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只不過是一時腳滑——」「你再不走,我可要你賠——」
磨坊老闆話還沒說完,跌坐在地上的白面人兒早一溜煙地爬起身,衝出店門,轉瞬間便無影無蹤。
「開玩笑,我脫衣典當也賠不了那一袋麵粉啊!唉……」
莫悠悠站在街口,輕歎一聲,周圍立刻煙霧瀰漫。
原本姿容姣好的她,此刻活像個白蠟鬼,要不是日正當中,她這一身沾滿麵粉的雪白模樣還真會嚇死不少倒霉路人。
「唉……」她又歎了口氣,掏出身上僅剩的銅錢,慢慢數著。早知道剛才就先去買個白饅頭填填肚子,或許就不會在扛麵粉時餓到腳軟,摔破麻袋,也摔掉到磨坊工作的機會。
悠悠不禁要怨起她那個不負責任的爹,甜言蜜語騙得她娘親未成親先懷孕後,就逃得無影無蹤。娘親無顏見人,只好帶著她遠走他鄉,害她什麼親戚也沒見過,更不知道親爹是誰,只能和娘親相依為命。
想想娘一個弱女子,要獨自帶大她這女兒,還真是吃過不少苦。從小悠悠就跟著娘在飯館裡做事,洗碗、洗萊,還得洗店主一家大小七、八口人的衣裳,做了堆活才能掙得她們母女倆三餐溫飽。後來店家易主,不再僱用她們母女倆,她們輾轉來到這城外,找了個棲身之所,娘也在城裡的王員外家找到了在廚房幫傭的工作。雖然往返家中的路途是遠了點,但工錢不少,總算也讓母女倆過了幾年衣食無缺的日子。
只可惜,娘積勞成疾,這一病就是兩、三個月,王家早就派人來通知娘已被解雇,她還不敢讓娘知道呢!眼下藥錢、飯錢已經能賒的賒、能借的借,她再不親自出馬找工作,不光是坐吃山空的問題,只怕就要上街討飯了!
「真是的,明明那麼多店舖在徵人,就是沒一家願意僱用女人。怎麼,瞧不起我們女人呀?!哎呀!痛、痛、痛……」
已經為了找工作一連碰壁五家店舖,而且理由都因為她是女人;悠悠嘟起紅菱小口,越想越生氣,握拳往一旁的泥牆一捶,本想出出氣,結果反而疼得她對著泛紅的拳頭直吹氣。
」可惡,我就不相信,我會找不到適合的工作!」
把銅錢收好,她東張西望,找著大街上是否有店家貼出紅紙;突然,她瞧見了一片貼滿大大小小佈告的牆,邊上立著—群人,不曉得在談論些什麼。
「可惜呀——」她剛靠近人群,就聽見有人大歎。
「廣悅酒樓耶!如果我會炒幾樣菜就好了,你們瞧瞧,這工錢多高呀!」一個身著褐色粗布衣的少年,手指著牆上最大的那張紅紙,一臉惋惜地直嚷嚷。
「人家工錢給得高,人當然也挑得精嘍!」一個挽著菜籃子的福態大嬸接口道:「『廣悅酒樓』可是咱們城裡數一數二的大酒樓,端的是南北大菜,身上沒幾兩銀子是進不得的哪!別看人家只是要個廚房學徒,我聽說幾年前他們徵人,紅紙一貼,有幾百人去應試呢!」
眾人一片嘩然,全想著那幾百人排隊的陣仗不知有多壯觀。悠悠在人群外圍,揉了揉鼻子,總覺得那大嬸肯定誇大了些;幾百人?又不是在考秀才,怎麼可——
「嗄?!」
悠悠突然大喊一聲,擠在她前面的人們一回頭,瞧見她那身白慘慘的模樣,還以為光天化日之下見了鬼,立刻同時慘叫一聲,抖著腳,先退離她幾尺遠再說。
悠悠根本沒注意到自己嚇壞了多少人,她直衝到紅紙前,揉揉眼再瞧仔細一點,生怕是自己眼花看錯。
「真的是每月可領三十兩耶!」她興奮地屈指算了起來。「一斗米要……那一石米要……天哪!這樣不只可以餐餐吃白米飯,還能買肉、買魚給娘補補身子,太好了!這個工作我要定了!」她瞅著紅紙,雙眼閃閃發亮,一副勢在必得的神情,沒發現身旁眾人正在細細打量她有沒有影子?雙腳有沒有騰空?
