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皆已梳洗過,也休息得差不多了,都是一副精神百倍的模樣,只見大伙圍在小桌前,有一句沒一句的談談笑笑著,過了一會兒才進人主題。
只見紀遠懷咳了兩聲,故作莊重地說道:「好了,我們接下來是不是該談談以後的去向?」
此話一出,眾人皆安靜了下來,葉維道:「說的也是,紀兄,你離家這麼久,沒關係嗎?」
紀望舒看了格格一眼,不語,只是笑。
「總要先把格格安頓好。」勉勉似乎能體會他無語的無奈,替他下了註解。
「我想過了,到嵩山去吧。」紀遠懷由懷中摸出一張紙圖,攤在桌上。「哪裡夠遠,不容易受到控制,也可以探聽到京城的消息,到那裡去怎麼樣?」
「或者,越危險的地方越是安全,大隱隱於市也不錯。」紀望舒想了想,再道:「過一陣子可以隨便指定一個地方住下來,那也不錯,像杭州,或者……」
卻見和歆搖了搖頭打斷他的話。
「謝謝紀大人的好意,不過,我想,還是去嵩山吧!」
「為什麼?你捨得離開家那麼遠?」單勉勉好奇的問道。「就算你捨棄得了皇城,你放得下你的額娘和阿瑪?」
「有得必有失,我已有了最渴望的自由,豈能再奢想不該屬於我的幸福?放不下又怎樣?倒是你們兩個,被我牽累了太多,我太對不住你們了。」
「別這麼說。」葉維笑道。「也許冥冥之中天有安排,否則我和勉勉也不會這麼湊巧的一個掉到吉雲堂,一個掉到紀家去了。」
「是啊!也許我們就是老天派來幫你的,那麼你又何需客氣,就儘管大方的利用我們吧!」勉勉拉起格格的手,熱情地說。
「謝謝你們……」和歆格格有些硬嚥了。「那我也祝你們早成佳偶,情長綿延。」
「啊?」勉勉怪叫一聲,又開始不好意思起來。「誰……誰說要嫁給他?!」
「啊?你不嫁我?」葉維聞言也是一聲怪叫。
「不行唷!你的名節都已經毀在我的手中了,不嫁我嫁誰?」
「什麼名節啊!都什麼時代了!」單勉勉下意識的回答才剛衝出口,便立時搗住自己的嘴,不對唷!現在什麼時代?現在當然是「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時代啊!
就見葉維得意洋洋的環住雙臂,一臉「你終於想到了吧」的表情。「在座各位都可以作證唷!」
和歆格格笑得十分開心,紀遠懷不置可否,紀望舒則有些尷尬的咳了兩聲。
勉勉一張股脹得越來越紅,越來越紅,事情好像有點不可收拾,她才總共被葉維輕薄了那麼幾次,居然變成互許終身的不二證言,太胡扯了吧?!
她的心,已經隨著時空的轉換也跟著縮小了嗎?她的眼界,已經局限到無法淡然處之看待一、兩個吻了嗎?
