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時候,我開始嘗試和老外談戀愛。我的第——個也是最後一個外國男友——法蘭克。
法蘭克是一個好脾氣的男人,最重要的是,再過半年,他便可以取得博土學位了。他能完成我當「博士娘」的心願。
我和法蘭克是在圖書館相識的,他和我一樣,喜歡坐在緊臨落地窗的座位,所以我們常見面。
有大半年的時間我們都僅止於點頭之交,彼此相識卻不認識。
直到有回,我們湊巧在圖書館前的湖邊不期而遇,他上前來對我說:「我是法蘭克,有句話我想告訴你很久了,但找不到機會。我想告訴你,你有一頭漂亮的頭髮。」
是嗎?我從不知道。這是生平頭一次遭男人稱讚我,感覺真好,令我通體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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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的夜裡,法蘭克前來我租賃的公寓與我浪漫共慶,他帶來一瓶香檳和一份禮物。
絢麗的燈光下,我們踩著深情的舞步,醉人的曲子侵蝕我們的理性,推波助瀾地將感性衝擊到最高點。我們擁著彼此,你依我儂,沙發頓時成了我們最佳的溫床。
他的手游移在我的身上,他的舌在我的嘴裡探索,呼吸聲愈來愈急促,情緒愈來愈激烈。
「喔,克麗絲汀,我愛你。」他神魂顛倒地說。
而意亂情迷的我,也正釋放所有包裹的情慾。
法蘭克捧起我的臉,溫柔地啄吻我的眼、我的鼻、我的額頭……天哪!當時我想,我真是愛死這個男人。突然有個念頭從我的腦中閃過,讓我想好好地看看他,看看這個我愛的男人。
於是我緩緩地張開眼睛,癡情地凝望著法蘭克,但,頃刻間,我的人乍然傻了,我忽地發現,自己無法忍受和一個白皮膚、金頭髮的陌生種族親熱。我的胃裡一陣噁心翻攪,直湧上喉嚨來。
「放開我。」我猛力地甩開他的手叫了起來。
「你怎麼啦?克麗絲汀。」他詫異地看著我問。
我慌張匆忙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
「克麗絲汀。」他起身想探看我。
「你不要過來。」我制止他說。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你不舒服嗎?」法蘭克赤裸著上半身,滿臉的霧水。
發生什麼事了?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忽然有種族歧視?為什麼只想親吻熟悉的黃種人?我是不是變態?
這樣反常的心態讓我好害怕,我頹喪地坐在地板上低聲的哭泣起來。
法蘭克走過來摟住我,「如果你不想做,那就不要做,OK?」他善解人意地說。
「不要碰我,離我遠一點。」我歇斯底里地回應他。
不知為什麼?我嫌棄他碰我。
最後,法蘭克不再說話,他尊重我,黯然離開。
他走後的屋子變得冷清,我一定傷了他。窗外的雪飄得厲害,而我也哭得莫名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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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的春天,瑩瑩的來信說,夏靜為了尹毅和家人決裂,她搬出家住在外頭,瑩瑩擔心夏靜,也搬出來和她租房子住一塊兒,希望能照料著她。
夏靜和尹毅的婚事諸多陰撓,所以再三延宕。而夏靜因患了厭食症,身體也顯得愈來愈差,瘦得嚇人。
信的結尾,瑩瑩捎了個好消息,她最近認識了一個不錯的男人,一切在進展當中。
我坐在校園一株綠意盎然的大樹下讀著這封信,一顆心更加的懸念在T省的友人,雖然美國有偌大美麗的公園,有優閒的生活,可是,我還是喜歡擁擠、繁忙、嘈雜的T省,我習慣那兒了,我是屬於那兒的。
「嗨,克麗絲汀,你好嗎?」一個聲音呼喚我。
是他,法蘭克。我抬頭,尷尬地看著神情自若跟我打招呼的他。
「不怎麼好。你呢?你好嗎?」
自從聖誕節後,我和他再沒見過面了。我不上圖書館看書,有意躲開他。
「我很好,謝謝。我可以坐下嗎?」他客氣地問,一貫的紳土派頭。
「當然。我很抱歉,聖誕節那天,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
「我已經忘了這事了。」他不在意的笑說。
我投給他一抹感激的微笑。
法蘭克是個體貼的好男人,而我卻沒愛上他,是不是很傻呢?