「什麼?!」
她怒喊一聲,教那些才剛確認她有影子、有腳的人們個個嚇得直撫胸。
「又是只僱用男人?!」她伸指直戳著紅紙上「礙眼」的墨字。「為什麼?不過是炒個菜還分男女,這酒樓的老闆是呆子不成?炒菜當然是女人勝過男人呀!他鐵定寫錯了!」
「才沒寫錯哪!我問你,哪間酒樓、飯館裡掌廚的不是男人啊?」一個麻臉漢子應她話。「剁肉、炒大鍋萊可全都是費力工夫,你一個姑娘家手無縛雞之力,在家炒幾盤小菜還應手,哪有辦法張羅一天上百、上千人的飯食?這工作向來就是男人做的,絕沒錯。」
挽著菜籃的大嬸瞅量了她一眼,有些輕蔑地說:「是嘛!那廚房可是一大堆男人工作的地方,哪個正經姑娘會跑到那種地方做事?哎喲,那閒言閒語不漫天飛才怪!」
「哼!」悠悠回頭看著他們倆,手叉腰,抬頭挺胸,擺出一副要說大道理的模樣。「這就怪了,難道你們兩人家裡都是男人下廚做菜的嗎?」她柳眉一挑,理直氣壯地說:「天底下最好吃的菜就是自己親娘煮的,就算是有些廚藝精湛的男人吧!可大多數女人還是比男人懂得烹煮嘛!再說,找工作討飯吃,哪裡不正經了?就算是在男人圈裡討生活,只要自己行端坐正,幹嘛怕別人說閒話……」
她滔滔不絕地試圖說服群眾,所有人皆專注在這場爭論中,竟無人發覺霍拓恩正好整以暇地站在五步以外,豎耳傾聽他們的爭論。他,正是廣悅酒樓的樓主。
霍家可是地方上的名門望族,霍家兩兄弟更是赫赫有名的人物。雖然兄弟倆在父母死後分家,卻都不是坐吃山空的敗家子。老大守著父親留下的綢緞批發生意,也兼做玉石買賣。老二則拿著分家所得的銀兩開起了酒樓,生意蒸蒸日上,沒幾年,不但賺回了本錢.更為他賺進大筆的財富。
不過最令人津津樂道的,卻是他們兄弟倆的好感情。家產分歸分,兩人卻堅持老家是兄弟倆的,由兩個人共有。雖然在老大成親後,老二搬到了客棧住,就近打理生意,但做哥哥的幾乎每天都要來探望弟弟,做弟弟的也是一有空就回老家看看。這邊有難得的玉石綢緞,就往弟弟那兒送;那邊有上等的魚翅燕窩,就往哥哥這兒送,兄弟倆感情可好了。
今日,霍拓恩便是送了上等官燕去大哥那兒,才會在回程遇上這奇怪的姑娘。
從悠悠一拳擊牆時,他便注意到她了。
這樣一個像剛從麵粉堆裡撈起,渾身慘白的人兒,想不看見也很難。
換成是他,早急匆匆趕回家換衣裳了,可這姑娘好像一心一意在想些什麼,根本沒注意自己已成了啥德行,照樣在大街上晃來晃去;這會兒還跑到人群中高談闊論,罵起他是呆子了。
」……依我看哪,那酒樓老闆肯定是個迂腐的老頭,否則就應該想到要請女人來當廚子嘛!