「勉勉,你想什麼?」葉維靠近她,單勉勉嚇了一跳,向後直直退了兩步,然後轉身就跑出了屋外。
「又怎麼了?」紀遠懷問。
「我去看看。」葉維頭也不回的就追了出去,心底的感歎又再次復發,真奇怪,自從來了這裡,他和勉勉之間的追逐戰便不曾停止過,然而他卻覺得很快樂……
為了一個搞不清楚自己心意的女人而快樂,葉維心底默默咀嚼著這句話。
嗯,也許這就是愛情吧,就算旁觀者莫名其妙,身處其中的人卻絲毫不覺,即使每天都重複著同樣的戲碼,仍舊樂此不疲。
屋內的三個人看見他們一前一後的跑了出去,紀望舒有點擔心,「會不會一跑出去又開始吵架了?」
「他們不吵架才真的嚴重啦!」紀遠懷懶懶地說。
「我去提水準備煮晚飯。」和歆見狀,站起身來準備結束話題。
紀望舒忙道:「我去幫你提。」
「不用了!有我就很夠啦!記住啊!我不是格格,我只是個普通的老百姓,煮飯,就是老百姓該做的事,雖然弄得不是頂好,不過應該也可以填填肚子罷!你們等等,我就回來!」
紀望舒還是覺得不妥。「這種粗活,還是讓我去做吧!」
和歆聞言,無奈的搖搖頭,然後板起臉來。
「好吧!你既不把我當作平民百姓,那我就以格格的身份命令你,不許插手,聽到沒有?」
此話一出,紀家兄弟又傻眼了,作夢也沒想到和歆竟還有此一著,叫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和歆看他們兄弟倆一副不知如何應對的模樣,不由得噗吭一笑,進屋裡拿了一隻木桶出來。「好啦!你們都乖乖坐著等開飯,我去提水了!」她臉上帶著前所未見的開朗,向兩人搖搖小手,踏出門去。
紀望舒不放心的看了看,又看了看,紀遠懷見狀便勸道:「不過是提桶水嘛!好啦!別再看了,進來喝杯茶罷!」紀望舒聞言,這才頗不放心的坐回椅凳上,面色尤有憂心。
「沒想到格格的改變這麼大。」
紀遠懷一邊喝茶一邊說道。
「連我都不得不佩服她。」
「其實……越是開朗,說不定她內心隱藏的傷痛就越深重,她只是不好說而已……」紀望舒整顆心都懸在那清麗人兒的身上,茶水入口,也是食之無味。
正當兩人都默然無語的低頭沉思時,屋外傳來一陣悉悉卒卒的聲音,過沒多久,便見剛剛出去的和歆格格又提著桶子走了進屋。
紀遠懷聽見聲響,又正好坐著面向門口的一邊,抬起頭來,看到格格,不由笑道:「提不動了?要我幫忙是吧?」
紀望舒聽見弟弟的話,便回過頭,原本也是以為格格提不動水而回來搬救兵,不過在看怪她略顯蒼白而緊繃的表情時,卻馬上覺得不對勁!她的身子挺得直直,雙眼一直朝後使著眼色!紀望舒微微點頭不動聲色的伸出腳踢了踢紀遠懷,眼神交會,紀遠懷便已然心領神會。
「誰?!」他們各自抓緊腰間佩劍,沉聲喝道:「出來!」
話聲甫落,便見格格後頭,冒出一張狡檜的面孔,只見他拿著一把短劍,直抵著和歆背部的後心。
「放開格格!你不要命了嗎?」紀遠懷拔劍,嚴陣以待!
「放心好了,只要你們乖乖柬手就擒,格格自然不會有半分半毫的損傷!」那人笑得奸詐。「這小屋已經被我們重重包圍了,你們是逃不掉的,還是趁早棄械投降,休作困獸之鬥了吧!」
「你是誰?難道不清楚我的身份嗎?」和歆格格看不到後方人長得是圓是扁,只好拿出皇族身份壓制他。
只見那廝笑得猖狂。「不管您是不是格格,如今都是通緝中的要犯,現在才來講身份、論地位,不嫌太晚了麼?!」和歆越聽這聲音,越覺得熟悉,究極腦力回突地靈光一閃。
她顫著聲地道:「你……你是……和大人的近侍!」皇阿瑪指婚的那天,就是他在旁邊大敲邊鼓的,這個可恨的聲音,就是他沒錯!
