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夏生無意識地支著下巴,一手拿著原子筆在紙上亂畫著。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只要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那又有什麼要緊呢?"你在想什麼啊?"突然一隻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聲音嬌脆又似鈴鐺響,好不動聽。藍夏生回頭一看,原來是她的同學單勉勉。
"啊,是你。"藍夏生無趣地哼了兩聲。
"廢話,不是我難道是鬼?"單勉勉皺皺可愛的鼻子,在她面前坐了下來。藍夏生這時才細細地將她的五官再度仔細瞧了一次。單勉勉的母親是某屆的中姐,女兒自然也盡數遺傳了她的美人胚,那艷麗的外型使得單勉勉即使是站在那兒不動,也有一群想飛過來的蒼蠅,而毒嘴利牙則是令那些男孩望而生畏的原因。
"喂!你眼珠沾到強力膠啊!動都不動的,是不是看我太美了?"單勉勉不僅嘴巴歷害,自信心也是超強無比,難怪藍夏生在她面前老提不起精神。
"是啊,我在想這麼美的人嘴巴怎麼這麼爛。"藍夏生嘴巴壞在她總是說實話,跟誇張的單勉勉相比,她算是腳踏實地的毒舌派。
"我嘴巴爛?"單勉勉呵呵一笑。"開什麼玩笑!你敢講就別怕待會兒走不出這個教室大門。"她在班上可是一呼百諾的,誰敢得罪?哼哼,包他吃不完兜著走!"不跟你扯了。"藍夏生撇過頭去,望了望窗外。一直以來,她總習慣性地坐在窗戶旁邊,就算老師排位子或抽籤、輪流等等的,她總是還要再情商別人將位置換給她,久而久之,也就沒人跟她搶了。
"怎麼,有心事啊?"單勉勉不僅愛損貶他人,挖人隱私也很在行。"老是看你看窗外,好像那裡站著個人似的,莫非你有第三隻眼?"
藍夏生不語,她的思緒已然又飄向遠方。聽說天上的神想看到某個人的時候,可以透過一種叫"水鏡"的東西窺見;她不是神,她如果是神的話……
"藍夏生!"單勉勉的聲音由她耳朵擠進來,幾乎是咬牙切齒的。"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沒有。"藍夏生回過頭,無視於那張面對著她的嬌顏已快噴出火來。
單勉勉氣得頭髮一甩、瞪眼插腰。"你--"如果說在這世上有什麼人是她單勉勉教唆不動,被她罵還面不改色的,大概也只有藍夏生一個了。
藍夏生沒理她,因為她的視線突地被走廊上一個掠過的身影給牽動了,她低喘一口氣,忽地站起身來,動作之大,連椅子都被翻倒在地,發出好大的聲響。
"夏生?"單勉勉隨著她的視線望了過去,在看清楚是誰後不由得發出一聲長歎。"夏生……"她正想搭住藍夏生的肩膀,豈料藍夏生卻一個竄身便閃過了她,直直地朝外奔去。下課時間,人潮不多不少,稀稀落落的男男女女站在長廊上頭聊天,只有那個人……那個人一臉泰然自若的神情,雙手插在褲袋裡,腋下還夾著兩本書,垂著眼睫站在那兒,和風輕輕佻動他的黑髮,陽光由他背後暖暖灑落,在他的周道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寧靜光暈,將他襯托得像是優雅靈動的天人般。
藍夏生幾乎是像一塊陰極遇上陽極的磁鐵,筆直地朝著那人衝了過去。
而那人大概也察覺到有人靠近,於是微微將頭抬起,一見到藍夏生,他那薄而有型的嘴唇旋即輕輕一撒。
"午……午安……"差點來不及煞車的藍夏生險些整個人撞上他,她硬生生地停住腳步,尷尬地扯出一抹生硬的笑容。
"這是你的周記,對吧?"那男生從腋下抽出其中一本本子遞給她。
"是……是……"雙手幾乎是有點發顫地接過那本簿子,藍夏生除了周記失而復得的欣喜之外,也不曉得在感動個什麼勁兒,整個人講起話不但結結巴巴,更是七零八落。"謝……謝謝……"