霍拓恩皺起兩道劍眉。這姑娘一下說他是呆子,一下又說他是迂腐的老頭,他到底是招誰惹誰啦?
這時一旁有人回道:「姑娘,這你可就錯了,這間酒樓的老闆可是位美男子,年輕又多金,不是什麼糟老頭唷!」
霍拓恩微微勾起唇角。嗯,總算有人說了句公道話。
「管他是糟老頭還是美男子,我只對這酒樓的工作有興趣。」這句話說完,悠悠便盯住紅紙,心下琢磨起來……
此時眾人已漸漸離開,霍拓恩也打算回酒樓去,沒想到才剛跨步,就聽見「嘶」地一聲,他回頭一看,昨天才貼上的徵人紅紙竟被她給撕了下來。
「姑娘,你就算有何不滿,也不該撕人家酒樓的紅紙洩恨吧?」悠悠聞聲回頭,竟發現一個長得極好看的男人——
他眉若偃月,黑白分明的眼眸燦亮如星,鼻樑又挺又直,兩片微抿的唇還透著一點紅潤,模樣既俊且秀。
悠悠不算特別嬌小,但眼前這男人還足足比她高出一個頭來。他立在那兒玉樹臨風,一身白緞織錦長袍更襯出他的富貴氣息,一看就讓人覺得他該是名門世家出身的公子哥兒。
只可惜……
只可惜他那張不苟言笑的俊臉,此刻臭得像是剛被搶了錢一樣,盯著她的那雙黑眸冷得教人一見就忍不住渾身發寒;但,一向膽大的她可不怕。
「我沒什麼不滿呀!」她笑笑,揚揚手中的紙張。「我一直都住在城外,對這酒樓不熟,怕走到半路就忘了酒樓的名字,所以才撕下它,到時好問人啊!」
聽她言下之意,是對廚房學徒這個空缺還沒放棄嘍?
「你別忘了,酒樓要的是『男』學徒。」霍拓恩特地加重口氣。
就算她那些男女平等的說辭也讓他覺得頗有道理,但僱用個姑娘在酒樓工作?他光想,就覺得肯定是自找麻煩。
「他們要男的,我就給他們男的嘍!」悠悠眸中閃著狡黠光芒。
「什麼意思?」
悠悠正色,仔細地打量他。「你有在這家酒樓裡面做事嗎?還是,你也想去當學徒?」
他想了想,搖搖頭。他的確沒在酒樓裡面做事啊,只不過酒樓是他的。
她安心淺笑。「看你也不像壞人,我就告訴你吧!我只要女扮男裝去應考,不就得了?」
「女扮男裝?!」這姑娘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沒錯,只要見識到我的精湛廚藝,他們一定會馬上錄用我的!除非……」她淘氣地一眨眼。「除非那老闆真是個呆子!」
霍拓恩審視著面前這個自信滿滿的姑娘。雖然她一身麵粉,讓人看不出她原來的模樣,不過那張瓜子臉上的靈活眼珠透著聰慧調皮,以宛若黃鶯輕啼的悅耳聲調所道出的每句話,更是淘氣有趣。一向少管閒事的他,不也自己走向前,被她一句句「呆子」給數落得又好氣、又好笑嗎?
他竟然會對一個女子感興趣?這還真是稀罕呢!