「格格好記性,正是屬下!」
「你來做什麼?!」和歆斥道。「宮中沒侍衛。沒大臣可以調派了麼?竟需用到和大人的近侍?你一定不是我皇阿瑪派來的!」
那男子笑了笑,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道:「格格這麼說,真是侮蔑了我家大人對您的一番心意,和大人自承是上不棄指婚後,早就把您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看待!自您離家後,和大人更是焦急不已,這才派屬下前來尋找格格、護送格格回宮,順便呢……」他掃了紀氏兄弟一眼,頗為不屑的。「將這些個誘拐格格出宮的大膽狂徒……就地正法!」
「呸!誰『正法』誰還不知道呢!口出狂言,屆時你就別夾著尾巴逃得比誰都快!」紀遠懷斥道,左足一蹬,飛身上前,意欲奪回格格,那男子卻早有防備,抓著和歆便往後退了兩步,向身後大喝:「來人啊!給我殺!」
隨著「殺」字語落,霎時數十條著黑衣的人影便蜂擁而來!紀家兄弟一下便沒入那黑影重重之中,刀光劍影、腥血噴揚——
紫狼坡,一片山雨欲來……
***
「你可不可。跑慢一點啊?!」葉維一把抓住勉勉。
「我又沒叫你來追我。」勉勉賭氣地說道。
「好好好!是我自己愛追,活該累死,好不好?」葉維將她扳轉回來,雙手擱在她肩上,細細研究她的表情。「到底又怎麼了?」
「沒事啦!」勉勉想要掙開他的籍制,卻無法成功。「別拉拉扯扯的。」一想到他昨天說的話,勉勉又臉紅起來,討厭的葉維,總是叫她不知所措。
葉維卻渾然不覺,索性一把將她攬入懷中。「不拉拉扯扯,那摟摟抱抱怎樣?」
「你……」單勉勉氣結,又因他的靠近有點虛軟。
「你要幹什麼?」
?「沒啊,沒幹麼。」光天化日,他能做什麼?
「很熱耶!」勉勉只好隨便找了個借口。「又不是八爪章魚,幹麼要纏在一起?」
葉維聞言,仍舊抱著她,沒半點鬆手的意思。
單勉勉見他不答話,有點生氣了,不自覺得有點小孩子氣的鼓起嘴巴。
半晌,葉維才發現她的表情,眼底漾開一抹寵愛的笑意,他放開勉勉,拉著她坐到草地上,隨手拔起一根兩耳草,在食指上繞了幾圈,略作固定後,便成一個指環。
「你看。」
「幼稚。」勉勉瞄了一眼,然後下了個結語。
葉維卻不以為意,抓起勉勉的手,也拔了一根兩耳草就往她指上繞。
「哎呀!幹麼啦!」勉勉想抽回自己的手,但葉維卻緊抓著不放。「等一等,快好了。」輕輕打了個結,然後拍了拍。「大功告成!」
「好難看唷!」勉勉下意識就想去搞破壞,但葉維卻不讓她如願,乾脆把她的手一拉,扯到自己腰後,勉勉低叫一聲,整個人重心不穩的傾到他身前,頭微微的揚起,正好是個叫人心動的弧度。
「就當是個信物吧!」葉維說,笑得自然,又有點孩子氣。
「信物?」勉勉不自覺覆誦了一次,搞不太清楚他的意思。
葉維點點頭。「雖然還不知道要在這裡待多久,但……如果有一天我們能回得去,那麼這個指環就是我們真的一起相處過這段日子的信物,誰都不許拔下來,免得對方賴帳……」他一笑,又肯定的道:「就這麼說定啦!」
勉勉聽得一愣一愣,水靈的大眼眨巴眨巴,而後過了幾秒,才像是瞭解話中語意般,有點大舌頭的回答:「三……三八……」但心頭怎會湧上沒來由的狂喜?好像緣定終生的喜悅,被重視,被在乎,相互承諾,相互信守,所有的喜悅似乎都從這小小的指環開始?
葉維看著這樣的勉勉,忍不住歎了聲。「勉勉,你知道嗎?不發脾氣的你,實在可愛極了……」知道這句話一講出來,大概會馬上引來對方怒目以對,於是,就在那抹怒紅還沒染上勉勉的臉頰時,葉維快速的一個俯首,覆住濕潤的紅唇,以吻封緘。
有一種桃紅色的氛圍,漸漸在勉勉的眼前散開,甜甜的,一如往常葉維給她的吻,香香的,像初綻的茉莉……
緩緩合上雙眼,勉勉終於肯定這份笑笑鬧鬧,但情意不減的戀情,雙手也不自禁的,環緊葉維的背脊。
纏纏綿綿不知過了多久,突然由遠處傳來一聲喊叫!
