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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武紀 第四章 作者:千江水月

  宿女眉心深鎖,掌上診著一隻枯如殘骨的手腕;那床上的老者早已餘氣喘喘,兩眼也未曾張開。媚兒只靜靜的瞅著宿女,朱雀卻是不安的室內來回跺步著,見宿女仍是無話,耐不住性子說了:「到底是怎麼樣?好壞你倒是說呀!」

   「朱雀,不得無禮!」蒼龍冷冷的:  「該說的時候,宿女自然會說。」

   宿女斜睇了蒼龍一眼,隨即起身,曲膝跪地:「宿女無能,望求蒼龍皇女恕罪!」

   蒼龍緊閉著嘴,呆呆的看著跪地的宿女,朱雀望著床上的父親,又看著宿女一臉淡漠:「你這是什麼意思?」

   宿女抬眼一望:「老族長仙逝了!」

   蒼龍面容淒然的:  「你不是說……有了紫蓮玉簟,爹爹就有救的嗎?為什麼還是這樣?」

   宿女看著發怔的媚兒:「宿女確實說過,但……族長本身並無求生意念,藥……可以治病,卻無法治心!」

   媚兒看著了無生氣的父親:「你的意思——我爹若無本能求生,紫蓮玉簟也是無用?」

   「即是此意。」宿女不待蒼龍命她起身,遂逕自走向床緣,將雪白的被褥一蓋:「族長已死!蒼龍皇女,自現在開始,你正式為寒門的掌門,族人生死,全操在你的手上。」

   「我不要!」蒼龍顫抖著走向那冰涼的身軀,伸手一揭,只見那瘦骨如柴的面容,白花的髮絲一如黯然的枯草,她向那鼻息探去,絲毫未有聲息。

   一旁的眾侍兒們齊並下跪。

   「真的死了……真的死了……」蒼龍喃喃自語的:「為什麼?」

   朱雀聽了放聲大哭,一把拉住宿女的手:「你不是說,有了紫蓮玉簟,必定能活嗎?為什麼我爹爹仍逃不過死劫?分明就是你不盡心!」

   「緋兒,住口!」蒼龍喝道:「不許對宿女無禮!」

   星翼冷跟看著蒼龍,卻見她那皎好的素顏未有點淚漬,僅有的,只是更加無情的眼神:  「爹爹會死,全是白虎的過錯;若不是他們,我們不會流亡至此;若不是他們,我們不會喪母喪父,千百的寒武族人不會流離失所,無所依靠!」

   宿女看著蒼龍:「自現今開始,蒼龍皇女為我寒武族人所歸!」

   蒼龍冷笑:「就算要我犧牲性命,我也要滅了白虎全族!」

   朱雀看著容顏皆變的蒼龍:「姐姐……你究竟打算……」

   蒼龍深看了父親一眼,隨即將白綾布覆上:「你們起來吧!」

   她看著雙眼紅腫的朱雀:「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緋兒呆呆的看著媚兒,卻見她不哭反笑:「媚姐姐——」

   「敢問蒼龍皇女,現在有何妙計?」宿女問道。

   媚兒冷笑著:「既然白虎琅玡敢踏進咱們東北寒地,我就敢活擒他!」

   「蒼龍皇女,若真要活擒白虎,玄武願意效勞。」星翼曲膝下跪,望著一臉寒霜的蒼龍;卻見她面無表情的:「不用!我自己會處理。」

   眾人不解的看著蒼龍——尤其是玄武,她那原仍殘存的一絲憐憫,此刻已消失殆盡。

   「媚姐姐,」緋兒看著蒼龍:「你要去那兒?都已是夜半了。」

   蒼龍看了她一眼:「你不用多話,安靜些便是!」

   緋兒看著她悄悄換上了一襲綠紗衫,又套上了羊皮小靴,忍不住又問了:「難不成你要出洞?」

   蒼龍看著天真無邪的緋兒,只是輕聲的:「你別多話,也別告訴宿女與星翼哥哥;我去去就回來。」

   「你要去找白虎琅玡?」

   媚兒嫣然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說完,她隨即出了房門,緋兒緊跟在她身後:「我跟你去好嗎?你一個人太危險了!」

