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琦,我想回家了。」陳若衣拉拉同學的袖子,小聲的說。
熱鬧的西門町不是她熟悉的世界,對今天被小考搞砸的心情也沒有幫助。隨時可見的時髦裝扮、熙來攘往的陌生面孔和不時投射過來的莫名目光,讓她覺得自己像一個走錯舞台的演員,完全手足無措。
「為什麼?」同行的女孩左右張望,一邊心不在焉的反問。同樣穿著校服,卻似乎對路人的注視一點感覺也沒有。相對於自己的困窘,吳文琦則是顯而易見的如魚得水。
雖然是同一所國中畢業,她和吳文琦卻是高中同班以後才開始變成朋友。說是朋友又有一點奇怪:兩個人的個性不同、也沒有共同的興趣,除了共同對於一所學校的回憶和現在的課業以外,幾乎沒有什麼話題——這樣的關係,可以算是朋友嗎?
她覺得很不安。
「下個星期一還要考英語,我還有好多的單詞沒背。數學也是,老師上課教的我都聽不懂,我想早一點回家看筆記,還有……」
話還沒說完,吳文琦已經抓著她的手臂,興奮的說:「若衣,那個好好玩,我們去給他畫好不好?」
她順著同學所指的方向看去,發現是路邊擺攤的肖像畫家。在廣場一角擺上畫架和座椅,周圍放滿各樣成品畫像,肖像的模特兒多是影視明星。宛如照片重現般的臨摹技巧看似高明,卻又好像少了什麼東西,鮮少有行人為之駐足。
「不、我——」皺起眉頭,直覺想要拒絕。
「好啦好啦!」不容分說,吳文琦拉起她的手迅速往畫家的方向走去。「伯伯,請問畫一幅畫多少錢?」
中年畫家從正在進行的畫作中抬頭,滿臉堆笑。「同學,是你要畫嗎?素描一幅只要五百就好。」
「文琦,太貴了拉。」若衣咬咬下唇,想要阻止同學。
吳文琦的表情暗淡下來。「真的也,好貴哦。哪算了,我們走吧,若衣。」
「那四百塊?」眼看顧客就要溜走,畫家連忙降價。「特別優惠一女中的同學。」
「伯伯,我一個星期的零用錢才兩百塊而已!你這幅畫是要我這半個月都不要活嗎?」吳文琦斜眼瞄畫家一眼。「兩百塊我就要。」
畫家搖頭。「小妹妹,伯伯也要過生活啊。三百,不可能再降了。」
吳文琦的眼神閃動,故意大聲歎氣。「好吧,三百就三百,可是你不可以故意把我畫丑哦!」
領教到小女孩殺價功力的中年人低聲嘀咕了些什麼,邊換上新的畫紙,準備開始作畫。
「文琦,我還是覺得……」
「若衣,幫我拿一下書包好嗎?等一下請你吃冰。」還來不及回答,厚重的書包已經掛上她的肩膀。
眼看大勢已去,她只能乖乖的接過同學遞過來的書包,躲到一旁的公用座椅上,拿出單詞卡來背誦。
「畫得真差。」
突然在身邊冒出的聲音讓她吃了一驚,抬起頭,卻看見一個染了滿頭金髮的不良少年就坐在自己的身邊。這下是真的嚇倒了,連忙低下頭,假裝沒有注意到那人的存在。
他……應該不是在跟她說話吧?
「那是你的朋友嗎?」
不會吧?他真的是在跟自己說話?
低著頭的女孩全身僵硬,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早就聽過西門町常常有不良少年出沒,可是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第一次來就遇上——今天真的不是該答應陪文琦來西門町逛街的!
