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沅踱著方步在客廳裡亂竄,從門口走到窗戶,再從窗戶走到沙發邊。她一隻手拿著傷痕纍纍的蘋果,一隻手抓著課本,嘴裡含含糊糊,唸唸有詞。
依依坐在沙發上,雙手按住太陽穴,低頭看著攤開在膝上的課本。
背完一節書,依依抬起頭:
「你坐下來歇會兒行不行?我客廳的地皮奄奄一息,就快一命嗚呼了!」
沅沅不加思索,醫學處方脫口而出:「注射葡萄糖、強心針,大概支持到明天早晨沒問題。」
「什麼?你不是打算在這裡走來走去搞一個通宵吧?」
「明天就考了耶!對這本狗屁《醫藥學史》我根本狗屁不通,誰記得那個沒事把草藥拿來亂啃亂咬的老兄叫什麼名字。」沅沅啃一口蘋果補充口水,又口齒不清地背書,眼光目不斜視全在課本上。一個路線走錯,「彭」地撞上沙發扶手。
「哎喲。」她痛呼出聲,賞了沙發一記窩心腳。這該死的沙發竟然膽敢暗算她,準是強心針注射得太多了。
依依拉她坐下來:「別拿我的沙發做出氣筒,要怪只怪你自己毛病不小,硬要走來走去。」
「你背得怎麼樣了?我們坐得那麼近,互相研究起來方便得很。」沅沅—臉的希望。
「你想指望我?我還指望你呢!看來咱們誰也指望不上誰了。」
「前幾天考得輕鬆順利,臨時加考醫學史,這不是往絕路上逼我們嗎?要不然我也不會起這種齷齪念頭。考—門醫學史還連帶教壞小孩子,真不是人做的事。」
依依用手指比一比課本厚度。
「兩百多頁不是一晚上背得完的。我勸你也別唸經了,肯定消化不良。」
「不背怎麼辦?準備考隻雞蛋嗎?」這隻雞蛋拿回家鐵定噎死老爸。
「醫藥學史嘛,談不上重不重點,每節課文都可能變成考題。反正背不完,只有碰運氣——每頁書選你看得順眼的讀熟一節,遠氣好,明天可以過關,運氣不好的話……」依依聳聳肩膀,「回家煮雞蛋吃嘍!」
「嗯!好主意。值得賭—賭。」沅沅跳起來,又開始從窗戶走到門口,再從門口走到沙發邊。
可憐哦!臨考前惡補的莘莘學子們大抵都是這副慘狀吧。
一牆之隔同樣燈火輝煌。龍飛一個人無聊地研究著報紙,連夾縫中的尋人啟示都看過了十幾遍。他很想衝到隔壁去,就算不說話,看著沅沅背書也好啊!可是那個小惡婦已經給他列出了一里長的罪狀,最該槍斃的是他佔用她太多時間,害她沒空好好讀書。如果他再膽敢過去騷擾,她發誓要讓他豎著進去,橫著出來。在看過第二十八遍尋人啟示後,他的肚子唱起空城計。他這才想起還沒有吃晚飯,糟的是凌康家從來不會準備任何點心或熟食;更糟的是:雖然父母過世得早,但凌康包干了所有父母該做的事,害他除了吃之外連櫥房長什麼模樣都不清楚。至於弄東西給自己吃,那更是麻繩穿豆腐——免提!
凌康照例回得晚。龍飛兩眼無神地看著他:
「老大,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半夜十二點差六十分整了。」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從六點鐘到現在,你還準備賴到什麼時候?」
「最晚明天早晨八點。老大,弄點吃的吧,我等你救命啊!」
凌康眉宇間沒有有午時的冷漠戒備:
「不要叫我老大,我是你大哥。」
龍飛一臉餓死鬼投胎的慘狀:「好吧,老大……哥,你兄弟我就快餓斃了。」
「廚房有面,自己去煮。」
「我會煮等你回來幹什麼?」
凌康坐下來,眉毛微微向上揚起:「隔壁是誰在走來走去?」他聽熟了依依的腳步聲,絕不是這樣東倒西歪,橫衝直撞的。會是誰?
