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聲鳴鳴,抬起頭望著樹葉縫隙間的晶亮天光,她微微地笑。
這樣應該就是天堂該有的景色吧。
那個人一定在天堂裡想念著她吧?
他總是會陪在她身邊,聽她彈鋼琴、跟她一起唸書,有空的話就一起到花圃走走,有時候會說說關於軍火生意上遇到的新鮮事。
對於她的冷漠及相應不理,他是這麼的包容及接受。
長這麼大,很少出過門,甚至連朋友都沒有。
而他,是她的朋友、她的騎士、她的愛人。
但是,他卻不在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小姐,有人送禮物來了。」
阿慶輕聲地呼喚她。
「噢?禮物?」
「是啊,是印尼那邊過來的快遞。」
印尼,大概又是那個討厭的傢伙吧?
果然,一打開包裹,又是濃郁到可以薰死人的香水氣味,還有一把花束。
「親愛的深深小姐,玉體可安好?最近家裡的事業真是搞得我頭大,一堆人怕不賣毒品的話,就會讓家族撐不下去,但是,我想總會有出路的。就像莫子尉,當初捨棄了毒品,而走出另外一個事業高峰。雖然賣軍火也不是多正當啦……哈哈。另外,我還是要舊事重提,你還是不考慮接受我的求婚嗎?我這麼一表人才,堂堂正正……」
沒看完信,塗深深就一把將信紙塞回花裡,「你處理掉吧。」
「是的。」阿慶對於甘亦中這樣三天兩頭的快遞、送禮攻勢也深感佩服。
真的是好大的膽子啊!這樣光明正大的追求。
撇開以前的恩怨不說,這樣追求一個「莫太太」身份的女人,這個甘亦中也真是死心榻地。
塗勝永自從上次槍戰後,行動稍微不便,但是因為今天艷陽高照,也就緩緩地踱到庭院裡與女兒並肩而坐。
「爸爸,你想像過天堂的景色嗎?」
「……深深,也許過幾年我就會看到了。」
「還早呢,爸爸會長命百歲,所以我只是問你有沒有『想像』過。」
塗深深的身影在樹影下宛如接受陽光洗禮的天使,那周圍的冰霜氣息已經消融殆盡,渾身散發著夢幻的氣息。
屬於她自己的夢幻。
「我想,子尉在天堂裡一定很想念我吧……」
她回頭對著父親漾出幸福卻又淒涼的笑臉。
「我又看到他了,他說他無時無刻不想我。但是……」
她瞬間便掉下了眼淚,讓塗勝永心疼不已,卻無法阻止。
「他怎麼還是滿身的鮮血?我……我好害怕他也會在天堂失血過多死掉!」
「他很好,很好……不要擔心。」塗勝永不知道該如何安撫女兒,只能用擁抱填補。
「我好想他啊,爸爸……」
唉……深深的打擊及思念都過於強烈,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老爺。」阿慶走近呼喚著塗勝永。
「嗯?」
「禮服公司的人來了。」
「好,你先招呼一下。」
塗勝永轉過身去繼續安撫女兒,「來,深深,去穿漂亮衣服噦,才好漂漂亮亮的嫁給子尉。」
「穿漂亮衣服嫁給子尉?」
塗深深先是愣了愣,隨即帶著眼淚笑了開來,「好啊。不管他在哪裡我都會嫁給他。」
穿上禮服的塗深深,纖細瘦弱的模樣讓塗勝永老淚縱橫,她真的很美,恍惚的神智依然掩飾不了她艷光照人的嫵媚,那樣的悲傷更讓她的美麗增添了特殊的氣質。
都半年多了,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子尉死亡的世界。
「對不起!我來遲了!」一個高大的男子急急忙忙的衝進房間裡,氣喘吁吁。
「啊,來的正好,看看,深深很美吧?」塗勝永趕緊擦掉眼淚,招呼來人。
塗深深轉過身來看是誰闖了進來,「又是你,你來幹嘛?」