「同學,我在跟你說話。」略偏低的嗓音似乎失去了耐心。
文琦還沒有好嗎?急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卻不敢抬頭確認,只能怯怯的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
「我說那是你同學?」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再點點頭。
「靠。」雖然知道面對的是不良少年,突然聽到這麼粗俗的發語詞,身體還是忍不住震了一下,「你那個同學在想什麼?那傢伙畫的那麼差,她還願意花錢?」
差嗎?她不覺得這個畫家真有他說的那麼不堪,或許他的畫是少了什麼,可是但就「像」這一點來說,他是畫的還滿「像」的。
而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斷。文琦喜歡這樣做是她的事,用這種口氣批評別人實在是很不厚道的行為。
想歸想,她卻沒有半點勇氣跟身邊的不良少年這樣說,只能咬著下唇,希望他會覺得無聊,趕快走開。
可惜事與願違。「你是一女中的學生?一年級?」
他、他怎麼這麼愛說話啊?而、而且西門町人這麼多,為什麼單單挑上自己?開始覺得自己真的隨時可能哭出來,又害怕一直不說話會惹惱了身邊的人,只能老實的點頭,一邊祈禱幫文琦作畫的老伯趕快完工。
她這輩子再也不來西門町了!
「你的聲音太難聽嗎?怎麼都不說話?」
「好了,若衣——喂,你是誰?」
聽到吳文琦的聲音,她手忙腳亂的將單詞卡收進書包,跳起來抓緊同學的手,像是溺水者攀住浮木。「文、文琦,我們走吧。」
「哦,原來你有聲音啊。」宛如厚實油彩般的聲音帶著一絲隱約可辨的滿足笑意。
看也不敢看說話的少年,她只是低著頭,拉住同學的手,想趕快離開現場。
「你這個不良少年,剛剛在欺負我的同學嗎?」吳文琦瞪著坐在椅子上的金髮男孩,不客氣的問。
「沒有啦,文琦,我們回去好不好?」她輕輕拉著比自己高半個頭的同學。
「喂,不良少年,沒聽到我說話嗎?」
少年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耐。「你也聽到你同學說的話。我只是跟她聊天而已。」
「真的嗎?若衣?」
一心想避免可能的衝突,她點點頭。
「好吧,若衣,我們走。」吳文琦將自己的書包從同學的肩膀上卸下,一手扶住若衣的肩膀,以保護的姿態帶著女主角離場。
「若衣,你還好吧?」離開廣場,吳文琦擔心的看著一直低頭不語的朋友。
搖搖頭。「文琦,我想回家。」
「那個不良少年真的欺負你?」吳文琦皺起眉頭。「太過分了。」
她緊張的抬頭,「不、不是。我只是覺得這裡好多的人,有點不舒服而已。」
「喔。」女孩鬆了口氣,無所謂的聳肩,「好吧,可是我還想去萬年看一些東西,你可以自己回去嗎?」
「嗯。」她乖乖的點頭。
「真可惜,西門町還有好多的地方,下次我在帶你來玩吧。」
還來?抬起頭,想要告訴同學自己對於這裡的感覺。「文琦,我——」
「拜拜。」不等回答,爽朗的女孩已經鑽進洶湧的人群裡,不見蹤影。
算了,明天再跟文琦說好了。她悶悶不樂的調整沉重的書包,拖著腳步往公車的方向前進。
她再不要來西門町了。
「喲,大帥哥,被甩了?」一掌擊上肩膀,把望著女孩離去方向的少年拍會現實。
樂玄麟沒好氣的抬頭,往同學望一眼,「甩你的大頭啦。你不是說去買飲料?現在才來?」
許東生勾起一側嘴角,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我才沒那麼不識相,打擾人家泡馬子。看到你跟那個北一女的在說話,我就自己跑到附近繞了一下,怎麼樣?泡到沒有?」
「泡什麼泡?」他皺起眉頭。「我只是想認識她,幹嗎說的那麼難聽?」
梳著整齊髮型的男孩忍不住翻白眼,碰地一下坐到他身邊。「同學,這種行為就叫「泡馬子」好嗎?你是不是台灣長大的啊?這點常識都不懂?」
「算了。」聳聳肩,男孩站起身,拍拍牛仔褲上的灰塵。「我要回去了。」
「不是說好看電影?怎麼突然要回去?」
「沒心情了。」她斜眼看向還賴在長椅上的死黨。「走不走?」