葉維警覺的睜開眼睛,歎道。「唉!每次都見不得人家好……」
勉勉不知所以然,有些怔忡。「怎麼了?」
「我在怨恨老天爺啊!怎不給我們多恩愛一會兒。」葉維半戲譫,半警戒的站直身子,一邊拉起勉勉。「好像有人往這裡來。」
「誰?」勉勉也注意到了,真的有人由遠方的上坡處跑下來,後方還跟著好幾個人,一看就知道並非紀家兄弟。
葉維不自覺神色一緊,反手將勉勉的掌納入自己掌中。「最前面那個人好像是……」
「和歆!」單勉勉叫了起來!「天!我們被找到了……怎麼會這樣?!」
「該死!」葉維低咒一聲。「勉勉,快跑,越遠越好!」他轉頭往勉勉的背上用力一推,將她推離自己。
「跑……我跑,那你呢?」單勉勉面對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有些惶惑。
「我要去救格格!」葉維堅定的道。
勉勉一聽,馬上也大聲回答:「我也要去!」
「你不能去!」葉維對她搖了搖頭。「快走!」
「葉維……」單勉勉不明白。「和歆是我的朋友。」
「她也是我的朋友,我不想在救她的時候還要分神來照顧你……」
勉勉一震,面色蒼白如紙,知道此時不該成為他的羈絆,交會了一個眼神,葉維笑了笑,彷彿要她安心,他讀得出勉勉心中真正想說的。
我懂,我走——
不管到了最後,是短暫的生離,還是永恆的死別。
她思緒翻騰,無法再想以後;她轉身拔腿就跑的那一剎那,她竟然發現自己哭了……
***
葉維見到勉勉往後跑開之後,便想也不想的往前直直衝到和歆格格面前,和歆見到他來,原本倉皇的神色非但沒有遇到救星的慶幸,反商更加慌亂!
「天啊!你沒聽到我的話嗎?叫你走,為什麼還來?!」
葉維聳聳肩膀。「沒辦法嘛!美女有難,豈能見死不救?」
「你該救的是勉勉,不是我;他們不敢傷害我的……」和歆氣結,環顧四周。「勉勉呢?」
「我讓她先逃了。」葉維淡淡的語氣,幾乎聽不出有多麼刻骨的心痛。
「你……你也快走吧!」和歆拉著他就跑。「這裡本來就不屬於你們!別再膛渾水了,快走吧!」
「別說假話了!紀兄和遠懷呢?!」
「他們被困住了!我是剛剛才逃出來的!」和歆格格一生之中哪曾如此劇烈的奔跑過,方纔那一大段路已使她氣喘吁吁,現下是跑得更慢了!
就在此時,後方的黑衣刺客已然發足猛追,頃刻之間便將兩人團團包圍。而為首的一個,正是方才挾持格格的人!
「逃不掉了吧?!」他嘿嘿笑道,一步步漸漸逼近。「這個……在籠子裡的鳥兒,只要飛出了籠子,下場絕對不會好到哪兒去的,您說是不是啊,格格?」和歆咬緊下唇,不發一語。
「少在那邊指桑罵槐,死豬頭!要打就打,講那麼多廢話幹麼!」葉維碎了聲,那男子一聽,臉色便沉了下來。
「敢助格格私逃?好大的膽子!先把他拿下再說!」不再廢話,他一揮手,幾個手下便要湧上,就在此時,那男子後方突然伸出一把刀子,緊緊勒住他的咽喉!葉維及和歆見情勢有變,先是一楞,後當看清來人是誰,竟震驚不已!
