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車直至車庫,毛叔已在裡面等他。
「又怎麼了?」他眉頭緊蹙,心裡在盤算著夏生回到家了沒有。
「是夫人……」
「我知道。」褚東雲打斷他。「她怎麼了?」
「她……我也不知道。」毛叔看褚東雲滿臉的心不在焉,大膽地揣測著。「少爺和人有約嗎?」
「沒有。」褚東雲乾脆地答道。「不過,我想她一定在等我。」
「他?」毛叔不明就裡。「你跟客戶有約嗎!」
褚東雲沒有回答,筆直走入屋內,來到母親的房間。
門沒關,他很清楚的便看到母親正坐在房內的安樂椅上。
「我回來了。」他說,然後跨入房中。
沈怡回過頭,掃了他一眼。「坐。」
「不了。有什麼事情?」褚東雲站在她身後,冷淡地問。
「每次都是這樣啊……」沈怡忽地歎了口氣。「我們真的是一家人嗎?」
「無庸置疑的。」褚東雲有點自嘲地。「我性格中的冷漠不就全遺傳自你嗎?」沈怡一愣,隨即有點怒意。「你錯了,你是遺傳到你父親,沒有為別人著想的心!」褚東雲一笑。「這種事情有什麼好爭論的。」
「是啊……我找你來可不是為了這檔事。」沈怡推推眼鏡,此時的她斂去了心中真正的情感,表現出來的完全是一副商場女強人的模樣。「聽說你跟那個女孩子同居了?」褚東雲微微一怔。「沒錯。」他沉聲道。「你派人調查我們?」
「身為母親的我難道不能關心自己孩子的近況嗎?」
「那麼恕我直言了,我不覺得那是關心,反而是一種侵犯。」
「你——」沈怡壓住怒氣。「那個女孩子隨隨便便跟男人同居,太不檢點了,你最好馬上跟她分手,聽到沒有?」
褚東雲唇角逸出一抹嘲諷似的微笑。「我已經成年了,做什麼事都還要經過您的同意嗎?」他道。「夏生是我留她下來的,不准她走、不檢點的人應該是我吧?」「東雲!」沈怡終於忍無可忍。「你們父子一個比一個還任性,懂不懂我這是為你們著想、為你們好?」
「你標準裡的『最好』與我所想的差距太大了。」褚東雲看著母親,一字一句地說。「我心中的『最好』你又何曾想感受過?」他退後兩步,往外走去,但話仍未說完。「爸爸心中的『最好』你又真的曉得嗎?媽?」
他退了出去,沈怡聽見他的話,竟不由自主地一愣。回想起從前以及現在,兩者的差距竟叫她心中的天秤漸漸歪斜了,然而轉念一想到藍夏生,她的怒氣又蒙蔽了那一絲絲好不容易出現的明朗。
她不會放棄讓那女孩子走的!沈怡心想。
「我是你母親,我有權力給你最好的!」她握手成拳,堅定地想。
下雨,滿天濛濛景象。
藍夏生穿著件單薄的洋裝,將臉貼在落地窗上,冰涼抵著冰涼,窗外水珠兀自浸流,窗內的她失神地看著樓下馬路的車水馬龍,心不在焉到連大門被打開的聲音都沒聽到。褚東雲走進客廳,看她默默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突然一陣安全感湧上心頭,說不出來的,心中有種漸漸被充盈的感覺。
家裡有個人在等待著自己,是多麼美好的事!「在想什麼?」他走到夏生身後,將她的肩攬入自個兒懷中。
夏生仰首,欣喜地說道:「你回來了!」
「嗯。」凝望她眸中一下子變得消亮的光彩,令褚東雲無法不心動。
「我今天收到你的辭呈了,怎麼回事?」
夏生靦腆一笑。「我不想替你帶來麻煩……」
「怎麼說?」
「有人會說你閒話的……」夏生頓了頓。「而且我怕我會不專心工作……」她說完臉上便泛起紅潮。
褚東雲聞言,嘴角克制不住地微微牽扯著。「有這麼嚴重嗎?」
「但是這樣我就看不見你了。」他低頭在夏生耳邊低聲說道。「這樣也許會換成我不專心唷!」
