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棟小小的黃土房,房前有個小院,房後有條小河,看來就像個尋常純僕的農家,就連那蹲在院裡背對著他們的人影,也像個忙於家事的農人,這一幅景像如此單純,裘娃兒再怎麼看,也無法把他們與蠍子門扯上關係。
「要讓你輕易地看出來,蠍子門還有什麼神秘的呢?」他淡笑道。
裘娃兒還來不及有什麼回應,他已經自顧自地走進院子,院裡的人正蹲在一畝小小的菜田邊,彷彿十分專心的模樣,連應鐵衣已經走到他身後,他亦不曾回頭。
裘娃兒疑惑地看著兩人,總覺得兩人四周的氛圍安靜得有些過分,就連撫過他們身旁的風,也特別顯得輕悄無聲。
下一瞬,風暴猛地襲來。
應鐵衣的手如刀似的朝那人的頸後削去,那人的身體不可思議地朝前傾,右腿如蠍刺似的朝後勾,彷彿早預知了他的舉動,應鐵衣袍袖一揮,在捲住他腿的同時,人也向後一退。
那頭戴斗笠,身穿上黃布衣的男子旋上了半空,他人朝內卷,右腿暗使勁,硬生生將應鐵衣的袖子扯裂。在這同時,應鐵衣的左手已經襲上男子的右肩,而男子退得快,僅僅讓應鐵衣扯下一條袖子。
站在籬笆外的裘娃兒還來不及衝入院裡,一切就已經停止。
「你這傢伙,這是我最好的一件衣服哪。」農人打扮的男子望著自己袒露在外的胳膊,心疼地說。
「你也不也扯裂了我的袖子?」應鐵衣挑眉道。
「那是你活該,誰叫你一見面就動手。」男人從應鐵衣手中扯口那截袖子,估量著修補好的機率有多大。
「我再不動手,你的毒就要撒到我身上來了。」應鐵衣淡淡道。
「沒給你下蠱就算客氣啦,再說你娘可是使毒的老前輩,這些尋常毒藥哪能傷得了你?」男人毫不在意地說。
「蠱王陸逵使的毒也叫尋常毒藥?」應鐵衣劍眉微挑。
「不然呢?」陸逵反問。「你以為我捨得把那些寶貝用在你身上?到時候還得花功夫解,不成、不成,這買賣不划算。」他搖搖手。
裘娃兒被他的模樣逗笑了,銀鈴似的聲音一響,自然引來兩個男人的注目,讓她不好意思地摀住唇,小臉也染上了紅。
「來看好朋友還帶禮物嗎?」陸逵故意邪笑地走向裘娃兒。「這麼可愛的人兒,我陸逵實在受之有愧——」
「既然受之有愧,就別受了。」應鐵衣一手箍住他頸子,將他拖到身旁。
裘娃兒驚訝地眨著長長的睫毛,她第一次看到阿叔與別人這麼親近,阿叔情感淡薄,不易與人深交,就連對她似乎也沒這麼親暱——發現心裡有一些些泛酸,她在心裡扮個鬼臉——可見這人真是他的好朋友。
「娃兒,」應鐵衣手還箍在陸逵頸間。「這人叫陸逵,在蠍子門勉強算是個副座,你叫他一聲陸叔叔吧。」
「別、別、別,」陸逵兩手直揮。「別叫叔叔,這一叫我豈不是沒機會了,還是叫我大哥吧。」
感覺環在頸間的手一僵,陸逵敏感地偏頭朝後看去。
什麼都還沒看到,就被應鐵衣一把撥回。「大哥?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年紀。」
「我也不過比你大個兩歲,怎麼?你可以和漂亮姑娘同進同出,我就不行嗎?」從應鐵衣和裘娃兒一進荊城,他就已經掌握兩人的行蹤。
「別胡說,娃兒是我師兄的女兒,得叫我一聲叔叔呢。」應鐵衣道。