「沅沅嘍!你以為你家有寶啊,要不是沅沅在隔壁,我會一直賴在你的破窩裡?她們明天考試,臨陣磨槍不亮也光嘛!沅沅不走來定去是記不住東西的。唉!這丫頭平時瘋玩,還全栽在我頭上說是我誘拐她,天知道我求她溫習一下有多難多慘。」他的口氣中充滿寵溺縱容:「不知道她背得怎麼樣我想過去看看,只擔心正撞在她槍口上。」
凌康半瞇起眼,似笑非笑:
「你死定了,絕對!」
龍飛很願意還擊回去,可惜肚子空空,連脊樑骨都難伸直,只好假笑道:「麻煩你煮碗麵好不好?」
「你十歲那年已經想好了狀子告我虐待民族幼苗。」凌康不會忘記龍飛吃糊湯麵時的表情,他寧願吃豬食也不敢吃自己費心煮了兩個鐘頭的面。
「反正被你虐待了十幾年,慣了。你相依為命的小弟我一翹辮子,你想再找個人受你虐待都難了。」雖然凌康的廚藝二十年如一日的差勁,但總不會吃死人。特別值得喝采叫絕的是:凌康煮的食物只用看就飽了,不用吃就讓人腸胃膨脹得想吐。
有人敲門,跟著是沅沅的聲音:「龍飛!」
原本奄奄一息的秦龍飛迴光返照,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撲到門邊打開門:
「背完了嗎?」 」
沅沅點點頭:「可以這麼認為吧!」她向門內探了探腦袋,感謝萬能的主,如她所願,凌康也在。絕對不可以放過他。
「依依正在煮麵,過來一塊兒吃吧。喂,凌康,也一起來啊!」
「不用。」凌康坐在沙發上紋絲不動,冷漠的神色擺明了拒絕。
沅沅暗中踢了龍飛一腳,這餓鬼聽到有面吃已經魂不附體了,大概叫他改姓「面」他都干。
「饞鬼,你搞定他。他不來你休想吃。」
看著沅沅跑掉,只好想法子勸勸凌康了。龍飛太瞭解凌康了,他不願意的事沒人勸得動他,他根本是不聽勸的。但總不能拿把菜刀逼他過去,況且他身上鐵定帶著槍。餓鬼只想吃麵不想吃花生米。
凌康幸災樂禍地斜睨龍飛:
「我早說過你死定了。」
龍飛一屁股坐回凌康身邊。
「兄弟一場,共同進退。你不去我也不去了。反正餓死之後可以見到我爹媽跟你爹媽,你放心——」他語氣中分明充斥著威脅,「見到他們之後。我—定會跟他們說你待我好極了,從小都沒有拿黑焦飯跟糊湯麵虐待我,最後我先走一步也是我自己一個不小心餓死的,完全與你無關。」
凌康不勝睥睨地看他一眼:
「我記得你原來不是這麼卑鄙的。」
「看見了,我看見你媽跟我媽正在包餃子,我去了。」龍飛全身癱在沙發上,陷入彌留狀態,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你有沒有什麼話要說,我替你轉告一聲。」
「我只後悔一件事。」凌康站了起來,「當年我怎麼沒把你送到北平茶館去講相聲。」
龍飛只求他妥協。
「走不走啊!吃一碗麵噎不死你的。連帶晚上不會做惡夢。」
沅沅靠在廚房門框上,雙手環抱胸前:
「喂,那個冰棍也在耶!」
「是嗎?」依依頭也不抬切著火腿片。
「喂,喂!你跟他做這麼久鄰居還跟陌生人一樣,明明心裡喜歡他居然連話也不主動跟他說—句,那個冰山死性不改惜字如金,你柳依依又不是啞巴。」
「我有跟你說過我喜歡他嗎?你想當媒婆想瘋了,找別人去。」依依手下的火腿片有長有短,有圓有扁,「我跟他又沒什麼話好講的,難不成無緣無故叫住人家講天氣?」
「你也沒有否認過喜歡他呀!不否認就是承認,承認了就要找機會接近他,甚至……勾引他。」沅沅很盡媒婆之職地出主意:
「比如謝謝他上次救了你,請他出去吃一頓;或者早上在大門口站衛兵,等他出門道早安,然後問他到哪裡去,做什麼工作,有什麼愛好?這樣—來必定拉近距離;再不然……索性來招狠的,半夜三更把家裡的保險絲燒壞,找他幫忙。你佔盡天時地利,烏漆抹黑的假裝絆到東西,順勢往他懷裡一倒,千萬別倒錯位置,萬萬不可以鬆手。嘿!只要他是個正常的男人就不怕他不動心。」這一絕招是她從被龍飛稱為「爛片」的電影中學來的,銀幕效果一級捧,謝大小姐也曾竊想過拿來試試,可惜—直沒逮到機會。可惜哦!有色心沒賊膽。
「你瘋了,完全瘋了。當媒婆不成走火入魔,拜託你出了這個門口清醒一點,如果被別人聽見如此有傷風化的事,明天新聞頭一條浸豬籠肯定少不了你一份。」依依放下菜刀,去揭鍋蓋,藉此平靜她加速的心跳。這個謝沅沅,真的不能再讓她去看電影看小說了。實在受不了她的超強摹仿欲。
兩個男人一到,面剛好端上桌子。
龍飛用筷子挑起一根面,百感交集。
「面呀面!十幾年沒見長得這麼乾淨整齊的面了。」
凌康瞥了他一眼:「面不是用來看的。」
「我知道,面是用來吃的,你說的話我會背了。」龍飛努力保持吃相斯文,否則他吃麵不用看也不會用吃的,而會是用倒的。一碗麵才只夠他一仰脖子。
一直到面吃完,凌康和依依的嘴巴都沒發揮除吃之外的另一大功效。沅沅快吐血了,對一個急於拿紅包的見習媒婆來說,唯一比碰上—個不愛說話的人更難搞的就是碰上兩個不愛說話的人。她搶過依依手中的碗,對龍飛一揚下巴:「我們到廚房洗碗去。」
客廳裡,依依與凌康對面而坐。她以為他一會兒就離開,但他竟穩如泰山般的坐著,也像石頭一樣不言不語。依依不敢抬眼,因為她的視線兩次從他臉上經過時都發覺他在注視著她,這雙銳利冷冽的眼睛令她一向淡定的心不安,他似乎想刺破她那層保護色的外衣探究她的內心。
凌康暗中皺眉,她怕他嗎?不,他絕不希望她怕他,任何人都可以怕他。但是,她不能。
僵坐半天,依依不願再忍受這種近乎膠著狀的沉寂。如果這是一場比誰先開口,比耐力的比賽,她認輸了!