「勉勉!你回來幹什麼?」葉維粗聲吼道。
單勉勉對他吐了吐舌頭,頗為無辜的表情。
「我不喜歡不戰而逃,棄友不顧啊!不然不就枉費了和歆恭維我們的那些話,作的那首詩嗎?」
她跑到一半,才想起自己身上正好放著一把防身用的短刀,又心繫著葉維和格格的安危,馬上便當機立斷的回了頭。
「傻瓜!那也不是叫你這麼做啊!」和歆又是感動,又是生氣。「你們這兩個人!」他們怎麼這麼輕率?怎麼放掉了可以逃開的機會,而甘願回來與她共患難?上蒼明鑒,她真的不希望任何一個人受傷啊!
「那有什麼辦法?你以後講話只好小心點了!」勉勉笑了笑,隨即更把刀貼近了那男子脖上,威脅道:「放開他們兩個!不然你們頭頭就當場血濺五步!」
血濺五步?她從哪兒學來這麼血腥的形容詞啊!葉維有些錯愕,不過這招還真的管用,那群人一聽見勉勉的恫嚇,竟然都乖乖的各自散開來,葉維當下便拉著和歆站到勉勉身旁,輕道:「快走!」
勉勉有些緊張的點了點頭,忙拉扯著那男子往後退,三人於是便挾持著那男子向後拚命的走,然那群刺客卻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甩也甩不掉,走了一段路,和歐便著急起來。「怎麼辦?沒有用啊!」
「該死!早知道就學幾招輕功!」葉維低聲咒罵著,但也只能拖得一刻是一刻,就在此時,眾人的左後方,突地疾奔而來兩道快速的身影,勉勉第一個瞧到,也許是直覺,她忘情地叫了出來!「是他們!」
那群刺客一嚇,紛紛回頭,只見紀望舒和紀遠懷兩人奔了過來,便毫不遲疑的衝上前去應戰。
葉維心想久戰並非良策,於是向身後四周掃視了一圈,忽地發現後方竟是一處懸崖,他靈機一動,向勉勉使了使眼色,勉勉回頭,見他比劃幾下便已然會意,兩人便拉著那男子一起退到了懸崖邊上,葉維拉開嗓門——
「別打了!再打,我就把你家主子摔成肉醬——到時他沒命,看你們項上人頭還保不保得住!」
這句話果然有效,那些黑衣人聞言,本來都有要住手的意思,但此時卻給了紀家兄弟大好良機,兩人身手沒半刻停歇,一轉眼間又掠倒四、五人,那些刺客無法收手,只好又打了起來!
只見那男子突地笑了起來。「你們以為這樣就可以逃走了嗎?」他道。「就算今天你們順利逃走了,明天還是會有人來,後天也還是會有人來,逃得了一時,逃得了一輩子嗎?!」眼神瞟向和歆格格,輕蔑地看了她一眼。「別妄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多少人想當金絲雀都沒那個福分!只有愚笨的人才會不懂得滿足現況……」
「死豬頭!你講完了沒有?」勉勉不耐煩地斥道。
「講完了……」那男子突然陰惻惻的一笑。「金絲雀也該回籠子裡去了!」
「什麼?」就在勉勉和葉維還來不及將他話的意思搞清楚時,那男子忽然舉起手來,抓住勉勉的手腕使勁一握!勉勉措手不及,一聲痛叫!
「啊!」隨之而來的便是短刀掉落地面的聲響,葉維倩急,正要過去拉住勉勉的時候,卻冷不防那男子伸出手來往他們兩個身上用力一推!
