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傳來一陣窸窣聲,她警覺地坐起,戒慎地盯著聲音來處。野地裡隨時會有不知名的野獸出沒覓食,所以她隨身都藏著一把短劍。
黑暗中緩緩走出一人,身形頎長,一個靈光閃過,湘綺脫口叫了聲:「是句黎湖!」
果真是他!嘴角永遠揚著一抹笑。
認清是他,湘綺放心地重新躺回地上,她並沒有同他搭訕的意思。
句黎湖自顧自地在她身旁坐下,一雙眼在黑暗中燦亮如星,毫不隱藏地看著她。
他雙眸深邃如海,一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盯著她看,短時間內似乎不打算移開。
湘綺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起來,她擔心再這樣對望下去,自己就要莫名其妙地溺斃在那兩泓黑潭裡了。於是清清喉嚨,坐起身來,直言不諱地問他:「你一定要這樣子看人嗎?」
經她一問,句黎湖收回視線,懶懶地朝地上躺去,也學她那樣,嘴中叼著根草。
「你不喜歡我這樣看你嗎?」
這下子反而換湘綺注視著他了。她聳聳肩,「也不是,你這樣其實也很好啊!起碼比那些整天板著一張臉的匈奴士兵要好,只是我……」
「說啊!」
唉!她苦惱著該不該把這種感覺說出來,每次對上他的眼光時,自己的心就莫名的怦怦跳,嚴重時還會引起一陣燥熱,她懷疑句黎湖的士兵是否也曾有過這樣的情緒,也或許因為她是女孩子,所以才有這種特別的感覺吧!
「怎麼不說了?」
湘綺思量再三,還是保持緘默,免得萬一表達不當,徒讓句黎湖笑話。可能她得跟他保持距離,免得老是會有莫名其妙的情緒出現。
一陣冷風襲來,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毛茸茸的皮衣,讓她有種被束縛的感覺,對這種匈奴服飾,她還不太能適應,不過此刻她不得不屈服在如鋼刀的寒風下,攏緊皮衣。
「冷嗎?」句黎湖機敏地坐起,關心地詢問。
她想說不會,但是她真的感到冷。
記得要隨公主遠嫁前,一些素日與她交好的後宮姊姐們,紛紛帶著同情之色來跟她告別,大家一致的感覺是,像她們這樣纖弱的女孩大概無法熬過胡地的冬天,那好比把溫室的花朵拿到雪地裡去種植,不久便會凋零而亡。我可不是那麼脆弱的女孩!我不是花朵,我是野草,隨地而生!當時她這麼回答。
「喝點酒暖身吧!」他從懷裡掏出一壺酒,「夜裡的寒風可是很刺骨的。」
她看著酒壺,驚駭的眼神彷彿見了毒蛇猛獸般。
看出她的疑慮,句黎湖索性坐起來,啵的一聲,旋開壺塞,一股沁香飄出,「這是上等的桂花酒,你可以放心喝。」
這麼一來,她反而奇怪地望著他,她不是懷疑壺裡的酒,而是懷疑句黎湖一個坦蕩蕩的男子怎麼喝起這娘娘腔的東西來。
「你平時……也愛喝桂花酒?」
「不是,是特地為你準備的。」他回答得相當自然。
「為我準備?為什麼?」她不解。
「因為……」他欲言又止,凝眸注視著她。
她胸口為之一窒。又來了!又是這種致命的眼神,嚇得她趕緊捧過酒壺,假裝喝酒,她真的覺得面對他的眼光是一件困難的事。
「你今晚沒吃多少東西,這兒有些酪酥,你吃了它,免得肚子餓。」