去倒了兩杯茶,端一杯到凌康面前:
「請喝茶。」話才說完,剛沾到桌面的茶杯像有妖魔作祟般傾倒桌沿,茶水肆虐地四下蔓延,包括她的手。
柳依依暗叫倒霉,就抓些紙巾吸著歡溢的茶
水,順手把那好死不死偏躺在桌沿的半隻蘋果扔回水果盤,都怪謝沅沅,拿個蘋果亂啃亂放,也怪她自己,沒事倒什麼鬼茶。
「對不起,你的衣服……」
「別管它!」凌康惱怒地低喝。如果不是怕嚇到她,他會對準她的耳朵大吼,提醒她首先要照顧的是她自己的手。
他不管她願不願意,霸道地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摘掉附著在她手上的幾片茶葉,用紙巾輕輕搌抹她的手背。白皙的皮膚紅了—大片,被茶葉貼過的地方冒起了小水泡。疼惜的同時是相等程度的生氣。
「藥油呢?」他的怒氣連躲在廚房看戲的兩位影迷都能感覺得到。
沅沅的第一個念頭是——凌康有救了,而龍飛腦袋裡想的則是——你才死定了,絕對!
依依拎來藥箱,找出藥油準備自救。被燙的地方火辣辣的,真不是滋味。凌康奪過她右手的藥油,又將她的左手擱到他膝上,小心地替她上藥然後仔細包紮起來。他的手乾燥而穩定,這一雙拿慣槍的手一點也沒有弄痛她。
凌康下著指示,不如說命令更貼切些,完全不容反駁抗辯:
「三天之內,不准碰水。」
反正今天是他贏了,依依點點頭。哼!聽他的口氣,好像他才是學醫的。
她的頭點得低下不再抬起。凌康伸出食指托起她的下巴,以使能使兩人視線平行。 、
「為什麼不敢看著我,我的樣子像是要吃人嗎?」除了第—次的「意外」,她從沒正視過他的眼睛。
依依微側過頭,把自己的下巴從他的指端移開。瞧瞧!這是標淮的黑道流氓舉動。
「回答我。」他又追問一句,聲音沒那麼冷。
不敢?依依問自己——為什麼不敢看他?是真的,她不敢看他。她保護自己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不讓自己所想被別人看懂看透;只有她看得懂別人而別人看不懂她,那麼無論她是否有足夠的保護自己的能力,在這亂世之中孤身生存都會安全容易得多了。只是,這一次她又是怕對面這個男人看穿她什麼呢?她又有什麼要隱藏的呢?連她自己都不大明白。
以電光火石的速度看了他一眼,她又看回手背,這—剎那間的視線接觸讓她發現他的不愉皺眉。
「不是。我想,你在生氣,如果你生氣是因為我打翻茶杯——弄髒了你的衣服,你可以把這件衣服留下來,我洗乾淨了明天就還……」她突然停住了,有點想笑又有點茫然,他剛剛才命令三天不准碰水,唉!今天諸事不順。
出乎意料之外,洗乾淨耳朵之後沒有聽到凌康的責難吼叫。奇怪了,難道他已經對她絕望了,覺得跟她說話在本質上與對牛彈琴沒什麼差別,她緩緩抬起頭,查看靜悄悄一片的原因——天啊!他在笑,她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著他。
從來不知道笑容會令一個人改變這麼大。他不笑的時候,嘴唇抿成弧形,唇角略向下彎,顯得冷酷而難以接近,就算他十分的英俊也讓人十二分的望而生畏。笑起來的他簡直判若兩人,原本俊雅的面孔回復柔和的線條,充滿吸引人的魅力,好看極了,感性極了。誰也不會相信這麼個溫文爾雅,和藹可親的男人是黑道頭子,難怪他從不笑,原來是為了保持冷硬的老大形象。
沅沅說得不夠正確,這個男人不是從撒旦那兒叛變出來的,他根本是魔鬼撒旦的化身。他的笑容充滿誘惑力和煽動力,能引人犯罪。柳大小姐從未如此失態地盯著人看過,尤其是個男人!
凌康的確是生氣。她竟然以為他的怒氣是為了一件衣服,她竟敢將他的話當耳旁風,還想用起水泡的手去洗那件鬼衣服。但在目睹她的愣住跟自怨自艾後,他忍不住笑了。怒氣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失措的樣子是她最可愛最美的,也是最吸引他的魅力所在。第一次碰面時,她從半空中摔落在他懷裡,那份驚惶無助,孤立無援的柔弱就打動了他的心。
笑容是奇怪的東西。它可以在一秒鐘內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難徑古聖賢鼓勵大家多笑多樂,少思少憂。
依依能比較容易地面對凌康了,他對她展現了他不為外人所知的一面,使她心安了不少,至於為什麼心安,她拒絕去想。
她的眼睛不再一直望向別處,凌康抓住她的眼神,絕不放開。
「你很怕我?」
「沒有,你又不是怪物。」
「那就好!」他笑得更舒暢,「你一個人住在這裡,家人呢?」
「家……人,在上海。我喜歡香港,所以從英國回來就留在這裡。」
「沒有人照顧你嗎?」他不能想像她怎能照顧好她自己,看來這個小女人天生是該由他來保護的了。
「我自己會煮飯,洗衣服,不用別人照顧。」
「我不是懷疑你的家政能力,我是說萬一發生意外怎麼辦?比如……滾下樓梯或者被開水燙到。」
這是什麼鬼話,他分明認定了她是個只善於出糗的小可憐。天作證,那些狀況都只是百年難遇的巧合。面對他的可憐、擔憂跟揶揄,她的大眼睛眨了兩下,—付純真無害狀,像只被機關埋伏圍困住的小羔羊。她應該漸漸去思考他,以保證自己不是單—被看穿的那個人——扮可憐還不容易嗎?楚楚可憐的外貌讓她佔了數不盡的便宜,只要他有保護欲,她將盡力滿足他。
「謝謝你兩次幫我,以後我會小心的。如果再有事……我能去隔壁找你嗎?」
「希望你不是因為再發生意外而去找我。」他的關切掛滿眼角眉梢,捧起她受傷的手,「痛得厲害嗎?」
「嗯!」其實搽了藥油後清清涼涼。她睜著眼睛說瞎話,爭取他的同情和關懷。跟他話說得多了發覺他不是很難相處,他相當的關切在意她。這種感覺還不賴耶!