「你把要女扮男裝的事告訴我,不怕我去廣悅酒樓告密嗎?」光從這一點就瞧得出她多沒心機了。
悠悠眨了眨她那雙還沾著麵粉的長睫。「我呀,怎麼看你都不像那種沒心肝的好事鬼啊!老實跟你說吧,三天內我再找不到工作,我和我娘都得喝西北風了!」
她突然伸出纖指,戳了他胸口一記。「你要是個男子漢,就替我保守秘密!不然我要成了餓死鬼,肯定每晚到你床前討飯吃!」她笑露一口白牙。「好了,後會有期啦!」說著轉身就走。
被她指尖在胸口那麼一戳,霍拓恩微愣了一下。等他回神,卻瞧見她一邊低頭看著手上拿著的紅紙,一邊踱過街去;而一輛疾馳中的馬車正由她右方飛奔而來——
「小心!」
他一個箭步衝上前,猿臂一伸,用力將她拉回;兩人頓時因為力道過猛而雙雙跌倒在地,悠悠一身的麵粉更立刻如白霧般將兩人籠罩其中。
「幹嘛?!找死啊?」
馬車伕在發現悠悠時已來不及煞住車,看到她被救雖鬆了好大一口氣,仍忍不住大聲叱罵了一句,才回頭揮鞭趕路。路上行人見並未發生事故,便也繼續往前走去。
「對不起!」把霍拓恩壓倒在地的悠悠連忙從他身上「滾」了下來,要是讓娘知道她在大街上當眾壓在一個男人身上,娘肯定會當場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的!
「沒關係。」霍拓恩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不已,但還是強自鎮定,斯文有禮地扶她起身。「你沒受傷吧?」
「沒有、沒……咦‥哈哈哈……」悠悠一抬頭,瞧見他被麵粉染白的一張臉,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我沒事,不過你也成了個大花臉啦!」悠悠一邊笑著,一邊掏出手絹給他。「喏,擦一擦吧!放心,這絹子是乾淨的,我洗好還沒用過呢!」「不用了,我……」
「甭客氣了,謝謝你,再見了!」
悠悠將手絹塞給他,對霍拓恩揚唇淺笑後便轉身離開。才一眨眼的工夫,她纖瘦的身影便消失在街道轉角處。
「悠悠?」拓恩瞧著手絹一角用三色絲線巧繡的娟麗名字,唇畔不禁泛起淺淺笑紋。
「真是個奇怪的姑娘……」
他將手絹收入懷中,拿衣袖抹了抹臉,不再多想便返回酒樓。
※ ※ ※ ※ ※ ※ ※ ※ ※
月落日昇,又過了一天。今日酒樓已開門營業一個時辰了。酒窖裡,霍拓恩正核對著手中清單,吩咐酒商將他買進的幾晶美酒分類收藏好。
只是,工作時一向專注幹練的他,此刻卻有些心不在焉。
一大早就在門外排隊,等著接受廚房福師傅親自挑選的那些人,恐怕已被淘汰掉大半了吧?不知道……「她」是不是真來了?
」二爺,這壇四川的呃嘛酒該擺哪?……二爺?……二爺!」「……嗯?呃……擺左下角那個空位吧!」
神思早飄到廚房的霍拓恩,被扛酒的大漢喚了好幾聲才回神過來。點完貨,他知道自己再不去看個究竟,今天是甭想專心做事了。
※ ※ ※ ※ ※ ※ ※ ※ ※
「好,就剩下你們四個了!」