「喔!好。」她本能地應著,囫圇吞棗地吃了酪酥,那是一種熬煉發酵的乳酪後凝固做成的食物。滿口的酸味使得她不禁遮住嘴,皺著一張臉,但她盡量低著頭,沒關係的,什麼都好,就是別再讓她對上他的雙眼。
「你似乎很緊張?」
「哪辱有?」
「那就抬起頭來啊!」
她心思一凜,為了證明自己沒有緊張,硬是抬起頭來。果然,他雙眼灼灼地猛盯著她瞧。
完了、完了!她不但緊張得心似快從胸口蹦出,臉上還無法克制地染上紅暈。
他微扯嘴角,溫和一笑,「你臉紅的樣子很是迷人。」
怎麼回事?連他的微笑,都能牽動自己情緒。她有點慌亂地捧著酒壺,這是她與他之間唯一的屏障了,杏眼汪汪,思緒複雜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湘綺。」他低聲喚著,「你想過以後嗎?」
「以後?什麼以後?」
「你隨公主嫁到到北方來,今後一輩子都得待在胡地了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將來?」
「一輩子待在這裡……」一語引起她思鄉的情緒,在南方還有她至親的父母及兄弟姊妹啊!「不知道爹娘收到我的信了沒有……」幽幽念著,淚珠突然濃落。
「湘綺。」
「啊!」她尷尬地急忙抹去淚水,責難地道:「你幹嘛突然這樣問啊,害我忍不住想起家裡人了……」
「是嗎?真對不起。」
他懇切的道歉使得湘綺突然一愣,直直地道:「沒想到你也會說出這樣的話,我還以為你身為左賢王,應該是自視甚高,對一切都冷酷無情的人呢!」她重新審視他,經過陽光曝曬的臉顯得有些黝黑,看著剛毅不屈的輪廓有著莫名的親切感。「其實說起來,你還真是個好人。」她有感而發,「若是我們公主嫁的是你那不知該有多好……」
聽她這麼說,句黎湖面色一變,突然生起氣來,「你覺得我好就好了,何必感歎公主沒有嫁我呢?難道嫁我的人不能是你嗎?」
「啊——」她眨眨跟,再眨眨眼,看著認真至極的句黎湖,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指著自己,誇張地拉長語調:「我怎麼可能……我只不過是個婢女,你左賢王可以突發奇想,我卻不能這麼想。」說著站起身來,不無愁緒地咕嚕咕嚕提壺猛灌。
句黎湖也站起,一把搶過酒壺,就著她剛才的位置,大口喝了起來。喝完之後,又把它塞還給她。
湘綺捧著失而復得的酒壺,吞下口中殘留的汁液,定定地望著他們共飲過的壺嘴,覺得好像有些不妥,但回頭一想,塞外風氣豪放,自己將來要在此處生活,若是不放下些矜持,未免顯得太過扭捏作態。
句黎湖抹去嘴角殘餘的酒汁,雙眸緊盯住她,「誰說我是突發奇想,難道你不能嫁給我嗎?」
湘綺心跳加速,面對他的質問,不知該答或不該答,這聽來真像求婚耶!但其實他只是隨口問問吧!當然他左賢王想娶誰就能娶誰,以一個婢女能成為左賢王妃,那是天賜的恩惠啊!是他幹嘛來問她這種問題呢?害得她……害得她又開始胡思亂想。
「湘綺,你回答我呀!」他略顯強硬地追問。
左右為難的她,只好又抓起酒壺塞進自己嘴巴,以行動說明自己暫時沒空回答,終於壺裡滴酒不剩。
她倒轉酒瓶,滿臉困惑,「咦?沒啦……怎麼這麼快……我……還沒喝夠呢……」
看著她說話的樣子,句黎湖知道她醉了,桂花酒也是酒,一口氣喝完整瓶當然會醉。