「你們論你們的,我們談我們的。小娃兒,」陸逵涎著臉。「你覺得叫我哥哥如何啊?」
裘娃兒「噗哧」一聲笑出。「我要叫你哥哥,豈不是也得改口叫阿叔一聲哥哥了嗎?」
「那也好——」感覺頸間的手有些發熱,他本能地又回頭朝後看。「怪了,」他叫道。「你臉怎麼這麼紅啊?」
應鐵衣將他的臉撥回,極力平靜道:「天熱。」
「哎呀!」這可提醒了陸逵,將應鐵衣的手拉開,他熱絡道:「瞧我這個做主人的,居然把你們晾在這曬太陽,走走走,我們進屋裡再說。」
將人領進屋,找件衣衫給應鐵衣後,他一面坐下一面給兩人倒茶。「咱們有多久沒見啦?」
「快三年了吧。」應鐵衣端起杯子。「你守著蠍子門,我守著晨雩谷,一南一北,要碰面還真得看運氣。」
「是啊。」陸逵泛起個苦笑。
「怎麼?還是沒下文?」應鐵衣問道。
陸逵歎了口氣。「別說了,我注定要栽在她手上,就算上輩子欠她的吧。」
裘娃兒一雙黑亮的瞳眸透過杯沿看著兩人,她眸中寫著好奇,可是卻又不知該不該問。
陸逵注意到了。「小娃兒,你可有心上人?」他突然問道。
裘娃兒眨眨眼,嬌憨地搖搖頭。
「她還小,哪懂得這些。」應鐵衣雙眼看著杯上的花紋道。
「不小啦,」他的眼望向遙遠的那方。「我遇到她時,她大概就是你這年紀,」他對著裘娃兒說道:「她比你還美,就像朵花兒似的,迷得我一腳踏進蠍子門,可惜她從來就不曾多看我一眼。」
「她不喜歡你嗎?」裘娃兒不解。「那麼,你為什麼不去找一個喜歡你的人呢?」
陸逵怔怔地看著她,然後轉向應鐵衣道:「她果然還是個孩子。」
「我不是說了嗎?」他輕揚的唇帶著難以察覺的苦。
瞧裘娃兒有些不服氣的樣,陸逵笑了笑道:「她不喜歡我,我卻不能不喜歡她,我也不求什麼,只要她能對我笑笑就好了。」
裘娃兒的眼裡寫滿迷惑,她尋求解答地望向應鐵衣,卻發現他俊美的臉龐透著淡淡的傷懷。「阿叔,」她驚訝地喚。「你怎麼了?」
應鐵衣一震,斂住情緒,他微微笑道:「我哪有怎麼了?」
「但——」
「好了,」應鐵衣止住她。「不提這些了。陸逵,」他抬回正題。「我這趟來,是想來跟你打探消息。」
「什麼消息?」陸逵亦正色道。
「荊城左近算是蠍子門的地盤,在你們地盤上發生的事,你不會不知吧?」
陸逵沉吟了半晌。「這事跟綠莊有關?」
「錫魔老人的徒弟失蹤的事倒底是真是假?」應鐵衣單刀直入地問。
「綠莊和咱蠍子門,一黑一白、一里一暗,平時井水不犯河水,他綠莊的事,你怎會來問我?」陸逵打太極拳似的回。
「看來這事真有隱情了。」他喃喃。
「你知道就好。」陸逵一口將茶水喝乾。「總之,這事你別管比較好。」
應鐵衣看向裘娃兒。「如何?你管還是不管?」
「不管。」她回,陸逵一口氣還沒鬆下,她又接著道:「我只要見到孫家少爺,跟他說句話,其它的事我們不管。」說完,還朝陸逵露出個燦爛的笑。
應鐵衣露出淡淡笑意,伸手斟了杯茶。
陸逵張大眼來回看他們兩人,他拍拍額。「看來我也不用問你的意思了。」
雙手捧起茶杯,應鐵衣朝他敬道:「我會盡量不給你惹麻煩的。」
「那年我們潛進皇帝老窩時,你不也是這麼說的嗎?」他歎口氣。「算了,你們等我消息吧,我替你們探探。」
「我不想勉強你。」應鐵衣微揚了揚唇。
