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大嬸,你還在哭啊?從昨天哭到今天,我也真服了你!」
「嗚嗚……我第一次被擄來這種小山寨,害怕嘛……嗚嗚……」
「我也是第一次看見哭到都快氣絕了還能把針線活兒做得這麼好的娘們兒。大嬸,拜託你收收眼淚,好不好?咱們雖然是搶錢擄人的山寨,但對女色好歹也是有點選擇性的,好嗎?我們只求你把這些破衣破褲給縫補好,別把左袖縫到右邊去,咱們就感激涕零了,眼淚由咱們來掉,拜託你別再哭了!」
「嗚……」太過分,女人過了年紀就這麼容易被嫌棄嗎?
她吸吸鼻涕,淚眼汪汪的可憐樣,讓守在門口的年輕小伙子默默撇過頭,不忍再看下去。再看下去,他一定會作惡夢。
「同是娘們兒,還真是天差地遠呢。」那年輕小伙子咕噥道。
「你說什麼?」
「沒,沒,我是說,大嬸啊,你也真夠可憐的了,昨兒個你要躲得好好的,咱們擄了那姑娘就走,也不會發現你,你偏哭得連天老爺都被驚醒了,算你倒楣吧。」
「人家害怕嘛……」
「是啊,你害怕就哭,那姑娘害怕就昏了。」那年輕小伙子看向躺在床上那至今昏迷不醒的小姑娘,再回頭看看那坐在小桌前縫補衣物的大嬸正淚如雨下。他好怕還沒輪補到他的衣服,她就先哭瞎了眼;他更怕她還沒哭瞎眼,他就已經先聾了耳。「大嬸,你別哭了啦,你放心啦,沒人會動你的。你年紀又大,這麼一哭,整張淚臉簡直像是毀……呃,總之,咱們山寨裡最缺的就是會做家事的女人,你來了正好,沒人會虧待你的啦。就像我,跟你聊了一晚上,我對你不但沒有非分之想,而且我覺得你還真像我那個自幼失散的娘呢——」
娘?她像這年輕人的娘?正拿著針線的手顫抖不已。她咬牙哽咽道:「你今年幾歲啦?」
「十六啦。」
十六?那不等於她十歲就生了他這個兒子?難道她看起來真這麼老?雖說老有老的好處,被擄山寨,人人一見她就不忍地撇開頭去,對她一點興趣也沒有,但是,但是至少也給她一點信心吧!
再這樣下去,她怕自已活到三十歲,人家會以為她是小鵬的奶奶了。
那年輕的小伙子見她邊哭邊補衣,簍子裡一堆像小山的衣服都快補完了,他搔搔頭,道:「大嬸,你要補完衣了,就先睡一下好了。」
「嗚,我不困……」
「你不睏,精神真好!從我看守你們開始,就見你沒睡。老人家的身子都像你這麼好嗎?」
她瞇起淚眼,咬牙道:「等你老了你就知道好不好了!我不睏,是因為我……我想兒子呢。」
那年輕小伙子吃驚道:「你也有兒子了?大嬸,你兒子該不會跟你失散十六年吧?」他指著自己。
如果不是看這年輕人頗為憨直,她會把他列入第一個推下崖去見閻王的對象。
「我兒子才十歲,你跟他,簡直差太大了。」即使是沒好氣地說,她仍是淚流滿面。
「這麼小?就跟咱們頭兒剛擄來的小孩一般大吧?」
「你們又去擄人了?」沈非君微訝,隨即不甚苟同地說道:「擄個小孩,算什麼英雄好漢?」
「大嬸,咱們本來就不是什麼英雄好漢子嘛!」那年輕人有點委屈地說:「再說,要擄人要搶劫,也是咱們頭兒指使咱們幹的,我……是有那麼一點點的不願意。」
哦?原來她的眼光沒有錯,這小子還真憨直到有點小善良的地步呢。沈非君進了這山寨,才知原來這山寨跟她想像中有所不同。
她原以為山寨裡個個都是惡貫滿盈的強盜土匪,就像當年迫得她不小心落崖的盜匪一般,進來之後才發現其實還是有幾個還有良心的人……見那年輕小伙子想走進門,她防心立起,瞇眼道:「你想幹嘛?」
「大嬸,我沒要幹嘛,我是見你衣服縫完了,想收拾一下嘛。你放心,我對那昏迷的小姑娘沒什麼興趣,那是頭兒要的,誰敢動就是不要命啦。」
沈非君暗暗運起氣來防著,見他先在簍子裡翻出他自已的衣服,用力扯一扯、拉一拉,然後滿意地收回去扛起簍子。
「大嬸,你的針線活兒做得太好啦!你不知道咱們多缺你這深諳家事的人,老實說,我穿一件破衣穿了好幾個月呢。」
「你們打劫擄人,怎會沒錢買衣?」
那年輕小伙子一聽,臉色哀怨起來。「這,可就說來話長了。」
他好像好不容易找著可以大吐苦水的人,正要坐下。沈非君一見,男女授受不親,就算獨處一室她也不許,她眼明手快地踢掉他臀下的凳子,哭著說道:「我好餓……小兄弟,你去弄點東西給我……這個大嬸吃吧。」
不料,他一瞼為難:「我是把大嬸當自己娘來看啦,咱們山寨裡的廚子當然沒法跟鎮上的來比,非但不能比,而且咱們的廚子是輪流的……你沒注意到我為什麼瘦瘦幹幹、活像剛歷經過水旱災的難民嗎?」
換句話說,這裡的食物絕對不會合她胃口。沈非君開始懷疑自己混進這種可憐的小山寨究竟意義在哪裡?
