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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生的日記 第九章 作者:肖復興

  4月10日

   中午,吃完飯,剛要到教室去,郝麗萍在教室窗口就急沖沖地叫我:「快來!路天琳!」不知有什麼要緊的事。我猜想肯定是有關我處分的事。這兩天,郝麗萍一直挺替我著急的,不僅勸我:「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認個錯矇混過關吧!」而且替我向老師說情,打聽消息,好朋友畢竟是好朋友。

   我跑上樓,教室裡沒人,只有郝麗萍,她高興地拍著我的肩膀,先說了句:「黃老師夠意思!」什麼夠意思?又夠什麼意思?這話說得我糊塗。

   「我剛剛聽物理老師講了,校長本來非要給你一個警告處分的,黃老師堅決不同意,說路天琳平時表現不錯,不能只看一時一事,讓學生背著這樣一個包袱高考,對學生成長沒有好處……你聽聽,黃老師夠意思吧!」

   啊!黃老師!我相信郝麗萍的消息絕對可靠。她人緣好,哪個老師都喜歡她,長得也甜嘛。她能從老師那裡套來最新消息。再說,也只有黃老師能辦出這樣的事來!她瞭解我,也愛我。我把她氣得那樣,她還替我講話。她不記仇!

   「為了你,我可還沒吃飯呢!怎麼感謝我吧!」郝麗萍對我說。

   「那你就快吃飯吧……」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教室門口外面傳來一陣口哨聲,郝麗萍立刻衝我說了句:「拜拜!」轉身跑出教室。我挺好奇,走出教室外一看,呵,是常鳴端著兩個飯盒,她接過一個飯盒,兩人邊走邊吃。我笑了。這個郝麗萍。有人給送飯了!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開始寫檢查。捫心自問:我也有錯,我對不起黃老師的一片好心。雖然,我並不認為去十渡看看大自然就完全不對!我在檢查裡還是固執地寫上了這麼一句。寫完之後,我想塗掉,想了想還是留下了。

   我來到政治教研室,幾位老師都趴在辦公桌上睡覺,桌上幾想作業本,摞得高高的,高出老師的頭,老師簡直象趴在山溝裡睡,那本子摞起了幾座小山峰。老師們也真夠不容易的。就這樣好孬忍一覺,然後下午再精神十足地給我們學生上課,包括跟我這樣的學生鬥嘴、鬥氣。我設身處地替黃老師想過嗎?

   我走到黃老師的身邊。只能看見黃老師的頭。黃老師的頭髮真好,又黑又濃,如果梳一個披肩發,保證漂亮。郝麗萍早就這樣說過。郝麗萍哪兒長得都好,就是頭髮大稀,又軟,所以,她格外羨慕黃老師的好頭髮。

   我胡思亂想了。望著黃老師睡得挺香的,我不忍心驚動她,便把檢查輕輕放在她的辦公桌上,想離開辦公室。就在這時,

   黃老師醒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站起身來,輕輕地對我說:「你呀?」然後,她看見了桌上的檢查。她笑了。那笑意味深長,是一種寬慰的笑,期待的笑。只有我理解。

   她把我拉到辦公室外。一時間,我和黃老師都說不出什麼來。

   沉默了半天,我才說:「黃老師,我對不住……」話沒說完,我竟然哭了。

   黃老師卻又笑了:「你可真是個孩子!細想起來,我對你也不冷靜,說穿了,我也像一個孩子,一個大孩子!」

   說得我也笑了。

   一場風波就這樣平息了。

   黃老師,我永遠也忘不了您!


   4月11日

   下午放學時,走到校門口,忽然發現傳達室門前黑板上有我的大名。同學們所有來信都會在這塊黑板上顯影。這塊黑板吸引許多同學的眼睛,各懷各的心情等待著各自不同的來信。學校一度也很重視這塊小黑板,覺得學生們的信越來越多,一怕影響學習,二怕大家搞戀愛。但是,學校想控制是控制不了的,信就像是春天冒出的綠葉,天空飛回的大雁,到了這種時候,是非冒、非飛不可!於是,一度,學校採取各班生活委員負責到傳達室取信,然後由生活委員分發信件。不過,這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而且,信跑到同學手中,還出現了丟信事情,常常向老師告狀。弄得學校被動起來,索性還是讓大家各自去傳達室取信。小黑板又掛了出來,留心自己來信的同學每日數望,比看學校的黑板報還要認真而迫切。校長曾經在全校大會講過:「有些同學寫作文不認真,寫信可認真了,你們要分清主次……」我倒覺得,這是中學生渴望交際的正常現多。校長恨不得大家都別寫信,一門心思讀書。這怎麼可能呢?校長不瞭解,同學們若是接到一封盼望中的信,然後又寫一封極樂意回的信。心裡是何等快活呢!再做再難的數學題,也是勁頭十足哩!

