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聖米奇加小島聖山中心的小路幾乎就是一條騾道——而且還只是那些非常勇敢的騾子才敢走。小道是在石灰岩峭壁上開鑿出來的,緊貼著灰色的石壁,石壁上不時出現被雨水與風沙侵蝕而成的古老的裂縫。道的一側是高不可攀的懸崖,一直通向緲遠的青天;道的另一側則是陡直的山谷山谷上濃霧籠罩著,早已經被人們遺忘了。
諾艾爾緊緊地握住吉普車的把手,盡量不去注意她右側的萬丈深淵,如果看到深不見底的山谷她不嚇得發抖那才怪呢。現在剛剛九點鐘,一切跡象都已顯示,今天將會是另—個糟糕的日子。如果坐在她身邊的表情像石頭一樣冷硬的男人有什麼暗示的話,那就說明事情可能變得更糟糕了。
自從黎明——他在他的房前露面——到現在,加在一起他的話沒有超過兩句。他的衣服皺巴巴的,似乎他一夜都不曾合眼。諾艾爾也沒有睡個好覺——雖然她的失眠是由於理智的期盼與興奮造成的,不是由於粗俗的雜念。
他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一個澡,換了衣服。他換上了牛仔褲與黑色的無袖T恤衫。T恤衫的前面印著一行作為裝飾小字「說到做到」,但諾艾爾的情緒並沒有因此而好起來。
他們一起將電腦設備裝進吉普車的後座上時,她想起來她沒有問一問多諾文在哪裡睡的覺。整個早晨他們之間一直漫著的緊張感越來越壓抑,就像風暴正在集聚它的力量。
「視覺。」一個熟悉的電子聲音要求著。
諾艾爾歎了口氣,低頭看著在她膝蓋上搖搖晃晃的筆記本電腦,雄性的,即使是電子產品,在這個早晨也引不起她的興趣。
「愛因斯坦,我在一分鐘以前已經給你描述過群山的整個景象了。」
「三分之二分鐘以前,」它糾正她的話,「粉紅和我需要數據做地質分析,需要看,你答應過的。」
是的,她答應過,當他們的吉普車爬上那條顛簸的山間碎石路時,她將愛因斯坦與粉紅的易碎的監視屏取了下來,並答應在整個旅行中充當它們兩台電腦的眼睛。但是當他們向著山的深處進發時,面對著小島那原始的蒼莽的人跡罕至的心臟,她意識到語言的貧乏,她沒有辦法描繪周圍那壯麗非凡而又令人眼花繚亂的景色了。「在左邊是石灰岩石壁,它大約有一百英尺高,是灰色的……顏色就像燕麥粥一樣。」
從她眼角的餘光裡,她瞥見多諾文岩石般冷酷的下巴抽動了一下;當她將臉轉向他時,他的臉上又恢復了那副冷淡而疏遠的表情,他的眼睛目不斜視地望著前面的石路。
她清了清喉嚨,繼續說下去。「在我們的右側是一個山谷,裡面有各種各樣的植物,它們都……非常綠,而且———」
「哦,上帝!」多諾文開口了,「綠色植物?你在哪裡學會這樣描寫景物的?流行的科技雜誌?」
「也許你會做得更好一些?」
「即使是瞎子也能做得更好。」他瞪了她一眼,「愛因斯坦,我們下面的山谷叫做『天堂之谷』,它大約誕生在一百四十萬年以前,是加勒比海的地底火山噴發造成的。現在,在石灰岩的地層裡,你仍然能發掘到海洋生物的化石,這個地方是 小島聖地的心臟,是薩滿教古老魔力的發源地。而且這個地方很美麗,不可思議的美麗——即使瑞沃爾博士不屑於找出適當的詞句來形容它。」
但是我真的認為這個地方很美麗。她在內心中提著抗議。
