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裡的黑傑克和佩佩,正一邊抽搐,一邊為自己打麻醉針……
「哎喲,到底該怎麼辦啦!」佟美放下精裝版漫畫,忍不住大叫起來。
為了引開自己的注意力,還藉由最愛來轉移腦汁,誰知道還是沒能成功。
及肩的黑直髮,鬼靈精怪的大眼睛轉呀轉……
清純又可愛的佟美,不悅的嘟起雙唇。
「叫我上哪裡去找老公嘛!人家還這麼年輕,錢途一片看好,怎麼能現在就放棄一切,踏入愛情的墳場?」
可,事關親愛的母親,佟美有苦也難言。
身為異卵三胞胎的老三,佟美有甜蜜幸福的小康家庭:不過誰知向來被視為「福星」的三姐妹,在佟媽媽得了連群醫也束手無策的急症後,卻成了「克母」的煞星。
「你們三個如果不在一年內嫁出去,你媽媽的病是不會好的!」
佟美還記得,佟爸爸是這麼義正辭嚴的說——也不管現在是西元兩千年,也不管現在的科學有多昌明,也不管沒知識也要懂得掩飾……
「什麼啊,這和我們嫁不嫁人有什麼關係?」佟美大叫。
「這是佛祖的指示,我求神問卜得到的答案都一樣!」佟爸爸回答。
「我……」
天命難違,天威難測,是真是假,又不能發封電子郵件給佛祖「請示」……
縱使佟美心裡再不甘願,也不敢獨自背負這麼大的「罪名」——剋死媽媽,那在以往可是要丟到井裡的死罪!
「好吧,嫁就嫁嘛,反正不就是權宜之計,找個人打『合約』算了!」佟美喃喃自語,心裡委屈得要命。
頹然的垂下肩頭,她開始翻箱倒櫃。
念考古系的佟美,從通訊錄中想找的,就是能達成她怪異想法的對象——怪ㄎㄚ男子一名。
「爸爸說一年內要結婚,可沒說不可以因『個性不合』而離婚吧?」
只要能找到一個想法一致,把這「過渡期」婚姻當成契約的男人,聰明可愛、天真活潑的佟美,又可以恢復自由的單身生活。
無拘無束,江湖四海任我行!
「應該不會太困難嘛,畢竟,我長得多討人喜歡呀!」一想到這裡,她就無厘頭的笑了起來。
只是,從歷屆畢業紀念冊,到寫滿人名的通訊錄,逐步清點「庫存」的結果,似乎不太令人滿意。
準備好的A4白紙上,只填下歪歪斜斜的兩個人名。
曾遠、祁裕烈
「噢,搞什麼,怎麼我認識的怪ㄎㄚ這麼少?」
令人不敢相信,真是令人不敢相信,號稱搞怪天後的她,居然沒有什麼「志同道合」的夥伴?
「就這兩款貨色,我還能怎麼選擇?」
佟美用一三五紅色指甲油,二四黑色指甲油的雙掌,不可置信的摀住臉頰;先是一陣用力的揉搓,而後喪氣的放棄。
「唉,有總比沒有好吧?」她自我安慰的聳聳肩。「有得挑就將就點,反正只是暫時『借』用一下!」
佟美吐出一口氣,悶著縮回被窩內。
「都已經凌晨一點了,如果不想明天上班遲到,最好現在就閉上眼睛……不過我一定會失眠的!」
夏日的夜帶著些許涼意,冷氣機調整在最適當的溫度……
話雖如此,相信自己一定會失眠的佟美,不到三分鐘的時間,枕頭上沉重的頭部卻已經發出鼾聲。
☆ ☆ ☆ ☆ ☆ ☆ ☆ ☆ ☆
在畫廊任職的佟美,一如往常匆匆忙忙的擠入辦公室。
口裡叼著一份火腿蛋三明治,手臂上又是皮包、鑰匙、又是墨鏡的混亂一團——偏偏一大早電話就不斷,她真不知該先放下什麼才好?