「不勉強。」陸逵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去探,總比你們亂闖得好。」
※ ※ ※
「哎。」回綠莊的路上,裘娃兒突然歎了。
「怎麼了?」應鐵農問。
「本來是很簡單的事,怎麼會變成這麼複雜呢?」她不解地偏著頭,小臉上有些氣餒。
她不過是想替人傳句話罷了。
應鐵衣撫了撫她的頭。「我知道你原是好心,不過外頭不比咱們谷裡單純,所以我才要你多小心,別胡亂惹事呀。」
看裘娃兒仍有些不能釋懷的樣,他換個方式道:「你在谷裡不是常替王媽跑腿嗎?」
裘娃兒點點頭。
「你替王媽送簍蘿蔔到廚房,那是再單純不過的事,王媽還會拍拍你的頭,拿她親手做的蜜果給你吃,可在外頭不同,你好意替人送東西,人家說不定還誣你是賊;甚至,那拍著你頭的手可能暗藏殺招,送給你吃的果子說不定藏著毒。」
裘娃兒低頭想著應鐵衣的話。
「娃兒,」他溫柔地說。「在谷裡人人疼你,從沒有人想過要傷害你,可外頭的人卻不一定如此,拿孫峻的事做個例子,如果孫峻不是錫魔老人的徒弟呢?如果他們有仇呢?如果孫老頭騙了你呢?」
裘娃兒沒法回答。
「阿叔怎會怕你惹麻煩?你就算把天弄倒了,也有阿叔替你把天給翻回來。我怕的是,」他歎口氣。「萬一你傷了呢?萬一你出事了呢?要是阿叔來不及救你呢?」他聲音轉低。「那我如何能原諒自己?」
「嗚……」裘娃兒撲進他懷裡。「阿叔,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不會再管別人閒事了,真的!」她加重語氣。
應鐵衣一開始的確是以長輩的立場說話,可當裘娃兒撲進他懷裡,當他感覺到彼此的身體相貼著時,他的心思不受控制地往另一個方向轉了,然而這是不成的,是違背倫常的,他怎能——
急促地將裘娃兒推離,望著她被淚水洗得更黑更亮的眸子,他慌得背過身,掩飾地咳了咳後道:「你知道就好,我們快進城吧,天也晚了。」
「嗯。」低下頭將淚擦於,她乖巧地跟在應鐵衣身後。
小娃兒眼淚掉得快、收得也快,一進城,看見城裡的熱鬧景象,她就什麼也忘了,長久住在谷裡的她,看到什麼都覺得新鮮,耍雜戲的藝人,挑著擔子沿街叫賣的小販,就連挽著籃子與人殺價的婦人,她瞧著都覺得有趣。
於是那步伐就愈走愈慢,到最後甚至完全不動了。
應鐵衣無奈地回過頭,看見她擠在人群中,雙眼亮閃閃地看著場中的表演,一會兒興奮地拍著手,一會兒驚訝地捂著嘴,那表情如此多變,叫應鐵衣捨不得挪開眼。
「阿叔,」她一手放在嘴邊,一手對著他頻頻揮著。「你快來看啊,那烏龜好厲害哪!」
帶著不自覺的笑,他慢慢走向她。
場子裡只有一張大桌,大桌上擺著七隻大小不同的烏龜,場中的藝人手裡拿著銅鑼輕輕地敲著。
那鑼聲忽大忽小,還帶著奇怪的韻律,正當人們好奇這是什麼表演時,桌上那愣頭愣腦的烏龜突然像大夢初醒似的爬了起來。
最大的烏龜慢慢爬到桌子的中間,肚腹一沉,不動了。
次大的烏龜跟在他身後,見他不動,便劃著四足爬到他殼上,才就定位,三等大的烏龜也已經踩上二等的殼,就這樣依著大小不同的順序,七隻烏龜慢慢疊成了烏龜塔,這時藝人手中的鑼聲一變,七隻相疊的烏龜開始一起伸頭堅頸,彷彿向著圍觀的群眾點頭討賞似的。