她只是想學她那個師父闖天下大顯神威一下下、只想要來報點當年逼她落崖的仇、只想要為民除害留芳幾世而已啊,嗚……為什麼老是沒法達成心願?是天下可以大顯神威的事太少了,還是她師父從頭到尾都在騙她?
她歎了口氣,忽然心生一計,細聲說道:「我……其實會煮飯。」
那年輕人忽地雙眼發亮:「你會煮?煮那種一打開就香氣傳千里、白白軟軟的米飯?也會煮那種像客棧裡好吃到流口水的菜?不不,我不奢求大娘你有多好的手藝,飯有點焦、有點臭味,菜有點難吃、有點難看都不是問題,只要能夠下嚥,我就心滿意足了——」
沈非君見他已經開始吞口水了,她點點頭。「女人家嘛,總會一、二手的……」
瞧他激動得向自己伸出手來,明知他無惡意,只是要拉住自己的手表達感激之意,但她直覺翻掌以極快的手法,抓住最後一件衣服塞進他的雙手裡。
他楞了一楞,有點搞不清楚方才發生什麼事了。
「不如你帶我去廚房,我立刻做幾盤菜——」
「乾娘,請受兒子一拜!」
娘你個大頭!沈非君心裡惱怒,真想奔回天水莊問清楚鳴祥,她十年前跟十年後到底多了幾條皺紋,怎會讓人人見了她都以為她是大嬸婆?
她跟這年輕人討了鑰匙,緊緊鎖住小木屋的門,讓那嚇到昏迷不肯醒的小姑娘有足夠的安全,才肯隨他往廚房去。
那年輕人把肚子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也不把她這個弱質女流當成威脅,大刺剌地給了她鑰匙,帶著她在山寨裡繞來繞去。
「乾娘啊,你也別怕,咱們頭兒雖好色,但錢財更重要,那一對父子金光閃閃地經過咱們山寨眼下,沒有先勒索一筆,他是不會來找女人的啦。」
「哦……嗚嗚,那父子真可憐……」沈非君並非細聽,垂著首走路,眼角不停瞄著四周。這山寨看起來好像很窮,走過的漢子一瞧見她半垂的哭臉,就嚇得逃命。
她長得這麼可怕嗎?