「我……我是來看你穿新娘禮服的漂亮樣子啊。」他笑得一口燦爛,但是依然掩藏不住淡淡的悲哀。
「哼,又不是要穿給你看的。」說完塗深深便轉過身去再也不搭理他。
還是一樣。他已經不敢抱著希望,這場婚禮也不見得也可以改變什麼,但是無論如何,他只要她,就算深深一輩子都是這樣的排拒他,他還是愛她。
因為她之所以會排拒,就是太過思念那個「死去的自己」。
「子尉,身體剛復原沒多久,別這樣跑來跑去,小心傷口……」塗勝永走近他身邊,低聲說話。
「沒事!我好的很!前幾天還去了一趟馬來西亞談大筆生意呢。」
「哦?結果應該不錯吧?看你春風滿面的。」
「是不錯啊。有一批不錯的武器可以撥一部份給部長,價錢也都談妥了,就看張部長那裡怎麼接頭,不關我的事了。」
春風滿面,有更大的原因是關於下個星期的婚禮,莫子尉與塗深深的婚禮。
***
槍戰時因為失血過多,送到醫院的莫子尉已經呈現休克狀態,心臟及脈膊都已經停止,趕到醫院的莫子宜依然對塗深深打氣。
「休克不見得代表救不回來,我也是鬼門關前撿回一條命,莫家子弟都會有好運的。」
塗深深卻從頭到尾都是雙眼無神,只是嘴巴唸唸有詞地發愣。
莫家血戰後,她全身及雙手沾滿了當時莫子尉胸口不斷流出的鮮血,她慌張的想要為愛人止血,卻不得其門而入,直到甘亦中指使隨從將人送到醫院時,她便高聲尖叫,昏了過去。
甦醒過來時便宛如是洋娃娃般,口中唸唸有詞,誰也不理。
直到一個月後莫子尉度過危險期,急欲見到的愛人,卻已經喪失神智,當作他已經死了。
不管他怎麼呼喚、叫喊,她……就是回不來了。
即使如此,他還是一有時間就往塗家跑,試圖勾起塗深深的過往記憶,卻總是徒勞無功。
塗深深多了許多溫柔,卻是為了已經死了的莫子尉,所以對於這個「陌生人」,她擺出以往那種冷漠的態度對待,這使得莫子尉傷心了好一陣子。
沒關係,我用我的一輩子陪伴你,直到你想起我是誰。
***
婚禮當天熱鬧非凡,但是因為塗深深拒絕莫子尉「本尊」當新郎,婚禮暫時停止了。
「我為什麼要嫁給那個人?我要嫁的是子尉!」塗深深又開始哭,都要把妝哭花了。
「他是子尉啊!」塗勝永已經拿她沒辦法了,事到如今總不能把婚禮取消,因為子尉也是執意要娶深深回莫家。
「子尉……子尉不是這個樣子……」塗深深一直搖頭,就是不嫁。
「那他該是什麼樣子?」
塗深深卻說不出個所以然,站在門外的莫子尉跟阿慶聽著這對父女的對白,臉都綠了。
「老大,你想小姐的印象中你該是長什麼樣子?」
「我……什麼樣子?我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啊!」他的確是因為受傷而瘦了些,但是鬍子也沒有剃,頭髮也依然是以前的樣式,是哪裡不對?
突然他靈光一閃,搖著阿慶。
「去!去告訴老爺子,說子尉回來了,婚禮要開始了。」
「啥?回來?你……你一直都在這裡啊……」阿慶愣住了。
「叫你去你就去,囉唆!」
說完莫子尉就匆匆的跑開了,阿慶摸摸鼻子進了房間,照著莫子尉說的話告訴塗家父女。
果然婚禮馬上就開始了,塗深深在父親的陪伴下,打破慣例先進入了大廳等待新郎。在場的宴會廳除了雙方的親友,還有三四百位的賓客,包括莫子尉及塗勝永的合作對像、一些民意代表,甚至連部長張繆妙都混在裡面。
「麗瓶你看,新娘子真漂亮啊!」張繆妙看著塗深深那天使般的身段與面容,對著貼身助理大加稱讚:「也難怪這不愛女人的莫子尉都要神魂顛倒了。」
「但是,聽說新娘子已經不認得他了,不是嗎?」麗瓶心想,這樣怎麼娶得下去?