「我想回T省。」我幽幽地對他說。
「你剩半年的時間就可以拿到學位了,難道你要放棄?」他吃驚地盯著我說。
「我不在乎,我只想回T省,立刻。」
「你有愛人在T省嗎?」
「沒有。」
「是什麼力量驅使你放棄學位回去?」
「朋友。我感覺自己才是屬於那裡的,我不想一個人孤單的待在美國,我受不了了。」
就這樣,我在盛春隆隆的時候,匆忙的收拾行李逃回T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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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愛吃火鍋的女人住在一起,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組合。
在春天裡吃火鍋,不知道是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但是,誰管得了這麼許多?
想想,在美國哪能吃到道地的T省菜?即使有,感覺不對、心情不對,味道就差了。
「沒想到你這麼任性,你該打電話回來和我們商量的,也許我們可以過去美國一趟,這樣你就不必輟學了。」瑩瑩邊涮著她最愛的蛤蜊邊教訓我。
「不要緊,能和你們在一塊兒,我心甘情願。」
「換成是我,我也會這麼做的,一個人在異鄉實在太孤單了。」夏靜含笑地瞄了我一眼。
她是支持我的。
「你們兩個既任性又頑固,完全破壞都市叢林的生活規則。」瑩瑩說。
「一個人最重要的是不能欺騙自己的感情,毀滅自己的靈魂。」夏靜說。
「你太烏托邦主義了。這是一個不講感情、講求實際的世紀,你不欺騙自己的感情,別人會欺騙你的感情,你不毀滅自己的靈魂,別人會毀滅你的靈魂。與其遭人殘害,不如先自殘,置之死地而後生。」
「我懷疑,你和我是活在同一個世界裡。」
「我們都活在同一個世界裡,不過自下而上在不同的空間。」最後我說。
如果說,夏靜是水,那麼瑩瑩就是火。夏靜以為人性本善,瑩瑩以為人性本惡。兩人的看法即使天壤之別,但卻能水火交融。
至於我,我則是中庸。
我不是水,不是火,是氧。我不知道人性本善還是人性本惡,或許是一體兩面。
大抵是這樣的性質,所以我才能滲入水火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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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靜變了,她的眉頭永遠有一道哀愁。我常和瑩瑩私下揣測,但終究難以測知這哀愁有多深沉。
而惟一能化解夏靜這道哀愁的人是尹毅,只是,他消除的是形而外的。
星期天的午後,尹毅打電話來,夏靜雀躍的喜上眉梢盛裝出門。這是我回來後,首次見到夏靜笑得開懷。
我和瑩瑩都沒節目,閒得發慌,於是買了堆零食糕點,時興學人在家喝下午茶,附庸風雅一番。
「難得見夏靜笑得合不攏嘴。」我對瑩瑩說。
「她的解藥出現了嘛。」
「我回來也有一段日子了,今天才聽到尹毅的電話,他很忙嗎?」我滿腹狐疑。
「天知道他搞什麼鬼?」
「夏靜從來不跟我談論任何有關尹毅的事,晴。」
「為什麼?」
「她是個好女人,不會亂嚼舌根。再說,她的自尊心強,尹毅是她自己的選擇,她哪有臉訴苦抱怨,她寧可啞巴吃黃連,也不會吐露一言半句。」
「尹毅待她好嗎?」我問。我為夏靜憂心。
「我不清楚。」瑩瑩搖搖頭。「他就像一個過客,來去匆匆,而夏靜是他的停泊站,他偶爾停泊,但多數的時間音訊渺茫。或許他愛夏靜,可是真愛一個人應該恨不得朝夕相處的,不是嗎?」
瑩瑩說得對,若是真愛一個人又怎麼捨得分開呢?夏靜難道不懂,?或甘心受罪?
電磁爐上的水燒開了,我連忙關上開關,擎起水壺注水在透明晶淨的茶壺裡,一片片茶葉在滾燙的水中舒展開來,優遊飄蕩,香氣四溢。
瑩瑩切了塊椰子蛋糕給我,白色的蛋糕躺在藍色的小盤子裡,看起來可口極了。
盤子是夏靜買的,她是藍色的瘋狂愛好者。
據說,藍色擁有憂鬱和自由的色彩意象。憂鬱的夏靜或許渴望自由吧!