和歆眼見,不可置信地叫了出來「勉勉!葉維!」她衝到崖邊,心力交瘁的嘶聲吶喊!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兩人,重物般的往下直直掉落,才不過一瞬之間,層層山間雲朵使搞去了他們的身影,竅極目力,再也看不到任何物事,沓沓峻壑,霧影蒼嵐。
一切都太遲了……
***
西元二000年盛夏
一個面容清麗的少婦挺著便便大腹,手拿著一束鮮艷的花朵,慢慢地步行在醫院長廊裡。
樹影渡進長廊,蟬鳴輕唱。好個明亮又幽寧的午後。
少婦走到一間病房前,輕輕扭開門鎖。「勉勉,我來啦!」她唇角含著微笑,走近病床旁邊。
床上的女子赫然是單勉勉,臉色蒼白,雙眸緊閉,一旁監控的心電圖安穩的起伏屬於她的生命跡象,但卻絲毫沒有醒來的徵兆。
「今天感覺如何?單媽媽昨天跟我說,你聽她說話有反應耶!」無視於床上人的一動也不動,她將花擺進玻璃花瓶,整了整後,向著勉勉道:「你看,很漂亮吧?」
有點吃力的坐到病床邊的椅子上,她撫著肚子,然後執起勉勉的手放在自個兒肚上。「來,讓你摸摸你乾女兒。」腹中微微的騷動,希望能傳到勉勉掌中,房中靜溢無音,除了心電圖規律的節拍。
半晌,傳來輕輕的敲門聲,不多時,一個英俊男子走了進來,椅上的人聞得聲饗,回首相對,交換了一個微笑。
「夏生。」諸東雲低喚了聲,放輕腳步走到妻子身邊。「累嗎?」
藍夏生搖搖頭。「我才剛來,累什麼?」表情流露出一抹擔憂。「這是第幾天了?好怕她會就這麼一直睡下去……」
「別胡思亂想。」諸東雲拍了搶她的肩膀。
「我剛剛去過她那個男同事的病房
「唷?」夏生應了聲。「他……他是叫……葉……」
「葉維。」諸東雲替她接下去。
「對……他怎麼了?」
「昨天晚上,他的心電圖突然跳動得很劇烈,醫師說,其他方面都沒有異常,雖然不曉得是怎麼回事,但或許這是醒來的徵兆。」
「他會醒來,那真是太好了。」夏生道。「勉勉卻……」再說也是多餘,歎了口氣,看向勉勉,諸東雲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妻子,正想說些什麼時,忽覺夏生一顫——
「東……東雲」』
「怎麼了?」指東雲不明究理。
夏生突然站起身來,激動的拉著丈夫。「你看:她的手動了!她……」
褚東雲細瞧,單勉勉的手指和眼皮果然微微動了動。
「我去請醫生。」褚東雲馬上行動。
夏生靠近床邊,拉起勉勉的手,喚道:「勉勉,醒醒啊,你睡了好久了,快點醒來啊!」
彷彿這樣的呼喚有用,勉勉皺起眉頭,像個賴床的小女孩。
夏生見狀,趕緊再接再厲。「勉勉,我是夏生,還有你的乾女兒,她也快要出世了,你再不趕快醒來,就趕不及看到她出生了……」
勉勉這回動了動唇,好像想說些什麼。
「什麼……水?水嗎?」夏生激動得一塌糊塗,趕緊用棉花棒沾了些水潤了潤她的唇瓣。「這樣可以嗎?你要是還渴,就醒來自己喝啊!別這麼懶啊!」不自覺喉嚨已經哽咽,夏生邊說,邊輕輕的拍她臉蛋。
勉勉在夢中感到一陣拍打,還有女人的哭聲,那哭聲讓她煩得無法好好休息,還有……那些外來的聲音……似乎說到葉維……葉維怎麼了?她必須去看看!
就是這樣的念頭,讓她突然的睜開眼,怔然的雙眼第一個映入瞳眸中的竟是夏生炫然欲泣的面容!
勉勉虛弱的扯開一抹僵笑。「褚……褚東雲……他欺負你了?」
夏生聞言一呆,不可置信的望著勉勉。「你……你醒了?」
「還有假嗎?」勉勉仍舊不改玩笑的本性,然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般,吃力的想把雙手抬高到自己眼前。
「怎麼了?你想做什麼?」
勉勉不語,無聲的看著自己光溜溜的手指。
葉維怎麼對她說的?
來作個信物吧!