「乾娘,你不要以為做咱們這一行的很容易。佔地為王是沒有錯啦,但是占同一塊地太久,只要住在這裡方圓百里的百姓都知道這裡有強盜,誰還會經過這裡?只有偶爾不知這裡底細的旅客才會經過這裡,讓咱們搶一搶,尤其三年前……乾娘,你哭歸哭,但可不可以聲音小一點,我怕你聽不清楚我在說話啊。」
這小子根本是很久沒有找到人可以聊天的吧?沈非君含糊地應了一聲,默默地將走過的路子記下。
「乾娘,咱們當強盜的,最怕就是搶人不成反被人搶,三年多前,有兩個不知死活的外地人路經此地,咱們衝上去要搶劫,結果十人裡有八個人一瞧其中一人的容貌,當下便嚇得奔回山寨,餘下的兩個當場軟倒在地。」那年輕小伙子不好意思說自己就是那兩人中的其中一個。
她聞言,悠然神往地答道:「那人不是當代數一數二高手中的高高手,便是德高望重的俠客,才會把你們嚇得屁滾尿流吧。」
「都不是!那人……」如今想來還隱隱發抖。「那人的臉,好邪氣啊!好像天生就該是一個大魔頭,他見兄弟們奔回山寨,他竟跟著一路狂笑追來,我則是被另一名長相清秀的男子給拖行回來的……你絕對料想不到他倆竟拿咱們山寨當客棧,那兩個月簡直是咱們一生中最可怕的惡夢!他們要咱們自給自足,不得搶劫、不得淫人妻女,不得……天啊,我又開始背他立下的規矩了嗎?不瞞你說,他列下的規矩有百來條,到現在我沒一條忘……呃,不是不敢忘,而是他用的手段讓我想忘都忘不掉。嗚嗚,總之,當年他們好不容易走了,臨走前卻撂下狠話來,要咱們寨不得再搶劫,所以咱們悶了一陣子,頭兒受不了才又開始搶……這一搶,沒見六爺他們出現,頭兒便搶上癮了。其實,我好怕,怕他們哪天又突然冒出來……等等,你要去哪兒?廚房就在這前頭——」
沈非君已經聽不進他在說什麼了,目光呆呆地落在左邊小木屋裡的窗前。
木屋的窗口是豎起一條條的鐵柵,從縫裡瞧見一名十歲左右的小男孩。那男孩原是遠遠地坐在裡頭,一瞄到她,忽地衝到窗口瞪著她。
「是我眼花了嗎?」沈非君用力眨了眨眼,慢慢地走向木屋。
「乾娘!你要去哪兒?那兒是關人的地方,不是廚房!」
那年輕小伙子正要伸手拉住她,被關在木屋的小男孩見狀,大聲怒喊:「不要碰她!」
那年輕小伙子楞了楞,見那小男孩一臉怒氣,又見沈非君的眼淚像是大雨下個不停,他一驚,嚇道:「你又怎麼啦?」
「我……我想我兒子嘛!」
「呃,大嬸,你還是死了心在咱們寨裡住下吧,一來你沒贖金;二來你又會做家事,寨裡的兄弟還算不錯,說到這裡我肚子好餓——」
屋內的小男孩一見他又要碰沈非君,立刻大喊:「我要棉被,你們在搞什麼?要擄人勒索,待遇這麼差,連睡個覺都沒有棉被,你要我活活凍死,是不是?活活凍死了,我瞧你們這種小山寨還拿什麼贖金?我爹可是極疼我的,只要我說一聲,你們再也找不著像咱們父子配合度極高的金主了!」
沈非君尚未理解他的話,那年輕小伙子立刻叫道:「我馬上去拿!我馬上去拿我的給你!你可不要生氣啊!乾娘,咱們快——」
話還沒說完,沈非君打斷道:「我來哄哄他,嗚……我看到他就像見到我兒子,我哄小孩最有一手……」
那年輕小伙子想了下,顯然認為一個嬸字級的女流不會在山寨裡鬧出什麼事來,便點點頭,道:「你就幫忙哄哄他,別讓他哭,我可受夠了眼淚,我去去就回!」
一等他離開,沈非君見四處無人,立刻跑到窗前,伸出手緊緊抓住他軟軟好摸的小手。「小鵬,小鵬……嗚,娘好想你啊——」
沈小鵬聞言,紅了眼睛,低聲惱道:「娘若想我,為什麼還要擺脫我離家出走?」
「娘有問過你,要不要跟娘走嘛……」她抽噎道。
「莊裡有什麼不好?娘,你幹嘛離家出走?是誰虐待你?鳴祥?還是余叔叔……」原有一肚子要質問他娘的話,偏一瞧見他娘的眼淚就沒轍了。「可惡!娘,你別哭了啦!」沈小鵬心疼萬分地從鐵柵間伸手抹去她的眼淚,惱聲說道:「娘,你哭了多久?一天嗎?怎麼眼睛腫成這樣?」
以前她哭,有他在可以哄,現在他娘的臉豈止是「毀容」二字可以形容的。
「娘忍不住嘛,小鵬,小鵬……娘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沈小鵬見他娘簡直哭到要岔氣了,只得轉移話題,安慰她道:「娘,你別哭了啦,現下咱們不是在一塊了嗎……等等,娘,你是昨兒個被擄來的?」
見她含淚點點頭,他心頭肉一驚,豆大的汗珠落下。那昨晚偷聽到被擄的姑娘當真是他娘親,那……那……
「娘,你……」他困難地嚥了嚥口水,緊緊地反手抓住她的手。「娘,你別難過,他們欺負你,小鵬一定會幫你報仇!一定會的!可惡!我原本還抱著幾分希望,只盼不是你,但……」
他想起這裡山寨頭目一臉淫魔樣子,心裡就巴不得將那人千刀萬剮!