當她在陰鬱的灰色群山中第一眼看到那一片在她眼前展現出來的生機盎然的山谷時,她感覺到似乎有人送了她一件價值連城的珍寶,但她首先是一位科學工作者,她必須將注意力集中在手頭的工作上——她的調查計劃。此外,她不想同像山姆·多諾文那樣的惡棍分享她的內心感受。
「我很驚訝你還記得那些傳說,」她尖刻地說,「尤其是想到昨天晚上你過夜的方式。」
「發生了什麼事,甜心?妒嫉了?」
她仰起丁下頦,用一種淘氣的藐視看了他一眼——在這台像風暴中的小船一樣搖擺不定的吉普車上,這沒有起到預期的效果。「當然不是。你的私生活和我無關,你可以同小島上的任何一個女人睡覺。」
「任何一個女人?包括我那臉紅的新娘?」
她的臉紅了。該死,多諾文是她見過的最粗野、最令人感到刺激的男人——想到與他的婚姻,她的心就像超速行駛的賽車一樣。這是不公平的,她搜腸刮肚想尋找出一些具有反擊力量的話來。「抱歉,我太忙了,恐怕擠不出五分鐘的時間。雖然你用不了多少時間。」
她希望這些話會讓他感覺到受到侮辱,可是相反,他的笑容充滿了暖昧與放縱,幾乎偷走她的心。白色的牙齒在他被陽光曬黑的臉上閃耀著,讓她想起了孩子們童話書中的那條很壞的狼。
最好整個吞下你,親愛的。
「哦,我最短可以堅持十分鐘,甜心,我保證能讓你尖叫起來。」
她的臉上失去了血色,不僅對他的話感到震驚,也對自己內心的衝動感覺到目瞪口呆。她內心中-的某個精力充沛的角落正渴望著冒險。「我……我從不尖叫。」
他的笑容消失了,「哦,那麼害羞。」他說,目光又落回到前面的路上。
該死的男人!他總是讓她感到尷尬和憤怒,使她無法停止想像他讓她尖叫起來的情景。她繃緊了下頦,憤怒使她將一貫的誠實扔到了風中。「實話告訴你,哈洛德和我過著——我的意思是,過著非常完滿的性生活。我們互相尊重,互相信任——像你那樣粗野墮落的舉止根本不會發生。」
「好的墮落勝過沉淪。」他咕噥著。
「我不是——該死,沒有什麼調查計劃能值得我花兩周的時間同你在一起。」
、「是的,對我來說這也不是野餐,甜心。」
「最後一次告訴你,我不是你的……」她咬緊了牙,重新調整著在她心中已所剩無幾的自制力,「放我下來,我要再找一個嚮導。」
「像什麼樣子的?迪文羅格斯兄弟?」
「至少他們不假裝關心——」她停了下來,及時將那句能讓自己變成傻瓜的話咽進肚子裡,「找什麼樣的新嚮導是我的問題,同你無關。立刻放我下來,你被解雇了,多諾文先生。」
「正合我意!」他看了她一眼,「我早應該知道被女人僱用是什麼樣子,和她們在一起我的運氣從來沒有好過。」
同女人在一起沒有好運氣?他昨天晚上說什麼來著?她的第一個念頭是他同她開了一個一點都不好笑的玩笑,但是即使是她憤怒的心也無法讓她忽視他話裡的真實性,無論如何,在他的內心深處,他曾經受過傷害。她不想思索這個問題,她不想相信他,她也不想關心他。
從盤繞在她膝蓋上的電腦裡傳來了一聲電子重音,打斷了她紛亂的思緒。
「停車!」
諾艾爾嚇了一跳,她低頭看著那台小電腦。
「愛因斯坦,發生了什麼——」
「問題,嚴重的問題,在前面,哦,巖崩。」
多諾文立刻將吉普車停了下來,在座位上站了起來,眺望著他們前方的路。
「我沒有看到任何巖崩的跡象,我也沒有聽到聲音,這條路一直到拐彎處都非常安靜。」
「轉過拐彎處,」愛因斯坦快速地說,「另一邊。音頻傳感器收到了一些信號,最好去檢查一下。」
