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刊前的編輯部,充滿浮躁的氣氛。
「小安。」周美媛走到美編桌旁,用力歎氣,提問:「我說你的東西到底什麼時候可以給印刷!」?文編的東西不是都已經給你們美編了嗎?今天都二號了,還送不出去嗎?」
「周姐,我剛剛才發現印刷台數算錯了,中間有兩個漏頁啦!」美編無奈地解釋:「我還在等喬喬把東西補給我,我這邊才可以開始動。」「那到底什麼時候可以弄好?」
「明天看看吧。」
「明天?」周美媛抬高聲音:「今天下班前就給我弄出來!小安,你當周姐我是第一天做這行嗎?落版有什麼大不了的?怎麼可能要明天才能搞定?」
「周姐……」美編苦著臉。
「就這樣啦,沒做好不准走。」總編輯神氣地下結論,轉身走開。聽著美編的哀號聲,她一邊聽著音樂,一邊幫自己的稿子做最後的校正工作。
完成這個部分,文字編輯的工作就到此為止了。接下來又可以休息個兩三天,然後再重新投入下個月的工作。
雜誌編輯工作就是如此,以一個月為單位,週而復始。
拿起筆,再圈出上次已經交代過美編要改掉的錯字,微笑。大功告成。
「千樹!外找!」, 抬起頭,看見穿著淺黃色休閒西裝的戀人斜倚著門柱,懶洋洋地勾起嘴角,正對著她微笑。高大瀟灑的身影,照例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她抬高眉,有些疑惑。他很少會在上班時間,直接找上辦公室來。
男人站直身軀,慢吞吞地走近她的座位,慵懶的步伐,像只準備好撲向獵物的豹子。
「你工作的樣子,很美。」他彎下腰,在她的耳畔笑著低喃。「謝謝誇獎。」她微笑,眼角的餘光瞥見坐在旁邊座位的Alice聽早這句話,已經全身酥軟,不支地趴倒在桌面上,宣告陣亡。」你來,有事嗎?」
「送個禮物給你。」他從口袋裡掏出精緻的小禮盒,放在她的桌上。
若無其事晃到附近,假裝在影印東西的喬喬瞥見那個戒指盒大小的小包裝,突然倒抽口氣,塗著濃厚眼影的眼睛進出激烈的凶光,大有想要衝過來一把搶過那個小盒子的姿態。看著那只盒子,她的心突然猛一跳,有些躊躇。「這是什麼?」
他笑。「打開看看。」
瞥他一眼,她聳聳肩,伸手打開那只包裝精美的小盒子。
墨綠色絲絨盒子裡,放著一把鑰匙。很普通的鑰匙。
莫名地鬆口氣,她的心跳回到正常的速度。「鑰匙?」
「我的公寓鑰匙。」
「只有一把?」她笑睨他。「我要怎麼從樓下進去?」
他只是笑。
※ ※ ※ ※ ※ ※ ※ ※ ※ ※
第二天。
趕稿地獄結束,編輯部的氣氛頓時從令人想要尖叫的混亂無序,進入各自為政的散漫,辦公室裡一片和樂。天下太平、天下太平。
下午三點,辦公室裡只剩下幾隻小貓,大多數的員工早就找好借口,摸出辦公室去,自行提早下班。
女主角坐在位置上,一邊輕吸杯子裡的紅茶,一邊閒適地移動滑鼠,瀏覽朋友寄來的色情網頁。
「傅千樹小姐!」
她眨眨眼睛,熟練地切換視窗,看向門口有些眼熟的快遞人員。「我是。」「請簽收信件。」
簽完名,她從穿著褐色制服的男人的手上接過一個小小的信封。
打開封口,裡面是一張小卡片,沒有任何署名。
象牙白的卡片,沒有任何多餘的圖樣,光禿禿的小丘上只有一棵孤單的樹。翻開封面,乾淨的紙卡上用蒼勁的硬筆書法簡單寫著:「Thisismylife.」
那棵樹,是他的生命。真是高明的情話,連一句多餘的描述都不用,看得懂的人,已經覺得肉麻。
她搖頭笑。
※ ※ ※ ※ ※ ※ ※ ※ ※ ※
第三天。
下班以後,他們還是窩在她的公寓裡,哪兒也沒去。
時間到。男人和她吻別,帶著神秘的微笑離開。
一邊漫不經心地思考他那個意有所指的微笑代表的意義,一邊準備就寢。
眼神一個飄移,她突然發現仰躺在沙發旁地板上沉睡的傻蛋,脖子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新的項圈。
仔細一看,特製的項圈上面印著這樣一行字:「愛你的Val。」愛她的Val?指的是這只正香甜地睡著好覺的小黃狗?還是那個總是面帶笑容的男人?她扮個鬼臉,心多跳了一下。
※ ※ ※ ※ ※ ※ ※ ※ ※ ※
第四天。
他似乎說了些什麼,她沒有聽仔細。
揚高頭,看見橫躺在長沙發上的他正聚精會神地看著自己的書。剛剛的低語,彷彿只是她的錯覺。
九月,天氣提前轉涼。窗外的夜雨,敲打在玻璃窗上,叮咚作響。沒有音樂作為襯底的小公寓裡,只有兩個人的細微呼吸,中是雜著傻蛋短的喘氣聲。
「……tOthelevelofeveryday』smostquietneed,
bysunandcandlelight.
