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萱原本就長得唇紅齒白,濃眉大眼,十分討人喜愛,今天再經過楚楚的巧手妝扮,更活生生像個娃娃般,任誰看到她的大紅身影,都會忍不住駐足多看她一眼。
「啊!和娘一模一樣呢,真好看。」想不到她最看重的,竟是這個,令楚楚聽了,立刻一陣鼻酸,慌忙蹲下來,輕輕擁住她。
「不!萱萱比娘還要好看。」同樣身為人母,楚楚不禁想起思萱那已不在人世間的母親,並在心中默禱,請她保佑今日已滿四歲的女兒,能夠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長大。「對了,娘還沒問你,想要什麼生辰禮物。」
小女孩立刻大搖其頭。「有娘陪我過生日,已經是最好的禮物了。」
「萱萱!」聽到這裡,楚楚終於再也忍不住滿眶熱淚,卻又怕嚇著她,連忙藉由擁抱她的動作,避開了讓她目睹自己淚濕雙頰的畫面。「我的乖女兒。」
「娘!」
「來,小萱。」這時旁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原來是迎柏回來了。
體貼的他還先遞出一方帕巾給楚楚,然後才一把抱起思萱,再一手扶起楚楚。
「爹,您不是說要到晚上才回來的嗎?」
利用這一剎那拭淨眼淚的楚楚也仰起臉來問:「是呀,怎麼提早回來了?」
「我心裡惦著個人,」他瞥了楚楚一眼道:「加上今天是小萱的生日,哪還會有心辦事。」
楚楚眼波流轉,先回他一記嬌瞋,再對思萱說:「爹爹既然提早回來,娘就要到廚房去,看晚餐他們準備得怎麼樣,萱萱幫娘陪陪爹,好嗎?」
「好。」「不好,」迎柏卻拉住了她的袖子。「差個人過去看看,不就得了,為什麼非要你親自過去不可?我有東西想拿給你們看,還有事情想要告訴你。」
他們來到酒泉郡治褔祿縣,已半月有餘,楚楚日日都過得恍在雲端,在這十幾天當中,他們不但重拾了過往的回憶,也交換了分別五年來的種種。
自己父母雙亡的事,是從前就告訴過他的,不過楚楚上回並沒有跟他提及父親在世時,曾是家中開設有藥鋪的醫師。
「換句話說,你現在是承繼家業囉,令尊在天之靈,一定會很開心有你克紹箕裘。」
「能遇到師父,算是我這一生第三份運氣。」
「哦?那前兩份運氣又是什麼?」
「就是初平元年先和兩個偶然巧遇的妹妹互相照應,後又被團主救去。」
「只有這樣?」迎柏的手越過幾面來握住她的問道:「再沒有第四份運氣?」
「比方說?」楚楚明知故問。
「與我相遇。」
「坦白說,楚楚至今猶不知那算是褔是禍、是緣,還是孽。」她正視他直言。
「怎麼事到如今,你仍如此小心翼翼?就家五年前都肯把自己交給我了,卻只留給我一個假名。」
這件事實在太敏感,就像她從來不問思萱生母的事情一樣,迎柏也從來不曾二度提及兩人當年有過再見的約定,或許是因為他們都猜到對於這件事,彼此俱有難言之隱吧,也或許是過往他的確欺騙過她什麼,如今再提,除了徒增傷痕外,對雙方又有什麼好處?