多諾文將手掌在眼睛上合攏起來,向萬仞絕壁眺望著,「發生在這些火山中的巖崩是非常嚴重的——而且聲音非常大,你確信你聽到了某種聲音嗎?」
「當然它確信,愛因斯坦的音頻傳感器是用在衛星上的最尖端最複雜的儀器;此外,他不會說謊。」她將愛因斯坦放在 一邊,準備從吉普車裡跳下去,「我去檢查一下。」
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按回到座位上。「我會去檢查的。實事求是地說,我現在還是你的僱員,只要我 還拿你的錢,我就要為你冒險。」他在身邊尋找了一圈,從行李中拿出了軍用的步話機。
「它已在儀表板上調到了民用電台頻道,如果我遇到了麻煩,你要盡快離開這座山,巖崩擴展的速度非常快。」
她望著他離開,目光一直注視著他高大矯健的身影,直到他轉過了拐角,從她的視野中消失。即使在這時,她仍然呆呆地望著路著盡頭。恐懼的戰慄從她的肩膀上掠過,就像是一把又冷又濕的樹葉。如果再發生另一場巖崩怎麼辦?如果他受傷了怎麼辦?或者——
「為他擔心了?」愛因斯坦問。
諾艾爾的身體僵直了,「一點也沒有。」
愛因斯坦的內部程序在運作。「那麼,你的呼吸為什麼加快了,你的心跳速度也增……」
「好了,我為他擔心了。」她坦白地說,「我的意思是,他是一個人,我只是不想看到他受到傷害。」
愛因斯坦的內部程序再一次活躍起來。「你喜歡他,是嗎?」
諾艾爾注視著膝蓋上的這台多嘴的電腦,「你為什麼小題大作?我認為他是有腳類動物中最低等的生命形式,他妄自尊大,自以為是,肌肉發達,從不向別人道歉。」
「那麼,如果他道歉,你會喜歡他?」愛因斯坦問。
「不,但是我會考慮的—一」她頓了一下,意識到她說了些什麼。只有傻瓜才會給像多諾文這樣的惡棍第二次機會,她 是怎麼想的!「不,我不會的,無論如何,這沒有什麼關係,因為他不打算道歉,像他那樣的男人不知道道歉。」
「但是如果他……」愛因斯坦停了下來,他內部的中央處理系統加快了運行速度,「是,粉紅,我也正是這麼想的。」
「粉紅?」諾艾爾回頭望著放在吉普車後面的小電腦,那台電腦用粗糙的繩子牢牢地捆在那些設備的頂端。粉紅的無線通訊燈正一閃一閃地亮著,表明它正通過內部網絡與愛因斯坦進行交談。
「你說『我也正是這麼想的』是什麼意思?」
愛因斯坦沒有回答,它沒有時間回答,就在此刻,那台舊式的民用電台頻道在儀表板上發出了「辟哩啪拉」的聲音。
多諾文!
「哦,我的上帝,他受傷了!我必須去幫助他。」
「先聽一聽信息。」愛因斯坦理智地提出建議。
當然,它說得對,驚慌對任何人來說都無濟於事,她需要收集——下信息,判斷出山姆遇到的是哪種麻煩——這種麻煩有多麼嚴重。她將恐懼壓在心底,彎腰靠近電台,調整著波段,盡量避免靜電的干擾。
「該死,多諾文,如果你讓自己送了命,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
她顫抖的手指終於找到了信號,多諾文的聲音不時被靜電的干擾聲打斷,雖然有些單詞發音模糊,或者意思被扭曲了,以至於聽起來根本不像是他的聲音了,但她還是抓住了他話中的要點——她聽到的內容比她在這個充滿了驚奇的小島上遇到的一切事情更加令她震驚。
山姆·多諾文正在向她道歉!