   媚兒掌心向著封印,石門洞開,她看著緋兒:「你別管這些,聽著宿女與玄武的話。」

   緋兒來不及說什麼,只見蒼龍的身影隱沒在深沉的夜裡。

   蒼龍在茂密的白樺林裡飛躍著,卻突然聽見一陣低沉的聲音:「你還是出現了!」

   媚兒冷光一掃,只見黑色的身影倏忽而過,她冷笑著:「是白虎琅玡嗎?」

   那黑影自林中緩步而來,月光映在他俊秀卻略帶傲氣的臉上:  「能讓寒武的蒼龍記得,實在不敢當!」

   「少廢話!」媚兒自腰間取出軟劍:  「今日不殺你,我也不會活著回去!」

   琅玡深沉的看著眼前的女子……這張臉,不該是如此殺氣騰騰;瞬間他魅惑一笑——她會是他的,就在這月光輝映的白樺林裡,他絕計白虎降龍。

   琅玡直視著一身白衣的蒼龍:「讓寒武門的族長親自出馬,真是備感榮幸!」

   蒼龍微微一笑:「殺你……猶如探囊取物;今日若不能為我千百族人討回公道,我豈不辜負族長之名?」

   琅玡望著她的容顏,那映在月光下的臉龐,更是顯得玉塊冰心——她該是屬於夜,屬於雪,屬於他的;那一如寒梅的身影——他更想要這個女人,即使她是敵人。

   蒼龍見他臉上僅是掛著笑,卻動也不動,心裡不禁起了疑竇……難道這片雪地裡另有他人?在驀然裡,她想起在白玉塊交手的琅奸。

   蒼龍旋一轉身,手中的利劍猶如飛雪向琅玡刺去,他嘴角一揚:「只怕你殺不了我。」

   「那可未必!」她眼裡佈滿了深仇——她憶起母親是如何含恨而終,而父親又是如此悒鬱而亡,而自己,又是得背負多大的使命:「寒武門落得今日下場,全拜你們白虎所賜!若不殺你,難消我心頭之恨!」

