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多兒又昏厥之後,發了幾日高燒,所幸用過了襄崎精心調配的藥物,又過了幾日,她的情況便漸漸改善,雖然腦筋比起正常人還嫌遲鈍、單純了些,但已不復往昔那癡傻的模樣。
「小姐,趁熱喝口粥,這是最後一口了。」小圓耐心地用湯匙將熱騰騰的粥由碗裡目了一匙,送到多兒面前。
只見多兒笑望著小圓一會兒,接著乖乖地張嘴讓小圓餵下。
「好不好吃?」小圓笑著問道。
她這主子不瘋癲、癡傻的時候,還真是可愛!
原本,她以為她是倒了大霉,才被總管派來伺候這麼一個腦筋不正常的小姐,沒想到除了早先她神經不太正常的時候,後來也是很好伺候的。
而聽其他姐妹說,媛兒小姐的差是最難當的,不僅規矩多,又得會看臉色,哪像多兒小姐這般親切,活像是自家姐妹似的。
多兒點點頭,滿足地笑開了顏。
「虎…… 虎……」多兒拍著手,大聲叫嚷著。
「噓,別這麼大聲。」小圓緊張地將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安靜下來。
這個多兒小姐雖然看起來是正常了不少,但惟一的麻煩就是:三不五時吵著要「 虎」,天哪,虎可是伏虎王的名諱,哪能讓她這樣大呼小叫的?
「唔,虎在哪?」多兒先前笑彎的眉、眼,隨即垮了下來。她真不明白這些人是怎麼搞的,都不准她叫虎。
「小姐,我已經告訴你很多次了,你不能直接喊咱們伏虎王的名諱,小心要掉腦袋的。」小圓一再告誡。
「為什麼?」她真的不懂。
「就和孩子不能直接喊他爹、娘名字的道理是一樣的。」
「可……」多兒的小臉全揪成一團,囁嚅道:「可我不知道,我又沒有爹娘……」
「喔!」小圓真是急死了,她真不知道該怎麼向她解釋才好。
「小圓,你帶我去找虎好不好?」多兒忽地握著小圓的手,真誠的雙眼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活像只乞憐的小狗。
「不、不、不。」小圓趕緊將視線轉了個方向。「拜託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
「拜託嘛,多兒想見他……」
小圓怕麻煩,趕緊抽離被多兒握住的手,收起了碗筷後,像火燒屁股似地急著離開。
「小姐,你慢慢休息,我先下去忙了。」說著,她便飛也似的逃開了。
「小圓、小圓……」多兒望著小圓奔離的身影,心裡納悶的不得了。
為什麼她始終見不著那名叫虎的人?
她真的好想見他,在夢裡,他好溫柔,給了她好多好多的依靠與安慰,尤其是他那雙大掌覆在她額頭上時的溫度,令她感到無比的安心,她真的好想再見見他!
就在多兒陷落在自己的思緒時,襄崎愉快地進了房門。
「多兒妹妹,今日身體還好嗎?」
「襄哥哥。」多兒見了來人,輕喚了一聲。
多兒已漸漸熟悉這名自稱是襄哥哥的人,雖然襄哥哥待她也是親切溫柔,但她心裡仍是不由自主地牽繫著,夢裡那名有著一身強勁氣魄,卻又不失溫柔的男人。
襄崎看著她溫純可人的模樣,心裡為自己的醫術感到驕傲極了。
「怎麼了?」襄崎發現了多兒眉間的一抹愁色。
這小妮子心中毫無城府,所有的心情全寫在臉上。
「虎……小圓不讓多兒找 虎,也不准多兒喊虎……」
「虎?」襄崎笑了笑,逕自拉了張椅子到她面前坐下。「告訴襄哥哥,你為什麼要找虎?」
「我……」多兒愣了愣,卻不知該怎麼回答,只知道自己真的好想見到那名自稱 虎的人。
事實上,從上回被襄崎撞見了他讓多兒撲在身上哭個不停之後,虎便避著不見面。
「多兒真那麼想見虎?」
「嗯。」多兒大力地點點頭,臉上不禁泛起了兩朵紅暈。
望著多兒小小臉蛋上的明顯變化,襄崎在心裡作了個決定。
「好吧,今天晚上襄哥哥就帶你去找虎,不過你得聽話喔。」
「嗯!」多兒一聽,高興的不得了,頭點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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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多兒腦袋不似先前癡傻,但畢竟離正常人的心智還有一大段距離,要她瞭解信守承諾的意義,簡直是天方夜譚。
襄崎前腳才走,多兒後腳立刻跟了出去,前後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她已經將襄崎給跟丟了,她迷迷惘惘地望著四周陌生的景象,心裡頭惶惶不安。
