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陰沉的天氣濕答答的惹人心煩,就像雷霆的心情般,看似沉穩無波,但一被人觸動,熾烈的情感便會綿綿長長地四散開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心背叛了童秋人,讓應有悔的影子悄悄進駐?
剛開始,他只是要利用她,她長相美艷,身材近乎完美,他認為既然她愛他,那麼,就以他來交換她的合作;在逼走李泰生後,他依然能得到童秋人,而應有悔也可以得到滿足,畢竟他給了她身體上的享受。
後來,他沉淪在一次次盡興的歡愛中,卻刻意忽略她悲傷的心情,既然給不起她想要的愛,退一步想,盡可能的滿足她,也該夠了吧!識相的女人是不會貪得無厭的。
只是,出乎他立意料之外的是,應有悔不要名分,也從來不會給他找麻煩、令他困擾。他也知道,在那些纏綿的夜晚,她雖然痛恨自己沉迷於沒有愛情的肉體歡愉,但她總是一句話也不說,默默地獨自消化那些苦楚。
他像個駝鳥,一直在等她自動開口求去,如果她願意待在他身邊,他也不反對,畢竟,他對她不是全然沒有感情的,而且,若說責任,他是使她從小女孩變成女人的男人,他有責任要對她好。
是從什麼時候,他在乎她比在乎童秋人多了些?
雷霆仔細地回想,上流社會並不大,幾次應酬的場合,他都見過她的親生母親金郁娘。好幾次,他不禁懷疑,應有悔的骨子裡其實有抹深沉的悲哀與自憐,卻被她小心的隱藏著,而以強顏歡笑面對加諸在她身上所有的不圓滿,他不禁猜想,究竟是什麼樣的父母,才會養出像她這樣的子女。
當他在幾次應酬的場合中見到金郁娘後,他有點明白了。金郁娘生得很美,應有悔的好容貌無疑是承襲她的,但金郁娘的手腕與獨斷的個性,像極了多刺的玫瑰,一不小心就會刺傷身旁所有的人。
只是,應有悔像朵玫瑰,不過卻是朵含苞的玫瑰,她的刺還未長成,無法保護自己,所以遲遲無法綻放出自己的美麗。
金郁娘的強勢氣質,無形中壓制了應有悔的成長,在應家那種變態的環境下,應有悔若想自保,只有不斷地使自己變強,所以,她會同意他的荒謬提議,或許是因為她深信自己不會被任何事物打倒,也或許是她太愛他了,才讓自己亡目的陷在這樣的困境裡。
她已如他所願的住進來,將來他們之間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雷——」床上傳來應有悔的呻吟聲,她半睜開眼搜尋他的身影,依稀記得在她昏倒前看見他。
他立刻走到床畔,眼底透露著關切。「我在這裡。你還好嗎?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應有悔看見他,一顆心終於歸回原位了,她虛弱的想給他一抹笑,卻因扯動嘴角的傷口而令她皺起眉頭,「我睡了多久?這是哪裡?」
「你睡了—整天,在我看見你的時候,你便昏倒在雷氏大樓,還記得嗎?」他抱起她軟綿綿的身子,替她光裸的上半身穿上睡袍,並在她身後墊了個枕頭,讓她舒服的坐著,一氣呵成的動作,此刻做來像是非常自然。她卻羞紅了瞼頰,似乎每次都是這樣,在他面前褪盡衣衫。她靦腆一笑,「好險,差點就見不到你了。」
「餓嗎?」他端來一碗粥,在床沿坐下,一口一口的餵她,「我隨便做的,味道還過得去,等你的傷好了,我再帶你去吃大餐。」
她怔怔的張開嘴,從她懂事以來,就沒讓人餵過了,他這麼體貼的動作,不禁令她的眼眶有些發熱,「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
「既然已經來了,為什麼不上樓?難道專屬電梯的密碼這麼難記?」看到她無助的模樣,讓他好心疼!他再也不想重溫那種心慌的感受。
「我在門口遭到冷眼,又記起你說我不能隨便在這楝樓裡亂晃,所以……。」她的眼神黯然,朝他眨著無辜、楚楚可憐的大眼,「我沒有告訴他們我是誰,一個字都沒說喔!」
他沉默了一下,陡地說道:「以後這個規定可以免了,你隨時都可以進出,我會交代下去。」
應有悔吞下最後一口粥,怔怔地、傻傻的,近乎發呆的瞧著他,「可以嗎?我們的事會被傳得很難聽的。」
「我不在乎。」他想都沒想的回答。
他的笑容讓她怔住了,被動的看著他脫去外衣,摟著她睡下,他甚至沒有和她做愛,或許是顧忌到她有傷吧!