Ilovetheefreely,asmenstriveforRight;
Ilovetheepurely,astheyturnfromPraise.
IlovetheewiththepassionputtOuseinmyoldgrief,
andwithmychildhood』sfaith……」
以為他正在默唸書上看到的句子,卻發現他正看著的,根本是中文的雜誌。
男人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深邃的眼睛繼續盯著手上的書頁,不慌不忙地用抑揚有致的低沉聲音往下吟誦:
「IlovetheewithalovelseemedtOlose
withmylostsaints—Ilovetheewiththebreath,
smiles,tears,Ofallmylife—and,ifGodchoose,
Ishallbutlovetheebetterafterdeath.」
她看著他,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感覺到胸口的怦然狂亂躍動。
而念完情詩的男人保持原來的姿勢,若無其事地繼續翻著他的商業週刊,彷彿剛剛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空氣裡只有漸大的雨滴敲打在玻璃上的聲響,沒有人開口。一室的曖昧。
許久,她瞥他一眼,甜甜地笑。「……如果我沒有記錯,那是一個女詩人寫的情詩。Val,你確定一個大男人背這首詩合適嗎?」
他頓一下,手上的雜誌蓋上臉,悶聲失笑。
※ ※ ※ ※ ※ ※ ※ ※ ※ ※
第五天。
他包下了一間漂亮的小餐廳,由他親自下廚,為她烹調晚餐。看著眼前裝飾精巧的美味意大利面,她歎氣。「你不覺得有點奢侈嗎?如果只是一道晚餐,在我的廚房裡做就好了啊。」
他低聲笑,越過桌子,用吻輕輕封住她不解風情的抱怨。
※ ※ ※ ※ ※ ※ ※ ※ ※ ※
第六天。
每個小時的第一分鐘,她會接到一則簡訊:「三千六百秒。你過得好嗎?我想你。」
他瘋了。
※ ※ ※ ※ ※ ※ ※ ※ ※ ※
第七天。
他拉著她,大大方方地走進一間正在休息中的酒吧裡,為她舉行了一場非常私人的鋼琴演奏會。
※ ※ ※ ※ ※ ※ ※ ※ ※ ※
第八天。
「太過分了!」周美媛聽完她描述完他這一整個星期的瘋狂行徑,只能趴倒在桌上呻吟:「傅千樹,你上輩子是修了什麼福氣,竟然釣到這麼好的男人?只要有一件,我那些男朋友只要有人願意為我做出一件他為你做的這些事——任何一件,我就算天涯海角也跟了他去,這輩子為他做牛做馬。」
「只要一件?」她抬高眉。「周姐,你真沒骨氣。這樣就不行了?」
周美媛瞪她一眼。「你少在那邊人在福中不知福。我告訴你,千樹,這年頭別說男人,連女人都不做這種浪漫的傻子了。他這些點子可能不用花什麼大錢——就算要,對他來說,也是小意思——可是這才是漂亮的地方。這年頭的台灣,有錢的凱子還少得了嗎?信用卡一刷、支票簽一簽,華服、鑽戒、車子,就想買女人的歡心,這有什麼浪漫的?根本沒有人搞懂這個道理,光靠錢,根本不算浪漫,連點情趣都沒有。我有錢,還寧可花自己的錢去買,挑的東西還比較合自己的意。周姐我做了這幾年的女性雜誌,看人家寫的東西也不少了,可是他有幾件花樣,我連想都沒想過,現實生活裡真的有男人肯花心思這麼做。」
」說不定他有一本秘笈,裡面記載了失傳已久的超級花花公子心訣。」
「說不定你腦袋燒壞了!」周美媛搖頭。「連這點差別都看不出來?連續七天,每天都變不同的花樣,這已經不是耍要花招而已,那個男人是真的有心,才想得出這麼多把戲……你一點也不動心?」
她吐舌頭,不置可否。