酒樓廚房裡,三個大灶同時生著旺盛爐火,這邊切、切、切,那邊涮、涮、涮,有七、八個人正滿頭大汗地忙進忙出。只有一個人蹺著二郎腿,坐在圓板凳上,氣定神閒地看著戰戰兢兢立在他面前的四人。
姜大福身為廣悅酒樓的掌廚師傅,這新學徒自然是由他親自挑選。昨天加上今天已經來了上百人,但在他的嚴格淘汰下,就只剩眼前四個人選了。
「你們幾個聽清楚了,」他清了清喉嚨,在廚房的一片吵雜聲中扯著嗓問道:「正元日俗人拜壽皆上五辛盤,你們說說看,五辛是指哪五辛?」
「我知道!」
女扮男裝跑來的悠悠立刻舉手搶答,還一下子蹦到了大福面前。
「一蔥、二薤、三韭、四蒜、五興葉。」
「沒錯。」大福肥嘟嘟的圓臉上,堆起了讚許的笑意。「小伙子,你反應挺快的嘛!」
悠悠開心地笑咧嘴。「謝謝師傅誇獎!」
「唉,先甭叫師傅,我還沒挑定你哩!」
說是這麼說,其實大福還挺中意這個看來頂機伶的小伙子。只是他看來瘦弱了些,舉手投足也有些娘兒味,不禁教大福有點顧慮。
「這麼吧,再考考你們幾個的刀工,這批、切、削、抹、片,可是最基本的廚刀刀法,讓我瞧瞧你們使起刀來利不利落……」
大福還在說著,霍拓恩人早已來到了廚房西側窗外。
本來還瞧不出那位「麵粉姑娘」到底在不在四人之中,可她一跳出來說話,他立刻便由聲音認出人來了。
一細瞧,她今兒個還真是女扮男裝,長髮紮在圓帽裡,身上還穿著補綴多處,洗得都快泛白的過大黑袍,簡直像是小孩子偷穿大人衣裳,模樣逗趣極了。
沒有了一身的麵粉,瞧她柳眉、杏眼、朱紅唇,長得還挺白淨標緻的,扮了男裝也是十足的美少年,果然和他原先預想的相差不多。
只是有一點他沒想到,她昨日的自負可不是說說而已,那麼多人來應試,她竟然能一路過關斬將來到這,看來的確是有幾把刷子。
廚房裡,大福正在審視他們四人的刀功。顯而易見的,悠悠的刀功略勝一籌,勝負早已揭曉。
「小伙子,你不錯喔!」大福拍拍她肩膀。「就錄用你了。」
悠悠聞言笑開了嘴,那三十兩白花花的銀子,立刻在她腦海裡快樂地打轉。
「多謝師傅!」她開心地鞠躬致謝,驀然,一頂圓帽就這麼從她眼前翩翩墜地……
「啊!」
悠悠急著抓起帽子,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似潑墨般的烏黑長髮就這麼如瀑散下,暴露了她是女兒身。
「女人?」
廚房裡十多雙眼睛一下子全盯住她,連大福都無法置信地瞠目結舌。
困窘的她額角冒出豆大的冷汗。這、這真是樂極生悲呀!
「是……是女人又怎樣?」她勇敢地挺起胸膛,杏眼往周圍一掃,試圖挽回情勢。「我是因為廚藝勝出才被師傅錄用的,是男是女又有什麼差別?會做事就好了。」
「當初明明說了這工作只限男人……」
「是啊,我看得很清楚,紅紙黑字寫著招聘廚房學徒,而且只限男的哪……」
大家七嘴八舌起來,被淘汰的三人全看向大福,眼裡又重新燃起被錄用的希望。
大福摸著自個兒亮閃閃的光頭,生平頭一遭遇上這種事,他還真不知該如何處置呢!