雖然還不知道要在這裡待多久,但……如果有一天我們能回去,那麼這個指環就是我們真的一起相處過這段日子的信物,誰都不許拔下來,免得對方賴帳……
言猶在耳,她也還記得,但回到了現今,那些事情不過是一場夢。
「我……我怎麼會到醫院來的?」她突然問道。
夏生一愣。「你真的不記得了?你和你的同事兩個發生車禍,然後就都陷入重度昏迷,醫生本來還說,你們兩個很有變成植物人的可能……」勉勉聽著聽著,到了後來只看見夏生嘴巴在動,卻聽不進任何聲音。植物人……難道她是靈魂出竅,然後和葉維的靈魂一起出走,掉到清朝去了嗎?不……這太玄了……也有可能這些完完全全都是她自己作的一場夢啊!
那麼——
想著想著,勉勉忽然顫抖起來.那麼那些動人的情話,說不定是假的?那些生死相許,也是假的?葉維為她擋刀,更是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她不可救藥的愛情卻是真的!
「勉勉……」夏生注意到她沒在聽自己說話,以為她又病發,於是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臉頰,卻在她剛碰到的那一剎那,勉勉滑下一滴淚來。
「勉勉,你……」究竟怎麼回事?單勉勉竟然會哭?!夏生正想看清楚時,她卻扯開一抹牽強的笑。
「夏生……」
「唔?」
「葉維住哪一號病房?」勉勉問道。
「七八九啊!怎麼了?」
「我……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你想吃什麼?還是要喝水?」夏生忙道,卻見勉勉搖了搖頭。
「帶我去看葉維。」
「看葉維?」夏生一愣,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你才剛醒……」
「我沒關係。」勉勉打斷她。「帶我去!拜託你。」
「勉勉……」夏生語氣軟了,她不曾看過這樣脆弱的勉勉。
「帶我去……」勉勉不停的重複著這句話。
「帶我去…」
「你別激動,我帶你去,我帶你去。」夏生忙制止她再說下去。「你等等,我去和醫生講一聲。」她站起身來,急急走了出去,還不忘回頭叮嚀一句。「等等唷!一下子就好。」
勉勉見到夏生一走出病房門,便吃力的撐著雙手坐起來,用力扯掉身上的點滴管。
她不能等。
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她怎能等?
使勁撈過病床旁的輪椅,她費盡千辛萬苦坐了上去,然後溜出病房。
長廊上沒有半個人。
勉勉推著輪椅,心底默默念著——七八九……七八九……七八九……
一直到七八九號病房出現在她的眼前時,她非但沒有鬆一口氣,反而更加緊張。
該說些什麼?該如何面對他?他會醒來嗎?如果對他來說,車禍這段日子不過是一片虛無的空白,那麼她又情何以堪?一切從頭開始嗎?
伸出顫抖個不停的手,她咬著牙推開病房門,推著輪椅進到病房內——葉維躺在床上,靜靜地睡著。
「葉維……」單勉勉將輪椅推到了他的床邊,從沒想到見到他會使自己那麼激動……
心電圖突然出現一個大大的起伏。
「葉維,你怎麼還沒醒?」勉勉握起他的手貼到自己的面頰,強顏歡笑。
「你怎麼還沒醒?」將自己的臉埋入他的掌中,不自覺的飲泣。「為什麼還不醒?」
淚流到葉維掌中,滴落在潔白的被單上。
週遭靜得什麼聲音都沒有,只有時鐘滴滴答答的散步聲。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一隻手,輕輕撫上勉勉的頭。
「你在哭什麼?」一句略顯沙啞的男聲,輕渺渺的從勉勉頭上傳出。
勉勉聞言微楞,迅速抬起頭來。
卻見葉維歪著頭睇她。「難得看到你哭呢!」
勉勉不可思議的看著他,心思百轉,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對那些事情有記憶嗎?對和歆,對紀家兄弟……對她?