撐著意識模糊的腦袋,整個人暈陶陶地似欲飛起,湘綺困惑地看著眼前亂七八糟旋轉的事物,「我、我該回去了……可是,這路……怎麼不停轉啊?這樣……我要怎麼走呢?」
句黎湖握住她雙肩,仍在迫問:「湘緒,你不許醉,你還沒回答我呢?」
「回答……回答你什麼啊?」
「回答我。」他清清喉嚨,盡量用最感性的語氣道。
「你願意……跟我嗎?」
湘綺認真的看著他,似乎正在努力思索,就在句黎湖滿心期待時,她突然進出一連串抱怨:
「我說你這個人真的是很奇怪耶!你幹嘛一直問我這個問題,這讓我很難回答耶!你如果想要知道一個婢女會不會想跟你左賢王,那很簡單,找一堆婢女來問不就得了。幹嘛非得問我不可啊,……我如果說想,又不一定真的會嫁給你,說不想,又怕你生氣……」
句黎湖聞言頗感心傷,「難道……難道你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感覺?」她努力咀嚼這兩個字,「你想聽我真正的感覺嗎?」
他點點頭。
見他點頭,湘綺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以前所未有的近距離逼視著他,近乎耍賴的語氣:「那我就告訴你我真正的感覺,我不喜歡你看著我。」
「為什麼?」他失望地問。
「因為……每次只要你盯著我看,我這裡……」她指指自己胸口,「就會莫名其妙的心怦怦跳,身體也會跟著熱起來,更糟的是,我還會因此臉紅。我真不喜歡這樣……」酒壯人膽,她直接地說出了自己的感受。
還以為她是真的不喜歡他呢!句黎湖鬆了一口氣,心中竊喜,原來她是因為這種感覺而不知所措啊!那表示……
他抬起湘綺的臉,讓她更靠近自己,飽含深情地為她解惑:「你知道嗎?這表示你在乎我。」
「是嗎?」這樣的解答讓她更迷惑,醺醺然反問:「我在乎你?我為什麼要在乎你?」
「因為喜歡。」
「才不是呢!」她咕噥著,「我懷疑你天生喜歡這樣看人,我也懷疑我自己是不是感覺太過敏銳,我還懷疑啊……」她額頭緩緩抵住句黎湖的胸膛,終於忍不住沉沉睡去。
「湘綺?」
均勻的呼吸聲傳來,她居然站著睡著了!句黎湖好氣又好笑地搖搖頭,愛憐地撫著她的小腦袋,伸展雙臂將她包圍起來。這倒是個不錯的開始,只不過不知她明日能記得幾分今晚的事?
※※※
帶著幾分醉章,堤曼緩緩移近上等皮毛鋪制的床邊,劉靚柔美的身軀微蜷著,雙手交疊於側睡的臉旁,安靜的面孔像冬天裡綻放的梅花,神秘冷艷且優雅。她頰上仍有些許紅暈未褪,潔白的頸項外露,沐浴後的身子飄散著沁人的芳香,堤曼忍不住湊向她耳邊,貪婪地深吸一口,讓她的氣息充滿他的身體。
受此打擾,劉靚雙眉微攏,不安地蠕動了下,旋即又沉沉睡去。
堤曼直手托腮,撐在床沿,迷醉地看著她無瑕的面容,幾度夢裡相思,如今終於得償所願。撫弄著她柔亮的秀髮,飽含渴望的雙唇輕輕吻上她……
突如其來的冰冷驚醒了她,下意識地推開陌生的觸覺,她反射地瑟縮一旁,雙瞳微有懼色,防備地注視著他。
堤曼心中一緊,冷冷問:「我真有那麼可怕嗎?」
劉靚垂眼不答,只是將頭側向一邊,此舉更加點燃他胸中的怒火。「看著我!我命令你看著我!」
低沉的嗓音,如攻擊前的猛獅,她雖心顫,天生的傲骨仍強迫自己勇敢直視。
「你……」堤曼粗魯地提起她的下頷,「你這張美麗的臉孔,就是有辦法教人情緒失控。」