「我看你是急著回去找罵挨。」看著他那頭新染的耀眼金髮,打從小學開始就認識的好友挑高一邊眉頭,露出懷疑的表情。「不知道你爸會不會把你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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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陳若衣,那個不良少年又在校門口等你了。」戴著厚重眼鏡女孩一臉詭異的用手肘推推身邊的同學,「他到底是誰啊?」
她咬緊下唇。「我——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哪他幹嗎每天放學都在校門口等你?」身形微胖的眼鏡女孩一臉懷疑。「還是你不小心得罪了他?」
「我、我真的不知道啦。」她著急的辨白。
「好吧,如果你要那麼說的話。」眼鏡女顯然對於不肯吐實的女主角感到失望,冷冷的說:「不過你最好跟他說清楚,叫他不要再來了,學校門口老是由這種不良少年出沒,感覺實在很差。」說完,就自願自得的走開了。
「林……」還沒說完,她便把剩下的名字吞會肚子裡。
林筱屏是班上除了吳文琦之外,少數會主動跟內向的自己說話的同學。雖然個性有點嚴肅,但比起太過開朗的吳文琦,林筱屏的個性至少和自己比較接近,也不像吳文琦有那麼多的社團活動。如果真要說起來,自己和林筱屏相處的時間,或許要比跟吳文琦在一起的時間多一點。原本還想自己進入高中一個月,總算還交到一個新朋友,可是現在卻因為那個不良少年的關係,惹得林筱屏生氣了。
至於那個不良少年,他已經在校門口等了她一個星期。
上個週末回家,本來以為事情已經結束。逛街遇到不良少年雖然倒霉,但至少沒有造成任何實質的傷害,她沒有被恐嚇跟蹤,更沒有向報紙上寫的那樣被非禮,也算是幸運。
可惜,這樣的幸運只維持到星期一下午四點。
即使在放學時候的人潮中,那頭耀眼的金髮仍然太過醒目,而就算假裝沒看見,一路亦步亦趨、尾隨她到家門口的行為,也讓人根本無法故作不知。
在這種情況下,她特別痛恨自己的膽小怕事,換作是吳文琦,早就直接找上他理論了。可是這一個星期以來,自己卻連一聲抗議也不敢出口,只能由著他跟著自己離開學校、等公車、下車回家。
所以林筱屏會不高興,不是沒有道理的。實在是自己太沒用了。明明知道那個不良少年是衝著自己來的,卻一直不敢去面對。妄想會有什麼奇跡出現,讓他自動消失。
她還要窩囊到什麼時候?
眨眨眼睛,壓下眼眶裡聚集的淚水,深吸一口氣,趁著勇氣消失前,低頭走到斜靠在行道樹下的不良少年面前。
「請……請問你想做什麼?」
望著不敢抬頭的女孩,他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要回家照照鏡子,確定自己的臉沒有突然變了形。
就算仲麒已經不再身邊,他還是可以每天從鏡子裡看到同樣一張臉。很正常的五官、狀況不錯的皮膚沒有什麼青春痘,就算這幾天臉上是多了幾道淤青,也不至於到面目可憎的地步吧?更何況,以她從來不肯正眼看他的情況來說,她大概連他長什麼樣子都沒看清楚過,更不用說發現他臉上的傷痕了。
「我臉上有什麼嗎?」
女孩震了一下,用力的搖搖低垂的頭。
他搔搔頭,有點不知所措。「那你幹嗎不抬頭看我?」
固執的女孩還是不肯抬頭,只用柔軟的聲音輕輕的說:「請、請你……」細緻的聲音被呼嘯而過的公車聲音淹沒,就算豎立耳朵也聽不見。
「請我?」
嬌小的女孩再次震了一下,陷入沉默。
放學時分,校門口人潮洶湧,路過的同學紛紛向對峙的兩人投來異樣的眼光。這些天來,早就對其它人眼光練就一身金剛不壞的他完全置之不理,一心只想知道眼前的少女方才究竟是相對他說些什麼。
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回應。他清清喉嚨,溫柔的開口:「你想要我做什麼?」
女孩深吸一口氣,用力的抬起頭,月光一樣清澈的眼鏡裡盈滿淚水。「請你以後不要到我們學校門口來了。」
他慌了手腳,不明白為什麼她會突然的哭了起來。「喂,你別哭啊。」
她用力摸摸眼睛。「我才沒有哭。」
那她眼睛裡的淚水是怎麼回事?他偷偷歎口氣。「好好,你沒有哭。」
如果成長過程中,那個獨裁霸道的老姐真的教了他什麼,那就是一點:只要是女生開的口,男生只要負責點頭同意就是了,千萬不要試著想跟她理論,否則下場麻煩自行負責。
情緒激動的女孩深深呼吸,過了好一會兒,才又細聲細氣的開口:「請你不要再到學校門口來了,這樣同學會覺得很困擾的。」
他懷疑的看看周圍。在門口等人的可不只他一人,為什麼那些傢伙不會造成困擾,只有他會?