龍飛與沅沅對望一眼,他們的這兩個朋友都太反常。這準是一場好戲。沅沅得意地將洗好的碗往廚櫃裡放。
「原來洗碗一點都不難,煮飯應該也很容易。下次我煮飯給你吃,好不好?」
「不好……」話還沒講完,龍飛只有眼睜睜地看著廚櫃裡的一摞碟子奔向地面。
一串落花流水似的清脆碎裂聲,是碗碟斃命前最後的哀嚎,也是好戲散場的鈴響。
依依應聲奔到廚房,她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入目是狼藉一片:四分五裂的瓷片躺在滿地的水中;洗碗池裡漂浮著兩塊抹布和幾片菜葉,水龍頭還在大口大口吐著口水,水池不勝負荷,前無去處的污水順著池沿不斷往外溢出。
她衝上前趕忙擰緊水龍頭。誰都不怪,她早該料到廚房落入沅沅手中比落入魔掌更淒慘。
沅沅看見她,懊惱地歎息一聲:「唉!」一小半為了摔破碗碟而內疚,更多的是為好戲散場而遺憾。
龍飛舉著僅存的兩隻碗:
「還好!只摔破兩隻碗。」沅沅沒有將剛才洗好的四隻碗全打爛算很不簡單的啦!
依依不信地又看一遍地下的碎片,她不記得她家有收藏大得跟鍋一樣的飯碗。
沅沅很無辜地申辯:「真的,兩隻碗。只是我放碗的時候一不小心把一摞碟子擠到碗櫃外面去了。它們自己急急忙忙想出來散散心,我勸它們都不聽。」
凌康跟到廚房,先搶站一塊高地,觀望一陣之後他有了結論:一間廚房加上謝沅沅再加上秦龍飛——完蛋了。這兩個獨自都具備走狗飛雞實力的人走到一塊,破壞力無人能敵。
從考場提前交卷出來,沅沅連蹦帶跳,山呼萬歲:「賭贏嘍!」
依依也鬆了口氣,畢竟考雞蛋不是件光榮的事。
「運氣還不錯,居然蒙到七八成。」
「你看看教授那陰險的眼神,擺明想一網打盡,我賭定他連補考卷子都印了全份。我交卷的時候,他拉長個臉,一付翻白眼的樣子,嫌我天窗開得太少。」
「他想找個給我們下馬威的機會很久了,沒料到烤熟的鴨子還會飛。你想想,全班有幾個人賞臉聽他一節醫學史的,一到上他的課人全跑光了,他不氣才怪,教授也有自尊 」
「說實話他講課的水平還不錯啦。比那只到人猿為止的英國大猩猩好多了。不過根本沒實際意義嘛,誰耐煩聽他囉嗦。」
依依拍著手中的書包,有些惋惜。
「下個禮拜起去醫院實習,以後都沒機會聽教授們囉嗦了。」
「有凌康煩你還不夠?我看他很緊張你耶!你被燙傷,他比誰都心疼。」
「他吼我叫……心疼?」依依笑著翻白眼,「你又怎麼知道?你跟他靈犀相通了?老是把注意力放在別的男人身上,當心龍飛扼死你。」
「你別打岔。」沅沅比她還心急地分析:
「他那種男人冷漠慣了,不願意被人家瞭解,不願意表達感情,就拚命用惡狠狠的方式保護自己。他越吼你說明他越在乎你,如果他吼你是因為討厭的話,何必多費唇舌,就憑你160公分的小個子就算再強壯一倍也不夠他一腳踹的。你懂不懂啊你?」
「我懂,我懂。你別太激動。」依依退開一點,躲避沅沅的窩心腳虛招。她當然懂,她又不是感覺遲鈍的白癡。
才走出校門,就看見有人杵在沅沅的車旁站衛兵。是喬楓,他顯然特意修飾打紛過,衣著光鮮,油頭粉面,頭髮光可鑒人,有一隻蒼蠅抱怨此人頭頂太滑,害它先後三次失足滑倒。
沅沅想遍了三百六十種壞主意,附在依依耳邊笑道:「考完試還有餘興節目,過癮吧?」
依依抿嘴一笑,也不曉得喬楓上輩子做錯了什麼事,惹得沅沅一見他就惡劣細胞活躍。
「你一個人玩吧,別玩出人命來就好了。」
喬楓直勾勾地盯著走向他的沅沅,她笑得像天使。他快速前後左右檢查一下,沒別人,那麼她是對他笑了。每次見她都沒得過好臉色,這次她笑盈盈的,難得哦! 』
依依以悲天憫人的眼光打量喬楓。他還高興得起來,殊不知沅沅笑得越甜就會整得他越歷害。沒有白吃的麵包,也沒有白看的笑靨,沅沅對患絕症的病人是笑得最甜的啦。
喬楓藏在身後的右手「嗖」地舉到胸前,一大束紅玫瑰香氣醉人。
「沅沅,送給你!」
「謝啦!很漂亮。」沅沅接過花。花的確很不錯,可惜送花者非人。
喬楓被意外的驚喜沖昏大腦,—點沒有疑心一切太異常了。他本來打算卑躬屈膝的,現在看來,這個一直給他難堪的小丫頭終於發現了他的高身價。當然了,年紀輕輕就能當上銀行高級主管的人並不多,更難得又英俊迷人,氣宇不凡。被女人寵壞的喬楓高燒一路飆升至一百度,語氣中充溢自大得意:
「我請你吃飯,地點隨你挑。」
他還真是向豬八戒看齊——笨死。沅沅正打算宰他,他已經自動把脖子湊上刀口。好!今天就舊怨新仇做個了斷。
「蘭蒂西餐廳,很貴的喲!」
「你喜歡我天天請你去。」他仍然不知死活。一點沒考慮過今天以後要靠醬油拌稀飯果腹度日。
「可是,我有點替你擔心。龍飛說過,再看見你找我,他會拆了你的骨頭。」
「我不怕!」他嘴巴挺硬,東張西望一陣,斷定不會那麼巧碰上秦龍飛。「我跟他公平競爭。」
「好啊!很好。」沅沅側頭向依依笑道,「一起去吧,包你吃得過癮。」