「不是男人就該先淘汰吧?」
瞧大福猶豫的模樣,落選者之一不滿地表示意見。
「這是什麼道理?」悠悠杏目圓睜,首先不服。「我的廚藝比你強,自然是我該留下,而且師傅已經親口說他要錄用我了。」
那人聞言輕嗤一聲,伸手往旁邊畫了個半圓,說道:「你瞧瞧,這裡全是男人,你一個姑娘家在這工作,肯定會造成許多不便。要是再傳出什麼閒言閒語,那對酒樓的聲譽可……」
「胡說八道!」她真想捶他幾拳。「我正正經經地做事掙飯吃,別人有什麼閒言閒語好說的?」
「你們別吵了!」大福考慮之後有了決定。「姑娘,雖然你的廚藝的確不錯,可是我們廚房裡從來沒有僱用過女學徒,就是怕大家不方便,所以……」
這時,一個低沉充滿磁性的嗓音插了進來。「所以,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證明你的確有讓我們酒樓留才的過人本領。」
聽出福師傅有意否決掉她,拓恩思忖了半晌,決定再給她一次機會,說服他「自找麻煩」。
「二爺?」
大福有些詫異地看著突然從門口冒出來的店東,沒想到行事向來一板一眼的他,這回倒是最開通了。
「啊,是你?」悠悠狐疑地盯著他。「你怎麼會在這兒?你不是說你不在這間酒樓工作的嗎?難道你騙我?」
悠悠對霍拓恩說話時熟稔的語氣,立刻讓眾人竊竊私語,討論起他們倆的關係。
」我的確不在這兒『工作』。」拓恩知道眾人皆注意著他的回應,刻意一臉凝肅地說:「我就是你昨天在大街上說的,沒錄用你就是個呆子的廣悅酒樓老闆。」
天哪……
就算是被雷劈,悠悠相信都好過自己此刻的處境。
打死她也想不到,那麼大一間酒樓的老闆,竟然是眼前這個看來才二十出頭的少年郎。而且,昨天竟還讓他瞧見自己糗態百出,又大放厥辭的模樣。
丟死人是一回事,就怕這每月三十兩的好差事,要跟她就此」訣別」啦!
「你說要給我一次機會,指的是什麼?」
悠悠不禁膽戰心驚。他會不會故意刁難,叫她馬上現宰一頭活豬,還是在一個時辰內做出整套御宴,好叫她知難而退?
「很簡單,你和其他三人各煮一盤麻婆豆腐。」他邊說邊走到大福身邊,眼光完全不看她。「福師傅,對你而言,是男是女並不重要,手腳靈活又有好底子的學徒,才是咱們酒樓最需要的人手,對吧?」
看到東家主動插手解決這個難題,大福如釋重負,爽朗地笑開了一張大嘴,說道:「沒錯,就是這樣。」
「那好。」拓恩看似冷漠地瞥向悠悠。「姑娘,別說我瞧不起女人,不給你機會。你們四個各做一盤麻婆豆腐,這道菜說難不難,說簡單又得有些功夫才能煮得香辣夠味。我和福師傅到外頭等,不看哪一盤是誰做的,待會兒讓夥計端出你們所煮的,我們再選出最好吃的那盤,看看是誰做的,就誰被錄用。這樣公平合理吧?」
四人互望一眼,心服地點點頭。拓恩便和大福到店裡佔個角落空桌,等著出萊。不一會兒,由四個不同盤子端出的麻婆豆腐一一上桌,兩人一起試吃,無異議地選中了同一盤。
「煮這一盤的人被錄用了,其他人就抱歉了,請回吧!」
大福將獲選的那盤菜端回廚房,往桌上一放,當場就有三個人垂頭喪氣地離開。留下的那個可歡欣鼓舞了。
「老闆好、師傅好,算你們有眼光,留我就對了,我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哇啊!」
太過得意,手舞足蹈的悠悠一個不留神,手一甩,便將桌上一整疊洗好的盤子盡掃落地,全數「粉身碎骨」。
「慘了……」
她蹲下身,看著無法挽回的悲劇,可憐兮兮地抬頭瞄向面無表情的霍拓恩,頭皮一陣發麻。
「對……對不起……」
她硬著頭皮站起身,鞠躬致歉,心裡直哀求著老天保佑,千萬別讓她好不容易搶到手的工作就這麼丟了!
「沒關係。」正當悠悠以萬分感激的敬愛眼光投向霍拓恩時,他不慌不忙地又補了一句。
「扣工錢。」
「不要啦……」
不管聽到這「晴天霹靂」後她的苦苦哀求,霍拓恩擺出一副沒得商量的姿態,就這麼離開了廚房,回到自己房裡。
「我會不會太衝動了?」
站在窗邊,他凝望著天際浮雲,心想著無論自己是以如何公正的法子,錄用了一個女學徒,肯定都止不住某些人的好奇猜測吧?