沉重的眼皮終於撐不住了,她偎向他溫暖的懷裡,依稀明白這是他們頭一回睡在這張大床上,卻不摻雜任何肉慾激情。
休養了三天,身上的傷早已好了,雷霆卻霸道地不准她下床,反正她也無事可做,便盡情的窩在這間隱密的套房內,真的很像被金屋藏嬌的床上情婦。
應有悔沒有異議,有人照顧令她感動得幾乎涕淚縱橫,哪會拒絕這種送上門的好運,據雷霆說,老太爺真的氣到了,下令與她脫離關係,此刻,她真的是有家也歸不得了。
她始終不敢問出口,她能住在這裡一輩子嗎?高中都沒畢業,她拿什麼養活自己?至於這種關係,不知會在哪天結束,她還等著用那點僅剩的微薄自尊笑著跟他說再見呢!她又怎能開口問這個令他為難的問題呢?
她永遠也不可能做出會讓他討厭的事,就如同她從未想過背叛他一般。
「小姐,少爺剛剛打過電話,說有事回家一趟,今天會晚一點過來。」老婦人在臥房門口道。自從知道少爺對她的態度後,她就變得恭敬許多了。
「哦!下次你可以告訴他其實不回來也無所謂。」一個人的日子是很難挨的,但她總不能天天巴著他不放吧!她始終明白自己是什麼樣的「身份」。
「少爺肯定不會在這裡用餐,你晚餐想吃點什麼?」老婦人不予置評,也不會傻到轉述給少爺聽。
「隨便弄點東西就好了,我並不餓。」
老婦人不再打擾她,反正自己只是幫傭的,管她心裡怎麼想!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了。
應有悔將目光移向窗外,他不在身旁的時候,她總是以發呆度日,明知這樣下去不成,可她卻難以克制內心的脆弱,總覺得將來是一片絕望與無助,令她惶惶難安。
他是不是有一點點的喜歡她?她想。
三天來,他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令她大為感動,他甚至解除她的禁足令,允許她在任何時候進入他的辦公室。
然而,她卻一步也沒有踏出這個屋子!她怎能利用他對她的好,而得寸進尺呢?他會這麼做,或許是因為她身上的傷吧!