「你——」夏生似乎一時還無法接受這麼主動的褚東雲。一直以來,他都是那麼的遙遠呵!而今她的夢惡兒在一夜之間成真,即使是此時、即便在此刻,她仍舊在懷疑,覺得很難相信啊!褚東雲將臉埋入夏生的頸間,吸收她發間淡馨。「你好香……」
「東雲……」夏生怕癢,想要躲開去,卻被他牢牢地箍住。
「你終於不再叫我總經理了。」褚東雲自她頸間抬首,微微笑道。
「因為……」她囁嚅著。「我已經辭職了嘛……」
「我真不想你辭職……」他坐了下來,將夏生擁入懷中。
「東雲。」夏生輕喚。
「嗯?」褚東雲摸著她的頭髮,閉眼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
「能問你一件事嗎?」
「請說。」
「你喜歡我嗎?」夏生像是考慮很久般,慢慢地說了出來,才一講完便低下頭去。「你剛剛就是在想這個問題?」褚東雲停下手,將她推開自己一段距離,看著她,有點不可思議地問。
「沒、沒有……我只是在發呆……」她開始在褚東雲的注視下變得不知所措。「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什麼……」
「看來我給你的保證不夠多嘍?」褚東雲仍舊一臉微笑,他輕抬起夏生的手,於自己唇上輕吻摩挲。「如果你以前真的在我面前出現過,那麼種籽一定是那個時候埋下的……」他抬眼,毫無保留地直直望進夏生眸底。「我只知道,我非常在乎你、憐惜你,想保護你,這樣不算喜歡你嗎?」
夏生沒想到他會這麼一字句地說出來,驚訝得都忘了臉紅,不過接收到他內心那部分的情意,她竟感到幸福得想掉眼淚了!「東雲……東雲……」她輕喃著,投入他的懷中。「我好怕現在是在做夢。」「如果是夢,那一定是場美夢。」褚東雲攬住她,低低地說。
「你呢?你也覺得這是夢?」
「是一場連我都不願醒來的夢。」褚東雲道,然後看著她。「只想告訴你一件事情,不論我的母親對你說了什麼或做了什麼,請你不要把它當成一回事,無動於衷吧!」「怎麼了?」夏生有點疑惑。「她……」
「她」字才剛吐出口,夏生的唇便被東雲熱情地擄獲住了。
「別談她……」褚東雲道,輕含住夏生的唇瓣,吮著她的芳甜。
夏生還想說些什麼,卻意亂情迷了,她慢慢地合上了眼,伸手環住東雲。
其實藍夏生心底明白得很,夢終究是不實而必將幻滅的,雖然心底曾偷偷地期望或許這樣下去就好,但時間畢竟不是靜止的,而她所恐懼——不如說是「等待」的那一刻,也來臨了。
褚東雲的母親終於找上門來,以談判的方式,希望她能離開東雲。
沈怡一看見藍夏生便不喜歡。這麼一個骨架單薄、長得太過秀氣、脆弱形於外表的女人,兒子怎麼會看上眼?她幾乎能確定東雲是利用藍夏生來甩掉被控制的不悅而已。
「伯母你好。」夏生謹慎地打著招呼,送上一杯熱茶。
「不用客氣了。」沈怡看也不看她,禮貌又生疏地說。「東雲不在?」
「是。」夏生點點頭。「他今天去開會,可能到很晚才會回來。」
「嗯。」沈怡端起桌上茶杯抿了兩口茶水,然後說道:「藍小姐不必客氣,請坐著吧,這樣比較好說話。」
「謝謝。」夏生緊張地坐了下來。為什麼東雲那叫人一見了便感到安詳的氣質,沈怡身上卻沒有呢?她緊張得胃都痛了。
「其實你才是主,我才是客呢!你住在這裡,我不過是個拜訪的客人……」沈怡頓了頓。「而且說不定還是個不速之客……」
「伯母……」夏生聽出她話中之意。「這是東雲的家,當然也是您的家啊!」沈怡看了她一眼。「既然是我的家,我怎麼會連家裡多了什麼人都不清楚呢?」只是一句話,便叫夏生的臉褪成了蒼白。