就在此時,她的背後傳來單勉勉的聲音。
"褚東雲,你撿到夏生的薄子啊?"單勉勉眼睛圓睜,一臉的不可置信。天下哪有這麼湊巧的事?"是啊!"褚東雲答道,看了猶自在發呆的藍夏生一眼後,向兩人點了個頭。"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藍夏生因為聽見他這句話而陡然失神。他要走了!要走了!還沒跟他講到什麼話、還沒看他個夠本,他就要走了!"喂、喂!夏生,你夠了沒啊?直盯人家瞧,他後面長了翅膀嗎?"單勉勉與藍夏生同窗兩、三年,多少也有點瞭解這個好朋友的心事。
"他走了……"藍夏生眼底的璨輝又陡然黯淡了下來,像一顆無法被太陽光輝拂照的小星星般沉暗。
"人家長了兩隻腳,不用來走用來幹麼?你有沒有聽到上課鐘響了,能不能也移動你的尊腳進教室裡去?"單勉勉生性最恨麻煩、最討厭不阿沙力的女人,而也由此可見她對藍夏生的雞婆還真不是普通的例外。看見藍夏生一副總是心不在焉的模樣,單勉勉總覺得不拉她一把,她搞不好哪天被車撞了都不曉得。
"你的靈魂啊,一定是浮在九天外!"單勉勉下了結論,對老是魂遊太虛的藍夏生而言,這無疑是最佳寫照。
"勉勉,你從剛剛就好吵。"藍夏生似乎好不容易收回了四處遊走的魂魄般,有點不耐煩地望了好友一眼。
"我吵?我剛剛說什麼你都全數沒聽見是不是?"單勉勉聽她這麼說簡直氣得肺都要從口腔嘔出來。
"你剛剛說什麼?"藍夏生依舊一臉茫然。
單勉勉氣得跺腳。"你啊!你比電視上那個陳寶蓮更糟糕,她是恍神女王,我看你簡直是失心瘋大王!"
藍夏生聞言噗哧一笑。"你真會亂蓋。"
"我亂蓋?來!"單勉勉柳眉一挑,扯著藍夏生的手腕便走,藍夏生低呼聲。"勉勉,上課了耶!"
"管他,你跟我來!"單勉勉脾氣一來,總是說風就是雨的。
藍夏生嘴角掛著一抹苦笑,只得任她擺佈,看來這節課是甭上了。
單勉勉功課好,一、兩節不上是無所謂、不要緊,但對藍夏生來說,可就是一件重要的事了;她腦筋不算靈光,能有這所市內排前五名的名校可念,全是因為努力、努力、再努力之故。而其實念哪所學校對藍夏生來說並不重要,只是她無法在看不見纏繞在她心底的那個靈魂的地方待下去;即便對她來說,那不過是個遙遠的存在,遙遠得令人心痛的存在,但她還是得義無反顧地去努力接近那個夢。而實際做起來,就是努力唸書,以求自己的成績別那麼難看。
不過,單勉勉可管不了那麼多,她唸書不為別人只為自己,高興的科目她絕對有辦法拿它個一百,不喜歡的嘛……她大小姐卯起來拋個鴨蛋給家長也是常有的事。幸好單勉勉的父母均曉得孩子的個性,也隨得她自由發展:不像藍夏生,她一切的鞭策都得靠自己,只因在家中她只是個無人聞問的賠錢貨和倒霉鬼。
同樣是沒人管,一個無法無天,一個卻是謹言慎行,這兩個女孩會成為莫逆,也可謂奇事一樁。
單勉勉拉著藍夏生來到學校裡仁愛大樓的最頂層,由於這棟大樓的下方是圖書館和實驗室,學生比較少,容易避開他人耳目,所以單勉勉翹課之後的去處只有一個。"你別老皺著臉嘛!頂多我待會兒幫你補習不就好了。"瞧她一臉不上課會死的擔憂狀,單勉勉除了歎氣還是只有歎氣。
"你想說什麼就快說吧!"藍夏生用手按住被風吹得圓膨膨的百褶裙,一邊走到比較能擋風的水泥牆旁坐了下來。天氣是晴朗蔚藍的,像棉花糖的雲鬆鬆地鋪排在天際間,彷彿如棉紙做成的撕畫。
"我想說什麼你猜得出來吧?我說你這傢伙從一進學校,心就沒放在別的東西上頭過,看見褚東雲便雙眼發亮,好像整個人都活過來一樣……"瞄了一眼望著天空的藍夏生一眼,單勉勉拋下一句結語。"你喜歡褚東雲對吧?"
藍夏生的心房猛地一縮緊。
見她設答話,單勉勉便好笑著說道:"不回答代表默認喲!"
如果單單只有喜歡就好了……藍夏生如是想。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明明臉上寫著"我想褚東雲"的表情,還敢說不知道!單勉勉鼓起嘴巴。"你誆我!"