「不用了,我有事。」凌康昨晚命令她考完試立即回家。「我想回家,你自己盡量吧!」
喬楓絕對估計不到這餐飯有多貴。如果他知道「蘭蒂」正巧是「三亞船運」名下生意之一,而秦龍飛今天又剛好去那裡巡視,恐怕他連哭都哭不出來,只要踏入「蘭蒂」的大門口,這位喬公子能補救的事只有一件:把他自己被拆散的骨頭打包,說不定請最好的骨科專家還能勉強將他重新拼湊還原,組裝完整。
蘭蒂西餐廳的侍者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眼前這位嬌滴滴的大小姐竟一口氣點了二十八道菜,除了最便宜的,她全部點到。
「暫時就這麼多吧!」沅沅眼瞟向臉色有點發白的喬楓,「你還要什麼嗎?」
「不用,不用了。」這些菜十個人都夠吃了。他開始有點明白了,他是銀行高級主管沒錯,但開銀行的不是他。她根本是想吃垮他。
侍者笑得只見牙齒不見眼地離開,請客的人他見得太多了,但這種冤大頭一輩子難遇上一回。
沅沅叫住走到廳口的侍者,「差點忘了,拿瓶紅酒來,至少要一八六O年的。」
沅沅再看一眼喬楓,他的臉色不只發白,簡直發綠了,正好與紅玫瑰相映生輝。
「唉!馬馬虎虎,一八七O年的也湊合吧!」
一道道菜不停地端上來,她大小姐東挑西揀,吃上兩口。熱熱鬧鬧半天,總算上完最後一道萊。
沅沅將手中的刀叉輕輕敲擊在一起。
「我說過會很貴,現在你信了?」
「你故意的。」喬楓並非白癡,「為什麼?」
「因為你很討人厭。」
喬楓沒有過被人當面表示厭惡的經驗,君子般的笑臉垮了下來。
「誰不討人厭呢?秦龍飛?」捫心自問,喬楓自認為身居銀行高位,又英挺高大,加上高薪水,完全超標達到選男朋友的「三高」標準。他就是不服氣,「秦龍飛他身份地位,學識人品哪點比得上我?」
「別的姑且不論,但有一點我承認他絕對比不上你。」
「哪一點?」
沅沅跟眼前自大狂的花花公子面對面,他竟然還以為她會說出什麼好話來,臉上一片企盼。她歎息一聲,沒救了,絕症。
「沾染上花柳病的本事他肯定沒法跟你比。」
「你……你……我……」喬楓被她氣得話都說不清楚。 『
原本沅沅只是對喬楓沒好感而已。但不料自從他將「死纏爛打」這一理念貫徹始終,鉚上了勁追求她之後,竟然前後有六、七名形形色色的女人來找她,或恫嚇威脅地警告,或眼淚鼻涕地哀求,或要死要活地刺激她的良心。總之八仙過海目的只有一個——不准勾引喬公子。 。
天殺的喬楓,居然同時有這麼多現任女友,還敢來招惹她,拖她下水,害得她一次次發誓——勾引一匹豬也不會看上喬公子。如此才救回她家大門口那尊可憐的小石獅子,有好幾個女人相中了獅子頭要往上面撞。
這下子仇可結大了,不整整他說什麼也對不起自己,順帶替女性出—口氣。
「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沅沅透過貴賓廳的珠簾發現龍飛的背影,天時地利人和,只要她一聲尖叫,保管喬楓走投無路。
「這間餐廳的老闆就是——秦龍飛。」
「什麼?」喬楓嚇得跳了起來,他忘不了秦龍飛警告的眼神,也很清楚那個姓秦的是個危險分子。他一把抓住沅沅的手臂,再問—遍:
「你說真的?還是……開玩笑?」
他這輩子只做對了這麼一件事,沅沅很滿意他的配合,開始跟他開個大玩笑。良機不可失,她用手緊緊反捉住他的手,防止他鬆手掙脫,並微側過身子擋在龍飛能看清的角度,然後開始尖叫:
「放開我,別碰我!流氓……」
喬楓完全沒有進入狀況,弄不清楚她在搞什麼玩藝。只知道應該趕緊停止她的尖叫,萬一將秦龍飛那個煞星招惹出來,自己只有死路一條。於是,手忙腳亂地伸另一隻手摀住她的嘴巴。
「不准叫。」
太遲了!沅沅的第一聲尖叫已經驚動了秦龍飛,他轉過身正好目睹以上精彩的一幕——喬楓正對沅沅拉拉扯扯,動手動腳。
喬楓只覺得後頸一緊,身子已經騰空而起,如炮彈出膛般被射到牆角。他渾身的骨頭幾乎散了架,同時也接觸了一雙陰 鷙怕人的眸子。他頭皮發怵,背上冷汗直冒,臉如死灰地想解釋,因為他什麼也沒幹。
「你……聽我……」
他沒有機會再說句完整的話,原因是他的下巴上狠狠受用了兩記老拳,滿口搖搖欲墜的牙齒正好咬上他自己的舌頭。
龍飛再逼近被打翻在地的喬楓,低吼:
「站起來,還手啊!」
還手?喬楓壓根兒沒想過這兩個字。他只想解釋清楚,可惜說不出口。
竟然對他的女人上下其手,強加調戲,那麼喬楓就應該先預備好棺材。龍飛擔心地看向沅沅,她—定嚇壞了,這種暴力的場面也不適宜讓她看見。
咦?她居然興高采烈,得意洋洋地靠著椅背吸著紅酒,活像個剛剛奸計得逞的得志小人。她沒有一丁點受驚害怕應有的表現。她不會被人調戲還高興得不得了吧?再看看廳裡兩名侍者莫名驚詫的表情,這兩人並非信男善女,是跟他一樣的前黑道分子。他們也不會眼見有女人被調戲而不加干涉。大有蹊蹺,難道是沅沅在搞鬼把戲?
