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伯,辛苦了。」可言禮貌的回應,繼續往外走,卻被他輕輕叫住。
「方律師,你有訪客。」
「我有訪客?在這種時候?」她看一眼手錶,都已經決十點了。
「沒錯,就是你,在這種時候。」一個渾厚的男聲自一旁傳來。
「石磊!」
「瞧,」他對守衛說:「我沒騙你,我們真的認識。」
「這麼晚了,你找我有事嗎?」可言問他。
「你說呢?」這麼晚找你,當然有事。
「有事的話,怎麼不早一點來?或者我們可以等明天早 石磊做個手勢打斷她說:「如果可以,你以為我不願等?」
眼看著守衛就要採取行動,可言當機立斷。「孫伯,沒事,石律師與我有業務往來。」
「他也是律師?」
就是這句話加上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讓石磊在兩人走到外頭後問她:「你們辦公室長什麼樣子?」
「什麼意思?」
「一定很豪華。」他已經回答了自己的問題。「所以守衛才會以貌取人。」
看他一身休閒服,雖簡單卻不失使挺,可言應適:「你一表人才,孫伯絕不至於把你當成壞人。」
「這是在稱讚我嗎?」石磊饒富趣味的看著她。
話一出口便後悔失言,無奈已經收不回來,只好硬拗說:「我跟對手向來先禮後兵。」
真是個有趣的女孩,明明一身專業套裝,灰藍短外套和及膝窄裙,搭配最實用的白襯衫,但偶爾閃現的粉頰仍流露引人遐思的空間。
「啊!對了,我們是對手。」
可言一句,「我們只能當對手嗎?」已到嘴邊,幸好仍在最後關頭及時打住。「找我,應該是為了公事吧?」不然還會是什麼,可言在底已經暗罵了自己三百次,今晚是怎麼回事?好像一碰上他,自己的表現便全走了樣,怎麼可以這?別忘了他們是對手、是對手呀!
「原本是,但現在想先帶你去∼個地方,做一件事。」
她搞不清楚地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便拿眼神詢問。
石磊被看得一怔,多漂亮的一雙眼睛,不但大、美、圓,而且清澈有神,是一雙」誠實」的眼睛。
「石律師?」見他半天不說話,可言不得不叫了聲。
「怎麼又變成『石律師』了,我以為你已經習慣叫我石磊。」他雙手插在卡其褲袋裡微笑著說。
「連名帶性的叫,」內心騷動不已,可言發現自己越來越緊張,越緊張就越受他吸引,越受他吸引便越不願往下想,只單純的想跟他聊欠一些。「好像不大禮貌。」又想起林芝璇了,記得她是叫他「磊」,但自己能夠如法炮製嗎?當然不行!
「怎麼會?」
「其他人都怎麼叫你,比如說……」當然不能拿林芝璇出來比。「你的家人。」
「叫阿磊呀!雖然有點土,」他自然而然的往下講,「有些朋友叫我三石子。」
「三石子?」想到他的名字,可言恍然大悟。「好像有點···
「太監的味道?」石磊幫她把話說完。
她的險又紅起來,熱呼呼的。「我可沒說。」
「什麼叫做『不打自招』,你剛剛已做了活生生的見證。」
「啊!」她脫口而出,「你好討厭呀!」
這句嬌嗔讓說與聽的兩人同時愣住,而為了排解她的尷尬,石磊還是先回過神來,決定稍後再來思索底的那一絲餘韻是怎麼回事。
他抬頭看∼下天色,借此化解瀰漫在兩人之間那一股不尋常的氣息。「雖然白天好不容易放晴,但氣象報告說晚上又會變天,我看我們還是早點到我家去好了。」
「你家?」
「是,我家,我想先請你到我家去吃碗麵。」
「什麼?」她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卻自顧自的往下講,「你開車吧!那今晚——」
可言打斷他,「我沒車。」再奉送一個基本資料,「現在的住處也是租的,還有,我們的辦公室一點兒也不豪華,不過佈置十分素雅,全是老闆娘自己弄的。」
「我……」石磊摸一摸頭,突然詞窮。
「你誤會了。」可言輕聲的說。
「那更方便,我載你回我家去。」
「這玩笑好像開得有點過頭,」可言開始朝公車站牌走。
「我得趕車去了。」
石磊情急之下,不得不伸手拉住了她。「等一下,我是真的有事要找你談,難道你不想知道我們打算何時對朱哲賢提出告訴?」
「這招有效,可言總算停下來。「你們真決定這麼做?不怕一錯再錯?」