「如果我再大一點,就不必靠旁人來報仇了。」他咬牙切齒道。
「小鵬再大一點,那就不再聽娘的話了,也不會再把小鵬軟軟的身體給娘抱了,娘會很難受的。」
沈小鵬聞言,差點要翻白眼了。「娘,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吧?」
「也對。」她抹抹眼淚,哽咽道:「娘救你出去!」
「你怎麼救?」沈小鵬暗暗歎息。「我知道你有點功夫,可是一拳難抵這山寨的所有盜匪,娘,你要怎麼救咱倆?」
「咦咦,連你也瞧輕娘?」
「沒沒,你別又要哭了!」他心裡連連歎息,卻不得不哄著她。「我怕娘受傷,就算你有能力救我,小鵬也不要你救……娘,我還沒說完呢,你又哭。萬一哭瞎了,你也別見到小鵬長大成人了。」他歎了口氣,難受地摸著他娘有點粗的雙手。
她在天水莊裡,何時吃過苦來了?鳴祥她義爹在時,雖有精神上的折磨,但他娘從未做過苦力,他在尋找他娘的過程中,知她竟在大雲樓當洗碗工……心裡好生難受,他當作寶的娘親,卻在外頭被人當奴工。
「等出了山寨,娘若堅持不回莊,小鵬就陪你一塊離家出走,去哪兒都好,可你要答允我,別再隨便消失在我面前的!」
沈非君感動得差點又要水淹小山寨,泣道:「小鵬長大了……嗚……」若不是中間隔著這鐵柵,她真的要好好地抱住小鵬軟軟的小身體。
「好了好了,我跟你說,我是故意被擄進來的。」
「故意?」她倆母子怎麼這麼像?「小鵬,你在莊裡過得好好的,幹嘛無緣無故讓人擄?」
沈小鵬暗暗瞪她一眼。「我是為娘啦!你以為我閒著沒事跟這些奇怪的山寨土匪玩嗎?小鵬是為了救娘啦!」
「你要救我?」
沈小鵬微惱,原要將她張大的嘴合上,但忍不住又擦去她的眼淚,低語:「我不救娘,你要逃出這裡,簡直難如登天。」
呃……沒這麼難吧?是小鵬太看輕她了,還是小鵬也以為世間的女子都沒有什麼威脅性?
「你是小孩,怎麼救人?現下你也被關在這裡啊!」
「我是小孩,可比你有用多了!自然懂得利用人嘛。」
「利用人?」沈非君腦筋轉得極快,想起之前那年輕小伙子所提金光閃閃的大金主,脫口:「你是說,那個冒充當你爹的人?是你余叔叔嗎?」她終於注意到沈小鵬身穿極為「貴氣」的衣服,說得難聽點,是「俗氣到金光閃閃的地步」。小鵬的品味有這麼差嗎?
「不,不是。」沈小鵬遲疑了一下:「那人……那人也是來救人的,我硬是死纏著他,才能跟著他一塊被擄上寨。」
「他也是來救人的?難道是跟我一起被擄來的那姑娘是他的親人?」沈非君鬆了口氣,見沈小鵬一臉迷惑,她解釋道:「昨兒個我瞧見有個小姑娘路經此地,瞧起來就像是外地人,原要好心告訴她這附近有盜匪,結果你娘還來不及走兩步!就看見一群山寨跳出來擄人。」
沈小鵬聞言,心裡突覺有異,半瞇起眼,小心問道:「娘,那時你在哪裡?」
「我躲在樹叢後面嘛。」
「為什麼你躲在樹後,還會被發現?」他的口氣略略拔尖。
「呃……小鵬,你在罵娘嗎?你在氣娘嗎?嗚……娘好難受……」
就算是他娘掉了一湖的淚,他都不再心軟了!可惡!可惡!他氣得快要暴跳如雷了,氣到若是突然頭炸開來,他也不會感到驚訝。
他拚命地深吸氣,低語:「娘,其實你躲得好好的,對不對?其實你可以躲過這一劫的,對不對?其實,你沒有主動發出聲音來,到不對?你根本是故意引他們注意,一塊被擄上山的,對不對?你以為你可以救那個天殺的小姑娘,可是你忘了你也是一個女人!一個會教人垂涎的女人嗎?」
「小鵬,你別生氣嘛……」她委屈地說道。
「我不氣,我不氣!」他的頭,氣得好暈啊!如果閻王爺把他的壽命給判短,他知道那病因一定是被他娘親給活活氣死的。「娘啊,你根本就沒有想到我,對不對?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根本不知道當我發現你被擄來時,我有多害怕,對不對?你寧願為了救一個陌生的女人,就把小鵬從你腦中剔除,你知不知道我……知不知道我……」他眼眶遽紅,啞聲說道:「我唯一的親人就是娘,你不好好保重,你要我時時刻刻為你擔心受怕,你一點也不心疼嗎?」
