死就算我命大了。」 謝沅沅明知她老爸想她想瘋了,但父女倆有一些毛病同出一轍——嘴巴死硬。
謝沅沅是個從小被寵溺呵護大的女子,聰明嬌縱,爭強好勝,十足一副殺人不償命的大小姐脾氣,但無憂無慮的生活也使得她在某些方面單純不解世事。而柳依依雖然有時看上去像個世故的處世高手,並也已經歷多番變故,但卸下那層在外人面前自我保護的外衣,她仍只是個剛滿二十的單純少女。從小在爾虞我詐的環境中生活過來,早已學會如何保護自己,爸爸、媽媽,後父、後母都是她的榜樣,無論你對發生的事是否能掌握,是否能理解,都一定不能將虛實寫在臉上,否則必會遭人窺伺,落人下風。保護色必不可少。
小破車出發了,謝沅沅按小說中的出門萬事須具備的金科玉律替她的車子武裝了一頓,駕駛台上,左邊一把菜刀寒光閃閃,右邊一把鐵錘閃閃寒光,所有不良歹徒自求多福吧!
同在異鄉為異客!身處英國,這兩位大小姐愉快地相依為命,不知她們踏上征途歸家之後又會有多「精彩」的命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