"我真的不知道。"藍夏生輕攏眉,覺得心頭像有著化不開的結與鬱悶。她的名字叫夏生,是個多麼有朝氣的名字啊!但為何她總名不副實地陰陰沉沉呢?她只曉得,只要她能靠近褚東雲,心底除了高興之外,更會有著難以言宣的踏實感,他就像她心靈的鎮定劑,能予她無限的平和。
"啊--我愈來愈受不了你了,我單勉勉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居然交到你這種不坦白的朋友!"她雙手捧著臉頰,一副極度洩氣狀。"單勉勉啊,你好倒霉哦!"藍夏生見她這麼誇張地表演著,只是淡淡一笑,之後又像想起什麼似的。"你認識褚東雲嗎?"
單勉勉聞言點了點頭。"當然,他是我們社團的,頒獎時又老跟我站在一塊兒。"藍夏生吁了一口氣。她這輩子要妄想唸書拿個全校第一、好站在褚東雲身邊接受頒獎,大概是不可能的事吧!"你連這些都不知道,足見你平常升旗時心也沒在看台上。"單勉勉真覺得不可思議,她懷疑藍夏生的腦袋到底裝些什麼?一團漿糊嗎?"勉勉……"藍夏生也不曉得有沒有在聽她的話,只是突然喚了她一聲。"晤?"
"勉勉,你要是喜歡上一個男生,你會怎樣?"藍夏生一方面想聽聽別人怎麼想,一方面也是為了不讓單勉勉再問下去。
"這還用說,當然是向他告白嘛!"勉勉一甩長髮,頗自信地說道。
"你不怕會被拒絕嗎?"藍夏生早知道勉勉特立獨行、不按牌理出牌,但是聽她這麼說出來,心中還是不免錯愕。
"被拒絕的話就算啦,能怎樣?"單勉勉不覺得這有什麼。"反正傷心幾天,為賦新詞強說愁一下也就夠了,不過有人能抗拒得了我的魅力嗎?"這就是單勉勉,她永遠不說洩氣話,而話裡總帶著三分真實與七分玩世,也總有辦法讓悲觀的人開心起來。"你哪天踢到鐵板就知道厲害了。"藍夏生這回開口,嘴角多了抹笑意。"我啊!我長這麼大沒吃過幾次閉門羹,通常都只有煮給別人吃的機會。"機靈的個性和美麗的臉龐是單勉勉永不吃虧的法寶,幸好她本性善良得很,不然注定會危害社會。"你會煮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藍夏生這會兒也有了開玩笑的心情。
"會,當然會!看你是要'臭酸辣湯'還是'香港雞腳',不然……嗯……你覺得'麻婆豆花'怎麼樣?"單勉勉是煞有介事地問,藍夏生則是聽得胃袋惡得快翻過來。"閣下還真是天資聰穎,想得出這些新奇菜式,不過,我若要吃這種東西的話,還不如去翻餿水桶算了。"她老實地回答道,一股的無可奈何。
"你啊,真想把你的嘴扯下來燉湯!"單勉勉見藍夏生似乎已不再想那麼多,便也放心了下來。沒辦法,她就是見不得別人難過嘛!"這麼一點肉夠塞你牙縫嗎?"藍夏生笑問道。
只見單勉勉抬起一邊眉毛,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那可不?好吃的東西不用多,你的嘴巴那麼毒,加點鶴頂紅燉一燉,保證吃的人都覺得上天堂去了。"
藍夏生這會兒是真的忍俊不住地呵呵大笑起來。"勉勉……真受不了你……"她覺得很開心,至少在此時此刻。
單勉勉看她高興,自己也索性席地而坐,開始唱起歌來。
藍夏生撞了撞她的手肘。"勉勉,你唱首會讓我心情好的歌好不?"
單勉勉翻了翻白眼。這下她又變成點唱機啦!但見藍夏生一頭及肩短髮安安順順地貼在她的頸邊,只有微風輕帶起她幾縷髮絲,她併攏著雙腿靠在水泥牆上,清亮的眼眸又恢復神遊似的茫然。
單勉勉歎了口氣。她不瞭解這樣的藍夏生,雖然不討厭,但總覺得大局遠了;這樣的夏生,內心是封閉的,尋不著少女身上特有的欣然與天真。
夏生、夏生,這是個多有朝氣的名字啊!但你為何總是掛著讓人系懷的表情?即使是笑,也淡漠得叫人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