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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思如風意飛揚 第三章 作者:齊萱

  帶著華蓋分舵舵主歐陽鑫堅持與他同來成都府的三名屬下,莫如風混在二月十五日來青羊宮逛花會的人潮中,眼觀四面,耳聽八方。

   「消息無誤吧?」他問此刻唯一緊跟在身邊的盧鏡說。

   「右護法放心,汪洋在咱們舵裡做的,本來就是打探消息的工作,那是他的專長,絕對錯不了的。」

   「盧鏡,我們同年,你還是直呼我名字好了,現在又不是在莊內,你『右護法、右護法』的直叫,我實在是很不習慣,難道你也要我尊稱你『刑堂堂主』不成?」

   「那怎麼敢當!」迎上如風堅持的注視,盧鏡只好笑道:「好吧,好吧,我就斗膽的喊你一聲如風,這要讓我們舵主知道,不臭罵我一頓才怪。」

   「歐陽真要發起無名火,也還有我為你們擔著呢。對了,剛剛我那樣問,可並非信不過汪洋那位小兄弟,而是——」

   「你不用說了,我都明白。早在你人尚未抵達重慶府之前,我們舵主就已經接到莊主的冷金筆,說一定要給予你全力的協助。那晚你跟舵主說的緣由,我們三個也都聽他轉述過了。你放心,如果到時查明真相,確定元兇真的是冷柏秋的話,那我們華蓋分舵絕對會傾盡全力,為你打先鋒。」

   「那我在這就先向你謝過了。」

   「謝什麼啊?換作是我,這筆血債也一定是要要回來的,更何況咱們都算是楚雲莊裡的好兄弟,人家不都說『打虎不離親兄弟』嗎?謝字就別提了,先捉了冷尚雲再說。」

   因為天闊在給歐陽鑫的信上,只吩咐他要全力支持如風,所以如風才可以在除了告訴天闊的那些事倩以外,再對歐陽鑫多透露了一些計劃。

   而只要能夠謹守天闊「大舉進攻」的原則,嫉惡如仇的歐陽鑫倒也不反對如風略施一些小手段。

   他甚至還說:「如果不是因為正好碰上一元復始,舵內諸事繁忙的話,那我還真想親自陪你走一趟呢!」

   「你?」如風那時也當場開他玩笑說:「我看你還是留在舵內忙好了,依你這火爆脾氣,到時若碰上什麼突發情況,我看先炸起來的人,說不定還會倒轉過來,換成是你。」

   歐陽鑫聽了非但不以為杵,反而坦承無諱道:「我就知道在莊內最瞭解我的人當中,如風絕對排得上前三名。」還因而引來一場哄堂大笑。

   「如風,待會兒捉到冷柏秋那個女兒後,你打算把她帶到哪裡去?」盧鏡的詢問把他拉回到現實中來。

   「帶到上頭去。」

   「上頭?你是說……?」盧鏡馬上就猜到了,頓時有些不解的問:「合適嗎?」

   「如果『冷府出美女』的傳聞屬實的話,那麼還有什麼地方,會比得上古稱『翠湖』的這個地方,更適合暫時囚禁她的?」

   「那個地方真是美得不似人間,」盧鏡也由衷讚歎,「端地邪門,我年年都去,卻還是依然玩賞不膩。對了,我好像還沒看過春天的九寨溝呢,這回真是叨你之幸,可以在大夥兒忙得雞飛狗跳之際,偷閒一下。」

   「瞧你那股歡喜勁兒,不曉得的人,恐怕還真的會誤以為我們是要去遊山玩水的呢。」

   「舉重若輕平常心嘛,這一點放眼望去,全江湖中,大概還找不到第二個能比得上咱們門派的。」盧鏡傲氣十足的說。

   如風仰頭大笑,來到了預先勘定的埋伏地點。「好一個舉重若輕平常心,那我們就暫時在這裡分開,各自忙碌去囉。」

   「好,夜芸已降,卻違不見那凌振的身影,可見我們副舵主已經在半路上成功的攔阻了他們凌府的人馬,汪洋也監視冷家人去了,我這就到宮外去備好馬車,等你將冷尚雲擒到手後,即刻動身。」

   「嗯。」與盧鏡垂掌,並目送他遠去以後,如風就隱入東大門側湖畔的支磯石暗處,耐心的守候起來。

   耐心的守候……,感覺上,還真有點像他十八歲那年,在阿壩高原上的另一回守候呢。

   只是這一次他的目標是人,而那一次他眼光的焦點則是……

   ※                              ※                                  ※

   來了!