不過也怪不得別人存疑,畢竟連他自己都弄不懂,怎麼會對個僅有一面之緣的姑娘特別在意,讓原本不插手廚房人事的他,竟也破例管了一次。
是因為他不忍心讓她和她娘真的餓死?
還是因為她不同於一般女子的自信與勇氣?
「不曉得福師傅有沒有看出來……」
其實,他稍稍作了弊。在窗外「偷窺」時,他便留意到她在考刀工時,切的蔥未比其他人薄細,這才故意考他們做麻婆豆腐,這樣,從蔥裡就能認出哪——盤是她炒的。不過福師傅也選了她那盤,證明她還是有那本事擔這份工:作的。
「接下來,能不能待得住,就靠她自己了……」
※ ※ ※ ※ ※ ※ ※ ※ ※
預支了半個月的工資,悠悠還了欠大夫的藥錢,再替病癒後身子骨還有些虛弱的母親抓了幾帖補藥,買了只老母雞回家燉。她的心情可好了,在有些荒涼的回家路上一直哼著自編的小曲,走起路來蹦蹦跳跳,手裡拎著的母雞也跟著咕咕呱呱。「娘,我回來了!」
聽見女兒的呼喚,康月蓮輕咳著,從內室走到簡陋的前廳開門。
「娘,我找到工作了!」門一開,悠悠便高高地拎起母雞,向娘親炫耀。「我就知道我一定找得到工作的,您瞧,老闆還讓我先領半個月的工錢,以後我們就用不著挨餓啦!」
康月蓮臉上沒有一絲欣喜,反而輕蹙起眉。
「你不是說出門采野菜嗎?什麼時候跑去找工作了?」
悠悠差點忘了自己是「先斬後奏」,吐吐舌,陪著笑臉說:「娘,不瞞您說,咱們家四周能吃的野菜,。幾乎全被我拔光了,這,幾天我都是跑到後山上去採的。我想再這麼下去總不是辦法,就進城裡找事做,結果有間大酒樓的老闆答應雇我在廚房幹活兒,—個月還給我……」
「不准去!」月蓮臉色一沉。「娘不是跟你說了,等我再休息個幾天,身子好些,就可以再回王員外家幫傭。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在外拋頭露面,成什麼體統?娘還能掙錢養你……」
「娘!」悠悠打斷了她的話。「我老實跟您說吧,從您在王員外家突然昏厥病倒那天,他們就另外找人幫傭,叫您不用去了。只是我擔心您知道會難過,所以一直沒說……」
「什麼?!」瞧母親大受打擊的模樣,悠悠連忙把手上拎著的東西往地上一擱,扶她坐穩,才又繼續往下說。
「娘,我已經長大了,也懂得分辨是非,遵禮守矩。雖然我在外工作,也絕不會學壞,或是跟男人亂來的!而且我是在酒樓廚房裡做事,很單純,不會有問題的,您就信我一次,別老把我當小娃兒看,讓我也能盡盡為人子女應盡的孝心吧!」悠悠又懇求、又撒嬌,只差沒跪下來拜託了。
想到自己工作已無著落,家中又面臨斷炊之苦,月蓮雖還是十分介意讓女兒每日走那麼遠的路進城謀生,但眼前似乎也無其他法子可代替了。
「唉……」她長歎一聲。「悠悠,咱們孤兒寡母相依為命,你可得爭氣些,千萬別做出什麼有辱名聲之事。娘年輕時就是遇人不淑,沒等有個名分就跟了你爹,結果呢?才懷了你,你爹就逃丁個無影無蹤……」
「娘,您就別再想那些事了!」悠悠賴在母親跟前撒嬌。」您放心,我一定不會犯同樣的錯,我會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只看得見銀子,看不見男人的啦!」
「你這孩子!」月蓮終於被她逗笑了。
哎,就當是讓女兒出去稍稍見一下世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