人群爆出叫好之聲,藝人忙托著銅鑼上前領賞,裘娃兒拉著應鐵衣的袖子,一雙著迷的眼全放在烏龜身上。「阿叔,你說咱們谷裡的烏龜能不能也教的這般聽話?」
「你回谷裡試試不就得了?」掏了賞銀放在藝人盤上,他打趣地回道。
「說的是。」她點點頭。「回去我叫小鐵幫我抓烏龜,人家疊了七層塔,我就疊個十四層的高樓,要是成功了,再請你和奶奶都來看,好不?」她偏頭朝上看著他的臉,那揚著的唇帶點兒頑皮又帶點兒討好。
「當然好。」手差點又要習慣性地摸上她的頭,應鐵衣轉個方向將雙手背到身後。「吶,」他轉移注意力地說。「你瞧那是什麼?」
原來一旁還有人表演蝦蟆說法,瞧那肥肥的蝦蟆半抬著頭,瞇著眼的模樣,還真有幾分像得道的高僧。
就這樣一路在荊城逛著,裘娃兒眼裡看著,手裡拿著,嘴裡吃著,應鐵衣則一路呵護在旁,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穩重丈夫伴著貪玩的小妻子。
瞧過了爬高竿跟走索,見過了飛水摘豆,娃兒有些累了,她揉揉乏了的眼,悄悄打了個呵欠。瞧她這模樣,應鐵衣低下身在她耳邊道:「我們回去了吧?」
點點頭,裘娃兒正要答話,卻被前頭廣場擁擠的人朝引起了好奇,她拉拉應鐵衣的袖子。「阿叔,前面好熱鬧呀。」
應鐵衣朝前望去。「好像是個小戲班子。」
「我們去看看好嗎?」她雙眼帶著希冀,輕輕搖著他的手道。
「看完就回去,」他微帶命令的口吻裡滲著些許溫柔。「別玩得太累了。」
「嗯。」她燦笑著回。
兩人走向人群,途中不斷聽見人們對這小戲班的褒獎,說是這兩天才來到荊城,其中有個女角,色藝雙全、能彈能唱,聽她唱一曲,真比做神仙還快活。
裘娃兒與應鐵衣對看一眼,瞳眸裡微帶笑意。
「真這麼厲害啊?」裘娃兒小聲道。
「你瞧吧。」他抬抬下巴,示意她往場子裡看。
小戲班像是由一家四口組成的,做父親的拉把破二胡,做母親的敲著小花鼓,還有個小男童拿著拍板,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
這三個人看來再平凡不過,倒是那個背對人群站著的姑娘,似乎還有些看頭。
那姑娘身段極佳,穿一件藍布掛兒,一條鑲黃布邊的散腳褲,腰間扎條黃巾子,更顯得那腰不盈一握。
待她轉過身,人群裡響起了讚賞之聲。
這姑娘生得極美、極艷,那斜挑的桃花眼一勾,彷彿能將人神魂都勻走似的。
只看她使了個眼神,弦聲便幽幽地響了,她輕啟朱唇,輕脆宛轉的嗓音便由她喉中發出,那聲音極細,彷彿與弦聲混成了一塊。隨後鼓聲一響,她的聲音也就高了,鼓聲咯咯,那聲音便愈高愈急,仿若奔騰的大水;鼓聲一低,那聲音便輕緲如絲,像涓滴小河,鼓聲停了,她的聲音卻愈來愈高,依著弦聲一重一重地往上爬,最後彷彿遁入了雲端,只留下幽幽的餘韻。
像是還沉醉在她聲音帶來的幻境中,眾人靜默了好一會兒才發了瘋似的鼓掌叫好,裘娃兒興奮地拉著應鐵衣的袖子,一疊聲地讚道:「真好聽,這位姐姐不但生得漂亮,連唱出的曲子都這般迷人。」
話才說完,絲竹之聲又起,與方纔的悠遠不同,這回藍衣姑娘唱的是首輕快小調,襯著她如花的笑靨,讓在場的人更是聽得心醉神迷,人好像全到了太虛幻境。