猛獸般狂野的氣息拂過她的臉,他眼中佈滿的情慾使她輕抖起來,對將要發生的一切感到不安與茫然,很自然地,她閉上了眼。
然而沒有預期中的動作,等待與猜測成了煎熟,不知道僵持多久,終於聽到微微一歎,他鬆開了手。
撫著疼痛的雙頰,她不明白地望著他。
「把衣服脫了。」他平靜地命令。
她愕然。
「我說把衣服脫了。」他再次提高音調。
劉靚下唇輕咬,縱使心裡羞赧難當,卻並不想屈服在他的權威之下,於是微揚起頭,輕解羅衫,直至身子僅剩一層襯裡薄紗,玲瓏的曲線一覽無遣地呈現在他面前,避開那灼人的雙眼,她舉起雙臂,護住胸口。
原以為接下來他應是猛虎撲羊般襲來,然而他只是靜靜立於原地,用著追逐獵物的狂熱眼光慢慢折磨著她。
「你、你看夠了沒有?」好不容易自乾澀的喉中發出聲音。
誰知他目光瞬間轉銳利,自腰間抽出一條長鞭,迅如疾風地往地上抽去。
啪的一聲,劉靚驚恐地抬起眼,只見亮晃晃的銀鞭在空中扭曲舞動著。
他一整臉色,冷漠地數著她的罪行:「你刺我一劍、殺我左骨都侯、又三番兩次忤逆我,若不好好教訓,我一國之君的威嚴何在?」語畢,手起鞭落,往她身上抽去。
雖極力控制著力道,長鞭過去,仍是打得她皮肉綻開,鮮血立即滲透薄紗,她撲倒在床,長髮散亂在臉上,臉上有著明顯的痛苦神色,始終不吭一聲。堤曼心裡一陣抽搐,第二鞭遲遲無法揮出,費了好大力氣才能阻止幾欲向前的身體。
來自背部燒灼般的痛感使得她久久抬不起頭來,但這些都不比不上內心的痛楚,這一鞭嚴重創擊她的自尊與驕傲,滿心的絕望與淒楚,堂堂大漢公主卻落此下場,對她而言,簡直生不如死。
她咬牙,努力屏住呼吸抬起頭來,一心求死的意念使得她在言語上極盡挑釁之能事。
「為何停下手來?」她冷笑,「我所應得的該不只這些吧?難道……堂堂匈奴君王,馬蹄上天下海,對付一個女子竟會心軟?」
「住口!」
「你說過,我死或你死,漢朝都將遭難,但今日我若死於你手,那就不違背你的話了。動手啊!」她催促著,「我也很期待能死在你的手上,你忘了嗎?我曾刺你一劍,下手時我可沒有一點猶豫。」
憶及舊事,痛徹心扉,為什麼在他付出真心後,所得到的是這般冷酷的回應呢!劉靚的言語字字敲在他心上。若譏似諷,頓時掀起一陣狂風巨浪。
「住口、住口!我要你立刻住口!」
發狂的鞭子如雨點般落下,她不躲不閃,一心只盼快快解脫。
堤曼對她的情感,在她的言語刺激下,統統轉為怨忿的情緒,透過皮鞭,如洪水猛獸般地傾瀉而出,數不清的鞭子打在她身上,直到驚覺她的身體不再本能的抽搐時,他才猛然止住。
「公主……」心驚地拋下長鞭,急撲向床,慌亂地抱起渾身是血的她,伸手探鼻,只剩一口微弱的呼吸,這才猛然驚覺自己方才失控的行為。一顆心頓時墜向無底深淵,懊悔與心痛同時襲來,他六神無主地喃喃低喊:「為什麼?為什麼要逼我?公主,我這麼的喜歡你……你為什麼就是不能瞭解……」
他俊朗的輪廓因痛苦而扭曲,心中滿是挫折。
自任單于以來,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連泱泱大漢都是手到擒來,卻為何獨獨眼前這個女人,讓他征服不了呢?
她為什麼總是如此驕傲?
他是天所立的君王啊!別人曲意承歡唯恐不及,她卻是從頭到尾不正眼瞧他,難道她不明白嗎?只要她肯對著自己輕輕一笑,他將會給她所有的寵愛啊!