因此對於那些不想問、不願講與不敢面對的事,兩人便都三緘其口,即便不慎觸及,也都會立刻迴避開去。
而這幾乎是第一次,是迎柏第一次這麼直接的提及兩人過往的親密關係。
不過除了粉頰迅速轉為酡紅之外,楚楚仍不願正面回應,只說:「那不算假名,在團中十三年,我用的,一直是『若水』那個名字,因為當年七歲的我,實在是無力承擔『應楚楚』二字所代表的沉慟。你呢?迎柏。」
「我?」
「你原本也不姓森,那是你的養父,也就是你姨父森輝的姓,不是嗎?」
「是的,在十七歲喪母之前,我的確不姓森,不過如我前日才跟你說過的,我生父個性涼薄,當年因怕受黨錮之禍牽連,不但不疼惜我母捏造休書的用心,還弄假成真,另娶新婦,後來母親獲得平反,卻連母帶子,都被新婦設計逐離我父之家,所以打從那一日起,我便自認無父,直到母親過世,姨母接我至此,改名換姓以後,我才算又有了父親。」
「他們自己未曾生下一兒半女嗎?」
「恰巧相反,我父親森輝與姨母梁雪共育有五兒三女,雖然擔任刺史,年俸僅六百石,但父親本來就是個廉潔的好官,加上姨媽持家有方,一家甚為和樂,父親從來不曾在意過姨母的背景,事實上,當年他們就是在我姨母隨同梁氏一族被流放至此時認識的。時至今日,他們夫妻恩愛,仍一如往昔,所以母親去世,姨母說要收留姊姊的孩子時,父親非但立刻一口應允,還進一步堅持收為義子。」
「那現在他們……?」
「全搬到敦煌郡去了,父親是兩年前才辭的官,因為父親原本就是那裡人,家族龐大,人口甚多,亦頗有資產,所以一辭成官,兩人便迫不及待的回那裡去;事實上,我那八個表弟妹也早就紛紛在敦煌成家立業,等著接老父老母過去享褔已有多年,都快盼得望眼欲穿了。」
「而這裡……」楚楚漫指佔地九畝左右的「水流雲在墅」說:「則留給了你。」
「與其說留給了我,還不如說是留給了思萱,我並不熱中於承繼任何人的餘蔭。」
楚楚喜歡他不曾將妻子私奔之罪,遷怒到女兒身上的恢宏大度,像他這麼疼愛孩子的人,如果知道其實除了思萱以外,自己還有個兒子,又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這幾乎是近幾天以來,楚楚想得最多,卻也最難以定奪的一個問題。
但此刻感受到他殷切的眼光,雖然不知他要告訴自己什麼事,要拿什麼東西給自己看,楚楚卻突然有了決定。「你先帶女兒過去看,我到廚房轉一圈就來。」
再家常不過的話語,卻讓聽與說的人,心中同樣激動起來,他們等待良久、期盼良久,並且以為終不可得,而幾乎就要放棄希望的,可是這個?又可是快要得手了?
「我要到哪裡去?你曉得至何處尋我?」他眼中有著小小的火焰,燃燒著唯有她方知的渴望。
「待會兒找到你,你就曉得我知不知道了。」
迎柏知道這樣想,有些不應該,但此時此刻、此情此境,他還真是希望連思萱都不在身邊,那他就能立刻將楚楚納入懷中,溫存個夠。
於是他非但沒有放掉她的袖子,反而將她拉近,並貼到她耳旁去說:「動作得快點,別再叫我久等。」
「迎柏……」她抬起頭來,以眼眸示意有思萱在旁,要他收斂一些。
但嬌顏麗靨卻讓迎柏更加按捺不住,最後還是在她耳後印下一吻,才依依難捨的放開了她。
幸而思萱只覺得三人抱在一起「很好玩」,並沒有察覺迴盪在兩位大人之間的奇妙情愫。
等楚楚已經出門去了,迎柏才在思萱的呼喚下回過神來。「爹,您要帶我上哪裡去?」
「到『擷秀樓』看你母親的畫像去,走。」抱著她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小萱,你想不想要有個妹妹?」
「妹妹?」思萱聞言,整個臉龐立刻都亮了起來。「可以嗎?」
「當然可以,而且不久以後,就能和她見面,玩在一塊兒。」
「她在哪裡?」思萱的小手繞在迎柏頸後,滿懷興趣問道。