所有的人中,大概只有應鐵衣是清醒的,一方面,他原就對玩樂之事興趣不大。另一方面,他的注意力泰半都放在身邊的人兒上;她笑,他的唇也微揚,她哭,他的眉也成結,至於場中的人到底唱些什麼,他全不在意。
唱完兩個段子,天也暗了,藍衣姑娘行個禮後走到匆匆搭成的布簾子後,小男童也拿起盤子討起賞來。看情形縣到了結束的時候。
人群漸漸消退,裘娃兒卻反而拖著應鐵衣往前行。
「娃兒。」他定住了腳。
「只要跟她說句話就好,」她央求地抬頭看著應鐵衣。「說完我們就回去。」
應鐵衣歎口氣,他從來就拿她沒辦法。
兩人走向正一面收拾著東西、一面與人談話的戲班主,原想問他可否喚那位姑娘出來,卻反倒被那一小群人的對話轉移了注意。
「……你們還是快走吧。」
裘娃兒豎起耳朵。
「是呀,史大少可不是好惹的,他又最愛美麗女子,要讓他見到蝶姑娘,哪有不搶回府裡的道理?」
「唉!」老班主搖搖頭。「咱們這種小戲班,是吃了這頓不知有沒有下頓,上個場子沒賺多少,一家子餓了好一陣子,好不容易在荊城尋到點生機,說要走,又叫我們往哪兒去呢?」
「大傢伙兒也是一片好心,你是初來乍到,不知史大少的可怕。哎,這地方上的惡霸,比大蟲還嚇人哪。」那人不甚唏噓地說。
「惡霸……」裘娃兒喃喃。
「別惹事。」應鐵衣怎會不知她心裡在想什麼。
「我才不會。」被人看破心思,裘娃兒的臉微微一紅,她卻死不承認。「我答應了阿叔,不會再胡亂惹事的。」
「你記得就好,還以為你轉過身就忘了呢。」他故意羞她。
跺跺腳,裘娃兒正要開口,遠遠那方卻傳來喧鬧之聲。
「糟了,」那與戲班主說話的人中,有個眼尖的突然慌道。「史大少來了。」
馬蹄隆隆,塵沙飛漫,配上街道上閃避不及的人尖聲叫喊,這史大少來得好熱鬧。
一行人連人帶馬衝上廣場,差一些就要撞上老班主,老班主抱著家當踉蹌往後退,那副狼狽樣引起這群人一陣訕笑。
「嘿,收攤啦?你這兒不是有個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嗎?怎麼不見人?」那聲音濃濁輕佻還帶喘,仔細一看,發聲的人衣飾華美,就是奢靡的日子過久了,那渾身的肥肉擠在衣服裡,他一說話,肥肉就跟著顫,看來實在有些滑稽。
「回少爺,」老班主躬著身抖著道。「咱這沒什麼貌美如花的小娘子——」
「爺,你別聽他胡謅,那小姐子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人生得美,曲唱得妙,雖然才來了兩天,荊城裡誰不迷她?」小嘍囉怕他不信,忙伸手朝四週一劃。「爺隨便抓個人問,就可以知道小的沒騙人。」
史大少一雙瞇瞇眼還真的往四下一看,這一瞧,倒讓他瞧見感興趣的了。「嘿,這不也有個漂亮小姑娘嗎?」「他色兮兮的眼看向了裘娃兒。
裘娃兒還來不及有什麼反應,應鐵衣已經冷下臉,單手把娃兒推向自己身後。
「唉,你不行,」史大少一雙肉爪執扇指向他。「雖然那張臉美得很,可年紀嫌大了點,否則老子倒可以收你做臠——」
「少爺,那老雜碎要跑啦!」小嘍囉無意中救了史大少一命。
「跑了不會追嗎?抓到了先賞他一頓好打,我就不信他不把那小娘子交出來!」史大少氣得雙頰肥肉不斷抖動。