   不過,我的信從來不寄到學校,而寄到家裡的。這次,是誰給我的信?而且,寄到學校來了?姑媽?我立刻想到姑媽。可是,當我從傳達室老大爺手中接過信,並不是姑媽來的。信封上是陌生的筆跡,寄信人地址的下方只寫著「內詳」兩字。信厚厚的,挺重,還是掛號。誰寫來的信呢?我挺奇怪。

   我打開信封一看,裡面夾著好幾張彩色照片,匆匆一翻。啊,是十渡的照片,其中有我站在山旁一本正經照的那張。我立刻明白了,是丁然寫來的信。路天琳同學:

   你好!還記得我嗎?十渡美妙的大自然風光,使我們相識。當時,我光顧著和你講話,竟忘記了你的名字叫什麼了。分手後才想起這回事,心裡挺後悔。但現在我不也知道你的名字了。(我是從奚鐵男那裡才問清楚的。)

   不知為什麼,十渡給我留下的印象極探,你給我留下的印象也極深。雖然,只是初次見面,還不瞭解,但我對你產生好感,很想和你再見面,不知你願意否?

   對了,從十渡回校,老師怎麼處理你們的?老師讓我在班上當眾檢查。不過,事已經過去了,十渡到底去過了,沒去十渡的同學羨慕得要命呢!

   暫寫到此,等著你的回信。但願我們成朋友!

   信請不要寄至學校,寄至家中。家中地址附錄後面。

   祝好

   丁然

   85.4.10

   在十渡拍的照片洗出來了,寄給你幾張。技術不高,請別見笑。不過,你的姿態,讓我們幾個同學都哈哈大笑。

   —又及

   後面,是他家的地址。回信要寄到家中。看來,信寄到學校不保險吧?

   我分不清突然看到他的來信,心裡萌動的是什麼感情?坦白地講:他的信給我快樂,又使我想起在十渡的難忘情景。同時,他的影子一次次浮現在我的面前,一次比一次清晰。

   我的那幾張照片,除了我一本正經讓丁然願的那張,其餘幾張是他偷拍的。我可真夠瘋的,笑得前仰後合的,嘴巴咧得好大,像河馬……差點兒連我自己都認不出來了:這會是我嗎?我一邊看一邊忍不住笑。

   我正在校門口笑,「西鐵城」走過來,我忍不住把照片送給他:「你看看,在十渡,真好玩?」

   「西鐵城」接過照片一看,也樂了。樂完之後,問:「誰給你寄來的?丁然?」說罷,他臉上的笑容立刻沒有了。

   這是幹嘛?這樣小心眼!不過,我又很理解「西鐵城」的心情。他一直對我很不錯的,可以說,這次去十渡,他主要的是為我,我感覺得出來。誰想到,半路殺出來一個丁然。好像我和丁然怎麼樣似的!

   「這個丁然,怎麼沒給我寄張照片來?」「西鐵城」忿忿不平。

   聽了他這話,我心裡卻暗暗得意!能有一個男生對你不錯,當然得意了!女同學都是這樣的,我自然也逃不脫。

   回到家,放下書包,我先給姑媽寫信,從那幾張照片裡找了兩張,其中包括那張一本正經的,給姑媽寄去。讓姑媽看看我一本正經和瘋的兩個側面。姑媽保準不認識我了!

   然後,我開始溫書。忽然,想起應該給丁然回封信表示感謝人家寄來這麼多張照片。我盡量讓筆跡草一點兒,讓他看出我是極隨便地給他寫的回信。可真好笑!

   信,看了看,還行,我把它抄在日記裡,留個紀念:

   丁然同學:

   你好!信和照片均收到。十分感謝!十渡之遊,令人難忘。回校以後,我差點沒挨個處分。我們班主任對我不錯,才倖免了。

   不知你們學校怎麼樣,我們現在功課越來越緊張。可我越臨近高考,越來越想讓自己輕鬆下來。相反,更緊張了。你有什麼好經驗,望介紹介紹!

   祝好

   路天琳

   86年  4月  11日

   我正準備去郵局發信,媽媽下班回來了,問我:「天都快黑了,這麼晚幹什麼去?」

   我說;「給姑媽寄信去!」要不,媽媽還得死盯著我不放。


   4月12日

   今天的晚報,登了一篇文章,報道爸爸辭掉公職、打碎鐵飯碗,搞起汽車修配公司的事跡。我真為爸爸高興。晚飯的時候,我看見爸爸自己也挺高興,美滋滋還喝了兩盅酒。我逗爸爸:「您成了改革家……」話還沒活完,媽媽又說話了:「什麼改革家!少給你爸爸灌述碗湯!報紙上的話,少信!今兒這腔調,明兒那腔調……」媽媽可真偏激!爸爸的事,我反正是支持的!

   吃晚飯時,電視裡新聞聯播正播送美國轟炸利比亞的消息。我說美國佬太橫行霸道,就因為它富,人家窮,就隨便欺侮人?過了一會兒,我又說,利比亞總惹事上非,是得給它點顏色看看,也不能全賴美國……爸爸興致勃勃聽我講,媽媽說:「你少胡說八道!少關心點政治,多學習點功課!」我反駁,媽媽立刻說:「你懂什麼?你知道什麼是政治?剛才的話你也就在家裡講……」唉!我真不知該說媽媽什麼好!


   4月13日

   又是星期天。殘酷的星期天.