葉維見她不說話,轉頭望了望窗外。「天氣真好……」回過頭來,他輕輕的對勉勉說了一句話。
「能不能請你用兩耳草,幫我做個指環?」
勉勉聞言怔然。
蟬鳴忽然在耳際漫聲浪潮似地湧來,像要印證她心中的騷動。
漸漸漸漸的狂喜,肆意地、無邊地,在心底漫盪開來。
有些不可置信的暈眩,讓她忘了該說些什麼。只有葉維的聲音。
「幸好你來了。」葉維說。「不然我真會崩潰,一想到還要重新追你一次……」
他笑得安心,舉起還插著針管的手輕撫勉勉面頰。「勉勉……是你嗎?」是那個跟我一起墜入混亂的時空縫隙的你嗎?
勉勉像能瞭解他的心意,拚命的點著頭,正想說些什麼,喉頭卻只盡成嗚咽,就在此時,他們聽到門外傳來急促的呼喊聲——
「勉勉!你在哪兒?!」那是夏生的語調。
葉維聞聲,先是皺起眉,然後細看了勉勉有些憔悴的面容,輕聲道:「你偷跑來的?」
勉勉不語,知道兩人獨處的時光已告結束,葉維笑了一笑,執起她的手,放到唇邊,輕輕吻了吻。
「傻丫頭。」他的微笑帶著寵溺和心疼,率直面對自己情感的勉勉,永遠是自己的最愛。
蟬鳴聲忽然大了起來,盛夏中的今日,天氣依舊晴朗。
***
出院之後,葉維和勉勉為了得知和歆格格與紀家兄弟後事,曾到圖書館及任何查詢得到清朝年間歷史資料的書店尋找有關資料,但除了正史以外的記載,幾乎是不曾有有關「和歆」二字的出現,勉勉除了洩氣外,更恨恨地將歷來重男輕女的觀念咬牙切齒的罵了一番,葉維只得陪笑,他也著急,但就是找不到嘛!
這天兩人約會,例行公事自然又是查資料,附近的圖書館早已將愛吵架的他們列為拒絕往來戶,勉勉只好從舊書店下手,正翻了沒幾頁,就跟葉維抬起槓來。
「我說『ョヤ』小姐,能不能先去吃頓飯啊?」
勉勉由書架上拿下一本「乾隆軼事」正打算翻閱,聽見葉維的話便轉頭白了他一眼。「你國小沒畢業啊,破音字也不會念!」
「等你老公餓死你就形『單』影只了,這樣說哪裡不對。」葉維撫著肚子,頗委屈地道。
「你到底有沒有關心過和歆他們,整天只會吃吃吃,飯桶一個!」勉勉絲毫不客氣。
「關心!我很關心!但是找了這麼久卻一點消息、也沒有,我卻快餓扁了。」葉維道。「勉勉,他們已經是歷史了,是定局了,其實,我還真不想知道他們的下落。」
「為什麼?」
「萬一是不好的……」「結局」兩字未出口,葉維忽被勉勉用拿書的那手一掌拍上胸口,他唉叫一聲,接著便聽見「啪」他聲響,低頭一瞟,原來是方纔還被她拿在手上的書。
只見勉勉氣憤不已。「呸呸呸呸呸!烏鴉嘴!你不想找就算了,不用找這麼多借口,以後我自己查就是了。」她說完便怒氣沖沖的拔腳跑出書店,葉維見狀,心中一個「慘」字浮了上來,顧不得地上的書還沒撿,便跟著追了上去。
「勉勉,我沒說我不找啊……」
喚人的聲音還未遠去,一陣輕風吹進書店裡,掉落在地上的那本「乾隆軼事」輕輕地啪啪啪掀開了幾頁,微微的顫動著,只見被翻開那一頁之中,有幾行小字——
「……享妃己兩女和孝、和歆皆許婚乾隆權臣,長女婚後與駙馬感情甚篤,次女卻於婚前因病暴卒,正史以此為錄,坊間卻另有流傳,和歆公主抗旨出宮,經各方搜尋卻未有結果,爾後公主嫁與紀姓人家為媳,並遠離天子腳下,此後餘生均與皇室無涉,然此亦非經官方證實,只能引以為野史看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