正當小嘍囉們揪住了老班主,舉高了拳頭預備好好教訓教訓他之際,那黃鶯似的美聲由破布簾後傳來。「別打我爹!」
蔥白似的纖指揭開了簾子,那水做的美人兒雙目含淚地站在那,史大少一見那水靈靈的瞳眸,那紅媚媚的唇,整顆心都化了。「好個美人胚子,憑這老雜碎居然也能生出這樣的種?美人兒,你叫什麼名字呀?」史大少涎著臉道。
「奴家叫姜蝶,請大少爺放了我爹吧。」姜蝶滿含委屈地福了一福。
史大少呵呵地笑道:「姜蝶,這名字真美。你們瞧,」他看向身旁的嘍囉們。「老子今天運氣真好,不但找到朵艷媚的牡丹,還有一朵清新可人的小白花呢!」那眼意有所指地朝裘娃兒一橫。
「胡說八道的傢伙!」裘娃兒撩起袖子。「我非好好——」話說了一半,她才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一雙圓圓眼小心翼翼地看向應鐵衣。
應鐵衣薄唇上的笑冷得嚇人,他手一動,眾人連影兒都瞧不著,那史大少已經跌下馬來,噘著屁股嗚嗚地趴在地上哀鳴。
「少爺、少爺,你怎麼了?」嘍囉將人扶起一看,才發現史大少一雙厚實的唇瓣讓一對銀針給穿過了,痛得他想罵又罵不出、想哭亦無法開口,只能從唇縫中擠出無法分辨的雜音。
「哪兒來的傢伙,居然敢傷我們少爺?」嘍囉群仗著人多勢眾,齊聲放話。「還不自行了斷,難不成真要爺們動手嗎?」
「你們動得了手嗎?」應鐵衣的聲音幽幽地在他們耳邊響起,還來不及反應,帶頭幾個已經讓他踹向一旁,和他們主子作伴去了。
阿叔都已經動「腳」,裘娃兒自然不會客氣,她興奮地一手一個,隨地亂拋,恰好將兩個疊在一塊,讓她腦中靈光一閃,手上動作更勤。
「阿叔,」沒一會兒就聽她嚷道。「不用等回到谷裡,我現在就可以讓你看看烏龜疊塔啦!」
應鐵衣偏頭一看,果然見到七個被拋疊在一塊的傢伙,瞧他們不斷掙扎的樣子,與那七隻伸頸討賞的烏龜,還真有幾分相似。
只是裘娃兒功力還不到家,那七個人疊的有些歪斜,幾個人扭來扭去,不一會兒就全倒了。
看娃兒有點兒洩氣,應鐵衣瀟灑一笑,袍袖頻揮,嘍囉們的哀叫也跟著頻響。「乖娃兒,阿叔疊個十四層的高樓讓你瞧瞧。」
應鐵衣出手自然不同,這十四個人疊得又快又好,讓躲在一旁的民眾也不由得鼓掌叫好。
「還是阿叔厲害。」裘娃兒拍拍手奔到他身邊。
滿地倒著哀叫的嘍囉,應鐵衣與裘娃兒卻彷彿什麼也沒看到,他激了下她的額,像在自家院裡似的道:「誰叫你練功時不多用點心,否則疊這個幾個傢伙算得了什麼?」
裘娃兒吐吐舌,正要開口,眼角卻瞄見那像顆肉球的史大少,正拉著不斷掙扎的姜蝶想趁亂走人,她身子一起,特意顯了顯輕功,人像紙糊似的飄落在史大少跟前。
前頭突然出現一個人,雖然那小臉上的笑甜得似蜜,對史大少來說卻比見了鬼還恐怖。
「你要上哪兒去啊?」裘娃兒笑語如花。
唇肉給針穿住了,史大少勉強從縫裡擠出。「沒、沒、沒……」
「誰說你可以把這位姑娘帶走的?」她看向史大少那只還抓著姜蝶不放的手。
猛地放開雙手,史大少不斷朝後退。「姑、姑、姑——」
「姑什麼呀?」他愈往後退,裘娃兒愈覺有趣,順著他後退的步子往前走,她含笑道。