一定是這樣的,老太爺為了那件醜聞責打她,雷霆身為共犯,心裡當然會有濃濃的愧疚,因而任她踏人他的領域……
不,她愛他,所以不會讓他為難、讓他困擾,只要有一絲絲阻礙他們關係的可能,她都不會去做,不會讓他有討厭她的機會。
老婦人做好晚餐,擺在桌上,便離去了。
應有悔一直到這幾天,才知道老婦人曾是雷家的鐘點女傭,在雷家做了大半輩子,退休後,因為雷霆的苦苦哀求,才勉強答應來照顧她。
真難為這位婆婆了,她本來就不是什麼大小姐,被人服侍還是生平第一次,她真有點不習慣。
坐在地板上,她抱著雙膝繼續發呆,桌上的飯菜在時光的飛逝下逐漸冷卻。
「有悔?」
雷霆回來了,放下待辦的公事,撇開家人的嘮叨,避去童秋人若有所思的眸光,他還是回到這裡,一刻也不願與她分離的念頭駭住了他。
「不是會晚一點過來嗎?」應有悔笑吟吟的衝進他懷裡,聞著他身上那抹夾雜著煙草味,會令人安心的男性氣息。
「沒什麼特別的事,所以等不及過來看你。」他摟摟她,感覺到她裸露在外頭的手臂有些涼,不禁開始後悔給她買這樣的衣服。
「哦,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你呢?」他的眸光深沉。
「我也吃過了。」她眨眨眼,兩排長而卷的睫毛扇啊扇的,好美。
她喜歡有他在的時候,因為簡單的兩人生活,彷彿他們是對新婚的小夫妻似的,只要她忘卻所有的矛盾與不安,她就可以在這樣的小天地裡,盡情的編織兩人的未來。
「是嗎?」他望向桌上的菜餚,心裡已經有數,穿件外套,我們出去走走。「
「真的?」她眼神亮了起來,唇畔泛起甜蜜的笑。自從挨打後,她一直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整天窩在這裡,再健康的身體也會受不了。
「我們獨處的方式太過偏執,」他搖搖頭,「還是正常些好。」
「什麼意思?」
「每次見到你,我都只想到床,這樣下去,我怕自己遲早會將你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他揉揉她的發,忽而傾身在她耳邊低語。
熱熱的呼吸使她的臉紅成一片,連忙往後退,心又開始騷動了,一時之間,她沒料到雷霆竟會這樣跟她調情,而她對他的話語和動作也愈來愈敏感了。
「你……你……太色情了。」她囁嚅的說。
「哦?」他頗有興味的瞧著她那小女兒似的嬌態。
「你從來沒這樣過,原本都……只做不說,為什麼現在變得這麼……」他對她溫柔似水,像個盡職的情人般。
「我一直都是這樣,你必須學會習慣。」他一抹淡笑似有若無的掛在唇角,溫柔與深情瀰漫在會勾人的桃花眼中。
果然拋下一切回來是正確的,他為了童秋人,徹底踐踏了她的感情,利用了她的胴體,她卻什麼也不說,率性自然的個性依舊;但有些地方卻還是一點一滴的改變了,他殘忍的挑起了她的自卑,又讓她無助的躲在這裡,獨自忍受失去一切的痛苦。
為此,他大為不忍,也不願她如此委屈,在他想出補救辦法之前,他會盡量滿足她的一切願望,試圖彌補她的損失;也許……他可以對她好一點,好與愛是不會互相牴觸的,只要不涉及情愛,他什麼都可以給她。
「雷,你好奇怪,有心事嗎?」她不懂他的想法,莫名的擔憂爬上眉頭。「我也不是非出去不可,沒關係的,你不用勉強。」
「我知道天母有一家很有特色的餐廳,可以享受歐洲田園的悠閒氣氛,我們過去看看,運氣好的話,還可以吃到陽明山上種的新鮮野菜。」她和童秋人是不同的,童秋人從小就被寵慣了,任何東西都要用最好的,不感興趣的時候,一張小臉便會繃得冷冷的。但應有悔不同,一個小小的東西就能讓她心滿意足,只要對她好一點點,她便會死心蹋地的回報。
雷霆帶著應有悔出現在這家餐廳引來眾人好奇的注目,這是一家極有格調的餐廳,也是富商名流聚集之地,他們對雷霆並不陌生,但對他身旁的女伴就感到相當的好奇。
「這裡真的好漂亮。」應有悔欣喜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他擁著她往貴賓室走去,「喜歡嗎?」
「嗯。」
她愉悅的笑著上享受一頓豐盛的美食,雖然她不知道他是怎麼看出她的孤單寂寞,不過,她卻為他的敏銳與細心感動不已。
這時,她不想提起童秋人,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她可以假裝他是屬於她一個人的。