「其實愛情是一件私密的事情,身為朋友不能多說也不能多做。」瑩瑩語重心長地說。
「或許事情沒有我們想像的糟糕。」
「以後你就會知事情遠比你想像的糟糕。」瑩瑩歎了口氣。
當時,我無法明白瑩瑩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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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蓄即將坐吃山空的時候,我開始尋找工作。反正休息夠了,是該積極的重新開始了。
求職的過程一帆風順,我在幾十個佼佼者中脫穎而出,獲得了一家美商公司機要秘書一職。主考官私下向我透露,我之所以擊敗其他人,是因為我擁有英、日、法三國語言的優勢關係。
他們要求我下星期開始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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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靜伸著懶腰、扭著脖子從房裡走了出來,她剛睡醒,大概昨晚又挑燈夜戰。
夏靜是外文翻譯員,她替人家譯書籍、電影、電視。
「不是說應徵工作去?錄取沒?」她打著哈欠問。
她是我見過的女人裡,連打哈欠都美的。
「當然,不錄取我這麼優秀的人,他們會一生遺憾。」我放下手中的報紙驕傲地說。
「那麼恭喜你啦。」她笑說。
「常熬夜的女人容易老,為什麼你不受影響?真教人妒忌。」她的肌膚白裡透紅、吹彈欲破。
「想跟我一樣,就快找個對象談戀愛。」
「昨晚半夜的電話是尹毅打來的?」我在房裡聽見夏靜的聲音。
「嗯。」
「你很愛他?」
「是的。為什麼這麼問?」
「沒有想過萬一?我是說,萬一你們因為某種原故無緣在一起,你這麼愛他,到時如何抽身?」我覺得自己像個破壞者,離間人家的感情。
「我從來沒想過這問題,也不打算想,我知道我要專心一致的愛他,哪怕要付出許多的代價我都不在乎。」她固執地說。
「萬一他變心呢?」
「他不會的。但真有這一天,我會坦然接受,可是我仍會愛他,並用盡一生繼續等他,我不信真情喚不回。」
我沒見過這麼傻的女人,變心的男人根本不值得為他耗費青春。夏靜是否太高估自己的耐力,低估痛苦的力量?
其實認清了,真情和絕情不過一線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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瑩瑩的男友王博文,看來憨厚誠懇,是個單純的闊少爺,他們是在朋友的生日餐會上相識的。
一天晚上,王博文請吃飯。那是我第一次和他見面。
「你真了不起,竟然被AP錄取,聽說他們要求的條件十分嚴苛,沒有相當能力的人是進不去的。」他眼中充滿了佩服之色。
「哪裡,僥倖而已。」我謙虛地說。
「你現在知道該好好學習了吧?老是窩在你父親的餘蔭下,一輩子沒出息。」瑩瑩乘機機會教育他。
「外出謀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況做生不如做熟,與其單打獨鬥闖一片天空,何不留在自己的家族企業裡穩定中求發展?」王博文說。
「說好聽是穩定中求發展,說難聽點根本是你個性軟弱,不敢和家裡據理力爭。你只要依賴你父親一天,就多一天受他操控,不能自主。既然你不在乎我,我們乾脆趁早分手,省得大家痛苦。」瑩瑩衝口賭氣。
家境富裕的王博文的父親,是個凡事都向「錢」看齊的勢力鬼,他嚴厲的反對王博文和瑩瑩的交往,甚至抬出豐厚的家產繼承權來威逼王博文。
誰能拒誘唾手可得的眼前餌?
瑩瑩始終擔心,軟弱孝順的王博文,有朝一日會棄她而選擇豐厚的家產。
愛情若淪為條件的籌碼豈不哀哉?
所以瑩瑩希望王博文能脫離家族企業的包袱,另創一番自己的格局,不必受制他人。她有自信,憑她的能力和人脈可以協助王博文平步青雲。
「瑩瑩,給我時間扭轉情勢,我會說服我父親的。我是真心喜歡你,我不會放棄你的。」他顧不得我們的存在,說得真情流露。
坐在對座的我和夏靜,聽得大受感動。
有時候,女人要求的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貼心話語而已。
夏靜側過頭,悄聲在我耳畔說:「任何一樁愛情都會有它不同情況的伏筆,不啻僅有我。」
天底下難道沒有無風無浪的完滿愛情嗎?我不相信。
「麻煩你們收斂一下你們氾濫的愛情。」夏靜輕咳幾聲清清喉嚨說:「王博文,我們都是見證人,將來你若是背棄瑩瑩,我們絕不寬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