   哥哥梳洗打扮,小皮鞋和頭髮都弄得珵亮,高高興興帶著他的小對像出去玩了。我不能去玩,我得在家裡溫功課。臨近高考,壓力從四面八方衝來。不僅來自學校,來自家長,還來自同學和街坊鄰居。同學們之間都在暗暗叫勁。尤其是郭輝,一門心思準備功課。我真怕自己的成績下來了,讓郭輝看不起。街坊鄰居都知道我今年考大學,議論聲不斷,哥哥說玩笑話;  「天琳簡直成咱們家的大熊貓了!沒有人不關心的!我是挑水的過井(景)嘍!」我現在越來越反感街坊四鄰問我:「天琳,功課準備得怎麼樣了?有把握考上不?……」幹嘛都這麼關心我?大學!大學!我真不想考了!我又真怕考不上!我又覺得我怎麼會考不上?我一定會考上!……

   我的腦子都有些亂了。

   鄰居家有個六歲的小姑娘叫珊珊,我看她星期天比我過得都苦。她媽媽望女成材心切,上午送她去美術班畫畫,下午去音樂班學琴,晚上還要去體操班或外語班學體操或外語。(隔週一次)忙得小姑娘簡直象陀螺在不停地轉。好傢伙,她才六歲呀,得熬多少年才能考上大學呀!她媽媽對孩子還常常提及我:「看看你天琳大姐姐:人家的功課好,就是從小抓起來的……」我可真慚愧!幸虧了姑媽在我小時候沒這麼折騰我,要不我非自殺不可!

   晚上,電視連續劇《阿信》又開始播放了。我坐在電視機前剛看,媽媽就說話了:「不溫功課了?」

   我挺不高興:「溫了一天,腦袋都漲了!」

   媽媽不再講話。電視劇,尤其是日本電視劇,媽媽是每劇必看,一看還准掉眼淚。媽媽說阿信長得像我。以前看《阿信》時,班裡同學就說阿信長得像我,或者說我長得像阿信。我不高興。幹嗎要像個日本姑娘?我就是我!我頂瞧不起有些人那麼崇拜日本人。哥哥就是其中一個。他恨不得從頭到腳都是日本貨裝備。現在,可真是不知怎麼了,一開電視,電視劇,日本的,不是《血疑》就是《阿信》,兒童片,日本的,不是《阿童木》,就是《花仙子》。廣告呢,也淨是日本的,東芝家用電器,『拖西巴,拖西巴——大家的東芝』……!電視台快成了日本台了!大街上,也是!日本的車,日本的音響,到處在跑,到處在向還有那碩大無比的日本廣告:車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豐田車!太刺激人了!

   電視劇播放完了。正播放廣告:

   麥氏咖啡,滴滴香濃,意猶未盡!

   蘭吉列刀片,它使你刮鬍子成為樂趣!

   太漬洗衣粉

   看!美國又來了——


   4月14日

   下午放學時,看見傳達室前的小黑板上有我的名字。我猜想不出又會是誰給我來信呢?取出信來一看,是丁然寄來的。我剛才怎麼忘記了猜是他來的信呢?他說收到我的回信特別高興。即將畢業了,願意彼此取長補短。他還說早幾天已經給寄來登有堯茂書事跡的雜誌,問我收到沒有?收到後能給他回封信。信寫得不長。他的信又使我想起十渡,想起檢查。同時,也想起黃老師發火,地鐵車站上郭輝那憂鬱的臉……真有意思,我們中學生的生活夠豐富多彩的了!


   4月17日

   真沒想到。今天又收到丁然的信。他問我收到上封他寄來的信沒有?為什麼一直接不到回信?他計算著日子,應該接到我的回信了呀!

   我拿著這封信,心裡湧起一種異樣的滋味。他的信裡還有這樣一段話讓我心動:

   「一個人有了某種期待.心中便有了不平靜。同時也有了不平靜帶來的騷動。我希望我的期待不會落空。我相信你,正如我相信自己一樣。」

   畢竟我有過同郭輝感情的經歷,同時也嘗過盼望對方回信的心情滋味。我不知道該不該給他回信?


   4月18日

   今天,我的腦子不時會跳出丁然的影子,同時,也跳出郭輝的影子。而且,不由自主地將他們倆人做個比較。他們有許多相似的地方,比如身材,比如愛好,比如性格……他們也有許多不相像的地方,比如他主動而頻繁的來信……呵!莫非我會再一次墜入情網?在這高考迫近的日子裡,這意味著什麼?難道我連一點兒控制力都沒有了嗎?就這樣任感情的野馬奔馳?不!我應該堅強,應該有毅力!

   今天,我特別注意觀察郭輝。他真行,每天依然堅持長跑,放學後不是回家,就是去閱覽室。在閱覽室裡,我坐的位置離他不遠。我的眼睛總不時要抬起來,望望他那埋頭讀書的背影。他似乎沒有看見我,一直沒有回過頭來看我一下,就是臨離開閱覽室時,也沒有掃我一眼!他一腦子全是功課。他真行!真行!我不如也!不如他!

   我沒有給丁然回信。


   4月19日

   一個星期過得真快!又是星期六了。我有一種莫名的惆悵,也有一種莫名的緊張。中學時代,一天天快要過去了;高考,一天天快要來臨了。對這種一張試卷定終生的高考,我越來越有一種說不出的反感。它比封建的科舉制度到底有多少進步?它只要求死讀書,讀死書,哪怕是背政治的意義,少一個字也扣分,到底能培養學生多少實際的本事。高分低能的現象,不知道教育部長知道不知道?我真想給他寫封信!可是,我又不得不認真準備,去應付這次高考。弄不好,一輩子的事。這用不著媽媽說,我也懂!