沈怡見她已然受到打擊,嘴角微微一扯,便說道:「藍小姐,我想你大概已經明白我的來意,我如果再矯情下去,就太虛偽了,所以,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你不介意吧?」夏生默然地點了點頭。
「東雲他很優秀,從小便是師長心目中最佳的模範生,我也很用心地想好好栽培他,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變得不再那麼聽話了……」沈怡歎了口氣。「東雲的父親是個植物學學者,他一天到晚住山裡跑,有時候東雲也會被他帶去,比起來我這個一心一意想讓他多學點東西的母親,當然就不及他父親那樣有趣了。他會對我排斥,我並不怪他,可是骨血相連,他再怎樣還是我的孩子,我沒有辦法不為他設想……」
夏生聽著聽著,忽而才瞭解東雲身上特有的、凝望著他彷彿就接觸得到天與晴空的特質是從何而來,是他的父親吧?東雲雖很少提及父親,不過夏生卻看得出來東雲非常尊敬他。「藍小姐。」沈怡似乎才要進入正題,她定定地瞧著夏生的臉,說道:「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對東雲的期待很大,他的婚姻,可能的話,我也希望能為他尋找到有最好條件的女孩子。」
「伯母……」夏生想要說些什麼,但沈怡卻不讓她開口。
「我曉得這樣是委屈你了,東雲也許會很氣我擅作主張,不過等你們都清醒過來後,你們會瞭解我的用意的。」沈怡觀察夏生的反應,隨即又道:「其實東雲他跟你在一起,也許只是為了要氣我,我很瞭解我的兒子,他有的時候心腸就是那麼硬,為了解決自己身上的問題,他是不會在乎傷害別人的。」
夏生聽見沈怡的話,心中轟然一響,彷彿墜落於無止盡的深淵,一個黑暗的、不見天日的深淵。
沈怡見她臉茫然若失,嘴角微微一笑,便又說:「藍小姐,你還年輕,可以有很多好對像和選擇,何必做不切實際的夢呢?東雲他若對你是真心的,我也不會來這裡勸你了啊!」夢……夏生心底不斷地迴響著這個字,連沈怡都看出來這不過是場夢,她還在這兒自欺欺人地開心、快樂……她好愚蠢哪!「藍小姐?藍小姐?」沈怡見她一直沒說話,便試圖喚回她的注意力。
「伯母,謝謝你提醒我。」夏生聽見她的話,忽然抬起頭來說道,她的眼神平靜得像是沒有任何事發生過。
「這麼說,你願意……」沈怡喜出望外。她都還沒挑明著講呢,沒想到藍夏生居然這麼識相,真是始科未及啊!「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夏生的語調平平板板而缺乏溫度。
「那……」沈怡正想說話時,卻見夏生嘴角扯出一抹牽強的笑容,令人覺得詭異又不安極了。
「能請您聽我說嗎?」她說。
沈怡盯著她,一臉莫名其妙。
夏生緩緩開口。「您說這是夢,我承認。不過這場夢只有東雲才有權決定我該在什麼時候醒來。」她閉了閉眼,滿懷的心痛。「我答應您,只要他開口,我絕不會在這裡多留一時半刻!」
沈怡聞言,差點沒氣炸。「你說什麼?你敢這麼說!我的意思你還沒聽懂?」「我聽懂了,我怎麼會沒聽懂?」夏生喃喃地道。「只是……除非是他,除非是他開口啊!不然我怎麼會甘心……怎麼會甘心?」那個她相思了十幾年的男子,好不容易自他身上分得了一點光和熱,她怎捨得回去長久棲居的荒蕪裡?沈怡卻曲解了她的話。「你不甘心?什麼都沒得到很不甘心?」
夏生點點頭,沒想到沈怡誤解了,她唇角竟泛出冷笑。
「那好,他不能給你的,讓我來給吧!」沈怡道,從皮包裡掏出一張空白的支票簿,再抽出一支派克筆。「你到底要多少錢?」