多諾文站在石灰岩懸崖的邊緣上,一隻手叉在腰中,巡視著陽光燦爛的山谷。「那些高科技的東西真麻煩,」他一邊 咕噥著,一邊遮擋住眼睛,搜尋著遙遠的山谷中最近發生巖崩的跡象,「這個地方多少年以來都沒有任何動靜了。」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感到發自內心的釋然,電腦弄錯了,巖崩——哪怕是規模最小的一種——都會堵塞住那些崎嶇的孤寂的山間小路。他不喜歡去想如果突然之間有巖崩發生,他的吉普車會怎樣;或者那些脆弱的電腦設備會怎樣;或者她會怎樣……
他一邊想著,一邊將一塊孤獨的卵石踢到了遙遠的山谷中,無論如何,這能比巖崩更讓她那僵硬的神經嚇一跳。他——直是一個頭腦清醒的男人,但是她在整個早晨一直逼迫著他,向他挑釁,現在,她贏了,他失去了工作。當然,如果他向她承認他昨天晚上是在簡恩家的起居室裡那張破舊的窄小的沙發上過的夜,她也許會重新考慮她的決定的。他在新婚之夜離開了美麗的新娘,簡恩為他的這種不可救藥的愚蠢行為狠狠地教訓了他一頓。
「我寧可吞下地上的碎玻璃,也不想告訴她這些事情。」他…邊按摩著他脖子後面的僵硬緊張的肌肉,一邊咕噥著。如 果她真的解雇他怎麼辦?也許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她從…開始就不停地製造麻煩,她那二本正經的舉止,她那冷漠的性格,她那睜大的眼睛,她的羞紅的臉孔,她的嘴唇一一
她的嘴唇能許諾給一個男人天堂般的歡樂……
「見鬼。」他盯著前面陡峭的山崖,深吸了一口氣,這道怪石嶙峋的山崖將她隱蔽在他的視野之外,從這兒到那道山崖的距離,也許就像地球到月球一樣遠。
「見鬼,該死!」
他的步話機嗡嗡地響起來。
她現在想幹什麼?他皺著眉頭,將步話機舉到嘴邊。
「冷靜下來,聽到了沒有?我馬上就回去。」
「山姆?」
他彷彿凍僵了,她的聲音聽起來微弱而捉摸不定,她從來沒用他的名字稱呼過他,甚至在她喝醉了的時候也沒有,一定出了什麼事。
他抬頭望著那道山崖,做著最壞的打算,什麼動靜也沒有,但這也許是石灰岩玩的把戲,它們可以一直表現得很堅硬,即使它們的岩床已經被地下河與風沙侵蝕掉,直到最後…一刻的來臨,它們才轟然傾頹。他曾親眼見過一整座山峰眨眼之間就粉碎成灰塵的恐怖景象。這種情況很罕見,但是它發,仁過,現在也許它又在發生,就在他的腳下,在她身邊。
他—邊向那道山崖跑過去,一邊按下了步話機上的通話按紐。「諾艾力,離開那裡,別管什麼電腦了,也別管我,找 處安全的比方,聽到了嗎,快離開…」
「山姆,我很抱歉我們吵了架,這都是我的錯。」
多諾文猛然停住了腳步,她說什麼?他舉起了步話機,小心翼翼地按動著通話按紐。「你剛才說什麼?」
「我很抱歉我們吵了架,」她的聲音很緩慢,幾乎像是故意在折磨他,「這都是我的錯。我想讓你繼續做我的嚮導。讓 我們忘記發生過的一切吧。」
他的手臂垂了下來,就像是一塊石頭一樣。上帝,她道歉了!如果不是親耳聽到,他根本不會相信她會道歉,見鬼,他現在也不相信。他慢慢地走回到來時的石路上,他獵人般的腳步踩在路面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當他轉過那道屏障似的山崖時,他看到她已經離開了吉普車,正跪在一叢長在懸崖邊上的開著黃花的灌木前。她那纖細的輕盈的身體在那歷盡風霜的冷冰冰的灰色岩石的顯得那麼孤獨而無助,就彷彿一隻精巧的瓷瓶正等待著破碎。他記起了他剛剛想到的那些可怕的景象,一股強烈的渴望保護她的激情在他的心中倏然湧起。讓他渾身都僵硬起來。
這是愚蠢的,我根本不關心她,我甚至不喜歡她。
他的腳步遲疑下來,踢到了路邊的幾顆小石子。她的頭立刻轉過來,他們的目光相遇了。剎那間,他彷彿又回到了那座小教堂,凝視著那個靈魂像大海一樣深不可測的女人。
她匆匆地站起來,下意識地用笨拙的手指擦掉了落在身上的灰塵,這個動作與她平日的從容大相逕庭。「我正在看這 株植物,我從來沒有看見過像這樣的植物,它叫——」