   郝麗萍一點兒不帶著急的。她又和常鳴一起走出校門了。穿的還是那條牛仔褲和橄欖綠的編幅袖的線衣。我相信她那書包裡一定還有專給她媽媽看的艱苦樸素的衣服。不過,我得承認,她聰明。我需要花十分力氣學的功課,她只需花七分力便可以了。


   我剛要走下樓梯,黃老師在後面叫住了我。她手裡拿著一本雜誌,遞給我說:「這裡有篇文章,介紹美國『挑戰者』號航天飛機失事中那位女教師的事跡,你看看,星期一,我要聽聽你的讀後感!」

   我翻開雜誌,頭一頁是這位女教師一張挺大的照片,人長得挺漂亮,歲數也年輕。是個女英雄。雖然早知道她,可她的具體情況還真不大清楚。看樣子,黃老師也佩服她。不過,我不清楚,這時候,黃老師突然讓我看看這位女教師的事跡,有什麼深意?黃老師是不會忘記她的思想教育工作滲透在每一個環節中的。這一點,我可太瞭解黃老師了。她一定是又要向我們掀起一種新的教育攻勢吧?

   下樓路過傳達室,那塊小黑板上又出現了我的名字。又是丁然來信了?

   我取出一卷印刷品,是一本雜誌是丁然寄來的。真有意思!今兒我一下子拿到兩本雜誌!我翻開登有堯茂書事跡文章的頁碼,題頭前的空白處有丁然寫的幾句話——

   「相信你喜歡這篇文章,它會在高考緊張階段給你一些調劑和力量。希望來信談談你讀完這篇文章的看法!」

   傳達室的老大爺衝我笑著說:「快高考了,還有閒心看雜誌?」我不知該怎麼解釋,高考了,我們就得什麼事也不幹了嗎?

   回到家,我倒在床上,先看雜誌。虧了媽媽還沒下班回家,要不准也像傳達室老大爺一樣說我。

   先看哪一本呢?我先看丁然寄來的。看完後,我被堯茂書的事跡感動了。這位西安交大電教室的攝影師,才三十二歲。去年三月,他聽說美國著名探險家坎·沃倫想在八月份率探險隊探險長江。為了這次探險,沃倫準備了將近二百萬美金。沃倫認為這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一次漂流探險。堯茂書被震驚了。長江是中國的,中國人為什麼不能去創造首次漂流長江的奇跡,而把這機會讓給美國人?五月份,他趕在沃倫之前,駕著他的「龍的傳人」號橡皮筏,提前來到長江源頭。他拿出了自己的全部積蓄,讓妻子墜掉身孕幾個月的孩子,毅然決然地和長江決一死戰!在兩岸懸崖陡壁,江水每秒快達五米流速的通珈峽,堯茂書於七月二十三日,英勇獻身……

   在文章的最後,寫著這樣一段話,激越人心。我把它抄下來——

   一代壯傑,就這樣殞滅了?

   金戈鐵馬的人物,就這樣物化了?

   每天,我們都接觸著一些人。有的人見過一面之後,也許畢生再不相見,也感知不到對方的存在。而已經成為歷史人物的堯茂書,卻總有一股力量,要左右和影響生者。世上還沒有這樣的墳墓,能徹底埋斷人中猛士。而真的猛士,是沒有悲劇的!

   我為這一段話感動,感謝丁然,他寄給我這樣一篇好文章。

   接著看黃老師給我的雜誌,上面介紹的教師叫克裡斯塔·麥考利夫。真看不出她已經三十七歲,比媽媽才小五歲,卻像小許多。她有一個丈夫和一個九歲的兒子,一個六歲的女兒。這是一個美滿的家庭。1984年8月,裡根總統宣佈要選拔一名教師航天飛行,這之後在全美國有11416人報名,114人被選入終選圈,經過精選之後剩下104人,再淘汰,剩下4名男教師和6名女教師,最後遴選結果。她名列榜首。全家為她歡呼。1月28日,「挑戰號」航天飛機起飛時,她的丈夫和兩個孩子正在肯尼迪航天中心,她的1200名學生在電視屏幕前,都在觀看她隨著「挑戰者」號飛上太空。誰料到7.5秒後,她隨同「挑戰者」號一同化為灰燼。

   看完之後,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我想起丁然,他一直在等我的回信,等我的讀後感。我為什麼要不回信?我太偏激一些了吧?幹嘛要傷人家的自尊心呢?難道男女同學之間交往就不能有一種高尚的友誼嗎?