「在東北元菟郡,是你姑姑的女兒,聽說剛學會爬,可愛得緊。」
「她叫什麼名字?」
「叫做夏侯霓。」迎柏在回答她的同時,思緒已飄回到昨夜與夏侯猛在大漠中意外重逢的景況。
「夏侯霓,」受夏侯猛之邀,到他帳中席地而坐,閒聊幾句後,話題便轉到了妹妹迎桐的身上,連帶提起那個自己至今尚未得見的外甥女。「好名字。」
「我女兒好的,可不只有名字而已。」
「瞧你得意的,」迎柏取笑道:「如果有人現在才認識你,一定想像不出你在戰場上的凌厲模樣。」
「什麼凌厲模樣,」夏侯猛連連擺手說:「從赤壁渡江至烏林一役,鋒頭全被舅子你及妹婿寒衣搶光了,我當時真應該留在烏林,不到關西來才對。」
各為其主的他們早習慣了彼此在政治立場上的「各說各話」,因此迎柏關注的焦點,也就只在:「什麼?端木愷何時成了你的妹婿?他又娶了誰?」
「我與你一樣也只有一個妹妹,而且人你不但見過,還拌過不只一次的嘴呢。」夏侯猛回憶起往日的情景,不禁哈哈大笑。
「小霜?!他娶了你義妹雪飛霜?」迎柏一臉的難以置信。「那兩個人,一個玩世不恭,一個刁鑽致趣,怎麼會湊在一起?又怎麼會結為夫妻?」
「那迎桐跟我呢?」夏侯猛以問作答:「一個善良可人,一個滿懷仇恨,又怎麼會結成神仙眷侶?」
「千里姻緣一線牽。」
「不只,如果沒有愛,命運的安排也只是徒勞無功罷了;迎柏,是迎桐的愛,消弭了我的報復之心,而寒衣和小霜之間,也是因為愛,而讓寒衣跨過她曾是丞相派往江東,刺探軍情的敵人這層障礙;」他搖頭讚歎:「女人的柔情啊,教我們不乖乖俯首稱臣也難。」
「飛霜還曾為細作?」迎柏的好奇心大起。「可不可以將過程說來聽一聽?」
夏侯猛說了,簡單扼要的從早在端木愷仍自稱為「竇偉長」時,便曾與飛霜巧遇講起,一直到他因一時興起娶彼時奇醜無比的她為妻,到兩人於赤壁戰前重逢,真正墜入情網,再經歷折波,如今終於皆大歡喜為止;不過因為重點在於兩位主角身上,所以從頭到尾,夏侯猛都不曾提到「應楚楚」三個字,畢竟他雖曾在協助飛霜,快馬趕至狗山找端木愷時,聽過那號「疑似」飛霜情敵的人物,可從來不曾真正見過她,更別提後來端木愷夫婦將話講開,恩愛更甚於以往,發現所謂的情敵根本僅是一場誤會而已了。
聽完他們過程曲折,但結尾甜蜜的故事以後,迎柏即撫掌笑道:「好,待來日再赴江東,與端木愷和雪飛霜見面時,看我要怎樣調侃他們。」
「喂,你有沒有搞錯?迎桐等著要再見你一面,已經等了三年多,你若有空,也該先到元菟郡來,怎麼能到會稽郡去?」「因為我的若水家在江東。」
「你的弱水?你找到她了?」夏侯猛驚喜交加的問:「怎麼找到?何時找到的?你們當初又為什麼會分離?」
面對夏侯猛提出的一連串問題,迎柏幾感無力招架,只得拜託道:「我的好妹婿,這些問題,可不可以等來日一切定案,以及大夥兒齊聚一堂時,我再一併說給你和迎桐聽,我不擅言辭,更何況這事仍缺臨門一腳,我怕太早說,反而會壞事。」
「你不擅言辭?」夏侯猛擺出一副「你少騙我」的表情。「那麼當初在尚未表露身份之時,讓我打翻醋罈子的人又是誰呀?還有寒衣說你在戰場上,狠厲卓絕,完全一副不懼鬼神的冷肅模樣,何時竟也處處迷信、顧忌起來了?」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嘛。」他沒有抗辯,反而直陳自己的確在乎、介意。
而夏侯猛也立刻換上誠摯的表情說:「無論如何,猛還是先向你道賀,說一聲恭喜;如何?找回你那瓢弱水後,可以回故里去接掌元菟郡太守的職位了吧?」
「你和迎桐不是配合得挺好?」
「拜託,舅爺,元菟郡可是令尊留下來的基業,我受之有愧啊!」
「你已經用對迎桐和元菟百姓的愛回報一切了。」這樣說,已等於表示他絕對無意接掌太守職位。
「好,小舅子不接,那我去求大舅爺接也成。」
迎柏聽了,根本無心計較他對自己「舅爺」轉「舅子」稱呼的現實,臉色瞬間黯淡下去。