「到我家去,我們慢慢的談,」他說:「放心,我找你,真的純粹為公事。」
聽他這樣說,自己究竟該慶幸或是難過呢?為了不讓他觸及自己的眼神,可言索性低下頭去看他輕箍住自己手臂的修長手指。
「抱歉,」他卻以為她在怪他,連忙鬆手。「只是見你現在才下班,擔心你餓,所以想請你吃點東西。」
「八點以後吃的東西便算消夜,我怕發胖。」
他笑了出來。」你距離標準體重起碼還有五。六公斤,哪裡胖了?」
好聽的話誰不受用?可言終於也放鬆的笑了。「這應該算是讚美吧!好,我們到你家去談。」
他來找她,好像不對;她到他家去,好像更不對,可是…… 可就是不想去顧慮那些「可是」,她發覺自己真的喜歡跟他在一起。
這……她正為這個念頭感到吃驚,他已經開始行動,阻斷了她紊亂的思緒。
「戴上。」他遞給了她一項安全帽。
「這是···」
「安全帽。」他自己也已經戴上一頂。
「我知道這是安全帽,但是——」看到他推過來的「東西」,可言猛然住了嘴。
「怎麼,」石磊被她瞠目結舌的反應逗笑開來。「連摩托車都沒見過?不會吧!那就真的是位貴族律師了。」
「我當然見過摩托車,我在山裡面長大,十五歲就會騎機車。」
「哦?」他挑了挑眉毛,滿腹興趣的說:「那麼今天再違法∼次,應該沒有關係吧!」
「違法?」她已不由自主的戴上安全帽。
「你穿窄裙,非側坐不可,」他拍拍越野型機車的後座,大聲吆喝「上來吧!」
******
喝完最後一口湯汁,可言完全忍不住白喉間發出滿足聲;「好吃,真好吃。」
石磊過來按住桌面,笑著問她,「你多久沒有好好吃頓飯了?」
「天天都乖乖的吃。」她說。
「我不相信。」順手拉開椅子,就坐在她的斜對面。
「呃,」可言想一想,決定坦白。「只要記得,我一定吃。」
「那你記性一定不太好,」石磊將雙手枕在腦後,伸個懶腰說。「這樣不太好,你的家人如何放心?」
「這種生活上的瑣事沒有必要讓他們知道吧!」可言笑道:「這碗麵真的很好吃,有名字嗎?」
「柴魚菠蛋面。」
「真的有名字?」可言覺得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
石磊臉上的笑意加深。「有菠案、有蛋,再澆上柴魚熬煮的高揚,不叫做柴魚菠蛋面,要叫做什麼?」
「柴魚熬煮的高湯,」還是有不可思議的感覺。「平常就熬著等?」
「不然想吃的時候怎麼辦?」他擺一擺手說:」生活瑣事,沒必要再談了,不過由此可見,你是個從來不必下廚的嬌嬌女。」
「我才不是什麼嬌嬌女。」
「是嗎?」他將上身前傾,隔著桌面一角盯住她說:「那怎麼聽說你從來不接半夜突發的案子?而如果事實一如傳聞,你又為什麼會接受朱哲賢的委託?」
「哲賢!」
對了,案子,他們是敵對雙方的律師。
「你的情報系統有點問題。」可言收斂起笑容說:「可以『聽說』到這麼細微的事情,卻不清楚我們律師事務所的風格,不顯得有些矛盾?」
「我看不出任何矛盾點,」他流利的回答:「因為我一向為弱勢辯護,當然不會跟你那強勢的律師事務有所關連。」
換句話說,若非她代表哲賢,兩個人也不會碰上了,這也算是一種緣分嗎?
「那將會是一種遺憾。」可言說的是如果∼直沒有機會認識他的話。
「你說什麼?」他不是沒聽清楚,而是聽了不清楚。
「我……」你想說什麼?可言自問,方可言,你究竟想說什麼?考慮清楚沒有?弄清楚意沒有?如果沒有,話就不該隨便出口。「沒什麼。」
「沒什麼?」他卻不肯放過她,一副非得弄清楚不可的模樣。
「我是說律師就是律師,沒有什麼強勢、弱勢之分,況且,」他何苦咄咄逼人,非逼得她反擊不可。「論家世、講背景,恐怕你的委託人才叫做強勢吧!」
「別忘了被強姦、受傷害的人是她。」他沉著聲音說。
可言迅速挪開視線。
石磊自然不會忽略掉她這個小動作。「覺得不自在?光是聽到那兩個字就會讓你覺得不自在?那你有沒有替田曉語想過?替真正身受其害的人想過?」
「我的當事人有沒有——」
「天啊!」他站起來,打斷她的話頭說:「別再來這一套了,好嗎?別再說事實並非如此,說侵犯田曉語的人並非朱哲賢,你應該知道檢查結果,對了,」他頓了一下說:」你不會不知道.幫她做檢查的是你的男朋友,他叫什麼來著?來,姓宋,對不對?」
一句「他不是我男朋友!」差點衝口而出,所幸沒有真正說出來。「他叫宋溪明。」沒有必要跟他解釋她和溪明的交情吧!