將她的身體緊貼著胸口,然而得到的只是冰冷的回應,縱使昏迷之中,她緊抿的唇線表現出的仍是倔強,似乎這樣的結果,正是她所期待的。她就那麼迫不及特地想要離開他嗎?不!沒有什麼是他所不能掌控的。
「你不許死!你是我真心喜歡的人,你必須活著,縱使你不喜歡我……」他抬聲高嚷:「來人!快去給我找藥師來!」
帳外的士兵受令,很快地使把隨行藥師找來了。
藥師搭著脈搏,反覆檢查著她的傷勢,八字眉越攏越緊,過了一會兒,戰戰兢兢地伏於地上稟道:「單于,這傷勢過重,恐怕……」
「少廢話!」他咆哮著幾乎要跳起來,心裡的惶恐擴增,一手直指著跪在地上發抖的藥師,「不管用任何方法,都要給我醫好她,若是她不幸……」他握緊拳頭,努力甩去不祥的念頭,「治不好的話,我便用你的項上人頭來祭她!」
「是、是、是……」冷汗涔涔的藥師唯諾地應著,趕緊再爬回床榻邊,小心地為公主敷上創傷藥。
他癱在椅上,憶及公主決絕的眼神,心裡又是一陣劇痛,死了會比活在他的身邊好嗎?他不信!
他不信在她冷漠的外表下,對他會沒有一絲熱情。當日在漢宮小巷裡吻著她的,明明可以感受到她胸中隱藏的沸騰啊!她絕非無情之人,可為什麼在他面前總是又倔又冷呢?
他是王啊!年輕、果敢、驕傲的王啊!
族裡的胡姬祈求得到他的垂愛,就像乾燥的大地渴望降下甘霖一樣,怎麼他對真心喜歡的女子付出感情時,卻笨拙得弄到兩敗俱傷呢?
他不懂,為什麼在面對強大的敵人時,他可以從容不迫,指揮若定,但在處理自己的感情時,無法像作戰一樣得以全盤掌握呢?到頭來只能任體內流竄的感情,不規則地四下奔騰。
越想思緒越凌亂,好好的一個新婚之夜,新娘卻是遍體鱗傷,他心裡更是無一處安好,一甩頭,大步踏出營帳,直往栓馬處而去,此時唯有縱馬狂奔,藉著衝刺的極速快感,才可抒解他滿心的壓力。
※※※
一抹烏雲遮住明月,天氣益發地寒冷起來,似乎又要飄雪了。寒風凜冽,湘綺顫巍巍地醒了過來,猛一抬頭,正與句黎湖的目光撞個正著,她疑惑著,努力自他含笑的眼神中追憶在她醉倒之前的事情。
句黎湖環住她的腰,並沒有鬆手的意思,臉上的笑容莫測高深。
「我問你?」雙手抓起他的前襟,神情凝重地問:「你沒出什麼逾矩的事吧?」
他板起臉,為人格所受到的質疑感到不快。
「啊……」先聲奪人的她不好童思地垂下頭,「你不是那種人,對不起.我不該以小人之心……」她鬆開手,率真地撫平被她剛剛抓起的皺摺。
她脫離句黎湖的懷抱,看著身軀挺拔、丰神俊朗的他,想著他昨夜的話,想著自己的身份,忽然沒來由的傷感起來。
「湘綺……」句黎湖目光灼灼.眼裡滿是盼望,看著她的眼神似乎在期待她能更進一步地說些什麼。
對著那樣的目光,湘綺瑟縮了下,失落的情緒更重了。遠方天色將白,黑暗即將淡去,他是什麼身份?自已又是什麼身份?黑暗與黎明總是擦身而過的……一旦清楚的想透了,面對他時便變得坦然,她清嗓道:「謝謝你的酒,我得回去伺候公主了。」
不等他回答,她轉身便跑,逃難似的奔離句黎湖的視線範圍。
「湘綺……」句黎湖茫然,她難道不喜歡自己嗎?不是的,她明明不排斥,卻為何心口不一呢?