沈非君聞言,眼淚直掉,緊緊抓住他的手,可憐兮兮地說道:「娘才沒有忘了你呢。」這小孩平日彆扭得緊,不肯說一句真心話,只有今天看來最可愛了,嗚。
「你有!」
她歎了口氣,輕聲說道:「娘有沒有告訴過你,娘是怎麼到天水莊的?」
他微楞,以為她要轉移話題,但也只好順著她答道:「是鳴祥救了娘的。」
「那娘有沒有告訴你,那時你已經在娘的肚子裡好幾個月了?」見他點點頭,她很委屈地說道:「當初,娘掉下崖,能保住我倆的性命,全仗娘親反應快,但娘從來沒有說過,娘掉下崖雖是不小心的,但若不是有人追著娘,娘也不會失足。」
沈小鵬心中閃過驚悸,脫口:「是他們……他們……讓你落崖的?」
「就是他們讓我可愛的小鵬差點瞧不見這世間了!」沈非君惱道:「你剛出生時,臉丑身小又有點病痛,我跟鳴祥都不知道為什麼,只奇怪女子懷胎理應十月,為何我未及十月便產下你,直到後來找了有經驗的大夫問,才知是娘落崖促成的。」
沈小鵬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腦中只打轉這山寨裡的人竟曾害得他娘親差點死於非命……
「當年我落崖之際,將追我的人全給記得詳細,但好奇怪,娘至今沒有見到一個當日逼我落崖的強盜呢。」
「娘……」他柔聲說道:「你別管,這都交給我,好不好?」見她張口欲言,怕她貿然地跑去報仇,只好立刻轉移話題,道:「我聽人說,娘,你在大雲樓落河,被莫不飛他四師兄給救了?」
沈非君一聽自己兒子提他,心跳漏了一拍,點點頭,小聲說道:「虧得他救命。」
他娘哭到毀容的臉有些紅,沈小鵬暗暗壓下心裡那股對莫遙生不爽的感覺,輕聲問道:「然後呢?」
「然後……」她完全紅了臉,訥訥道:「然後等我醒來,就發現自己……自己……」
他心裡立刻充怒。「那姓莫的欺你?」果然!
「呃,也不算啦……」
「想不到他一表人才,卻是個人面獸心之輩!」
「呃……小鵬,我怕你這樣罵他,以後你會後悔……」
「我才不會呢!」沈小鵬頓了下,見她有些心虛,不由得心生懷疑:「娘,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跟那莫遙生有關?」
沈非君口唇掀了掀,正要含糊帶過,忽聞身後一句——
「喲喲,哪兒來的騷娘們?」
她驚跳一下,循聲轉身,第一眼就瞧見兩、三名漢子之間發出炫麗的閃閃金光,差點害她當場瞎了眼。現在的山寨土匪都拿金子當武器嗎?
再定睛一看,才發現原來是一個男人穿著俗氣到渾身鑲金戴銀的衣服,連頭冠也好……「貴氣」啊。
那一身炫耀,擺明了就是直喊著「來搶我啊,來搶我嘛」!
她心裡微訝哪兒來的怪人,再往那人的臉細細瞧去,她驚喘了下;直到沈小鵬暗暗用力壓了她的掌心,她才回過神來。
莫遙生怎會在這裡?
莫遙生顯然與她同樣錯愕,原以為要花不少工夫才能找著她,不料會突然見著她,又見她哭腫了眼,知她向來不愛哭,心裡一急,脫口道:「你怎麼了?是誰欺負你?我殺了他!」
沈非君張口欲言,沈小鵬搶道:「爹!」才喊一聲,就見他娘驚跳起來,他雖覺奇怪,但仍急促地說道:「別都被擄來了,還在那裡騙女人!家裡的二娘、三娘、四娘、五娘被你騙得還不夠嗎?」
莫遙生聞言,微微回神,瞧見身邊的人懷疑地看著他,他才強壓下心中的殺氣,勉強清清喉嚨含糊地應了一聲:「男人不管到哪裡,總是沒法缺女人的。」
「爹,」沈小鵬注意到他娘又受驚地跳了一下,道:「你寫了信沒?教他們送出去了嗎?快點送,贖金一來我就要脫離這又臭又髒的地方,可惡!」他直偷瞄他娘,心裡直跺腳,這娘到底懂不懂他的暗示?