夏生一陣錯愕。「伯母……」
「別客氣啊!想要多少就直說。」沈怡將筆對在支票上金額的那一欄。「你的家境並不是很好嘛!有那樣的一個母親,很辛苦吧?」
夏生腦中又是一轟。
東雲的母親去調查過她家了!當然也調查過蔭生和黃美了!她調查過了,什麼都知道了!難怪她會一副胸有成竹、自信滿滿的模樣啊!因為她覺得藍夏生會是一個拜金女郎,藍夏生只要一張支票便可打發!「呵……呵……」夏生喉頭一聲像嗚咽、又像是笑的聲音,模糊不清地滾動著,她的表情竟是一種叫人看得心酸的笑容。
「你怎麼了?」沈怡不禁有點驚訝。她怎麼一會兒難過一會兒笑的?「伯母,你給不起的……」夏生道,無視於沈怡的驚愕,她站起身,自顧自地走到落地窗邊。「你給不起的……」
「對不起?藍小姐,你的胃口這麼大?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要是我訴諸法律,到時候你可是連一個子兒都沒有唷!」
「你不懂……」夏生搖搖頭。「你還是不懂……」她設回過身子,只是就這樣仰首望著窗外。「你怎麼給得起?我的感情那麼那麼重,那麼那麼深,就算你的支票後面多掛了幾個零,也及不上我對他萬分之一的想念啊!」
沈怡聽見她的告白,心中一震。「你——」
夏生卻不願再多說。「伯母,該走的時候我會走的,請您不要擔心,我不會死皮賴臉,也不會要求你們褚家一分半毫,但是,請你容許我作個短暫的美夢吧!」她靠在玻璃窗上,一滴濕熱的淚貼著玻璃窗滑落下來。
沈怡知道今天再待下去也沒有結果了,而且她竟覺得心底有絲震撼;有人的愛竟可以如此深刻,而得到那樣一份愛的人,竟然就是自己的兒子……
咬了咬下唇,硬把那個想法擠到情感的角落,她冷靜地說:「看來今天我是得不到你的答案了?」她收起桌上的東西。「我還會再來的,藍小姐,希望你好好考慮考慮,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任你這樣無條件地開價。」沈怡站起身,一字一句冷漠地說。「你應該是個聰明人吧?」她講完,隨即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東雲的住處。
「不……我很笨……」夏生對著落地窗中自己的反影一笑,表情悵然。「我真的好笨,否則我就該拿你的支票了,是不是?」
她終於忍受不住,無力地坐到地上,悲傷地哭了起來。
褚東雲下班回家,不見藍夏生坐在她最喜愛的落地窗前,也不見她在客廳,一陣難以言宣的不安令他不快到了極點,下意識,他便在屋裡四處尋找。
直到扭開房門,褚東雲才鬆了口氣,柔軟床墊上的凸起。顯示了藍夏生的所在。輕輕地靠近,褚東雲在那熟睡人兒身畔的床沿坐定,細瞧她沉睡姿容,不住伸手輕撫她憂慮的眉形。
夏生陡然睜眼,方才似在假寐。
「你沒睡?」
夏生盯著他瞧,無語。
「夏生?」褚東雲與她對視,卻無法看透她心中所想。
夏生聽見他的輕喚,閉了閉眼睛。
「怎麼了?不舒服嗎?」褚東雲突然覺得不安,一直以來她都那麼靠近自己,觸手可及,為何現在,她看來陌生極了?「沒有……」夏生輕輕隔開東雲的手,坐起身子。
褚東雲莫名其妙地被夏生以冷淡相對,心中感到微微一刺。
「你今天有點奇怪。」他皺著肩頭,沉鬱地說道。
「我不奇怪,我只是突然有點清醒了。」夏生翻身下床,光腳踩著冰涼的地板讓她微微一顫。
「清醒了?」褚東雲思緒一轉,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他倏地站起身,快速走到客廳看了看,絲毫沒有不對勁的地方,但仍不放棄,又轉到了廚房,這回終於在洗碗槽裡看見一個茶杯,上頭還殘留著口紅印。