   琅玡縱身一躍:「想不到這麼漂亮的姑娘,性子倒是烈得很哪!」

   蒼龍聽了他的話語,竟是有著幾分調侃,臉上的表情更是不屑了:「死到臨頭了,還耍嘴皮子?白虎全是像你這種敗類嗎?」

   「敗類?」琅玡哈哈大笑:「恐怕你連我這個敗類也殺不了呢!」

   蒼龍眼若星子的盯著那狂妄的臉——他的眼裡看不出任何殘暴的痕跡,那略帶笑意的嘴角甚至有著若隱若現的溫柔,怎麼看,都不像宿女口中凶狠至極,非致人於死地的琅玡。

   「瞧夠了?」琅玡戲謔的看著她:「想不到——冷若冰霜的蒼龍也會對我有興趣!」

   蒼龍聽他說出的話,實在不堪入耳,不由得飛紅了臉:「你下流!」

   「是嗎?」琅玡看著她那帶著小女兒姿態的神情,內心更是動了三分,嘴裡也不安份了起來:「只怕下流的事不只這些呢!」

   才一說完,那數枝金身飛刀猛然射向蒼龍,她卻不疾不徐的躍上枝頭,臉上仍是淡然的看著眼前獵物。

   「傳說蒼龍的『龍吟雲步』了得,我倒想見識見識……不知我的『煙波凌月』能否勝得了你?」

   「只怕你不夠看!」她猛然旋身,那刀光劍影襯在銀白的月光下,竟如蛟龍般眩目;琅玡卻仍是含笑著:「若能馴服蒼龍,想必寒武族人皆歸我白虎門下,這倒也是不錯的主意!」

   他伸手一彈,蒼龍手中的劍剎間折為兩截,媚兒心裡一驚,遂棄劍自白袖中放出暗器,那銀色的七星飛鏢一如雪花,紛至琅玡四周。

   「嘖嘖!果然最毒婦人心哪!」琅玡一一閃過襲擊:「不過……這是小孩子的把戲,敢在我面前班門弄斧?」

   他縱身一躍,佇立在蒼龍面前:「女孩子,別那麼潑辣才好!」隨即出手抓住她的皓腕:  「殺了傳說中美麗的蒼龍未免可惜,不如帶你回姬城當侍妾。」

   媚兒聽出他話中的調戲之意,杏眼怒視著他:「我說過,別隨隨便便碰女人的身子!」掌心使力,琅玡未料她有此一著,頓時震退了兩三步。

   媚兒見機不可失,腳上一蹬,那飄飄羅袖瞬時展開:「今兒這白樺林就是你琅玡的葬身之地!」

   琅玡還來不及反應,那白綾竟如同長蛇般纏住他的頸項,他抬眼一望,只見蒼龍那淒美的容顏浮現著一抹冷笑:「若殺得白虎琅玡,真不知白虎族長做何反應?今兒個是你,下一個就輪到琅奸!」

   「那可不見得。」琅玡也隨之登上枝椏:「讓我教教你——女孩兒家該有什麼樣的禮數!」

   蒼龍睜大了那雙晶瑩的美眸,只見那一身紫衣的影子如風一般向自己撲來,她急急閃身,仍是聽見他那低沉的嗓音說道:  「龍吟雲步果真俐落,但……比起我的輕功,只怕略遜一籌!」

   媚兒沒料到,原本欲取琅玡性命的白綾,反倒成了絆腳石;琅玡手勁一使,蒼龍整個身子被他拉了過去。

   「怎麼樣?」他邪魅的一笑:「我說過,要取我的性命可沒那麼容易!」

   兩人的距離不過咫尺,他輕柔的聲息吹拂在她未施脂粉的臉上;蒼龍嘴角一揚.「你以為……你贏了嗎?」

   她自袖中抖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琅玡目光一掃,即將她手中利刃打落:「看來,你還真是學不乖啊!」

   他雙手緊箍著她的身子,媚兒猛然抬頭:「放開我!」

   琅玡看著她那絕麗的臉龐,意志動搖了——他殺不了這女人——殺不了這女人——

   他猛然吻住她那微啟的朱唇,只隱約嗅得寒梅清香,那瘦削但柔軟的身軀,竟像是一種蠱惑;蒼龍睜大了眼,只覺得身子又如同上回一樣不聽使喚,腦子也暈頭轉向,只能任他的唇舌予取予求。

   媚兒沒有辦法再思考了;他那霸道的氣息一如她使出的白綾,纏繞在兩人之間……就像這漫無人煙的雪地裡,就有她與琅玡的存在。

   當他戀戀不捨的離了她那可人的櫻唇時,

   卻見蒼龍那雙迷濛的雙眼,只是發怔的瞅著他;

   琅玡端詳著她的神情,再也不是方纔那咄咄逼人的寒武族長,而是嬌俏不過的女子。面對著如此的蒼龍,琅玡忘了——她是宿敵。

   琅玡不禁伸手輕撫過她額上的紅梅烙:「為什麼……你會是寒武門的人?又為什麼,你會是蒼龍?」

   媚兒聽到他那溫柔似水的嗓音,頓時腦袋清醒了,顧不得是站在白樺樹上,雙手奮然一推:「你對我做了什麼!」

   琅玡見她雙頰泛紅,淚水在眼裡打轉,心裡沒來由的一擰,雙手仍是環抱著她:「我們不該是敵人……」

   媚兒依在他那寬闊的胸膛上,只聽見那沉重有力的心跳……為什麼明知他是寒武人們得而誅之的白虎,這懷裡卻有著份外的寧謚與安全?