   這是半年多以來,自己第幾次看到它了?少說大概也有二十來次了吧。

   有時他連續等候幾天幾夜,也換不到驚鴻一瞥,有時卻又在抽空前來的剎那,看到它在山中奔馳的英姿。記得第一次與它照面時,它非但沒有像一般獸物嗅到獵人氣息般的迅連逃開,反而昂首嘶鳴,彷彿在表示對他無畏無懼的自信一樣。

   如風肯定自己就是在那一瞬間「愛」上它的,每回想到讓他體會到何謂「一見鍾情」滋味的,竟然不是那些臉蛋嬌美如花,身形矯健曼妙的少女,而是一匹全身火紅的雄馬時,他就忍不住想笑。

   不,不成,現在可絕對不能笑,萬一被他誤以為自己是在嘲笑它,那可就什麼都完了。好不容易,他們之間才建立起一種亦敵亦友的默契,這個時候如果不慎惹惱了它,自己可就沒戲唱了,連帶的,還要賠上半年多來念茲在茲的所有時間與心血。

   來啊,熾焰;如風用眼神呼喚著它:瞧我連名字都幫你取好了,你喜歡嗎?熾焰、熾焰,我是照你全身通紅的皮毛,和你靜若紅雲、動似火焰的身影取的,你不覺得這個名字很適合你嗎?

   自春季與你「認識」開始,到現在的秋末,已經半年多了,高原即將進入長長的結冰期,所以我今天一定要帶你回谷裡去,因為誰也不知道你明年還會不會再過來同一個山。

   在盡情奔馳了一陣子以後,如風心儀已久的那匹紅馬終於放緩了腳步,但它既沒有低下頭去吃草喝水,也沒有左顧右盼,反而目光如炬的,也朝一直盯住它看的如風掃來。

   在對峙當中,如風彷彿已經捕捉到了它的心意,甚至覺得它也能夠明白自己今日的意目,彼此交換著無聲的對談——

   想要馴服我?你可知道不羈的我,是最恨被馴服的?

   我曉得,但先被馴服的是我。

   你?

   是的,你的美早已馴服了我,如今我只渴望能夠更進一步的親近你。

   你想駕馭我?

   不,是希望我們有彼此為伴。

   想要與我為伴,得能夠和我並駕齊驅才成。

   就等你這句話。

   你打算用什麼來跟我比?你背上的弓箭?腰間的匕首?還是肩上的皮索?

   如風覺得它眼中蘊含著輕蔑與嘲弄,既不屑於人類的借用獵具與外力,也明白的宣示了自己必贏的信心。

   於是他站起來,挺直脊肩,開始一件件的卸下身上的利器。

   不,我不用弓箭射你,不用匕首剌你,更不用皮索套你。

   馬兒的眼中首度閃過一抹驚詫,並隱隱浮現尊敬的神情:好,我喜歡這種的對手。

   如果還沒開始比,就已經被你看不起,那麼要如何與你旗鼓相當呢?

   如風甚至已經脫掉上衣,露出他結實的胸膛,絲毫無畏於刺骨的冷風。

   好氣度,來吧,小子。

   如風凝聚目光焦點,貫注全身力道,立刻像一支箭般,往它疾射過去。

   它則像是早就料到如風會來這一招似的,將身子微微一側,硬是不肯讓他坐上自己的背,但大大出乎它意料之外的,原來如風打一開始就沒有上它背的意思,反而直接攀上它的側腹。

   「熾焰,沒有想到吧?」得意的他,忍不住笑出聲來的說。

   但如風的雀躍與得意並沒有持續太久,馬兒很快的就利用它身形的高大與腳程的迅速,飛快的奔馳起來,讓如風一方面既要為不墜於地而使盡全力的攀住它,另一方面又得忍受它故意挑在草叢和碎石之間穿梭的苦頭。