再饋贈了喬楓兩隻熊貓眼,龍飛走到沅沅身邊奪下她手中的酒杯。一大桌窮奢極欲並且基本未動的菜餚更令他確定:受害者十成十是喬楓,而他則扮演了打手的角色。如果僅此而已也罷了,但這小惡婦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陰沉著臉向侍者下令:
「結帳,然後拖他出去。」
沅沅揮舞著一枝紅玫瑰,友好地跟喬楓道別:「我明天去醫院看你。」
龍飛提醒自己這次絕不能輕易被她混過去。
「跟我到辦公室。」
「不要,我還沒吃完呢!」沅沅聽得出他語氣不善,還是大庭廣眾比較安全。如果跟他進去的話,下場只有一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露出乖巧的笑臉:
「不如坐下來一起吃吧!」
他用兩根手指別過她的臉,她竟敢用她那天使般的笑容引誘男人下地獄。他半瞇著眼睛看她,語氣更加不善。
「你如果不願意自己走,我——幫——你。」
「你敢!」沅沅色厲內茬。「外面有很多人等著見義勇為。」
「是嗎?我保證,誰敢見義勇為誰倒霉。」
一陣天旋地轉,沅沅像只米袋般被龍飛搭在了肩上,造型相當可觀。
「你……放我下來…放開我,救命啊!」她這次的尖叫十足十貨真價實。
穿出貴賓廳,接著是穿越前廳,多麼壯觀的場面。見義勇為者沒出現半個,與謝大小姐的尖叫聲音相應的只有沿途不斷之刀叉脫手跟下巴落地聲。
被扛進了辦公室,沅沅反倒不叫了,她自認沒幹什麼十惡不赦傷天害理傷風敗俗的壞事。費力地把雙手抬高勾住龍飛的脖子防止變成高空墜物,東張西望地欣賞辦公室。
「品味這麼差,你佈置的?」
「是你大哥。」他原本不打算回答她,但她的髮絲拂在他的耳邊,她的手臂輕柔地攬著他,使他一時心軟,只是一時的,他告訴自己。
他將她放在辦公桌後寬大的沙發靠背椅上,他雙手支撐著兩邊的扶手,使她處於他的壓迫之下。
「你別指望可以東扯西拉過去。怎麼不叫了,你的嗓子不錯。」
「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叫給誰聽呀?不過,如果你願意打開門賣門票,我倒不介意再表演個續集什麼的。」外面的人一定還沒看過癮,門票銷路勢頭一片大好。但沅沅發現龍飛的臉色很不好。
對!她今天犯了那麼一點「小小」的錯誤,騙了他當打手,他大概不高興被騙。帶個討好的笑容,她知道他—向很重視她的功課。
「我今天考試過關了耶!考得不錯哦!我下個禮拜有資格做實習醫生,你來看病我收半費好不好……你說……喂!你夠了吧!」長這麼大沒討好遷就過誰,他還不領情地拉長個臉不聲不響。
「我只不過騙……騙你揍了喬楓而已,你想吼就吼,想罵就罵,最多我忍一時之氣不還口就是了。」
「喬楓不敢碰你。動我的女人,沒人有那個膽子。你幹了些什麼?」龍飛更逼近沅沅:「耍美人計嗎?很好玩嗎?」
「我幹了什麼了?」沅沅一楞,接著有點明白過來了。「你以為,是我勾引他?」
「你不覺得為了揍那混蛋一頓付出的代價太過份了嗎?」龍飛的聲音越來越大,奪過她手中的一枝玫瑰花扔出窗外。
「我不覺得。」沅沅背後是椅背,退無可退。她已經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他相當生氣。吃醋的男人惹不得,為了自己的安全跟他的健康著想,她及時告訴他真實劇情。
「我只不過接受他吃飯的邀請,特意帶他來這裡吃垮他。然後對他說這是你的地方。他嚇得要命,不敢置信地抓住我想問個明白。我們不是一直很想教訓他嗎?這是個好機會,於是我反捉住他不放,還大喊大叫引你來,正好他又嚇得想摀住我的嘴巴,然後,他就倒霉了。嘩!你真夠厲害。」
「真的?」龍飛的唇邊綻開一絲笑意,當時沅沅半側著身子,遮住了他一些視線,他只看到喬楓在跟沅沅拉拉扯扯。鬼才想得到是花花公子落入了良家婦女的魔掌。
「真的啦!」沅沅推開他一點,那瓶紅酒有夠厲害,她只喝了一丁點就渾身發燒。
「你這次揍了他,既心情舒暢又沒人能說你半句不對。即便是我那固執的老爸也不能說你惡習難改,熱衷暴力。他會很感激你救了他的獨生女。通常感謝的方法就是——將女兒嫁給恩人做老婆,碰巧你長得還不錯,正好又沒結過婚。」她越說越得意,「結果,皆大歡喜。」