   我給丁然回信——

   丁然同學:

   你好!信和雜誌均收到,十分感謝!遲遲沒有回信,請你原諒。今天看到了堯茂書事跡的文章,你要我談談讀後感。十分湊巧,今天我們班主任老師也讓我看一篇文章,是介紹美國「挑戰者」號航行飛機遇難七名機組人員中唯一女性麥考利夫的。我一氣看完了這兩位壯士事跡的文章,我就一起來談吧。

   說實話,堯茂書和麥考利夫,都讓我感動和激動。也許你並不清楚,我一直崇拜的就是這樣的英雄,他們不畏艱險,敢於冒險。我一直以為我們中國人缺少這種敢於冒險的精神,總是希望萬無一失。因此,也就出息不大。堯茂書明知此去漂流長江,隻身一人,凶多吉少,可是,他依然要去。麥考利夫也明如飛上太空不是坐遊樂中心的玩具車,粉身碎骨並不是只供嚇人用的詞語,可是,她依然也要去。我佩服這樣的人,這樣的性格,這樣的意志和毅力。我願意自己成為這樣的人,有一個壯烈的人生,而不是平淡、寡然無味、甚至色彩灰暗的人生。

   不知你讀過介紹麥考利夫這篇文章沒有?如果你讀過,你會發現這樣一個有趣的問題。堯茂書探險之前,全家許多人反對。而麥考利夫全家支持。這一對比,使我沉思。我們許多人羨慕美國,羨慕什麼?說穿了,是物質生活.為什麼不羨慕人家這種獻身精神?我想在中國,一個要想為一種事業獻身的人,是很難的。他或她要戰勝的對手不僅有要征服的事業,同時有周圍的環境。

   寫了很多了,可以趕上一篇作交了。可惜不能記人記分冊。來信讀談你的感想,別讓我一個人談。

   祝好

   路天琳

   86年  4月  19日


   4月20日

   又是星期天。我讓媽媽把房門反鎖上。今天複習的效果極佳!

   晚上,看電視劇《阿信》。日本的電視劇演的是好,不是在演劇,而是真實的生活,不像我們有些電視劇,一演就犯假。哭也假,笑也假,連走道的姿式都透著假。假得讓人要吐!

   我挺佩服這個長得像我的的阿信,她有個性,受婆婆那樣虐待,還有那樣濃的人情味,而且有著頑強的毅力,想幹的事一定要幹成!我雖不喜歡日本,卻又不得不佩服他們的人民!這些日本佬!


   4月21日

   下午放學後,黃老師把我叫到辦公室,問我看完麥考利夫的事跡有什麼想法?我告訴了她我的感想,她說:「很好!你很有志氣!我就知道你會佩服麥考利夫的!」

   我問她:「您呢?一定也佩服麥考利夫吧?」

   她說:「那還用說!」

   不過,我想,黃老師讓我讀這篇文章的目的,決不僅僅在於此。果然,黃老師話題一轉:「離高考報名時間近了,你瞭解同學們有一些什麼想法嗎?」

   這話問得我有些感到突然。

   「現在,有的同學的思想越來越實惠了,自私了,不願報考師範院校、外地大學、和一些艱苦的專業。」我想以麥考利夫這種為科學獻身精神為突破口,讓大家每個人講講自己所崇拜的人物,搞一個理想教育的主題系列班會。我同班長和團支部書記都商量了,很想再聽聽你的意見。」

   「怎麼說呢?您這想法很好。不過,這個主題班會,我們從初一就搞,一直搞到現在,大家可都膩煩了。你這是系列的,高考時間這麼緊張……」

   對黃老師,我從不保守秘密,總是坦率地說話。

   黃老師說:「時間再緊張,思想教育不能放鬆。我找你就是讓你事先做做準備,每人做一個演講稿,到開班會時演講,把班會搞得活躍些。你來開頭炮怎麼樣?」

   「我?」

   「另外,你幫助老師做做同學們的思想工作!」

   黃老師可真行!這思想工作可怎麼做?

   「下星期一咱們就開第一次系列主題班會!你好好準備一下!

   黃老師,我不知該怎麼對您講了!


   4月22日

   昨天想了許久,今天還得找黃老師談談這個系列主題班會。我說您的想法很好,但這樣演講的形式效果不見得好事先準備好的講稿,能有多少心裡話?一大部分是應付老師的。您看電視裡搞的演講,儘是大面上的話……

   黃老師不同意我的看法:「你的想法太偏激!演講是一種好形式,主題班會,對於同學們的思想教育也是一種成功的形式。你要認真準備!你忘了,以前咱們開的那兩次討論男子漢和女同學形象的主題班會開得還是成功的嘛!」

   我說不出什麼來了。不過,黃老師並沒有說通我。

   「我也做準備,也要和大家一樣,談談自己的理想,和同學們交心!」

   黃老師就是這樣一個老師。我知道我也說不通她。


   4月23日

   丁然這次回信來得快。今天見到他的信。真高興。我給他回了一封信,並把黃老師借我的那本雜誌寄給她。


   4月25日

   今天,又收到了丁然的信。我算了時間,猜今天他會來信的,果然,他回信了.收到他的信,給他寫回信,成了我的樂趣。緊張的複習功課,能有這樣的事做,我不寬裕是負擔,倒覺得輕鬆些。

   同學們已經開始注意我的信多起來,尤其是「西鐵城」。我真看他醋溜溜的心緒怪可憐的.有什麼辦法呢?丁然的信給我快樂和力量,使我能瞭解另一個世界,從而擴充自己的世界。「西鐵城」幹嘛要這樣呢?莫非我們是搞對像不成?