「以前陪外國客戶來過一次,對這裡印象深刻,一直想找機會一個人來。」他淡淡的說。
「為什麼要一個人來?」如果是她,會希望多找幾個人,好分享她的喜悅。
「這裡適合靜坐。」雷霆挪了挪位置,直接拉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有一下沒一下的餵她吃東西。
她羞紅了臉,在看見這間貴賓室是密閉的空間後,才放了心,也就放任自己在他的懷中找到最舒服的位置,小手握住他的一隻大手,置放在胸前。
「我不知道,大宅裡和我同年紀的人很少,老太爺對我視而不見,其他的下人也就不怎麼看重我這個小姐,靜靜一個人的滋味不好受,我嘗得多了。」
他拿湯匙的手頓了頓,繼而將盛滿了熱湯的湯匙送到她唇邊,「我很慶幸你逃出來了。」
她的心暖呼呼的,人也是,「其實,還是有人對我不錯的,像這一次,要不是有爸爸的幫忙,我可能再也見不到你了。」
「以後……」他欲言又止的開口。
「怎麼?」她用手交握住他的雙手疊放在胸前,把自己圈在他的懷中。
「沒什麼。不吃了嗎?」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好險,他差一點就要說出願意照顧她一輩子的話。
她搖搖頭,「我吃不下了。」她最近沒什麼食慾,人也變懶了。
「改天到醫院去檢查一下。」
「我沒病。」她有些難過的轉開小臉。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月事一直沒有來。」他扳正她的小臉,雖然他都帶著套子辦事,不過,他不能冒險。
儘管已知人事,但這些話仍讓她不由自主的紅了臉,「我的那個……向來不准,你……你不要擔心,我肯定自己……沒有懷孕。」
如果能懷有他的寶寶,該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倏地,她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也許在她離去前,可以「偷偷」擁有一個他的寶寶。
「我沒有別的意思,是你還太年輕,不適合有孩子。」也不適合發生在這種情況下,使得彼此的關係變得更為複雜,他想,但後面的話卻因怕傷到她而沒有說出口。
她暗自歎口氣,「不說這個,我想……」
突然,門被人推了開來,探頭進來的是一位年輕男子。
「雷霆,聽他們說你來了,特別過來打聲招呼,最近怎麼樣?這位小姐是?」
這男子是這家店的年輕小開,與雷霆相識了好一陣子,卻從沒見過他帶女伴,因此特別好奇的打量著應有悔。
雷霆皺了皺濃眉,「耿磊,沒想到這麼湊巧。」
「不巧、不巧,我是專程到這裡查帳的,」耿磊自動拉把椅子坐下,對應有悔與雷霆之間的親密格外好奇,「這位小姐是誰?莫非就是你口中常提到的美人?」
應有悔瑟縮了一下,身子悄悄挪開雷霆的大腿,「你誤會了,我不是你心裡想的那個人。」
雷霆沒有阻止她,卻將她那抹憂傷的神色記在心上,「耿磊,嘴巴不要太大,連牙都瞧得一清二楚了。」
「我這是驚艷,她不但人長得漂亮,連聲音都這麼好聽!喂!有這麼漂亮的紅粉知己,為什麼從來不曾見你帶她出來?」耿磊推推他,不是很認真的問道。
「你今天特別討人厭。」雷霆不悅的瞥他一眼。
「不會吧!我可是萬人迷耶!」耿磊無趣的拉下嘴角,「好啦!不打擾你們談情說愛了,不過,你不說我也猜出來她是什麼人了。」
應有悔不禁緊張了,她不曾出現在上流社會,認識她的人也不多,應該沒那麼倒楣教人認出來吧!
「耿磊,適可而止。」雷霆厲聲吼道。
「好好好,算我怕你,後會有期了,童小姐。」耿磊迅速離去,像玩斷毛線球,弄得一團糟後,卻轉身溜走的頑皮貓兒。
呃!他叫她什麼?童小姐?他以為她是童秋人?
應有悔癡癡傻傻地失了心神,她怔仲著,神色黯然。她畢竟不是他們認同的那個人呵!當一切歸於平淡的時候,她還會剩下些什麼?可悲的是,沒有人知道她曾經屬於他。
「走吧!」雷霆拿起外套,拉她站了起來,「不要把別人的話放在心上。」
「呃?」她回眸一笑,「不會的,向來不會有人傷得了我。」只有你,她在心裡暗暗的說。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