「七天……我不敢相信現實生活裡,真的有這麼浪漫的男人,我以為連現在的愛情小說都不流行這種男人了。我看我們下一期乾脆就用他這些花招來做主題單元好了,教教現在那些眼睛裡只有鈔票的小朋友,什麼才叫做浪漫的男人。順便物盡其用,省得還要多傷腦筋。」周美媛又歎一口氣。「千樹,你覺得你那位菲爾·夏先生的伎倆到此為止了嗎?」
聳聳肩。她也不知道。
但是那一整天,那位先生卻完全不見蹤影,一直等到下班,他連一通電話也沒有打來,也沒有像平常一樣來接她下班。所以,就是到此結束了。她猜。
七天,一整個星期的浪漫假期。她覺得已經很足夠了。再繼續下去,她不知道自己的心臟還有沒有能力負荷。
踏著利落的步伐,迅速走向捷運站,卻在一個抬眼,發現他就佇立在前方不遠處。
一個米白色休閒裝扮的男人,筆直站立在下班熙來攘往的人潮當中,悠閒的姿態,彷彿身邊喧鬧的人車根本不存在,一雙桃花電眼定定凝望向她,嘴角掛著熟悉的笑,往她的方向往前抬高的右手,拎的是一朵鮮艷的紅玫瑰。
她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此刻臉上是什麼表情。
周姐的形容和她的感覺有點出入——她當然不可能只是動心而已。
胸口的鼓動失速狂奔。她為他瘋狂。
※ ※ ※ ※ ※ ※ ※ ※ ※ ※
第九天。
他送給她一本HarryCallahan的攝影集。八O年出版的「WaterEdge」,市面上早就絕版。
「我看見你的書架上有幾奉他的攝影集。」他笑著解釋:「突然想起我家裡好像也有一本,就去找出來送給你。」
她看著手上的精裝書。
這不是什麼貴重的禮物。在網絡上買二手書,大概只需要兩百塊美金不到。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這是他家裡的藏書,那他就連一塊錢也不必多花。
但是比起他之前包下餐廳的大手筆,這本封皮邊緣有些磨損的舊攝影集卻似乎更顯珍貴。
她該說什麼好?
抬頭凝視他的眼睛,她淡淡微笑。「謝謝你。」
他笑,低頭印上她柔軟的唇。
※ ※ ※ ※ ※ ※ ※ ※ ※ ※
第十天。
墨綠色跑車駛進巷子,滑入停車格。
她瞥向坐在駕駛座上,似乎沒有打算下車的男人,微微笑。「你有事?」
他笑。「我最重要的事,是你。」
「現在。」她替剛剛的話加上修飾。
他抬高眉,不置可否。
還是一貫玩世不恭的瀟灑笑容,她卻隱約覺得那抹笑容的底下似乎藏著什麼。他有心事。
「需要我幫忙嗎?」她問。
他沉思一下,露齒笑。「確實,要請你幫一個忙。」
說完,帶著笑的男人慢慢傾過身,給她一個綿長的吻。
重合的唇,純潔的接觸。他在她的唇上輕輕印壓按捺,描畫她的形狀,卻不帶一絲肉慾的味道。
他吻過她,用各種方式。激情的、挑逗的、玩笑的、撫慰的。這樣近乎透明的吻,也不是第一次,但是她感覺到自己的心更深沉地悸動著。莫名所以。
終於,他放開了她,深邃的眸望人她的靈魂深處,嘴角浮起溫柔的笑,低聲告白:「我愛你。」
她的心震動,努力不動聲色地微笑。「這是結業式的禮物嗎?」
他笑。「你覺得今天是結業式?」
「一開始,我以為是一個星期,你的浪漫計劃就會告一個段落。上帝創造這個世界也只用了六天。」她瞥他一眼,嘴角噙笑。「但是我猜錯了。後來我想,上次我們分開了十天,或許十天才是你計劃的期限。」
他低聲笑。「啊,千樹,你真是一個不貪心的女人。我以為你應該會期望我繼續努力下去才對,怎麼竟然這麼急著幫我決定結束的時間?」
「但是,我猜對了?」
「我向來尊重女士的意見。」他迅速地掠過她的唇。「就是你說的那樣。」
他的說詞很高明,既沒有承認自己到底計劃了什麼,也沒有否定她的說法。
但是這種事情,太過追根究底,反而失去韻味。所以,她不再多問。「這十天,辛苦你了,我過得很愉快。」她朝他眨眨眼睛。「為了獎勵你,我決定放你回家休息一個晚上。明天再見。」
他笑著歎氣。「這樣的獎勵?千樹,我為什麼覺得你好像其實不太滿意?」
她將聲音放低,紅艷的舌誘惑地滑過唇畔,沙啞地說:「原來,你是想要別的『獎勵』嗎?」
他趴在方向盤上大笑,搖頭。「不不,千樹寶貝,我的年紀大了,實在禁不起折騰。你今晚還是放過我吧。」