「夜鼠尾草,」在她的問題沒有問完之前,他主動回答了,「我想我為你節約了一個問題。」
她的嘴唇猶豫著露出笑容來,她記起了昨夜的爭論。「謝謝,不僅僅是為我節約了一個問題,我的意思是,回過頭來想了一想,我真的覺得自己很粗魯。」
上帝,那個微笑!它比危險的地下河更容易讓男人陷進去。他將雙手插進斗:仔褲後面的口袋中,將肩膀弓了起來,感 覺就像是一個手足無措的學校男孩。
「好了,我也不是王子,」他生硬地說,「我也很抱歉說了那些話。」
她的笑容凋謝了。她仰起了頭, 目光中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也?但是我認為一一—」
「嗨,我們還能繼續前進嗎?」一個電子聲音從吉普車裡傳出來,「你們就要一直這樣談下去嗎?」
她回頭看了吉普車一眼。「愛因斯坦說得對,我們應該繼續趕路了。」
「是的,」他點了點頭,瞇起眼睛打量著身邊的懸崖,「你的電腦關於巖崩的信息是錯誤的,但是也許它收集到了別的 信息,我們越早離開這裡越好。」
她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又閉上了。她點了點頭,跳回到吉普車中,坐在她的座位上,她的舉止又恢復到平時的一塵不染的風格上。她的下頦高高地仰起,目不斜視地注視著前面的道路。但是她僵硬的態度並不能欺騙山姆,他現在知道了,她那岩石般生硬的態度只是為了保護她外表下的那一顆脆弱的靈魂。否則,她根本不會關心他並向他道歉。像她那樣的得體的舉止是罕見的——甚至比鑽石還要罕見,但他已經從一件小事中窺探到了她的整個內心世界。
他看著面前那台不情願的引擎,沿著那條狹窄的碎石密.布的小路向後倒著車。但是在他內心的——個角落裡,他已經 感覺到他們兩個人都邁向了一條更艱難的小路,這條路上的凶險具有毀滅性,遠遠超過傾頹的山崖與巖崩。
「這棵樹叫什麼?」諾艾爾問。
「惡魔樹,魔鬼棲身的樹。」
她抬頭注視著彷彿燒焦了的綠色枝條,思忖著這棵樹的克裡奧耳語名字的含義。這棵樹的樹皮上長滿了斑點和樹結。
忽然,一道彩虹般絢麗的顏色吸引了她的目光。「剛剛飛過的那隻鳥叫什麼名字?」
「火烈鳥,或者也許是天堂鳥。」
「天堂鳥。」她喃喃自語著,將那個具有魔力的名字在她的舌尖上滾動著,就像是在品味著一杯年深日久的上好葡萄 酒。一個小時以前,他們離開了那座孤零零的山峰,沿途看到了各種各樣的千姿百態的野生動物:小鳥,蝙蝠,蜥蜴,昆蟲,樹蛙,還有上帝才能叫出名字的在熱帶雨林中生活的動物。愛因斯坦與粉紅的電源已經關掉了,這是為了節省電池, 直到他們到達營地它們才能再次活躍起來。在他們即將到達營地的最後半個小時裡,諾艾爾客串了旅行中提問題的角色。
她將成千上萬個問題向她的嚮導拋過去,其好奇心絕不亞於愛因斯坦。「看那些像蘭花的花,它們叫什麼名字?」
「蘭花。」多諾文回答著,然後笑了起來。
這不是她在他的臉上經常見到的那一種笑容。他的笑容中既沒有憤世嫉俗的譏諷,也沒有歷盡坎坷的滄桑。他的笑容就像一個大男孩的笑容一樣淘氣———而且具有傳染性。當他年輕的時候,他一定殺過人而沒有被人察覺,當她回報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時,她在心裡思忖著。
與他共享生活的樂趣看起來是一件如此自然而然的事情,沒有一點的恐懼與做作。自從他們在山間小路上繼續旅行以後,一種微妙而關鍵性的變化在他們的友誼之中產生了,他們談話與舉止中的緊張感消失了,似乎一條看不見的毯子在他們腳底下鋪展開來,一直通向不可知的遠方。但是這種舒適是表面的,至少在諾艾爾看來是這樣的。在她的內心中,她感覺到就像是一壺水放在了一個燃燒緩慢的爐子上。每一次,當他向她微笑時,她的心跳都在逐漸加速。「你為什麼離開美國,多諾文?」
他的微笑消失了。「你確信你想問我這個問題嗎?你會欠我一個問題的。」
「我知道。」她平靜地回答。
他將目光轉向前方狹窄的路面上,集中精力將吉普車開過了一段長滿了盤根錯結的樹根的小路。這讓她想到她也許不應該問他離開的原因。如果他犯了一些可怕的重罪怎麼辦?