「怎麼了?迎柏,對了,去年初大舅爺不是曾想攜眷到元菟郡去探訪我們,為什麼後來又跟你一樣改變了主意?唉,都該怪國內如今局勢依然動盪,再加上霓兒湊巧出世,不然我早攜迎桐至荊州——」
「他們去了。」迎柏突然開口,低聲打斷了他。
「他們真的有來?可是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迎桐有孕在身,之前又有過小產的經歷,怕她禁不起情緒激烈的波動,所以才會去信謊稱連他們都無法成行。」
夏侯猛從他的語意和臉色,已經猜到事實必然凶多吉少,遂沉聲道:「你最好話說從頭,把你們兄弟倆自離開元菟郡後的一切遭遇,都源源本本的講給我聽,否則這趟回去,一提起曾見到你,卻依然什麼都不甚清楚的話,迎桐絕不會輕易放過我!」
「好吧,這事和我個人的感情私事不同,由你轉述,說不定反而能比我直接告訴迎桐少些衝擊。」他深吸一口氣,低頭沉吟半晌,彷彿一時之間,真不知該從何說起,然後才娓娓道來:「我母梁氏,原為……」
聽完迎柏的陳述後,夏侯猛曾久久不發一語。「原來如此,難怪你會說你們兄弟二人,從來都不曾動過接掌父業的念頭;難怪你會向詹嬤嬤道謝,謝她多年來對迎桐的照顧;更難怪你會說迎桐是她父親獨鍾的愛女。」
「所以找是不會回元菟郡去了,至少不可能回去接掌什麼太守。」
「如果沒有去年初的那場意外,你是否就會考慮與我加入同一陣營?」
「你明知道我與大哥不同,他老早便投效於主公,而我看重的,則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我與寒衣不算?」
「別忘了我和他,可都曾在與你爭奪元菟郡城和迎桐的比賽上輸掉,怎能算志同道合。」迎柏刻意開玩笑說。
「去你的,」夏侯猛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你根本就是她哥哥,寒衣更是一心只想玩,我們爭過什麼來著?」
「也對啦,不過自有孔明以後,我們主公看來還真像是具有和你的丞相,與寒衣的吳侯三分天下的實力,我們三人在三方,也算是另一種型式的鼎足而立,不更有趣。」
「原來你也頗具賭徒個性,建安十年底在元菟郡城時,我卻曾以為你個性耿介,絲毫不知轉彎,太過死板僵硬,看來全都被你給騙了。」
「迎桐是我的妹妹啊,竇偉長當時吊兒郎當,你又狂妄自大,把她交給任何一個,我都無法放心,自然會緊張兮兮,根本瀟灑不起來。」
「如今尋獲佳人,可就完全不同了是不?」夏侯猛斜睨著他那雙酷似自己愛妻的熠熠明眸說。
「在這一方面啊,知我者,果然是夏侯沉潭也,來,乾一杯!」
夏侯猛與他互敬一杯後即聲明:「我酒量沒你一半好,明日一早又得奔赴許縣,今夜美酒便喝到此為止。」
「曹操得知你已鎮平關西,必然開心。」
「馬超又不在此,鎮平關西有何困難?反正他們和東北差不多,平時幾乎都呈半獨立狀態,只要不在丞相另有計劃時蠢蠢欲動,許縣那邊倒也不會有太大的動作,頂多就讓我過來看看罷了。」
「一再勞動鎮潭將軍的大駕,也好說成『沒有什麼太大的動作』?沉潭,在我面前,還需要說這些客套話嗎?」
「看來英雄所見略同,我們三方都有進攻漢中的打算。」夏侯猛只肯這樣回答。
「你可聽過隆中對策?」
「當然,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兩年前你們那位劉使君能夠請出諸葛孔明,實是得天之助;在他第三度造訪孔明的草廬時,孔明曾為他剖析當今天下大勢,首先強調不可與丞相爭鋒,接著說明為何不能心存謀取孫權之意,只能與他聯合;然後建議他可先取荊州、再佔益州,如此一來,便有了立足點,等到把這兩州的內政辦好,把邊界守好,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而劉使君自己則領益州的軍隊出秦州,屆時老百姓誰能不帶著好飯美酒來歡迎他呢?誠如是,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夏侯猛笑歎:「得此良臣,莫怪劉備在因為與孔明情好日密,引起關羽和張飛不滿時,要勸解他們兩人說:『孤之有孔明,如魚之有水也。』」