   由於時序已進入秋末,高原上早現蕭瑟,被因霜凍而堅硬如冰、銳利似劍的草木枝桓,以及被馬蹄揚起的碎石不斷的割劃擊打,那種滋味委實不好受。

   但如風咬緊牙根,發誓自己絕對不會因而罷休,除非它有辦法把他弄暈整死,否則他絕不放手。

   不但不放手,如風甚至還努力的調整姿勢,手腳並用,一分分、一寸寸的將身子往上移,想要翻到它背上去。

   馬兒顯然也很清楚他的企圖,於是一場人馬意志與體力的拉鋸戰,便毫不相讓的持續下去。

   等到如風終於翻身上馬,趴到它背上去時,已經是將近兩個時辰以後的事了;更糟的是,幾近筋疲力盡的如風連一口氣都還來不及緩和過來,老天爺竟然又挑在這個節骨眼上下起大雨來。

   那雨絲伴隨著陡降的氣溫和加強的冷風,立時化為千千萬萬根小針,不但毫不留情的全數刺在如風光裸的上身,連帶透過他一下子就全濕的粗布長褲和皮靴,長驅直入的繼續往體內鑽。

   很快的,如風便發現他的四肢僵硬,五臟六俯彷彿都移了位,而在血管中奔流的血液,也早就被冰冷的雨水給凍結住,他不再覺得冷、覺得痛,因為他幾乎已經喪失所有的知覺了。

   只剩下一件事。

   我不下馬、不認輸,如風在心中跟熾焰說:你也許已經贏了,但是想要把我甩掉,則除非等我先暈死過去。不過熾焰,我承認你的確是一匹了不起的馬,只適宜在天地間自由自在的馳騁,任何人都不該對你動馴服的妄想。

   如風發現自己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起來:謝謝你,熾焰,拜你所賜,我莫如風活到十八歲,終於首次體會到所謂奔馳如風,謝謝你……

   ※                              ※                                  ※

   「小伙子,喝碗老薑湯,別裝死啊!」

   如風耳邊才聽到一個渾厚嗓音的訓斥,嘴裡已被灌進一種又燙又辣的湯汁,他想吐出來,可是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個地方肯聽話,那碗嗆鼻的湯汁,仍然給他全喝下肚裡去。

   「這才像話!來,再喝碗我老頭子特製的獨門大補湯,這碗喝下去,保證讓你下次醒來時,又是個活蹦亂跳的傻小子,來啊,快喝。」

   這是什麼鬼東西啊?比剛才那碗更苦、更難入口,教他怎麼喝?

   如風想要抗拒,但鼻息卻突然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給封住,逼得他不得不張開嘴巴,這麼一來,那碗「鬼東西」當然也就再度全數下肚,灌個涓滴不存。

   「好了,小伙子,放心睡吧,現在你不必怕會遭受風寒了,我這就運功行氣,為你打通全身的經脈。你儘管安心的睡,心無雜念的睡,空空如也,才適合我老頭子貫注一生的功力進去啊,真是因緣巧合……」

   如風聽不懂他在嘀咕些什麼,也不關心什麼運功行氣的,眼前的他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覺,好好的……睡上一……覺。

   ※                              ※                                  ※

   等到如風真正完全清醒過來時,赫然發現自己竟已不在企圖馴服熾焰的小山裡,而是在……在……

   這是什麼地方?他怎麼會在這裡?還有,他怎麼會全身赤裸,一絲不掛?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就在他左顧右盼,偏偏找不到一絲寸褸來遮身以便起床時,已經有個聲音隨著掀開的布簾傳進來。

   「小伙子,醒啦?睡了五天五夜,也該醒了。」

   如風瞪著眼前那身材過瘦、白髮白胡的老者看,還來不及憶及這聲音是自己最近聽慣的,一連串的問題已經衝口而出。

   「您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您為什麼要把我帶到這裡來?我的衣服呢?我為什麼會昏睡了那麼多天?還有——」