多兒眼角噙著淚水,既心慌又駭怕地穿過兩個迴廊,來到一處造景別緻的花園,直到腳底傳來一陣刺痛,她才發現自己正踩在尖銳的碎石上,而原本套在自己左腳上的繡鞋,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
「好痛。」她輕喃一聲,想也不想像一屁股坐在旁邊造景用的圖石上,將疼痛的左腳抬至右腿上以方便揉搓,她這才發現尖石已經將她腳底的皮膚,劃出了數道大小不一的傷口。
她皺皺眉,正愁著不知該如何最好時,一道尖銳的女聲在不遠處響起。
「哎呀,這是誰呀?這麼沒家教!」
另一名女音接著道:「真是的,這是哪宮哪院的丫環,居然敢在媛主子的花園裡脫了鞋揉腳,裙子還撩得這麼高,不怕媛主子責罰!」
兩名過路的女婢見了多兒撩裙抬腿檢視傷口的不雅模樣,均是一臉訝異。
心思單純的多兒哪裡聽得出來,兩名女婢語氣裡的諷刺意味,她只知道終於有人可以幫她了。她衝著兩人甜甜一笑,喊了聲:「姐姐。」
兩名女婢立刻由她過分單純的笑容中,看出了她那與常人不同的特質,兩人相覷一眼,須臾,便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
「呵呵,原來是個傻子!」
多兒輕皺眉頭望著笑個不停的兩人,不懂她們為什麼笑得這麼開心?
笑聲方止,兩名女婢相覷了一眼,兩人便已明白了彼此心裡想捉弄人的心思。
方臉的女婢率先踱到多兒身邊,假裝親切地彎身看了看多兒左腳上沾滿了塵土的傷口。
「喂,你從哪來的?叫什麼名字?」
「呃?」多兒先是被她突然靠近的臉蛋嚇了一跳,愣了半晌後才支支吾吾地回道:「多兒……」
「從哪來的啊?」另一名身形較瘦小的丫環也靠了過來。
「呃……」多兒皺著眉不知該怎麼回答。
「不會傻到連自己從哪裡蹦出來的都不知道吧?」方臉的丫環刻意揚高音量,雙眼瞠大地望著驚慌失措的多兒。
「呃……」多兒不禁深吸了口氣,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
「呵呵,真是傻的呢!」身形較瘦小的丫環提袖抿嘴輕笑。
腳底疼得不得了的多兒,終於忍不住蹙起眉頭,一臉哀求地道:「多兒……多兒的鞋不見了,腳好疼……」
「耶?」方臉的丫環再次故作驚訝。「鞋不見了?」
「丟哪啦?」另一名丫環問道。
「多……多兒不知道。」多兒委屈地低首搖頭,努力地想著她究竟將鞋遺落在何處。
身形瘦小的丫環臉上浮起一抹狡獪地好笑,和同伴互覷一道眼神後便道:「啊,對了,方才經過池畔那兒,好像有一隻鞋呢。」
方臉的丫環以眼角餘光瞄了一眼多兒右腳的鞋,故作不經心道:「對啊,好像是……白色的繡鞋。」
「是你的吧,傻姑娘?」
聽見對方喊自己「傻姑娘」,多兒本能地將眉心皺得更緊了,她不懂,為什麼大家都說她傻?雖然大家都沒有正面對她說,但除了襄哥哥和小圓之外,她經常聽見其他人背對著她偷偷談論著。
「傻」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不過眼下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她還是趕緊拾回鞋要緊,於是她愣愣地望著兩名丫環,模樣有些呆愣地問道:「姐姐看見多兒的鞋了嗎?」
「是啊。」兩名丫環不約而同地出聲,彼此眼底有著惡作劇的興奮光彩。
「在、在哪?」
「不就在那兒。」方臉的丫環抬手往蓮池畔隨意一比。
多兒管不了腳上的傷,皺著眉、忍著痛,一跛一跛地往池畔走去,心裡還納悶著方纔她有經過池畔嗎?為什麼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望著多兒行走時顛簸的滑稽姿勢,兩名丫環在她身後笑得人仰馬翻。
「你看看走路像旱鴨子似的,醜死了,呵呵!」
「就是,等會兒將她騙到池邊,再想辦法逗逗這小傻子,讓她到池裡去洗個澡。」
「好、好。」
兩人又嘀咕了數句,見多兒的身影漸漸走遠了,於是趕快提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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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多兒的鞋在哪?」多兒滿身大汗在池旁的矮樹叢裡努力地搜尋著。
那兩名好心的姐姐說她的鞋就在這附近,但怎麼會找不到呢?