龍飛的笑意已擴散到眼角眉梢,早知道她看小說搞得走火入魔,沒想到她還有臉說出口。
「你的意思是——我救了你,還必須把我自己賠上。」
「可以這麼理解。」沅沅笑得極其嫵媚迷人。
「我知道,你在這家餐廳第一眼看見我就已經賴上我了。」龍飛輕撫著她的臉,她喝下去的紅酒都飛上她的雙頰變為胭脂。「想知道嗎?我第一次看見你時想了些什麼?」
「是什麼?」她當然想知道。
他溫柔地擁她入懷,在她耳邊輕語:
「我在想,這是個難纏難惹的小丫頭,如果穿上婚紗,會不會變乖一點呢?」
凌康料不到經過十幾年沉靜決斷、冷漠絕情的黑道生涯後還能重新嘗試焦躁憂心的滋味。實在不是什麼好味道。
她玩了大半個鐘頭還沒回家。真見鬼!他就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患上了憂鬱症,無可自拔地在看不見她的每一秒內為她擔心,那個隨時會出現狀況的小女人牽動著他每根神經。
依依在兩扇大門中間站了兩秒鐘,決定先向凌康報到,她想見他,也很想參觀他的房子。
幾乎與第一聲敲門聲同時,門開了。凌康像堵牆一樣聳立在門口,右手撐在門框上,他的眼睛上
下左右地檢查她。還好,完整無缺。
依依不得不抬起頭來瞻仰他。因為兩人的距離太近了,而他又高出她一個頭。即便是深度近視加散光也看得見他的擔心。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理由。」他的語氣嵌著北冰洋的冰屑。
依依低下頭,可憐兮兮的樣子。
「我一路走回來,坐著說行嗎?」
「進來。」凌康把手從門框上放下來,側過身子。
依依好奇地左右觀看,很有些意外。這問屋子除了零亂地放置的報紙之外,可以用整潔來形容。記得沅沅跟她說過,她第一次去龍飛家還以為他家剛遭過暴竊,所有的東西都擺放得七零八落,整間屋子無處落腳,而據秦龍飛說他還是為了迎接她才特意打掃過的。
「不用奇怪,有人定時來打掃。」凌康找張沙發坐下來。
「哦……」依依點了點頭,在他對面坐下。
「把你的理由說完,走回來最多二十分鐘。」
「考之前教授交代一些事情,考完之後又在學校門口碰上喬楓。」
「喬楓?那個花花公子?」他不允許喬楓跟她有任何瓜葛。
「是啊!他趁龍飛不在,又來向沅沅獻殷情,送一大把花還請吃飯。」
「哼!他找死。」
依依遙想喬楓此時的淒涼悲慘,忍不住笑道:「沅沅答應跟他去吃飯,地點選在『蘭蒂』。」
凌康那迷死人不賠命的笑容又出現了,他那兄弟何其有幸,這麼個希奇古怪的女人都讓他碰上了,同時又何其不幸,他下半輩子想不爆血管都難。
「好,好地方!虧她想得出來。」
「沅沅不能開車送我,所以我回晚了。」她像個乖寶寶般陳述晚歸的諸般理由。
誰看得出來?柳姑娘的古怪希奇絕不下於謝沅沅。
「這是特效的燙傷藥,你那瓶扔了它。」凌康從報紙堆中翻出一隻藥瓶。
他一定是早上特地去買的,所以叫她考完試立即回家。她昨晚一句扮可憐的謊話,他居然如此放在心上。依依努力提醒自己別露出感動喜悅的表情,低頭平靜心中的情緒,再抬頭,發現他正在剝著瓶蓋上的蠟封。
「你想現在就打開它?」
「早點換藥好得快點。」
「但是……兩種不同的藥混在一起不大好。我想,還是讓沅沅用消毒藥水替我清洗一下再搽這瓶藥。」依依亂扯個理由,打著醫科的招牌,在外行人面前她的話即代表威權。沅沅她老爸說凌康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她努力向他肩膀看齊——當個撒謊不眨眼的小妖精。
「你自己用吧!」凌康把藥瓶遞給她,頗為遺憾不能跟昨晚一樣握她的手。
「謝謝。」她真是謝天謝地。好在他沒有堅持,否則紗布揭開,他用高倍放大鏡也找不到她手背上的水泡。傷得原本就不嚴重,加之她及時用了極佳上等的藥油,經過一個晚上水泡早沒了。
說一句謊話需要再說九十九句來圓謊,這句話一點也沒錯。
哪來的怪味道?好像是什麼燒焦了。依依用力嗅了嗅,她寧願相信自己的鼻子出了毛病:
「你在煮飯?」
凌康點點頭,他記起來了。打掃的人替他煮了一鍋飯在爐子上。他走向廚房,並不著急,從小到大吃焦飯比吃不焦的飯多。依依搶在他前頭跑入廚房,快手快腳打開水龍頭接了半碗清水,再滴入少許白醋,然後攪勻了倒進飯鍋裡。
「你在幹什麼?」凌康聞到一股醋酸味,焦飯他可以忍受,但是吃酸醋拌飯的高深功力仍然有待修煉。