   他的問話因遠方一聲清亮的馬鳴而打住。「熾焰!熾焰也在這裡,對不對?」

   白髮翁直到這個時候才呵呵笑開說:「對,那匹紅馬是在另一頭。」

   「我要去看——」才掀開棉被,如風便又急忙蓋上,一張臉立時漲得通紅。「您……您為什麼要剝光我的衣服?」

   「小伙子,年紀輕輕的,可別染上信口胡說的惡習,你的上衣明明是自己給脫掉的,怎麼好賴在我老頭子身上。」

   「是,上衣是我自己脫的,但褲子……?」雖然對方是個同性長者,但如風仍然覺得不自在。

   「嘖,你那件褲子也早就被樹枝利石割得破破爛爛,我要幫你療傷,不脫掉它,成嗎?」

   經他一提,如風才回想起那天馴馬的事,也才注意到佈滿自己全身上上下下那絕大部分都已收口的傷痕。

   「是您……幫我療的傷?」

   「不然你以為是誰?那匹幾乎要了你的命的紅馬?或山裡夜來出現的魑魅魍魎?」

   事有輕重緩急,如風雖然仍急著想弄清楚眼前的情況,卻不忘應該先謝過白髮翁對自己的救命之恩。

   於是他馬上抱拳,坐起的身子也跟著深深一揖道:「晚輩莫如風謝過老伯的救命大恩,請恕我眼前無法起身向您行大禮。」

   「我才不要你行什麼大禮哩,又不是娘兒們,幹嘛來這一套?聽得我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反正我救你又不是沒有目的的。」

   「目的?」

   「是啊,傻小子,我樵叟今年五十七了,在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一輩子當中,可還沒做過任何不要索回報的差事。」

   「您救了我一命,我當然應該要想盡辦法回報一二,但如風一無親族相贊,二無恆產積蓄,恐怕——」

   「誰要你拿那些俗物來回報了?我曉得你只是紅原某個山谷裡的一名小小的獵戶,平常又都只獵捕足夠自用的飛禽野獸,當然沒鑽下幾個錢。」

   「老伯認識我?」如風越聽覺得越奇怪,這位自稱「樵叟」的老人,究竟是何方神聖呢?

   「不認識,」他坦白的說,「但幾乎是與你初見那匹紅馬的同時起,我就開始注意你了。你大概不曉得吧,如風,這半年多以來,你看的是馬,我看的是你,它雖是一匹千萬中難得其一的良駒,但你的資質卻遠在它之上,堪稱不世出的難得人才。」

   雖見老人說得認真,如風卻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我?」他指著自己又挺又直的鼻樑說:「除了會打獵以外,我幾乎什麼都不懂,哪談得上有什麼資質?更別說是什麼人才了。我啊,生平無大志,只求能夠平平安安的過日子。」

   「這真的是你的希望?如果是的話,你又怎麼會與那匹紅馬『惺惺相惜』?」

   「因為我看它都獨來獨往的,和我孑然一身的情形相似嘛,與其說是惺惺相惜,還不如說是『同病相憐』,來得比較貼切一些;不,」說到這裡,如風自已卻又搖了搖頭,苦笑的自嘲道:「它其實要比我帥氣多了,我這個吃了敗仗的人,恐怕連跟它相憐的資格都沒有吧。」

   「莫如風,你還真是個鈍小子,」樵叟的眼中有讚賞、有慶幸,也有疼惜。「難道到現在你還不明白自己之所以會被那匹紅馬深深吸引的原因,其實就只有一個嗎?那便是你在它昂然不屈的氣勢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幸一切都還來得及,它那匹千里馬,有你這位伯樂,而你這塊璞玉啊,則有我這位巧匠。」

   如風顯然沒有把下半句給聽進去,光顧著問:「我是熾焰的伯樂?但我輸了啊!」

   「不,你贏了,在那天你全身凍僵、遍體鱗傷,外加意識昏迷,卻依然緊緊的攀附在它背上時,你就已經贏了,最後還是它把你載到我的帳幕裡去的,而且在我幫你療傷的時候,還一直守在帳外。」

   「真的?」如風喜出望外的叫道:「這麼說,它是願意和我一起過日子囉?這實在是太好了。對了,老伯,剛剛您提到的回報……」他突然大為緊張的說,「不會就是要我……要我把熾焰轉送給您吧?」