「不就在那兒,你得往池邊再靠過去一點。」方臉的丫環說完,不禁掩嘴偷笑。
「是啊、是啊,就在那兒。」另一名丫環附和道。
池邊的泥地濕滑,多兒腳下一不小心打滑,整個人先是跌在泥地上,接著滾到池裡。
所幸池邊污泥深厚,水位尚淺,多兒在泥裡狼狽地翻滾幾下,好不容易掙扎地站起身來。
「呵呵!」兩名丫環見奸計得逞,不禁笑得得意。
泥沼土壤鬆軟,多兒每行一步均困難重重,好不容易上了岸,心裡著實委屈極了。
「呵呵,你還好吧?」身形較瘦小的丫環,一面拭著眼角因笑意而沁出的眼淚,一面假意地問道。多兒緊皺著兩道柳眉,心裡頭升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受傷情緒,沉沉地、疼疼地,像顆有稜有角的石塊在她心裡頭滾來滾去。
面對兩人止不住的笑意,多兒眼眶濕熱,直覺地想立刻掉頭離開,但她還沒找著鞋,也不知道該怎麼回去。
「看你一身污泥,怎麼那麼不小心?」
多兒抿著唇末答話,垂首直直望著地板和她髒污的衣裙、鞋襪,當然還有那沾滿污泥、疼痛不已的左足。
「怎麼了?不開心?」一名丫環故意問道。
多兒搖搖頭,又點點頭,不知該如何處理這棘手的情況。
「怕不是怪我們讓你跌進池裡吧?」
多兒仍然是低首末語,心裡既酸楚又覺委屈,她頭一次在心裡對「人」起了分別心。
「不能怪我們啊,是你自己不小心。」
「唉,算了、算了。」方臉的丫環指了指一旁的石椅,「先到那裡坐著休息一下。」
多兒依言在石椅上坐下,因為她的腳真的好疼、好疼。
「有沒有受傷啊?讓我看看。」另一名丫環故作熱心地蹲下身子,將手放在多兒受傷的腳上,沒想到她緊接著故意在多兒受傷的左足上大力捏了一下。
毫無心機的多兒,哪裡知道如何應付眼前這等情況,她受了疼,不禁哀叫一聲。
「哎喲!」她腿一抬,本能地將對方踢開。
被多兒無心踹了一腳的丫環往後跌去,一屁股坐上泥地,裙子立即沾上了黃澄澄的泥濘。
「哎喲,要死了,竟然敢踢本姑娘!」她氣急敗壞地一面試著站起,一面破口大罵。
「怎麼樣?沒事吧?」另一名丫環立刻上前將同伴扶起。
多兒望著兩人丕變的臉色,立即心慌、駭怕地頻頻道歉:「多兒……多兒不是故意的……兩位姐姐……別生氣……」
被多兒踢中的丫環哪肯輕易罷休,她氣呼呼地捲起袖子,並且提起一旁打掃花圈用的掃帚,就要往多兒身上招呼去。
「住手!」一道威嚴卻不失嬌柔嫵媚的女音,在這一團混亂中響起。
兩名氣呼呼的丫環回頭一望,發現是媛主子,立即丟下手上的長帚,彎身請安。
「起來吧,說說在鬧些什麼?王等會兒就上這兒來,不怕被責罰?」媛兒一雙往上翹的媚眼,瞪著兩人與一身污泥的多兒。
「小姐,還不都是這不知打哪來的小傻子……」身形較瘦小的丫環氣呼呼地直指著多兒。
「是啊,小姐,這個不知哪兒跑出來的傻子,自己丟了鞋,還直吵著要我們幫她找鞋。我們還有事做呢,哪有空理她這等閒事?」
「就是,都這麼大的人了,穿在腳上的鞋還搞丟,真是!」
多兒聽完兩名丫環的話,簡直嚇呆了!
不是她們好心要替她尋鞋嗎?怎麼變成她賴著她們替她找鞋了?