有點訝異於她連名帶姓的說自己的男友,不過石磊表面上自然沒有露出任何端倪。「我不明白女人何以不幫助女人。」
「萬一你搞錯了呢?」
「什麼意思?」
「我相信哲賢,他絕對不可能做出那種事。」
石磊沒有馬上回答,稍後才說:「我原本很敬重盛學文的。」
這樣的諷刺她怎麼會聽不懂。「而結果也將證實我的老闆沒有用錯人。」
「知不知道你的一意孤行可能害慘來哲賢?」
「你不是一想置他於萬劫不復之地嗎?」
「方可言!」他忍不住揚聲。
可言一直到現在才站起來。「我是女人,田曉語所受的傷害我雖不敢說感同身受,但至少可以想像,而我可以告訴你,光用想像的,我便覺得難過、傷、憤怒、仇恨,痛的不得了。」
「那為什麼——」
她舉起手調他先聽她講完。「因為在我們同為女人之前,還有一個更重要的道理,那就是真相,石磊,真相,超越男女性別的真相。」不管別人如何稱呼,可言依然決定連名帶姓的叫他,因為……這樣才有別於林芝璇甜膩膩的「磊」。
「那,」他在胸前環起雙手,標準的「捍衛自我」的肢體語言。「真相是什麼?」
可言頓時語塞。
「可言。」
他對她除掉姓的直呼名字,令她更加迷惘,腦中可說是一片空白。
「可言。」偏偏他還要叫,帶點不耐煩的口氣叫。
「哦…我不知道。
「什麼?石磊頓生煩躁。「太荒謬了。」
「我的意思是我現在還不知道,並不是永遠都不會知道。」
「拜託,」他不耐煩的說:「可言,你以為我今年幾歲,我三十三了,不是三歲,你知道嗎?我看起來有那麼好騙嗎?」
「我沒有騙你。」
「如果你沒有騙我,那就是你被騙了,被朱哲賢所騙。」
可言聽了立即苦笑道;「我倒寧可被他騙。」
「什麼意思?」
「意思是他真的騙了我,但我沒被騙倒。」
「你在說什麼?」他失笑,「我越聽越迷糊。」
「就是哲賢的說詞跟田曉語的一模一樣。」
石磊睜大雙眼,隨即瞇細。「他承認自己有強——」
可言打斷地。「是、是的,他什麼都承認,所以能不能請你行行好,不要再說了。」
「我真不知道你這樣子要怎麼上法庭踉我對抗。」石磊搖頭。
「我才不想跟你對抗,我要的是——」
石磊奇怪的瞥她一眼。「你想要什麼?」
她也不知道,真的,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男人就是有本事擾亂她的心思呢?
「真相。」
石磊歎了口氣,高舉雙手說:「算了,我投降,我放棄,到此為止,明天我就跟法院提出告訴。」
「不!」可言叫道。
「不然你想怎麼樣?」
「跟我聯手,跟我合作。」
「什麼?」石磊不明白。
可言卻向前一步,一臉熱切,雙眸有神的說:「請你跟我聯手,跟我合作。」
「做什麼?」
「當然是查明真相,我相信這個案子的實情絕非表面上所看到的那樣。」
是她焦的的神情觸動了他的心門,或是她熱情的口氣動搖了他的塊心。
石磊發現自己竟產生片刻的恍惚,伸手想要為她拂開垂落在左額的一縷髮絲,而且喉頭干縮,頭像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咬,這是怎麼回——
「磊?」
林芝璇!
可言猛然後退,雙顆火熱,好像做錯事被捉個正著的孩子,問題是,她做錯了什麼?應該什麼都沒有,不是嗎?
「磊,你——」林芝璇自直關轉進來,乍見可言,也是吃了一驚。「有客人?」
「不,她是——」石磊想要解釋。
可言卻覺得無論他要做什麼解釋,此時此刻她都會承受不了,於是與他搶話道:「我正好要走了。」
林芝璇只發了一下愣,馬上露出她無懈可擊的笑容。
「你是方律師吧!對不起,我不太會認人,來談公事?抱歉,我馬上走;磊,你要的石版畫我幫你找到了,記得你是想掛在臥室,我進去掛,掛好便走。」
她一陣風似的轉進去,還留下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所調的成熟女性就是這副架式與模樣吧!自己早就輸了。
拎起公事包,可言急忙告辭,「我走了。」
「我送你。」
這麼急迫,難道也希望她快走?可言忽然討厭起自己最初的決定,根本不應該來的,根本從一開始就不該來的,她是在幹什麼呢?
「不,不用了。」她推辭著。
「可言,我這房子是芝璇設計的,她清楚每一個角落。」
「不!」已經走到門口的她猛然扭過頭來,髮髻散落得更加厲害,益發顯得發黑臉白。「不要跟我做解釋,我不需要。」
怔在原地的石磊則自問,是啊!我為什麼要跟她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