※※※
湘綺在回途中與面色憂戚的藥師碰著了,藥師用著不甚熟練的漢語夾雜胡語急道:
「姑娘,你快回去看顧公主,我到那邊山上採些藥草!」說完便刻不容緩地急急而行。
「喂——」湘綺眉心一皺,直覺有事情發生了。
回到帳裡,看見俯臥在床、氣息奄奄、幾無完膚的公主,她差點魂飛魄散,飛撲至床沿,心如刀割地哀喊著:
「公主!公主!你怎麼了?你醒醒啊!別嚇我啊……」
聽到湘綺的叫喊,一直昏迷的劉靚悠悠地張開雙眼,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音來。
「公主……」湘綺握起她的手,焦急地看著她。
終於,她緩緩地吐了一口氣,深沉而幽怨,努力地擠出一些話:「我死後,你便回……漠地去……」
湘綺心一碎,崩潰地哭起來。「不會的……公主別胡說啊……」她握緊劉靚的手,「倘若你不幸……奴婢絕不苟活……」
劉靚聞言胸中一惻,落下淚來。
她擦著公主滑落的淚水,「公主,怎麼會這樣?」
「別多問……」意識到自己可能將亡,劉靚此時心中已是無怨無恨。
湘綺一聽卻是滿腔怒火,霍地起身,咬牙道:「他竟然這樣對你,我殺了他,替你報仇。」
語畢轉身即走,劉靚抬起無力的手欲阻止,然而一口氣換不過來,隨即又暈了過去。
湘綺直接來到宴會的氈帳,只見兵士們醉的醉.倒的倒,隨手抓起一人,聲色俱厲地問:「單于呢?」
正苦於千杯不醉的蘭玥,見她來勢洶洶,大聲斥責:「你這大膽的奴婢,竟敢私自闖進來?」
一見是蘭玥,湘綺更是火上加油,隨手抽出那名將領的腰間彎刀,怒目直視著,「一定是你從中挑撥,單于才會將公主打成重傷.好!我就先殺了你。」
蘭玥見狀踉蹌一退,大刀迅捷地砍至,她狼狽地躲過,由於空手難擋利刃,她縱有再好的武功也很難施展出來,因此邊躲邊嚷著:「來人啊!有刺客!快來人啊!」
這一叫喊,驚醒了醉酒兵士,在大家紛紛拿武器時,句黎湖已一個箭步衝了進來。
「住手!」
湘綺見是句黎湖,仍沒有罷手的打算,句黎湖只好縱身插入兩人之中,掩護蘭玥,湘綺見狀大怒,「你讓開!我今天非殺了她不可!」
「我不許你胡來!你知不知道這是殺頭的大罪?」
「殺頭?」湘綺一愣,旋即落下淚來,悲憤遭:「公主就要死了,我還管他殺不殺頭呢!你倒底讓不讓,你不讓,我連你一塊兒殺!」
「公主?怎麼會呢?」
句黎湖一陣疑惑,蘭玥則是精神大振。
「沒錯。公主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但在我死之前,那個女人得先陪葬!」她一刀指向躲在句黎湖身後的蘭玥,步步進逼,「你走不走?你不走,休怪我刀劍無情!」
「你冷靜點!」
「廢話少說!」
湘綺鐵了心,顧不得句黎湖的阻擋,揮舞彎刀,一副欲與人同歸於盡的樣子,蘭玥因有句黎湖在前護著,乘隙逃出帳外,招了弓箭手來。
她箭搭於弦上,瞄準湘綺,嬌聲叱喝:「你這賤婢!還不敢趕快停手!」
句黎湖見狀,趕緊喝令:「不准放箭!」
「句黎湖,你居然袒護她?」蘭玥繃緊弦,更加氣憤。土兵們聽令於句黎湖不敢蠢動,她可不受令於他,她語音咄咄:「我偏要殺了她!」手一鬆,箭咻的一聲往湘綺而去。
句黎湖想也不想,便飛身替她擋了下來,隨著悶哼一聲,蘭玥的箭射進他的左手臂上。
眾將呼,蘭玥更是當下傻眼。
句黎湖嚴峻的目光朝舉箭兵士冷冷掃射,兵士們原本高舉的箭在他的逼視下皆軟弱地垂了下來。他面不改色的將箭拔出,鮮血直流,為防萬一,他的身體更進一步將湘綺密實地遮在身後,堅決地命令:「這是誤會,你們全都退下!」
兵士們面面相覷,蘭玥眼見一箭射中句黎湖,嚇得面如死灰,雖貴為蘭玥氏一族,但射殺左賢王的罪名她也是扛不起的,當下往後退了一步。
眼見風波似乎暫息,句黎湖抓起湘綺的手,不由分說地將她拉出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