如果他殺了人怎麼辦?
「女人。」突然之間,他簡短地說。
女人?他一定是在開玩笑。經過昨夜的爭吵,女人看起來應該是最不可能給多諾文惹麻煩的東西。「一般的女人,還是某些特殊的女人?」
他乜斜了眼睛,瞟了她一眼,讓她原本高度興奮的神經飛翔起來。是的,在他年輕的時候他一定殺過人,現在他還在謀殺。
「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甜心。現在我應該問你了,記得嗎?」他向後掠了一下頭髮,「你最後一次看到樂園是在什麼時候?」
她的臉紅了,被這個親密的問題弄得目瞪口呆。他不應該問這個問題,不應該這樣問的,這個問題太私人化了——也太令人尷尬了。她不能告訴他哈洛德曾經計劃在她執行任務德這兩周裡安排時間與她會面,她當然也不能承認這些。即使他是一個關心她的男人,她也無法回憶起當他,哦,他——
「你的舌頭讓小貓吃掉了,甜心?」
「我不是你的……」她搖了搖頭,放棄了。當他們的車開過那座山以後,她決定要讓多諾文改善他的舉止。「我不認為我私生活的細節問題關你什麼事。」
他的眉頭皺起來了,「什麼你的私生活……」突然之間,他發出了一串笑聲,「你以為我在問你……哦,瑞沃爾博士,你的頭腦多麼齷齪。」
「我沒有!」她臉上的紅暈更深了,「此外,如果你不是認真的,你為什麼談起那件事?」
「這個,」他將吉普車停了下來,然後他從車上跳下來,示意她跟著他走,「它就在前面那些灌木後面。」
「是什麼?我的意思是,沒有什麼。」她像生了根一樣牢牢地坐在座位上,「這不是觀光旅行,我們必須在天黑之前趕到瀑布邊地營地去。」
「我們會按時趕到地。」他已經開始向那片叢林裡走過去了,「相信我,你會很高興的看到這些的,除非——」他停了一下,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除非你是一個膽小鬼。」
膽小鬼?離開她安全的座位,跟在山姆.多諾文那修長的雙腿與寬闊的肩膀後面走進那些秘密的、充滿了誘惑的叢林?她這麼想真見鬼!但是她不會讓他知道她的想法的。不管叢林中安排了什麼陷阱,山姆是她的僱員,她一定要記住這一點,他們之間只有生意關係——即使前面等著她的是一間臥室,一個婚禮儀式,一個難以預料的巖崩,一個熾熱的吻,它仍在回憶中燒灼著她的心……
「老闆與僱員。」她默默地重複著,磨磨蹭蹭地走進那片覆蓋著青籐與樹葉的叢林中。叢林中瀰漫著一片濕熱的霧氣, 她用袖子擦了一下汗涔涔的額頭,希望能發生成千上萬個災難來讓他自信的嚮導謙虛一些。她向前面望去,看到他那修長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一片綠色的樹簾後面了。坦率地說,他能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事情就是等待她!她舒展了一下肩膀,跟在了他的身後。
「多諾文,我不能忍受這麼做,」她大聲說,「我同意讓你繼續做我的嚮導,但是如果這種事情重複發生,除了重新考 慮一下我在今天早些時候做的決定以外,我沒有別的選擇。」
當她推開擋在前面的厚密的樹葉時,她的聲音消失了,她看到了腳下的奇景。
她站在石灰岩懸崖上,注視著腳下的那一片山谷,它們就像是從她的夢境中變幻出來的。陽光像粘稠的蜂蜜一樣傾瀉在山谷裡那些蔥蘢的樹木上,一叢叢的鮮花開得分外茂盛,就彷彿是五彩繽紛的彩虹。清新的風撫摸著她的臉,風中混合著成千上萬種盛開的花朵的芳香和泥土的深沉而神秘的氣味,讓她心醉神迷。在山谷的上方是一條又高又大的瀑布,它那四濺的水花縈繞在輕薄的雲霧裡,如同一條生產銀幣的流水線,向森林裡傾瀉下閃閃發光的清水。
現在,我理解了為什麼褻瀆這條山谷要受到死刑的處罰,下去,「你是一個好男人,我的意思是,你向我道了歉,這需 要很大的毅力。但是我們只是生意關係,不能再多了,也不能再少了——」