「姑……姑奶奶……」史大少拱手朝她直拜,冷汗順著寬額朝下流,看他那模樣,哪還有方才不可一世的氣焰。
想他史大少仗著豐厚的家業,又蓄養了一堆街頭流氓,在荊城裡誰敢不賣他面子,不想這回真栽了觔斗,現下嘴上還穿著銀針,底下人又至躺平了,他哪還敢威風,只求能脫得了身,就算背脊彎的貼了地,他也認了。
裘娃兒「咭」地一聲笑出,她掩著嘴回頭對應鐵衣道:「阿叔,你瞧瞧,我做了人家姑奶奶呢!」
應鐵衣薄唇微現笑意。「好了,別玩啦。」
調皮的朝應鐵衣鞠個躬後,她轉過身對史大少道:「這回就饒了你,下回再讓我遇見,可沒那麼簡單了。」
不待說第二句,史大少已經連滾帶爬地衝出廣場,直到覺得跑得夠遠了,才慢慢地喃道:「哼,你們給我記著,待我回去——」
他的聲音全擠在唇縫,模糊得讓人以為只是毫無意義的鳴叫,沒想到還是有人聽得懂。
「待你回去又如何?」如鬼魅般的聲音冷冷地響在他耳際。
他驚得抬頭四望,卻連半個人影也沒看到。
「要是想嘗嘗這針插在心窩上的滋味,你就來吧。」應鐵衣那張臉突然間就蹦在他眼前,嚇得的他朝後一跳,整個人跌進溝裡。
手一揚,史大少嘴上的銀針已讓應鐵衣收回,看他連叫都來不及叫就昏過去的樣,他撇撇嘴,身子一動,人又飄回了廣場。
裘娃兒可高興了,她奔到他身邊,興奮地揮舞著拳腳。「阿叔,你瞧我剛剛那樣子,像不像濟弱扶傾的女俠?」
「女俠?」應鐵衣又戳她額。「哪有你這種娃娃女俠?」
裘娃兒嚷著嘴正要回話,卻被朝他們走近的人群勾起了注意。
她拱了拱手。「大伙別客氣,我們只是——」她還以為人家是道謝來著。
「客氣?」帶頭的那個氣呼呼地道:「你們給史大少一次教訓當然是好的,可我們吃飯的傢伙也全給你們砸了,這。這叫我們以後怎麼過活?」
「呃……」裘娃兒朝四週一看,果然廣場上的攤子幾乎全讓那幾個混混給壓垮了,而把混混四處亂拋的,自然是——
她心虛地低下頭。
應鐵衣不愛惹事,隨手從懷裡掏出一袋銀子交給帶頭的人,他淡淡地說:「這些夠了吧?」
有銀子好辦事,一群人一改方才凶狠的模樣,全笑得瞇起眼,胡亂道聲謝後,便到一旁分銀子去了。
「倒是我們姜蝶姑娘,兩位預備怎麼著?」帶頭那個忽然換了口氣道。
「姜蝶?」裘娃兒著向那站在一旁,一臉哀怨的姑娘。
「方纔那戲班子趁亂全跑了,這姑娘原是他們的養女,如今無依無靠,你叫她一個人要上哪兒去呢?」
姜蝶一雙美國直直地望向應鐵衣,那秋水也似的眸子盛著多少委屈,讓人恨不將她攬進懷裡,好好安慰。
應鐵衣的眼卻穿過了她,像什麼也沒看見似的。
「阿叔……」倒是裘娃兒心疼地拉著他衣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就算轉開眼,裘娃兒那張央求的小臉還是浮在他腦海,他拍拍額歎道:「罷了,隨你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吧!」
「謝謝阿叔!」裘娃兒興奮地抱住他臂膀,應鐵衣在將她拉離自己的同時;嘴角也禁不住藏了朵笑,而這一切,全落入了姜蝶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