「我……」多兒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小姐,她……」
「好了,我知道了。」在丫環們正要說些什麼之前,媛兒抬手止住了兩名丫環未竟的話。
緊接著,媛兒慢步踱到多兒面前,舉手投足間均不失儀態,她輕蹙眉尖,眼光上上下下打量著多兒。
半晌後,她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多兒怯怯愣愣、小聲謹慎地回道:「多、多兒。」
「迷路了?」
「嗯。」多兒小心且心懷畏懼地以眼角餘光,偷偷地打量眼前這名打扮得好漂亮的女人。
「是剛進來的丫環吧?」
兩人的話未完,立即有人傳報伏虎王到,在場的一群人立刻跪下,恭迎伏虎王的駕臨,只除了多兒,她嬌小的身形在看見虎時,立即僵住。
過不久……
「哇……」眾人傻眼地,多兒突地哇哇哭出聲來,身子飛快地往虎的懷裡奔去,哭哭啼啼地將小臉埋在他那令她心安的胸懷裡。
「呃?」眾人全被眼前的這一幕嚇傻了。
就連虎也被這一團往他飛撲而來的小小身影給愣住,而他一向不易起波瀾的心海,也因她這一撲而撞出了不小的漣漪。
「嗚嗚……多兒……終於見到你了……嗚嗚……」在見到由護僕簇擁下出現的虎,多兒有如在溺水中發現了一根浮木,本能地撲去,所有的委屈有如洪水般全都傾洩出來。
她著實不懂她究竟做錯了什麼事,搞什麼每個人的身上都像帶著一把無形的刀般,好難親近,也好難相處。
除了小圓之外,就只有襄哥哥和這名好看的不得了的哥哥對她最好了。
虎瞇沉著眸子,望著哭得像個淚人兒的她。多兒對他如此依賴的態度,是他不曾有過的感受,一股複雜的心緒在他心底秘密地交纏、糾結。
原本,護衛上前攔阻,但被虎揮手斥退了。在見到那一抹無助的小小身影時,他的心底不知被什麼給緊緊圈住,他一向對人冷淡的態度,在多兒身上竟有不小的改變。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心裡雖驚,臉色卻沉怒一如往常,他沒預想到會在媛兒的地方見著多兒。
「嗚……多兒好想見你……」多兒噙著淚水的大眼無辜地望著他,那依賴的態度,彷彿他是她的一片天。
「王?」媛兒睜大了眼,吃驚地瞪著虎和多兒。
她敏銳地注意到當伏虎王見著多兒時,眼眸裡的那一份柔情,儘管只有短短的一剎那,也夠她吃驚,她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名嬌小的泥娃娃,居然會對她造成如此大的威脅!
她心思一轉,立即將先前王收留的那名癡傻的女孩兒,與眼前這名串連在一起,心思向來精明敏銳的她,立即明白了。
「多兒?」虎蹙緊眉丘,雙手置在她抖動的雙肩上,將她與自己的距離拉開一些,他不禁瞪著她一身的污泥,不悅地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全身髒成這副德性?」
「嗚……我的鞋不見了……」
虎低頭往下一看,見她不僅全身髒污,左腳還有不少被利石劃破皮膚的傷口,不禁怒從中來。
「看顧你的丫環呢?」
「我……」多兒心虛地低下頭,喃道:「我不知道,多兒……為了找鞋跌到池裡,那二名姐姐說有看到多兒的鞋在池邊……」
驀地,虎心裡湧出一股不捨,他索性將她打橫抱起,一雙鷹眼如利劍般掃視過眾人,心裡大致對發生的事有個底。
兩名心裡有鬼的丫環,經虎這麼一瞪,早就嚇得魂飛魄散,不禁抖著聲音不斷地求饒:「 王、王饒命……我們……我們只是……和這名小妹妹……開個玩笑。」
「哼!」 虎冷眼掃過兩人,視線最後落在因驚愕而面如白紙的媛兒身上。「這兩人是你這園子裡的丫環吧?」
精明的媛兒立刻明白了意思,她蓮步輕移至兩人身邊,狠狠地各賞了兩人一記響亮的耳刮子,將心裡無法宣洩的妒意,全發洩在兩人身上。
兩名丫環痛到眼淚直流,也不敢出聲喊疼。
「好大的膽子,你們這兩個賤婢!」她嬌聲斥喝。
她原本期待,且為伏虎王的到來所特地安排好的一切,全被這兩名不知死活的賤奴給砸了,真是氣死人了!
「奴、奴婢不敢了……」兩人哭哭啼啼地求饒。
「來人啊,拖下去給我打二十大板!」媛兒怒道。
「啊……不要啊……」兩個丫環一聽,更是哭天搶地,一旁的丫環們則是給予愛莫能助的同情眼光。
依偎在虎懷裡的多兒一聽,嚇得更往他的懷裡靠去。
虎察覺到她的害怕,本能地抱著多兒邁步踏離一群隨從也跟著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