「那孫權的計劃是……?」「完全來自如今已升為偏將軍之周瑜的建議,他同孫權建議同意由他偕同奮威將軍孫瑜及破賊將軍端木愷,西征益州劉璋與漢中張魯,事成以後,留下孫瑜駐守益州和漢中,並與馬超結援;然後請孫權和他自己出南郡共取襄陽,屆時便能進逼丞相。」
「周瑜的戰略計劃,果然是與孔明的隆中對策不謀而合。」
「所以你想我方會毫無反應?全無行動嗎?」
「不過以找這次的接觸所見,發現馬超本人亦具野心,一時之間,恐怕尚不會輕易與任何人結盟呢。」
「換言之,」夏侯猛豁然笑道:「我們三人的主子或至交計劃歸計劃,意欲一統天下,短期內怕都僅是夢想;還是來談私事吧,你什麼時候能到東北來?」
「希望是在近日內。」
「當真?可別又讓迎桐與我空歡喜一場。」
「最好是連飛霜都能過去,我還真想看看她那小女孩變成人婦的模樣,更想聽聽寒衣那浪子是怎麼被馴服的。」
「情之所鍾囉,問你自己不就明白了。」夏侯猛索性連另一個好消息都一併對他說:「不過若要他們也到元菟郡去,你的行動得快,因為時間若拖得太長,我怕寒衣就會以不忍行動日漸不便的嬌妻再飽受車馬勞頓為由,而婉拒遠行。」
「行動日漸不便……」迎柏瞪大了眼睛,打從心眼底笑開來道:「你是說他們兩個不但已同為人妻及人夫,還即將升格為人母及人父?」
「正是。」
「太好了!」
回想到這裡,迎柏的笑意再度自唇角一路蔓延至眼底,他看一眼懷中的思萱,由衷的歎道:「小萱,你實在是上天所賜予我最珍貴的寶貝之一。」
「就像您剛才說的夏侯霓一樣?」
「不錯,她也是你姑姑及姑爹的寶貝。」
轉進書房,放下思萱,迎柏立刻攤開兩幅畫,陪同她一起端詳。
「這是你父親、母親和你一家三口的畫像,另外這一幅,則是你母親的個人畫像。」
思萱傍著他站在几案前,看了又看。
「這兩幅畫,可以送給我嗎?」「本來就是你的。」
「母親好美。」
「小萱長得就像她,」迎柏說著,便把她的個人畫像,壘到另一幅畫上頭。
「你看,眼睛、鼻子、嘴巴都像呢。」
「她……很疼萱萱嗎?」
「當然。」
「父親也是?」
「是,」迎柏跟她保證。「父親也最疼小萱。」
「那父親疼愛母親嗎?」大概是因為近日見多了迎柏對楚楚的好,她才會突然有此一問。
「當然。」迎柏被她的童言童語逗笑開來。
「爹。」思萱的表情忽然轉變,變得恍惚若有所思。
「什麼事?瞧你面色凝重的,忘了今天應該是你最開心的日子?」
「娘可以代替母親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我是說,萱萱其實已經記不得母親的樣子,已經只認身上有香氣的娘是娘了。」
此語一出,不但立刻聽呆了迎柏,連湊巧已來到房前的楚楚,也為之一愣,鼻頭且立刻發酸,遂停下腳步,貼近花格窗旁往裡頭看。
只見迎柏慎重其事的輕扣思萱小小的肩膀說:「這樣說,目前的你或許還聽不懂,但我不想騙你,更不想灌輸給你任何不正確的觀念;小萱,我們每一個人在這世上,都是獨一無二的,雖然我幫你找了娘來,但她終究不是你的親生母親,你要記住你的母親當年絕非自願離開你,事實上,在這世上,她最愛的人,除了你的父親以外,應該就是你了;或者我應該說你和父親,都是她最鍾愛的人。你當然可以認娘為娘,尊重她、敬愛她,卻絕對不能忘了你的母親,明白嗎?」
「就像……父親和母親也不會互相忘記一樣?」