夏生辭職以後都待在他家裡,鮮少有機會出門,那個杯子也不是她平常慣用的……他伸手撈起杯子,若有所思。
不知何時,夏生已來到他身後。
「喝水嗎?」她只見東雲背對著她,不明就裡。
褚東雲放下杯子,轉過來,臉上儘是陰鬱。「她來過了?」
「她?」夏生瞥向他身後,這才突地恍然,緩緩地嘴角一抹輕扯,不置可否。「你的態度變了。」褚東雲靠近她,捧起她的臉。「怎麼回事?」
「我沒變,我只是醒了。」
「醒了?」褚東雲不太瞭解這句話的意思。
夏生不看他,眼神瞟向別處。「嗯……你說這是一場很美的夢,現在夢醒了。」「你胡說什麼?那只是打個比方,我們現在都好好地站在這裡,這是現實,這不是夢!」褚東雲道。「我前些時候同你說的話,你為何這麼輕易就把它丟到腦後去了?」夏生低歎了口氣。「那麼,是我說錯話了,我不該拿夢來當借口的,換個講法吧,就說我突然開竅了好不好?這樣耗著下去對我們都沒好處呵!」
「我不明白。」褚東雲想看她,卻被她迴避了去,他感到煩躁難當。「之前我說的都是廢話嗎?你到底聽進去了沒有?」
「我有,可是我無法說服自己。」夏生輕道。「伯母的每一句話,我都覺得對極了……」
「藍夏生!」褚東雲簡直會被她逼瘋,一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原來也是有脾氣,而且發作起來還不小。「我需要解釋,還有,我最不欣賞猶豫不決的人!」他握住夏生的肩膀低吼著。「告訴我,我媽對你說了什麼?」
「她沒說什麼,真的!」夏生被他弄痛了,一陣委屈湧上心頭,忍不住鼻酸。「是我突然醒悟了,我很抱歉這些日子添了你的麻煩,你讓我有個暫時棲身的地方,我已經很感激,不敢再妄想什麼,伯母也是為我們好,我不能不聽她的話。」
褚東雲聽著她近乎負氣的話,簡直難以相信,他將夏生摟入懷中,緊緊的。「她說了什麼?我有權利知道,你非說不可!」
夏生緊抿著唇,偏就不開口,褚東雲發現自己的耐性正一點一滴耗蝕中。「說!」褚東雲抬起她的下巴,以一種少見的專制厲聲說,彷彿沒有任何感情。夏生被迫仰首,怔然凝視眼前的褚東雲,靈動又融於自然的光彩不知何時已悄然消失,如今面前的他,是一個具有魄力、又染滿不馴氣息的男子。
「別這樣……東雲,別這樣……」夏生撫上他的面頰,盼能柔和他的僵硬。「你要我說什麼?難道一開始你不是只要我演一場戲嗎?」
褚東雲一震。
「我配合你,我沒關係,只要能跟在你身邊,演戲也沒關係……」她接著喃喃地道。「再來,你的『於心不忍』,就讓我愈陷愈深,不可自拔了……」她嘴角邊出朵自嘲的微笑。「是伯母提醒了我,我不該再留下去的。沒有將來、只有現在的日子能過多久?我又能當一隻縮頭烏龜多久?」
「是我要你留下來的。」
「如果我想走,你又豈能留得住我?」夏生搖搖頭。「我不行了,東雲,我真的不行了。」她道。「你要我演戲,可是我好笨,我居然放的是我真真正正的感情,然後還自以為是地留在你家,接受你的庇護……我好笨,我好愚蠢哪!」不看褚東雲,夏生對著自己喊著。「明明知道你是一時好心,我還是陷下去了,明明知道你不會趕我,我還順理成章地留下來!」她回頭,突然揪住褚東雲的衣服。「東雲,我是不是很笨?我是不是真的很笨?」褚東雲錯愕得不知作何反應,他正想回答,夏生卻又兀自開口。
「讓我走好嗎?我好怕自己會失控。」