「喔,喔,寫了寫了。」莫遙生被迫慢慢走向小木屋,目光直落在沈非君哭得難看的臉上。
她……瞧起來除了哭得很慘外,其它似乎沒有什麼損傷。但,他記得的非君是少落淚的,她幾乎不曾掉過淚,會掉淚必是受到什麼巨大的傷害,一思及此,他就恨不得毀了這山寨。
這山寨雖小,但人數並不算少,雖與他想像中的惡形土匪有點差距,但他自知自己的武藝要以一抵數十,救出沈非君絕非易事,只能忍忍忍,先救了人再說。
他瞇起眼,及時叫住走向沈非君的矮胖男子——
「你做什麼?」
「這騷娘們的身材不錯,我從背後瞧,嘿,真有那麼點味道呢。」
莫遙生聞言,心中狂怒,雙手被綁,他暗暗運氣,卻無法掙脫。
沈小鵬用力拉著鐵柵,恨自己不是力大無窮,大叫道:「你沒瞧見她老嗎?她長得這麼醜、這麼老,這種女人你也要?」
「老子我要不要關你這小鬼什麼事?給你幾分顏色,你倒連老子爽不爽都要干預起來了?」那矮胖男子色迷迷地望著沈非君的身子:「這騷娘們若不看臉,身子倒挺有形有狀的,不知道嘗起來是不是帶勁?」
沈非君皺起居,見這人離自已愈來愈近,淚也不流了,她雙拳緊握,就待他一靠近,正要出手時,忽然聽見莫遙生與沈小鵬同喊:「住手!」
莫遙生突地衝過來撞開那矮胖男子,趁眾人不及回應時,被綁的雙手一伸,將她套進自己的雙臂裡。
「搞什麼……」
「這女人是我的,誰敢動她,就是存心找死!」莫遙生怒道,緊緊地抱著她。
「見鬼了!一個階下囚也敢跟老子搶女人?老子現下就把你殺了,反正信也寄出了,贖金照樣拿得到,哼!」
沈非君聞言,低喊:「你快放開我,我有辦法……」
「我絕不會讓旁人碰到你半分毫髮!」
這人……沈非君瞪著他,惱道:「你是傻了嗎?」一陣撞擊,讓他倆連跌兩步,她才發現那矮胖男子下了一記重腳。
她驚喘一聲:「你放開我!」
「我不放!死也不放!」
「你是蠢了嗎?」他明知她的武功比他好,絕非三腳貓之輩,何必自已受罪?「你放了我……啊啊,住手!你要把他打死啦!」
「打死了正好!他奶奶的,老子要個女人,誰敢跟我搶?這沒用的男人想搶?啐,去閻王爺那裡搶吧!」
沈非君見他下手愈來愈重,莫遙生卻死也不肯放開她,心裡愈來愈慌,不由得對上他那一雙會勾人的眼。
他自始至終都定定地望著她,不曾移開過。眼裡……還是那赤裸裸的情意,是對她的。
他這傻楞子!傻楞子!
遠處,好像傳來小鵬急怒的喊叫聲,她卻聽不真切;拳頭落下來了,打在他的身上,她也瞧不見了,她的眼裡只看見他的眼睛,看見他十年未曾改變的情意。
「莫遙生,以前你不是一個會失去控制的人。」
「是人,都會變。」他啞聲說道。
她心一顫。她變了,他也變了嗎?但他的變化終究沒有她來得大啊。
「你終於承認你是非君了嗎?」他露出喜悅的笑來。
這種笑,多像他少年時的笑,既乾淨又滿足。他能變多少?
「就算我承認了,也非過往的沈非君了。」
「只要你是我的非君,那我就算死也不會再放手了。」
沈非君注視他良久,才歎口氣,低語:「你會後悔,然後寧願不曾遇過我。」
莫遙生聞言,知道她終於有留在自已身邊的心意了,心裡大喜,感激得連打在他身上的拳頭都毫無感覺了。
「我永遠也不會後悔!」他望著她的淚眼,深情地輕聲承諾:「我也永遠不會有這個『寧願』,所以,你不要再離開我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