「是的,你父親深愛著你的母親,也永遠都不可能忘掉她。」說到這兒,迎柏的聲音已略現哽咽。
「連娘也無法代替嗎?」
「當然沒有辦法。」
他回答得斬釘截鐵,窗外的楚楚聽得仿遭雷擊,尤其是透過木頭格子,看清楚那畫中人的面貌以後,更有掉回五年前那場噩夢之感。
在那一場噩夢中,興沖沖來到水流雲在墅的她,經人指點該到哪裡找森迎柏,並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哪裡去時,卻只見他跟一個面容姣好、身材玲瓏的姑娘,正在池畔的亭閣內擁吻。
「李潔,我們成親吧,越快越好。」
「你願意?你肯嗎?」
「當然,在與你分開的這段日子裡,我才知道自己實在不能沒有你,別的女人根本代替不了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我現在終於明白,只有你,才是我唯一真心想娶的女人,答應我,快,快答應我說你願意嫁給我!」他的雙唇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有離開過那名叫做「李潔」的女人的臉,一徑在她的面頰、額頭、眼瞼、下巴上,到處游移。
「噢,森郎,我願意,我願意……」
她沒有再看下去,不是因為他們擁吻的場面不堪入目,相反的,他們郎才女貌,尤其是森迎柏,幾乎比她記憶中還要俊逸瀟灑,是因為終於回到心愛之人身旁的關係吧?楚楚如來時一般,仍悄悄自後門離去,也不曉得一擦再擦卻依然模糊的視線,為什麼沒有令她摔倒在地。
不像現在,「框當」一聲,手中的茶杯竟然毫無預警的落到地面,立刻驚動書房中的兩人。
「楚楚!」
思萱的動作甚至比迎柏來得更快,「娘!」
但此刻的楚楚實在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只覺得好恨、好恨,恨二度傷害她的森迎柏,更恨允許他二度傷害她的自己。
「幫我備馬,我要立刻離開這裡。」至少這回,她不必再如喪家之犬一般的落荒而逃,錯誤在他,自己何需迴避?
「為什麼?」迎柏恍如丈二金剛,完全摸不著頭緒,又見她一臉慘白,更加莫名所以,遂衝口而出:「我們不是早有約定——」
「夠了!」她別開臉喝斷了他。「森迎柏,你根本沒有資格說那兩個字。」
「要判人死刑,也該給人一個明白,楚楚,至少告訴我:為什麼?」積壓了五年的疑惑,以及從重逢至今,新添的諸多不解,也讓迎柏無法再壓抑脾氣。
「為什麼?」
「為什麼?」她的笑容慘淡。「思萱已是最好的答案,我再怎麼愛你、愛她,也無法忍受當人替身,更何況是當你明言誰也替代不了李潔的替身!」
迎柏因震懾而呆愣,卻被楚楚當成默認,心灰意冷的她旋即轉身,往樓外奔去,一心只想離開他,越遠越好。
而完全摘不清楚情況的思萱,腦海中卻乍然浮現長久以來,被她下意識壓抑、遺忘的畫面:馬車、大雨、落石、父親的大叫、母親的拋丟……加上眼前楚楚離去的背影,交相重疊,根本就不是她這個年紀所能承受的壓力。
於是她只知道往前衝,只想得到要留下楚楚,無論如何,都要留下她。
豈料楚楚正好步上池畔小路,而思萱來不及跟著她轉向,加上本身的衝力,等到發覺面前即築於全墅中心的水池時,已經煞不住腳了。
「娘!不要丟下我,父親、母親,不要啊!」是她落水前的求救聲。
迎柏看到了。「小萱!」
楚楚當然也聽見了,轉回身以後,第一個動作便是奔進池中,毫不猶豫的往思萱涉游過去。「不!萱萱,老天爺呀,請你不要這樣對待我,不要!萱萱,萱萱!」
還差一點點就要構到她了,但腳底的泥沙卻拚命將楚楚往下拉,逼得她在池水沒頂的同時,不得不首度高呼:「熾濤!熾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