   這兩天,我也在認真思考,是不是我真地墜入情網中?不可救藥地重蹈覆轍了呢?同時,我把丁然和郭輝再一次做了對比,他們倆的確有許多地方相像。而且,越想越像。尤其是他們的性格,他們所崇拜的人物。是的,太像了。我想起郭輝講過的南極探險中成功的英雄阿蒙森,失敗的英雄斯科特,我也想起丁然講過的法國環球旅行者克勞德夫婦和長江漂流探險中犧牲的壯士堯茂書……

   為什麼他們倆人竟有這樣多的相同點?為什麼,他們都這樣強烈地吸引了我?是命運的巧合?還是性格的巧合?一個人,選擇朋友是什麼樣的人,實際上就等於袒露自己是什麼樣的人。要不太瞭解這個人,可以去瞭解他或她所選擇的朋友。這是絕對地人以群分,物以類聚。「西鐵城」,我並不是有意地傷害你,班裡的女同學有的是,世界上的女人更有的是!

   捫心自問,我不認為自己又一次跌入愛的漩渦中。雖然,從丁然的信中,我敏感地看到他從第一封中寫的「願我們成為朋友」,到以後的「好朋友」,再以後的「親密的朋友」這種變化,不過,我想我不會再像上一次對待郭輝一樣自作多情了。我也成熟得多了。我們為什麼不可以成為親密的朋友?難道男女同學間就只有愛情,不能有友誼了嗎?

   我看過—本書,這樣寫道:傳說上帝造人不分男女,前後兩張面孔,兩雙手,四隻眼,上帝用刀一分為二便分成男友,讓人們到世界尋找各自原先的那一半,尋找到了才是愛情。我不會像以往一樣了,我得謹慎地尋找。丁然,並不見得就是我尋找的那一半。

   想到這兒,我心情平靜了許多。

   不過,給丁然寫信末尾,我還是讓他以後把信寄到家中,省去同學們不必要的議論。


   4月26日

   黃昏時,看見珊珊拿著一本兒童畫報。她媽媽給她佈置的作業,用油畫棒把畫報上封面畫下來。她媽媽上街去取牛奶,小珊珊為難了,那封面畫是只大象,對她有些過於難了。她叫我:「阿姨,幫幫我!」

   我真可憐小珊珊!她的作業和我的一樣多,雖然,明年她才上小學一年級。她媽媽希望她成為一個畫家,一個音樂家,一個體操健將……一個全能人才。真難!給這樣的媽媽當這樣的女兒真難。

   我走進屋,拿起畫報,也為難。這大象長長的鼻子,粗粗的腿,我也難畫。我翻著畫報,小珊珊對我說:「阿姨,要不您給講講這裡面的故事吧!」這倒可以,我能講,小珊珊也愛聽。

   「就講這個!」她奪回畫報,翻開來,指著一篇童話,畫上畫著一個小姑娘,一個老婆婆,一個大太陽,一間小房子。

   這是一篇日本的童話!又是日本的!連童話也被日本統治了嗎?不過,我不得不承認這篇童話是美麗的。

   早晨,四歲的夏子來到草地上,用她的圍裙把陽光裝了起來,因為她想起了明天是奶奶的生日。奶奶的腿不好,出不了屋子,可是,喜歡陽光。夏子兜著圍裙跑回家,一進門就喊:「奶奶,我給您送來最好的禮物!」抖開圍裙一看,陽光全沒有了。夏子哭了,撲在奶奶懷中。奶奶說:「哭什麼呀!瞧,陽光都在你的眼睛裡呢!」

   不知怎麼搞的,我想起了姑媽。姑媽也漸漸老了,她的腿還好嗎?我也想起我給姑媽寄去的信和在十渡照的明片,都有半個月了,為什麼沒收到姑媽的回信呢?以往,姑媽每次收到我的信,都是很快就回信的呀……

   「阿姨.你怎麼不講了呀?」小珊珊見我停下來,問。

   「講完了呀!」我告訴她。

   「下面還有見!接著講呀!」
  是呀,下面還有另一篇章話。對於孩子,童話是不會講完的。孩子需要童話。我呢?我需要什麼?愛情?友誼?分數?考上理想的大學?……我需要的東西太多了!太多了!

   晚上,爸爸還沒有回來,有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找爸爸。我從沒見過他。媽媽對他說;「老路天天回來沒個準時辰,你有什麼事,就對我說吧!」他說:「不急!不急!我等等老路!」一直等到快九點鐘,爸爸才風塵僕僕回來。爸爸也不認識他。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打聽到我家地址的,一等等了那麼長時間。

   他和爸爸談話中,我知道他是一家工廠的生產科長。他們廠的一部十輪卡車出了故障,送到好幾家修理廠。都告訴需要大修,起碼要等半年。他們等不及,廠裡積壓著好多產品,正等著往外運,聽說爸爸他們這兒有個修配公司,便慕名而來,誰知到了公司,也得等上三個月。他央求爸爸能不能提前些日子。

   「時間不等人啊!產品運不出去,積壓一天就是錢呵!」說著,他從提包裡掏出兩條三五牌香煙。

   爸爸說:「您這是什麼意思?您這麼一來,我想幫你都不敢幫了!」

   我覺得爸爸講得對。爸爸真不錯!這人送禮送到我們家裡來了。

   那人說:「你說得差了!這不是行賄!這是我個人的一點兒意思!你收下,算看得起我!你幫我的忙,我回去也好交差!」

   我以為爸爸不會收的,誰知,最後爸爸還是收下了這兩條三五牌香煙。我們家,從來沒見過這種洋煙。

   我對爸爸失望了。這就是我心目中的改革家?