「聽著,」他打斷了她的話,「如果你說的是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你說我道了歉是什麼意思?我沒有道歉,道歉的 是你。」
諾艾爾僵硬地將手臂垂在體側,這裡美麗的景觀讓她忘在了腦後。「你是什麼意思?我在電台中聽到了你道歉的話,你說你很抱歉同我吵了架,這一切都是你的錯。」
「見鬼。」他開始用手指搔著頭髮,「你在步話機裡對我說的正是這些話,你為什麼要否認呢?」
「因為這不是事實,我從來沒有道過歉,但是我想也許你是無法忍受欠女人某種東西。」
「除了那個女人說謊之外。」他開始反擊』了。
「說謊?為什麼,你……」她握緊了拳頭,由於憤怒而發抖,她還以為她可以信任他呢,她已經信任他了。「我還以為 你很有性格,我還以為當你要求我不要再談這件事時,是出於對我的誠心。」
「但是的確——」他的話停頓下來,他用銳利的眼神望著她,「等一下,你以為我道了歉,我以為你道了歉,如果你沒 有道歉,我也沒有道歉,那麼是誰……?」
他們互相注視著對方,答案在他們兩個人的心中同時產生。
「愛因斯坦!」
(接收自當地的英特網,在伊甸園營地西南角的行李箱上)
她默默地想,如果有人玷污了這塊美麗的地方,連我也要殺了他。
她從眼角的餘光中捕捉到了山姆的行動。她轉過頭去,看到多諾文走到了懸崖邊,面向著她將他的手臂伸展開。「歡迎 你到樂園來,甜心,歡迎你到伊甸園山谷。」
「它是如此……」她搖了搖頭,對這個奇跡般的秀麗景色笑起來,「我受過這麼多年的高等教育,可是我想不出一個詞 來形容這個山谷。」
「那就不要想了。法國殖民者稱它為伊甸園,但是當地的土著稱它為『上帝漫步的地方』。在我個人看來,我認為世界 上最美麗的花園同這裡比起來也要相形見絀。」他回頭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立刻變得嚴肅起來,就像是一場正在醞釀的暴風。「這裡的景色不在觀光旅行之列,諾艾爾,我從來沒帶任何人看過這個地方——直到現在。」
他那具有穿透力的凝視捕獲了她,在她的心中引起了莊嚴的激情。她看到了他對這片山谷的癡情的迷戀,她的內心也產生了同樣的依戀。他是自然力量的化身,他就像是這裡的一道風景線,就像太陽,岩石,野外的風,她那充滿了熱情的清教徒式的內心渴望著他。她想讓自己迷失在他那颶風般的親吻中,想要讓自己融化在他潮汐般的擁抱裡,想讓他陽光一般強烈的激情燒灼她,直到……
直到十天以後,他又投向另一個顧客,另一張床。
她猛然從他的凝視下清醒過來,她那冰冷的肅穆的表情又回到了她的臉上。她及時地意識到自己正站在比她面前的懸崖危險百倍的人生懸崖邊,她幾乎犯下了一個同她母親一樣的錯誤,她的母親愛上了她有魅力的不忠誠的父親。
「山姆,我……」她頓了一下,仰起了她的下頦,繼續說愛因斯坦一文本:我不理解,這應該行得通,道歉對他們來說應該是一個符合邏輯的程序,計算結果表明可以讓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言歸於好。
粉紅一文本:我也是這樣認為的,但是我們一定做錯了。
他們將我們連同這些行李一起堆到了這個角落裡,而他們卻去搭帳篷去了。他們甚至不同我們說話。
愛因斯坦一文本:更糟糕的是,他們之間也不說話了。
粉紅一文本:如果他們之間的情形還是這樣,我們永遠也解決不了方程了。
愛因斯坦一文本:別擔心,寶貝兒,我們會解決的,我們還有兩周的時間可以讓他們重歸於好。考慮到孤獨的因素與他們之間的性吸引,我得說優勢還在我們這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