她微笑不語。她剛剛的猜測沒有錯,他今天確實有別的事。笑聲止歇,男人維持原來的姿勢,懶洋洋地看著她。「……你知道,我只想要一句話而已。」
她歪頭,露出一臉無辜,假裝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再見?」
他大聲歎氣,無奈地笑。「好吧好吧,再見。」
她伸出手,輕輕撫過他英俊的臉龐,紅唇輕輕掃過他的臉頰,然後往後退,打開門,跨出車子。
走了兩步,她又折回來,敲敲車窗,呼喚正要啟動車子的男人注意。
他側頭看向她,疑問地揚高眉,沒有多餘的動作。
隔著玻璃,她無聲地動了動嘴唇。
他露出溫柔的微笑。
我愛你。
※ ※ ※ ※ ※ ※ ※ ※ ※ ※
他搖頭苦笑。其實她猜錯了,那句話,當然不是所謂結業式的禮物。他會那樣說,只不過是順水推舟。
他原先的計劃,是更有象徵意義的東西。
西裝外套的口袋裡,裝著兩個包裝好的小盒子。
一個裝著另一把鑰匙,就是她上次質疑過,缺少的公寓大門鑰匙,這是第十天的禮物。
而另一隻盒子裡,則是一隻戒指:這十天的儀式完成,在第十一天,他打算正式對她求婚。
他都計劃好了,但是在開車送她回家的這一路上,卻突然開始遲疑。
他真的要這麼做嗎?
他很清楚自己對她的感覺,這不是玩玩而已的交往遊戲。他已經愛上了這個太過特殊的女人,聰明、美麗、深情,還有獨樹一格的幽默感。
小邵說得沒錯,他的麻煩大了。堅持擁抱不婚主義,浪蕩成性的菲爾·夏竟然開始認真地考慮和一個女人定下來。
但是……他真的準備好了嗎?當了將近三十五年的單身貴族,他習慣一個人四處流浪,隨心所欲,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行蹤:今天飛冰島,明天傍晚他可能已經在沙漠裡欣賞夕陽下的金字塔。
戀愛是一回事,那畢竟還是兩個成年人之間的遊戲,他可以劃定清楚的界線,保住自己重視的自由生活。過去他交往的女伴,雖然也有少數的例外,大多也都很懂得遊戲規則,大家彼此尊重。婚姻,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對千樹的感情,真的能夠維持到一生一世?會不會過了這段迷戀期,他會突然發現這一切只是一時的幻覺,他的感情並沒有深到這地步?
這個賭注,太大太大,連向來隨性的他都不敢輕易放下。
他,不敢。停下車子,他閉上眼睛,頭往後靠向椅背,重重歎氣。重點就在這裡——他不敢。
千樹、千樹……他該拿這個小女人怎麼辦好?更正確地問,他應該拿自己怎麼辦好?
他剛剛的顧慮,有一大半都是借口。他很清楚,活到三十四歲,交往過這麼多的女性,他知道自己對千樹的感情,確實是不一樣的。這段感情,不可能是錯覺。
但是他的膽怯啊……生平第一次,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有恐懼去面對的事情。
他真的要為了這一棵美好的樹,放棄他們說的那一整片虛幻森林?
※ ※ ※ ※ ※ ※ ※ ※ ※ ※
很久沒有一個人獨處了,她反而覺得有些不適應。原本就不是設計來給單身者居住的公寓,突然之間,顯得太過空曠,連呼吸都會產生回音。
哄完傻蛋入睡,她躺在單人床上,聽著窗外的夜雨打著玻璃,輾轉無法成眠。
說是很久,其實也不過半個月……十七天。
Val重新回到她的身邊,真正進入她的生活裡,只有短短十幾天的時間,但感覺上,卻好像已經過了一輩子那麼久。
他的呼吸、他的笑聲、低沉的嗓音傾訴醉人的情話,充斥整個空間,佔滿她的思緒。
她深深陷在他細細布下的情網裡,再也無法自拔。
早就知道,他是一個太容易讓人愛上的男人,卻沒有想到自己會淪陷得這麼快、這麼深。十七天。
他說他愛她。
她相信他。菲爾,夏不需要用這麼公式而廉價的謊言,騙取任何一個女人的感情。
但是一個花花公子的愛情,能持續多久呢?