「醋能減少焦糊味。放心吧!飯不會變酸的。」她看著他,問:「你不用吃菜嗎?」
凌康打開廚櫃門,撈出兩聽罐頭。
依依拿起來看看,是牛肉跟沙丁魚——鹽加味精的保「鮮」熟食。她走到廚櫃邊,不抱希望地拿出每一聽罐頭看,天主保佑,居然被她扒出一聽冬筍,再檢查日期,仍在保質期內。
「我來做菜,好不好?保證不碰水。」
凌康根本沒機會說好或不好,因為依依已經挽起了袖子,並將他推出了廚房。
「去隔壁拿點東西,火腿、雞蛋、還有蔥。」她掏出鑰匙塞在他手裡,「很快就能吃了。」
這樣的女人能用小可拎,小羔羊諸如此類的詞來形容嗎?凌康習慣性地皺起眉,仍按她的吩咐去執行。
飯桌上擺著一碟火腿冬筍片,一碟蔥花牛肉,一碟紅燒沙丁魚,還有一碗火腿雞蛋湯。雖然只是簡單的三菜一湯,但看起來賞心悅目。依依將剩下的一點蔥管撤入湯裡,淡紅色的火腿片與翠嫩欲滴的綠蔥相互襯映,好看極了。她自己也很滿意,向閒坐客廳的凌康喊:
「吃飯了。」
凌康把每道萊都嘗—口。
「真是那些罐頭變的?」
依依挑起秀氣的眉,點點頭。
「那些罐頭運氣不錯。」他扒了口飯,「飯的運氣也不錯。」
依依笑得帶絲狡黠,他在讚揚她,只是沒有直說。她開始有些明白他了,他沒有直接表達感情的習慣,包括關懷、疼藉以及稱讚。她扒著飯粒,很愜意地享受她的午餐。
這世上免不了有人注定是生來煞風景的。好在門沒上鎖,郭豪幾乎破門而入,風風火火地大驚大叫:「康哥……康哥……」
一路叫到飯廳,然後就覺得頭昏眼花。凌老大家裡會有女人?凌老大會跟一個秀氣得像……像……像個什麼似的女孩子一塊兒吃飯?凌老大臉上的寒冰會溶成溫泉?
直到凌康的眼神重新又結成冰,冷冷地盯視著他時,他才凍醒過來。
「你不在風雲堂,所以我找到這裡來。」
「出來。」凌康知道手下不會為了些許小事到家裡來打擾他。他走向客廳,回頭道,「替我添碗飯。」
「好!」依依喜歡這種感覺,很自然。
郭豪一步三回頭,確定著眼前這個女人的身份。由他老大極不正常的舉止推斷,這個女人絕不尋常,極有可能是他未來的……
凌康很想擰著郭豪的脖子把他揪出飯廳,警告他不許盯著她看,即使是好奇也不行。顧及老大的身份,他再說一遍:
「出來。」
郭豪聽得打了個寒顫,凌老大說話一向像初冬的天氣,但他現在覺得提前進入大雪紛飛的雪天。
「說,什麼事。」凌康盯著郭豪。
「徐紹民……就是山東過來的徐老大,前幾天向我們買了幾間鋪子,今天我們兄弟才發現他要用來開煙館。他明知道康哥你的地頭上不准做鴉片生意,我們去干涉,這老小子囂張得很,說鋪子是他的,想幹什麼我們管不著。」
凌康點點頭,目中冷芒閃過。「讓他開。」
「讓他開?這不擺明我們怕了他,以後哪有臉再混下去?」
「等他開張,你多帶些人去幫忙捧場,看見什麼砸什麼,然後,請徐紹民到風雲堂來見我。」對有意挑釁者必須給與顏色。
「好!就等老大你這句話。我保證砸他個稀巴爛。」郭豪摩拳擦掌,興奮得不得了。風雲堂雄踞香港,無人敢捋虎鬚,靜極思動,老大又不派他出去開疆拓土,拳頭老早發癢了。
「不要輕敵。」凌康隱約覺得不對,徐紹民明知風雲堂的勢力,得罪他凌康等於不容於整個黑道,但他還敢跟他做對,絕不簡單。阿豪雖然驍勇忠直,但遇事衝動,難為將材,所以他一直將阿豪帶在身邊。可惜得力屬下分佈各堂口,一時不易調動。他沉吟了一會兒:
「把影子找來。」
郭豪撇撇嘴角,認為不必小題大作。徐紹民不過是個外來搶飯吃的,能有什麼背景?用得著影子回來調查嗎?但凌康的話就是命令,沒有人敢違抗。
「是,我立刻去找他。我走了。」
出乎凌康意料之外,依依沒有問他任何話。他反而問:「你不想知道是什麼事嗎?」
「跟我有關係嗎?」她還他一個疑問句。
「沒有。」
「那就吃飯吧!」她只關心她的飯菜。
她今天讓他不止一次的意外。凌康決定拋開這個女人的外表和從前對她的印象,該好好研究一下了。雖然他對女人的瞭解很少,基本上知道女人與男人的差別除了身體構造之外還有寫法不同。可是,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呢?這個給他奇異感覺的柳依依挑起了他深入瞭解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