「你們學校門口又不只我一個男生,為什麼他們可以在這裡等人,我就不行?」他不滿的問。
「我……」她遲疑著,似乎不知道該怎麼交待,吞吐片刻之後,才急著說:「反、反正請你以後不要到學校來就是了。」
原來自己這麼討人厭啊!他洩氣的想。「好吧,可是我有一個條件。」
女孩驚訝的別了他一眼,然後又迅速的低下頭,白皙的臉頰上似乎染上一點粉嫩的紅暈。「什麼條件?」
「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猛地往後跳了一步,像只受驚的兔子。「你、你想做什麼?」
回家一定要好好的照照鏡子,確定自己的頭頂是不是突然長出了一隻角。「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
她咬著嘴唇,雙手絞扭裙擺,似乎他提出的是什麼過分的要求。
只是想知道他叫什麼名字,這樣很過分嗎?
「你不要這麼緊張。」他皺起眉頭,認真的說:「我真的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而已。」
她細細呼吸,猶豫的開口:「如、如果我把名字告訴你……你以後就真的不會再來了?」
終於,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滿足感。彷彿她答應的不只是告訴他名字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靠!他好像越來越不正常了。
「真的,我以人格保證。」
她又躊躇了半響,可愛的小虎牙嚙著下唇,才輕輕開口:「我叫陳若衣。」
「若衣?怎麼寫?」
「……天、天涯若比鄰的若,衣服的衣。」
「呃,我叫樂玄麟。音樂的樂,魏晉玄學的玄——」話才說到一半,他卻又發現自己正對著台北市污濁的空氣說話,不只為何對他非常畏懼的女孩早就逃之夭夭。不到一句話的時間,嬌小的身影已經在五六公尺外。
本想要追趕,經過考慮之後,還是決定放棄。
別急,小心欲速則不達,他告訴自己。不管怎樣,今天也算是有了收穫:他知道了她的名字。
陳若衣。
嘿嘿,就算頭上真長了角也無所謂,他知道了她的名字。
站在行道樹下,目送女孩快步離去的背影,男孩的臉上忍不住一摸得意的笑容,久久無法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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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畫室,迎面而來的是松節油、顏料、紙張和墨水混合而成的獨特香氣,將這間小小的畫室與整個世界區隔開來。對她而言,這是一種令人安心的味道。從小到大,沒有改變。
「爸。」
聽到女兒的聲音,陳信義從畫作中抬頭,露出溫吞的笑臉。「若若,你也來畫畫啊?」
搖搖頭,走到畫台旁邊,觀看父親正在進行的作品。「爸,媽說要吃飯了。」
「等一下吧,爸把這邊畫完。」
白色的宣紙上,一隻白色孔雀傲然獨立,華美的尾羽順勢垂落。而父親正在處理的部分是孔雀站立的松樹枝幹,在高工擔任美術老師的父親總愛說:主題很重要,但是真正考驗功力的卻常常是背景的安排。每一個細節,都是畫者的誠意和對於繪畫理解的展現。一點點大意或構思錯誤,整幅畫的意境可能就此付諸流水。