她不知道,不想知道。她甚至不願意去思考這個問題。然而這個問號,卻像揮之不去的鬼魅,一整晚緊緊糾纏著她,不肯讓她喘息。
午夜十二點的鐘響。魔法必須消失的時刻,灰姑娘的馬車變回碎裂的南瓜。
她已經躺上床一個多小時了,還是找不到半點睡意。
翻個白眼,暫時放棄了去跟周公約會的計劃,爬下床,走進客廳,打開電視瀏覽頻道。
運氣好的話,她可以找到一部夠爛的電影,幫助她一夜好睡。
心不在焉地看著螢幕上晃動的畫面,她聽見電鈴聲響。
這個時間?只有一個可能。
「喂?」
「早安。」是他。
「早安?」她笑。「現在是十二點,夜正深呢!」
「你確定現在才十二點?我覺得不止了呀!」他似真似假地歎氣:「你時鐘裡的電池還有電嗎?」
「我的時鐘很正常。」她向他保證:「現在真的是十二點。」
他笑,柔聲要求:「讓我上去吧。」
按下對講機上的按鍵,她打開公寓的鐵門。
幾分鐘不到的時間,他已經來到三樓的門口。一邊深呼吸,平穩心跳,他對她露出熟悉的笑容。
她報以微笑,直覺眼前的男人似乎不太一樣。
透過話筒裡的聲音裡聽不出來,真正看到本人,才發現今晚的他身上隱隱透著一股詭異的氣氛,從那個太過僵硬的站姿,還有臉上那抹有點緊繃的微笑。
驚醒過來的傻蛋搖著尾巴,跑到門口迎接男主人。他蹲下,心不在焉地拍拍小狗的頭,眼神閃爍。
如果換做另一個人,她會把他的舉止解釋成「緊張」,但他是Val。她微微皺眉,不太能將這種形容詞和這個男人聯想在一起。
她認識的夏行權,是從來不緊張的。
「Val?」
男人站直身軀,拉起一抹笑。「你記得下午我說過,關於結業式的禮物那回事嗎?」
她點頭,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什麼在這個時間專程跑來找她談這件事。
他歎氣,笑著招認:「其實,那不是我計劃好的結束方式。」
她看著他從口袋裡掏出兩隻盒子,先打開其中一個。裡面是另一把鑰匙。
「這個,是你上次問的,大門的鑰匙。」
聽著他的解釋,她的眼睛卻沒有辦法離開他手上另一隻還沒有打開的盒子,心跳突然開始加速,一股強烈的預感在她的腦中發出激狂的尖叫。
男人咬咬牙,用力呼吸,突然單膝跪下。
「行權!」
他抬起頭,微笑,剛剛表情裡所有的不安痕跡頓時消失無蹤,彷彿只是她的錯覺。「千樹,嫁給我吧。」
她愣愣望著他,不太確定自己剛剛聽到了什麼。
他在向她求婚?
她有一種不切實際的感覺。難道她剛剛不小心睡著了,現在是在做夢嗎?偷偷咬了嘴唇一下,迅速刺入神經的痛楚才讓她相信——他真的在向她求婚。
他在向她求婚!她……應該尖叫、應該大笑、應該抱著他瘋狂地哭泣。這個可惡到太過可愛的男人,他真的愛她。
他真的愛她。眼淚冰冷地盈眶,身體像是被定住一樣,動也不能動,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千樹?」然後,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她聽見自己說:「對不起。」他沉默下來,皺起眉頭。「對不起?」
看著他,她麻木地開口:「……意思是,我不嫁給你。」
摯愛的微笑消失,男人的表情瞬間轉成死白。
泣:文中所引詩作,是英國女詩人ElizabethBarrettBrowing所為的十四行詩。全詩中譯如下:
我有多愛你?請聽我細數。
我愛你,直到魂魄所能觸及的極致悠遠,
就像在黑暗中,探索上帝和思典的極限。
我愛你,是每天最基本的需求,以日以夜。
我的愛情奔放,像人們追求自身的權利。
我的愛情真誠,像人們摒棄虛華的讚揚。
我愛你,激切如舊時的衷傷,虔敬如童稚的信仰。
我愛你,用一種似乎已隨著古老信仰幻滅的愛情。
我愛你,以此生所有的呼吸、歡笑與淚水——而若上帝思允,死後我將愛你更逾生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