   童話,只能對孩子講。我的童話已經褪色……


   4月27日

   白天,又是讓媽媽把門反鎖上,整整看了一天的書。一直等到下午四點多,媽媽回來。中午,只吃了一袋方便麵。我不怕苦。我把這當做磨煉意志的機會。

   晚上,看電視。現在,一星期只看這一晚上電視了。今晚電視轉播通俗歌曲電視大獎表實況。我挺愛看的。那是憑本事進行的一番激烈角逐。它使我聯想到即待來臨的高考。我不喜歡那位來自遼寧的十七歲女歌手,她唱了一首自編的歌《獻給十七歲》。我今年也十七歲,可決不會像她那樣,握著拳頭,唱完飯後還要提著拳頭喊一聲什麼:「奮鬥!」她也是一個高中生,難道都是這樣的高中生嗎?要是在我們班,大家還不給她一大哄?我挺喜歡天律來的那位女歌手,她唱的:「我們的回憶,說著那春天,我們的故事,說著那過去……」很動人。我尤其喜歡湖北來的那位男歌手。他唱的那首《All  Right  Baby》,一邊彈著電子琴一邊唱,唱得有朝氣,有激情而不造作。歌詞也好:「風兒告訴我花兒說它沒見過,風兒告訴我鳥兒說它沒見過……」唱得略帶惆悵,唱出一個小姑娘真摯而悵然的愛。我更喜歡他唱給他母親的那首小溪的歌:「小溪流淌,流淌在我心上,媽媽的期望象小溪一樣長……」我為他鼓掌,特別賣力氣,媽媽說我瘋了一樣。

   李雙江在旁邊介紹通俗歌曲有民歌、台灣校園歌曲。香港時代歌曲、美國鄉村和拉美風格幾種不同唱法。他說得不錯。現在,通俗歌曲,群眾歡迎,可有人總認為是靡靡之音。好像是資產階級黃色歌曲大氾濫。我挺喜歡聽鄧麗君的歌,喜歡聽陳美齡的歌。我也喜歡聽張薔和程琳的歌。她們就像和你面對著面說話,促膝談心,讓人覺得親切。糟糕的是,李雙江拿著事先準備好的稿子念,卻裝作是即興演說,真讓人掃興。一切都是預先排練好的,還要裝模作樣跑到這兒演戲。這就是專業歌手同業餘歌手的差別?李雙江連鄭板橋的「刪繁就簡三青樹,標新立異二月花」兩句詩都背不下來,念得嗑嗑巴巴,不住看手中的卡片,真讓人替他難受。

   評委們亮出手中小牌牌評分時,我替那些歌手緊張。我希望能評那個湖北男歌手第一.真行!他同天津的那個女歌手都是9.81分,」還得再各唱一首,重新評上分。這一次,他只得了9.35分,而天津女歌手得了9.38分,第一名讓天津人拿走了。我為他惋惜。

   晚上,臨睡覺前,媽媽遞給我一封信,我一看信封就知道,是丁然來的。信,肯定是白天就寄到了。媽媽一直沒給我,大概看是個陌生男孩子粗礦的筆跡吧?在這方面,媽媽的心可細了,她不允許有任何分散女兒學習的因素。她警惕地問我:「誰來的信?」我告訴她:「同學。」「同學?一個班上還非得寄信?」我無法一時向她解釋清楚。她警告我。「我可告訴你,別想別的,一門心思準備高考!」

   謝天謝地,媽媽沒再多說什麼,就睡去了。我看得出媽媽今兒心情不好,也懶得和我再費吐沫了。

   看罷丁然的信,我的心「格登」一跳,不知該怎樣回答他?

   〔作者附記〕

   從這一段日記來看,路天琳和丁然的通信,除了最初的一封抄錄在日記上,其餘幾封只是提及收到,並未詳寫其內容。為了這幾封信,我特意給路天琳寫了一封信,問她:「如果不保密的話,能否給我一看?」她很快回了信,信裡夾著丁然的三封信。她信中講;「我相信您。您看看吧,這就是所謂我們的『情書』,今老師和父母格外緊張的『情書』。其實,男女同學之間需要感情交流,說得更邪乎或尖刻一點兒需要感情發洩,自然要互相通信。如果這幾封信能有助於您對我們中學生的瞭解,我太高興了。需要公開,請您處理,這沒什麼的。」

   丁然的字道勁有力,一看就是個男孩子寫的,而且從字中可以看出這是一個骨骼粗壯、個頭魁梧的小伙子。我覺得他的三封信寫得很有些意思。而且,正如路天琳信中所講的那樣,我們家長和老師對男女同學之間的通信太缺乏瞭解,一概貶斥為「請書」,大有歪門邪道之嫌。似乎一通信便是搞對象,一搞對象就要出事……我們的這種單向思維模式可真夠嗆。現將丁然的三封所謂「請書」抄錄如下,或許對我們瞭解中學生有好處——

   第一封

   路天琳同學:

   你好:終於收到你的信,真高興。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信的呢。看來是我想錯了。你說得好,一個人應該「有一個壯麗的人生,而不是寡然、平淡,甚至色彩灰暗的人生。」我看到你對堯茂書那樣激動,真高興,為你,也為我。我知道你一定會為他而激動的。這正說明我們的性格、志向的相同。

   我頭一次看完堯茂書事跡的文章,久久難以平靜。我甚至幻想也能有一天乘著一隻小皮筏,就叫做「中學生」號,也去漂流長江。我會不會也能像堯茂書一樣為了事業去獻身呢?魯迅曾經感慨道;「中國一向就少有失敗的英雄,少有韌性的反抗,少有敢單身鏖戰的武人,少有敢抿哭叛徒的弔客,見勝兆則紛紛聚集,見敗兆則紛紛逃亡。」但願,這感歎都成為過去,我們能成為堯茂書那樣的人。

   對了,能不能把登載美國「挑戰者」號上那位女教師事跡的雜誌寄我看看?

   願我們成為親密的朋友!

   祝好

   丁然

   86.  4、22

   第二封

   路天琳:

   你好!每次見到你的信,是我一天最快樂的時候。寫信,寄信,盼著你回信,成了我的一件大事。

   不知道,這兩天你看了電視連續劇《新星》沒有?你應當看看!別兩耳不聞天下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看《新星》我挺感動的。我佩服李向南,厭惡顧榮,討厭顧小莉。今天中午,放學後走在大街上,一個個體戶書攤上的小販正高聲吆喝:賣第二期的《當代》,有人問第一期有沒有?《夜與晝》的上半部登在第一期上。小販嚷嚷:「第一期沒有。《夜與晝》主要精彩都在這後半部上呢!」其實,他一定連看也沒看這本書,甚至連作者是叫柯雲路還是路柯雲都不清楚呢!我看了半天熱鬧。你說有意思嗎?說明大家對《新星》,對《新星》的下一部《夜與晝》都感興趣呢。

   下午,自習課,大家討論《新星》,我們班主任來了,有的同學讓老師談談他的看法。他說;「《新星》不過是縣城裡來了一位清官。八十年代還宣揚清官,中國老百姓太可憐了。」不知怎麼搞的,我覺得他講得挺深刻的,而我的理解太淺了。很想知道你的看法。

   另外,我們已經文理分班了。我準備報考文科,不知你想報考什麼?
  等你的來信。

   祝好

   你的朋友:丁然

   86、4、24

   第三封

   天琳:

   你好!信收到了。寄來的雜誌也收到了。看了你的信,馬上看那篇文章。麥考利夫的確令人起敬,我想她的那一千兩百名學生會永遠忘不了她。我更高興的是,我們的想法竟如此一致。你所敬重的人,恰恰也是我所敬重的。我們會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你談的有關主題班會的想法,我也有同感。說實在的,初中剛搞主題班會,還覺得挺新鮮的,以後又來便倒人胃口,糖吃多了還不甜呢!你說是不是?還有那種演講比賽,更透虛假!你知道我們班同學怎麼說法嗎?可有趣了:他們講:現在是「二傑」最吃香,一個是李連傑,一個是李燕傑,一個練武藝,一個賣嘴皮子。也是,難道中國就靠這兩樣「特產」振興嗎?

   天琳,自十渡分手已經有二十天了。我很想見見你。信,太有限了。我們見面可以好好談談。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我下星期一(28日)下午五點鐘,在美術館門口等你。盼能給我回個信。

   等你!

   你的朋友:丁然

   86.4、26

   如果能夠全面分析一下中學生男女之間的通信,是十分有趣的。我們可以更深一步看到中學生的內部世界,那是一個正在醞釀的雲層,翻滾著,激盪著,顯示著紛繁、豐富,也顯得有些雜亂無章的生命力。一般來講,男女同學之間通信關係的建立,是他們之間關係往前邁了一大步。當然,這一步還算不上什麼戀愛。但是,隨著這種通信關係的加深和鞏固,中學男女同學的感情必然要發生微妙的變化,不管這一段談天說地、天馬行空、上至理想,下至同學,外帶電視、電影,小說……一通盡情的談吐的過門有多長、多散、多麼不集中……但到最後總會吐露出彼此愛慕的信息。或許,這可以稱之為「愛的前奏」。

   路天琳雖然今年才十七歲,但她已經有了兩次自以為是「愛」的經驗。她很敏感,從丁然那第三封信中感到了這種信息。她知道,這是丁然向她放出的一個氫氣球。從通信到約會,當然不見得必然導致戀愛,但畢竟又是往前邁了一大步。而到美術館去約會,更是中學生願意去的場所。那裡不僅有著絢麗的色彩,而且有著典雅的環境。不俗,而能點綴著幻覺,昇華著情感。要想瞭解中學生,美術館大門前不可不去。這一點,路天琳是清楚的。收到丁然的信,她很高興,也很激動。能受到一個男孩子的邀請,一個女孩子怎麼能不高興、不激動呢?可是,這一次,她猶豫了,去?還是不去?該如何寫信回答丁然?這便是她日記裡吐露出的矛盾心情。鑒於和郭輝的經驗,路天琳不希望一下子又跌入愛的漩渦。她渴望一種真正的友誼。愛,她想讓位於以後。她為自己這一點想法自得,她覺得自己成熟了。

   真的嗎?

   這需要繼續看看她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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