   「去,我才不要畜生呢!」

   「您不要它?可是眼前我最值錢的財產就只有它了,雖然我絕對不會答應把它轉送給您。」

   「我不要馬,」樵叟笑瞇瞇的說,「所以你大可以放心。」

   「那您想要我怎麼回報您呢?」

   「拿你自己來回報。」

   「我?」

   「對,」樵叟的面容突然轉為認真嚴肅。「我要你從今以後,開始跟我習武練功,研讀經書,做我獨門功夫——珠砂赤掌的傳人。」

   「不!」想不到如風一口就回絕說,「我不要學武,老伯,您再想想別的報恩途徑,行不行?」

   「不行,莫如風,在你這昏睡不醒的五天五夜裡,我已經讓你服用上乘的松貝、鹿茸、紅參等等,一共二十七種珍貴藥材煉製而成的丹九十顆,又外受我傾盡四十年來功力的運氣通脈,如今你的體內,已具備有一般習武的人至少十五年的功力基礎,如果不循序勤練,善用這十五年的功力,如風,我擔心你不但日後會後悔莫及,恐怕連已迫在眼前,就快要走火入魔的悲慘下場也逃不掉。」

   回想到這裡,隱身在支磯石後的如風的嘴角,不禁悄悄的向上彎起。當年的自己,也實在是太好騙了,居然完全相信了爺爺的一派胡言。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不相信,結果也不會有所不同,因為當他穿上爺爺幫他準備的衣褲鞋襪,走到屋外,看清他們所在的位置時,真是差點又昏倒過去。

   「您……您竟然把我帶到竇岡山上來?!」如風失聲叫道。

   面對他的大驚失色,樵叟卻氣沉神定的論述起周圍的景致來。「聽說這圖呢,是圓形的盛谷器,而這山名的由來,就是因為頂上三掌像三個圖,是不是?」

   「難怪您剛才會說熾焰在『另一頭』,看來我們是在竇真殿所在的右峰上,您怎麼會獨獨把它給留在後室呢?」

   「那送魯班殿裡的老僧和我是多年的摯友,他會好好照顧熾焰的,你可以放心,再不然,你也可以隨時過去看它啊。」

   「您說的簡單,這兩峰相距少說也有數十來尺,僅靠兩條鐵索相連,上面的供扶手,下頭的供踩踏,人走在上面,但見巖壁陡峭,頭上山鷹盤旋,腳下百丈深淵,一個不小心,就難逃粉身碎骨的命運,請問我如何能夠『隨時』過去看熾焰?」

   「那就要看你功練得勤不勤了,」樵叟笑道,「武藝高強的人,別說是這兩條鐵索了,即便只有一線鋼絲,走來照樣能夠如履平地。不然上山來的那天風雨交加,吹得鐵索搖搖晃晃,我還不是照樣扛著你過來了。」

   如風看看他充滿期待的眼神,再看看扭動撞擊出聲的鐵索,終於下定決心說:「好,我練,一定要練到能在兩峰間奔跑飛躍為止。」

   樵叟聞言,立即笑得見牙不見眼,用力一拍他的肩膀說:「太好了,如風,我就知道自己絕對不會看走眼,你啊,可是爺爺我等了二十多年,也找了二十多年,才終於等到、找到的英才。」

   從他那樣自稱以後,如風便喚樵叟為爺爺,專心一意的在竇岡山的右峰上與他學文練武起來。

   這一學一練之下,如風才發現原來自己竟然是如此的好文尚武,並對於一切未知的事物,有著最旺盛的好奇心和學習精神。

   或許他日後下了竇岡山,還是會選擇做一名平凡的獵人,但對於和樵叟結識的這一段緣分,如今他已是懷著由衷的感恩心情在看待了。是樵叟為他開拓了視野,讓他悠遊在文史武術之中,如風知道打從決定和他練武的那一刻起,自己的生命便已經開展出另一番新天地了。

   加上儘管竇岡山是那麼的詭異神秘,但風景卻異常清幽,春夏時林蔭滿山,花香瀰漫,鳥雀婉轉啼唱,也難怪李太白會寫下:「樵夫與耕者,出入畫屏中。」的讚歎詩句。

   他們爺兒倆尤其喜歡挑在月色朦朧之夜,一邊欣賞三座石峰發出原因至今未明的銀白亮光,覺得那景色真有說不出的詭異奇麗;一邊暢飲蜀境的各項名酒,舉凡五台液、濾州老窖面、劍南春、金興大酬和郎酒等等,樵叟都有辦法讓人從山下送上來。