「總會有認得的一天的,我有預感,就是今天喔。」張繆妙神秘地笑了笑,她剛剛去廁所時,已經看到莫子尉在男廁門口乾了什麼好事。
「深深!」
一聲宏亮的聲音自大廳門口響起,惹得原本在注意新娘子美貌與氣質的賓客們紛紛回頭望去。卻惹來一堆尖叫聲出現。
「啊……子、子尉你……」塗勝永張大了嘴巴,看著來人。
坐在親友席的莫子宜夫婦看到二哥那副德性,先是愣了愣,然後大爆笑聲。
「哈!虧他想的出來啊!絕!」
出現在宴會廳門口的莫子尉滿身鮮紅,尤其是胸口的那一塊西裝更是染得紅到發黑,連臉上都是塗滿了鮮血,一副猙獰可怕、歷劫歸來的樣子。
緩緩回頭的塗深深,一見到他那可怕的樣子,先是呆住了許久,此時大家看到新娘子的反應,瞬時大廳也靜謐了下來。
「啊……子尉……子尉……」她拔高了聲音呼喚心愛的人的名字,丟開捧花,拖著長長的婚紗開始奔跑,還不住的開始掉了眼淚。
此時莫子尉也開始向她跑去,然後緊緊地抱住了她。
卻沒想到塗深深一把將他推開,又開始尖叫,並且在他身上摸索。
「止血點……我……找不到!子尉……不要死!不要死!不要丟下我!」
她不斷地哭叫,淒厲的嘶喊,使得知道那段槍戰過程的人紅了眼睛。
「深深!我很好!我沒事,真的!你看!」莫子尉退後兩步,在塗深深的眼前翻了一個空翻,證明他活得好好的。
「啊,真的……」塗深深掩住了自己的嘴巴,喃喃自語了一陣子,然後像是夢醒了般,衝上前抱住身上塗滿了蕃茄醬跟辣椒醬的莫子尉。
「你活著,真的活著。身體……不是冰冷的。」她也把自己雪白的婚紗及臉蛋抹得都是蕃茄醬,眼淚撲漱漱地流不停。
「對,我活著,而且會為了你好好的活著!」
掩不住內心失而復得的狂喜,莫子尉狂熱地吻著塗深深。
「咳……」擔任司儀的阿慶對著麥克風咳了幾聲,「請兩位不要跳過太多程序如此直接好嗎?等一下多的是時間。」
在賓客的眼淚及掌聲中作見證,莫子尉與塗深深終於有情人終成眷屬。
***
「唉……」
鬧了一晚後,小倆口終於有獨處的時間了,望著沾滿了可怕醬汁的禮服,塗深深不禁感歎。
「怎麼我最重要的人生大事是穿著這樣的禮服……」
「不得已啊,如果不這麼做,我現在根本就不能碰你,嘻嘻。」莫子尉往塗深深的胸口鑽。
「改天你……要補償我喔!我要拍婚紗照,我們都沒有拍。」她的意識開始有點模糊,已經是她的丈夫的男人正在對她索求。
「好啊。」莫子尉抬起頭來,「我一定要挑一件露背的禮服給你,純白的……」他翻過她,吻著她的傷疤。
那疤痕裡,埋葬著地獄,而天堂就在眼前。
「不要!有疤,很醜……」塗深深輕輕喘息,這個男人的肌膚滾燙的像是火,正在融化她的理智與思想。
「一點都不……」他溫柔地揉著她窄小細緻的肩膀,繼續親吻著疤痕。
「你是我用生命換來的天使,絕無僅有的冰雪天使。」
冰雪與火焰,在靜謐的新婚夏夜裡,牽結出絕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