   當琅玡輕撫過她那烏亮柔順的長髮時,媚兒剎時才驚醒過來:「不要碰我!」

   她猛然推開他的懷抱,琅玡反應不及,卻仍是穩住了腳步;他看著輕喘微微的蒼龍,只見她香腮帶赤,那銀白的長綾仍纏在他的頸項。

   「你不應該對我做這種事!」媚兒的淚在眼眶打轉:「你憑什麼?若你是想羞辱我,那你的目的達到了!」

   琅玡濃眉深蹙——他為什麼會這麼做?自許孤冷無情的白虎,他的確不該動情——尤其是對蒼龍;當初在姬城見到那畫裡的她時,仍認為自己該會是無動於衷。

   他緩緩解下項上的白綾:「我絕不是羞辱你。」

   媚兒看著他的舉動,仍聽見他說:「你不該是蒼龍,我也不該是白虎。」

   「既是宿敵,多說無益!」媚兒冷冷的:「當你們強霸南方領域,殘殺寒武族人時,有沒有心存憐憫之心?」

   琅玡直逼近她:「我承認,白虎的確強佔寒武領地,但這與你我無關——」

   「怎會無關?」媚兒冷笑著:「否則你又怎會被派來殺我?」

   琅玡凝視著她的雙眸,縱然她的聲音有如這嚴寒的冰雪,但那原本佈滿仇恨的眼神卻不復見;他突然一伸手,將媚兒拉進懷裡:「我殺不了你,我殺不了你——」

   媚兒訝異於他的舉動,他依附在她的耳畔說道:「因為……我愛上你了。」

   「——皇女——蒼龍皇女——」

   媚兒慌張的看著四周,只見宿女一臉疑惑:「你怎麼了?有些魂不守舍?」

   「是啊!」緋兒也盯著她的臉:  「你是怎麼搞的?最近老怪怪的?總是在發呆?」

   「沒這回事兒!」媚兒含著笑:「什麼事?」

   「我們在談是否要另遷他處的事。」緋兒白了她一眼:「看來……你完全沒聽進去嘛!」

   玄武不安的看著蒼龍:「是不是那兒不舒服?我看你這兩天老是在發呆;還是有什麼事?」

   媚兒起了身:「我很好!宿女,關於另遷他處的事……待你觀了星象再說吧!」

   聽了蒼龍的話,緋兒與宿女等三人不禁互看了一眼;宿女看著一臉蒼白的媚兒:  「族長,遷移的事,我認為不應再拖延了!還是……你另有打算?」

   打算?媚兒呆了呆,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宿女見她總是沉默著,只得恭敬的說:「既然族長心內另有盤算,不如咱們緩些時候吧!宿女告退了!」

   蒼龍也不說什麼,只是看著窗外的寒梅發愣;宿女遂拉著玄武出去了。

   「蒼龍究竟是怎麼了?」星翼看著宿女說道:「不像平日的她。還是……因為老族長的死,她至今還平復不過來?」

   宿女冷冷一笑:「你的推斷完全錯誤!」

   星翼瞇起了雙眼:「完全錯誤?」

   「蒼龍皇女的失常,完全和族長無任何關連,也和咱們族人毫無干係!」

   「我不懂!」

   宿女深看了玄武一眼,才娓娓的說:「你記不記得……我曾說過,若為保全咱們寒武全族的性命,恐怕非得有所犧牲?」

   玄武雙手抱胸:「我記得,但——這與蒼龍皇女有什麼關係?」

   宿女嘴角一揚,那浮現的笑容竟顯得有些邪惡:「若依我的觀測,蒼龍皇女必是愛上某人了。」

   星翼聽了,內心不禁一慟,那聲音也顯得嘎啞,他困難的說:「愛上某人?」

   「你自然無法明白!」宿女羅袖一拂:「她的眼神——與以往大不相同!那是一種迷惘,一種無助;她那肅殺之氣,已瞭然無蹤。」

   「不可能!當族長仙逝時,她那決然之氣,怎可能……」

   宿女微微一笑:「沒有什麼不可能的!我也提醒過你,多關注一下朱雀皇女,當然是有道理的。」

   宿女看著玄武:「別愛上蒼龍皇女!」

   星翼看著絕艷的宿女:「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最好是這樣,」宿女別過頭,看著皚皚雪地,被月光映成一片泛銀:「她不會是任何人的;包括你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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