   那也是他們對彼此的背景、身世、懷抱、理想、心願聊得最多的時候。

   樵叟唯一不肯多提的,是他離家的原因,只說自己脾氣古怪,與兒孫們處不來,也不習慣做被人侍奉的老太爺,乾脆趁著身子還硬朗的現在,出來四處走走。

   「可我一點兒也不覺得爺爺古怪啊。」如風再為他添了一杯五台液說。

   樵叟仰頭大笑,甚至驚動了在樹上棲息安歇的鳥兒。「如風啊,那可能只是因為咱們爺兒倆臭味相投吧,你想想看一年多前我們相識的過程,面對我提出的報恩條件,一般人大概都不會像你這麼乾脆的答應下來,不但不會答應,說不定還會想盡辦法逃離竇岡山哩。」

   「那麼他們可就損失慘重了。」

   一句簡單的話,卻比任何感謝都要來得今樵叟覺得更加貼心,讓他不禁又暢快的痛飲了三杯。

   「說到這個投緣嘛,如風,其實我有個孫女跟我還挺聲氣相通的,不如哪天我把她叫過來,跟你熟識一下,那樣我們說不定就可以成為真正的爺孫了。」

   如風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覺得荒謬般的大笑道:「爺爺,您是在為我作媒嗎?我還不滿二十呢,而您孫女的年紀想必就更小了。」

   「小你五歲,今年也好叫十五了。」

   「才十五?還是個娃兒呢。」

   「想當年她奶奶嫁給我的時候,也不過是十六而已,十五哪裡小了?」樵叟盯住他看了半晌以後,突然拉長一聲「噢——」地說:「我明白了。」

   「您明白什麼?」

   「年齡的大小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你心中早有所屬,對不對?」

   「爺爺又在酒後吐『亂』言了,我才沒有哩。」

   「真的沒有?那一年多以前,在決定帶你上山後,我到山谷裡去跟你們的村長交代一聲時,一旁哭得唏哩嘩啦的那個女孩是誰?」

   「村長……?」如風微笑道,「您是說巧巧啊。」

   「巧巧、巧巧,」樵叟學著他溫柔的口氣說:「瞧你叫得親熱的。」

   老人偶然流露的稚氣,總教如風更進一步的感受到他毫不矯飾的真性情。

   「爺爺,巧巧也還小啊,只有十七而已呢。」

   「但你是喜歡她的,是不是?」

   如風偏著頭,認真的思索了一下,對於那和自己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崔巧巧,倒真的驀然生起無限思念的心情:她好嗎?一定變得更加漂亮了吧?崔家只有她一個女兒,崔大叔和崔大嬸已不只一次的明說暗示將來要讓他們兩人成親;在自己上山的這一段日子裡,她是否也對他念念不忘呢?如果——

   「光是隨便問一下,就讓你想得出神,我看我那孫女兒是沒什麼希望囉。」樵叟還故意長吁短歎,一副真的懊惱不已的樣子。

   但如風與他朝夕相處了一年多,哪裡會不瞭解他愛開玩笑的個性,便也玩興大起,半真半假的應道:「爺爺雖然從來不曾明說,但我猜也猜得到您府上必是財大勢大,這種豪門出身的千金小姐,如風可不敢高攀,萬一日後她氣焰高張,仗勢欺人,如風哪裡消受得起?所以爺爺您還是另覓良婿吧,我對您的孫女,的確是一點兒興趣也沒有。」

   如風記得當時爺爺曾偏側著頭,好像在聆聽什麼似的,等他回過神來,再度開口時,說的已經是和先前的話題完全不相干的事。

   「如風,我前陣子要你幫我找的各式獸皮和獸筋,你獵齊了沒?」

   「獵齊了,全是最強最紉的,爺爺您到底要那些東西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想做樣禮物送人而已。」樵叟說完也不待他再發問,便逕自起身說:「夜深了,同殿裡去睡吧,再過十幾日,我們就要下山,也該開始收拾收拾、準備準備了。」

   如風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這花會中雖有百花爭艷、盡吐芬芳,但他卻覺得還是昔日竇固山上的花香清幽。爺爺如今不知身在何方?或許辦完事後,自己可以上山去碰一下運氣,看能不能再和爺爺來個巧相逢。

   「右護法?」

   如風立即睜開眼睛凝神道:「汪洋,你怎麼來了?冷家人呢?」

   「這會兒全在主殿裡燒香拜拜呢,我是特地過來告訴你一聲的,那冷尚雲今日穿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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