不太確定父親說的意境究竟是什麼意思,但是她喜歡看畫筆在紙上創造魔法,雪白的畫紙染上紅色,變成一顆蘋果。添上綠色,幻成一泓碧水。藍色,天空無垠。灰色的樹林、橙色的遠山,一點彩墨,一紙大千世界。
「學校有什麼有趣的事嗎?」陳信義一邊試圖補救方才太過大膽的一筆,一邊隨口問道。
她咬咬嚇唇,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若若?」
「……爸,我覺得高中的功課好難,老師上課又都好快,跟國中根本不一樣,像數學每天要被一大堆的共識,根本背不起來,就算我很努力背了,考試的時候也不知道怎麼用。還有英文,比國中的時候單詞多好多,一課加上課外的補充單詞有五六十個……」
「一開始不適應是很自然的。」父親停下筆,搖搖頭,無奈的看著女兒。「若若,高中本來就是比國中高了一個等級的學習方式,你不可能期待高中的課業和國中一樣簡單,耐心一點,會習慣的。」
「可是下個星期就要段考了,我的小考一直不及格,如果段考還是不及格怎麼辦?爸,聽說高中的學期成績不及格是要重修的,如果我真的得重修怎麼辦?這樣會不會很丟臉?我……我覺得自己好苯,文琪都可以考那麼好,我卻還在抱紅字。」
父親歎氣,「若若,別緊張,別跟別人比,相信爸爸,你會慢慢進步的。」
她咬著下唇,氣餒的看著說的一派輕鬆自在的父親,不知道要怎麼讓他瞭解自己自從進入高中以後的無力感,不管是在課業上,或是人際關係方面。
「陳若衣!陳信義!你們父女到底要不要出來吃飯?」伴隨不耐的敲擊門板聲音,母親高亢的嗓音接著從外面傳來。
「爸……」
「你先去吃吧,若衣。」隨口說完,父親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對了,等一下可能有個學生要來,如果爸爸還在畫室,就幫忙招呼一下。」
她乖巧的點頭,開門走出畫室。
除了在學校授課外,父親也是一名工筆畫鳥畫家,時常參加一些畫展。也因為這個緣故,常會有人慕名前來求救。這許多年來,她已經很習慣了。
「若衣,你爸呢?」看見只有女兒出現,李美如皺起眉頭,慍怒的問。
「媽,你還要問嗎?爸只要一進畫室,天塌下來都不要管,姐怎麼可能叫得動爸啦?」目前就讀國三,已經長得比自己高大的弟弟不耐的代為回答。
母親的臉色更為陰沉。「算了,不管你爸了。吃飯。」
結婚十餘年,夫妻感情尚可,但不知道為什麼,母親就是無法對父親這種繪畫至上的態度釋懷。平常時候還好,但只要心血來潮,情緒化的母親總是要針對這件事大作一番文章,讓家裡的空氣變得令人窒息。就像現在。
四方桌,三面有人,缺席的是重要的戶長。圍坐的母親與子女沒有交換隻字片語,各自安靜的進食。
突然間,電鈴聲響。
她跳起來。「我,我去開門。」
因為剛剛才得到父親的指示,她連樓下的來人是誰都沒問,便直接按下了對講機按鍵。會最復興美工的林同學嗎?還是師大的鄭學長?不管是誰,現在只要能讓她暫時遠離母親的怒火,就算等一下門口出現的是討厭的推銷員,她都會覺得很感激。
「你好,若衣,陳老師在嗎?」才打開門,本來以為不可能再聽見的沉穩聲音便在頭頂響起,愕然抬頭,望進金色劉海底下那又漂亮的眼睛。
那個……她可不可以收回剛剛那句話?不管是誰只除了「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