「夏生……」東雲低喚她的名字。「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搞清楚……」
夏生仍然搖頭。「我來幫你搞清楚吧!你同情我、想幫助我,是因為你無法看我被打,任何一個人都會這麼做的,這很正常,再自然不過了……」似憶起往事,她嘴角扯出一抹談笑。「每個人都會這麼做的……」
「不……」褚東雲下意識就要辯解,卻不知從何說起,因為他心中確實有這樣的成分存在,但唯一明白的是:如果真的只是同情,他也絕不會將女人帶進家中來住的;因為藍夏生是藍夏生,就因為她不是別人,是藍夏生!「你不能走。」他只能這麼說。
「東雲……」夏生望著他,眼前忽然再也看不真切。「你這樣是在折磨我……」她舉起雙手撫上褚東雲面龐,心碎了。「東雲,你怎麼能這樣對我?我對你的愛,是好多好多的相思,和好漫長好漫長的等待堆聚而成的啊!」她低聲地表白著。「你搞不清楚,我卻比誰都還明白,你懂嗎?」
「我不懂。」褚東雲見她眼中閃蕩著一種放棄的訊息,突地感到一陣惡寒。「你既然愛我,就該為我留下來!」他專制地宣告道。他不放她走,就是不放她走!不放她消失在自己眼前,不放她回去受苦!藍夏生眉宇糾結,快要崩潰了。「那你能愛我嗎?你可以嗎?」她突地雙手攢住褚東雲的襯衫。「你能像我一樣嗎?我不要同情,我不要喜歡,你能愛我嗎?」
褚東雲面對她突如其來、洶洶湧湧的告白,簡直是措手不及。「夏生,讓我想想……」「你還要想?」夏生的唇角浮現一抹惻然的笑。「你還在想,我卻已經沒有退路了……」她突地轉身便往門口衝去。
褚東雲一愣,向前跨了兩步便輕易地攫住了她。「藍夏生,你非得總是這麼兩極化嗎?為什麼我不能想?為什麼我不能留住你?就因為我搞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就因為我來不及消化你的愛意?你就可以把我搞得一團混亂,再不負責任地逃開!」
「我沒有逃!我沒有逃!」夏生掙扎著,聲音再度哽咽。「我是放掉你,也放掉我自己!」
「我不要你放!」褚東雲一使勁,夏生便再度滾入他懷中,他將夏生的頭緊緊地抵在自己胸前,語調低啞地吼道:「我不要你放!不許你放!聽懂沒有!」
「如果最後你的答案是『不』呢?你好殘忍啊!寧可讓我抱著一絲希望,也不願自己良心不安,你怎能這樣?你怎能這樣?」夏生垂淚問道,緊埋在他胸前,聽著他狂烈的心跳。「你會在乎我心碎嗎?你會嗎?」她仰首,雙眸漾滿氤氳。「東雲……你會嗎?」凝望她哽咽的語調與淒惻的面容,褚東雲竟有一種胸膛快要緊窒的感覺。他該怎麼做,該怎麼做才能呼應她絕望的愛?再無他想了。
褚東雲腦中只剩餘她的淚顏,只剩餘她滿腔無從得報的愛意。
他緩緩垂首,印上她的唇瓣,沒有騷亂、沒有駭人的熱切,繾綣的、綿密的細吻,輕落於夏生唇間、頸項——想愛你,真的很想愛你……
即使我仍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褪去彼此身著的衣物,東雲吻上她線條優美的鎖骨,隨之而下她雪般白皙的胸房,夏生輕嚶一聲,無力地閉上眼睛,環住了褚東雲的背,只為了更接近他……感受他的舌尖在自己的身軀上漫移;感受他的手在自己身軀上愛撫;感受他結實而寬闊的懷抱,是假的也無所謂了,是安慰也無關緊要了,她要他呵!不只在夢中,處於現實的此刻,她要他……
不自覺地隨東雲的愛撫輕抬高了身軀,夏生的心海一片潮湧,眼眶儘是霧濕,溫存的暖意,悠然於靜謐的斗室裡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