「喂?『原色畫廊』你好!」佟美丟下所有的東西,拿起電話。
「曾遠在嗎?」
「喔,我們老闆還沒進來耶,你要不要留話……」
「我待會兒再打。」
不待佟美進一步詢問,對方已經掛上電話。
「沒禮貌的傢伙!」她低聲咒罵。
是呀,其實若是以佟美所處的環境,每個傢伙都可算得上是「怪ㄎㄚ」:搞藝術的,以一般市民的標準,沒有一個不具有怪異的特色。
可是大部分傢伙讓她光想就發抖,要不就是怪得不同路。
佟美想起自己昨晚寫下的「曾遠」,她的老闆大人,就是其中頗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
「早安,曾先生!」一見到曾遠走進門,佟美馬上收拾起多餘的思緒。
不能叫老闆,也不能稱為總經理,曾遠厭惡這些俗氣又商業的名稱。
「早。」他淡淡的點點頭。
看不出品牌卻一定是名牌的穿著風格,馬褂搭配牛仔褲,古董鏡框搭配削得短齊的平頭,有人間四月天的瀟灑,還更多了名士的氣質。
「曾先生,剛剛有人打電話找你,不過他沒有說是誰……」肅然起敬,是佟美景仰他怪得夠性格的直覺反應。
「嗯。」簡短的回答,向來是曾遠的風格。
他拿起桌上的信函,面無表情的讀著內容……
佟美的一雙大眼,毫不鬆懈的掃視過他的全部。
「如果我忽然要他娶我,他會不會把我轟出門去?」佟美在心裡估量著。「還是他會見怪不怪,反而稱讚我的勇氣?」
一種打量「種公」的眼神,直直撲向敏銳的曾遠而來。
他被掃射得背脊發涼,不得不透過古董鏡框回視她……
「怎麼?」
「啊?沒事、沒事!」佟美慌忙否認。
曾遠警覺的盯視她一眼,隨即又回到泰山崩於前,仍面不改色的一貫鎮定。
「保羅·塞門的版畫送到沒有?」
「嗯,因為船期耽誤,所以可能要等上幾天……」佟美吶吶的低語。
「那就是還沒。」曾遠打斷她的解釋。「你該知道,下星期一就是保羅·塞門展覽的開幕日期?」
「是的,曾先生,我知道……」佟美連忙點頭。
「這個名為『峽谷柔情』的展覽,你會讓它如期開幕的吧?」
「是的,我知道!」
後現代主義的畫風,不聚焦的抽像藝術,曾遠選擇「峽谷柔情」這樣的名稱:這是他對保羅·塞門的宣揚,也是他對印象派的禮讚。
經營畫廊,除了敏銳的直覺外,他還有著天賦的商業本能。
「對了,李預的作品,你用多少金額簽下的?」
「三十五萬……」佟美自己先眉頭一縮,怕會挨罵。
然而曾遠不但沒再追究,反而話鋒一百八十度大旋轉。
「巷口那家蚵仔麵線,味道還不錯。」他自己點點頭,也不管提這些有多唐突。「你試過了嗎?」
「啊?」佟美瞪大眼。
「挺不錯,」曾遠淺淺的拉開嘴角。「而且一碗只要二十五元。」
丟下這句話,他就逕自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內。
如果你是今天才到這裡來上班,如果你是今天才接觸到所謂的藝術家:那你肯定要抱頭癡想,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是在說我,簽下的價錢太高了……」佟美喃喃自語。
身為藝術家,曾遠是永遠不可能直接涉及金錢的。
他喜歡比喻,擅用暗示,視說話為藝術的一部分:至於別人到底了不瞭解他的意思,那又是另一個層面的問題。
「像這麼完美的男人,他會想到俗氣的婚姻嗎?」佟美不敢想像。「如果我一說出口,他一定會認為我在『褻瀆』他吧?」
當初會進這家畫廊工作,完全是衝著對曾遠的崇拜。
可是搞怪如她,遇上曾遠也只能甘拜下風。
「畢竟,他活脫是藝術的化身,我這個小兵,又怎麼可能引起他的注意?」
佟美甚至無法想像,如果他們結為夫妻,如果讓工作與生活合而為一……
「啊、啊!」她忍不住搖頭尖叫起來。「那一定連奶瓶都要拷貝塞尚的彩繪,那一定連衛生紙都要倣傚畢卡索的簽名!」
佟美崇拜他,卻無法想像一個屋內住著兩位藝術家……
她甚至,連開口問一下的勇氣都沒有。
「自歎弗如,我還是繼續把他當偶像參拜吧?」
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不滅的偶像……
看來可憐的佟美,現在也只剩下唯一的選擇。
☆ ☆ ☆ ☆ ☆ ☆ ☆ ☆ ☆
「嘿,學長,你在家嗎?喔荷!」
按下電鈴沒人回應,佟美乾脆對著獨棟洋房大叫。
等不到一分鐘,她就失去耐心的直接推門而入……
佟美僅剩的對象,她的大學學長,同為「X檔案」社團的祁裕烈。
「學長?祁裕烈!」她扯開喉嚨。
「地下室。」
由遠處傳來悶聲的回應,佟美極為熟稔的往地下室走去——祁裕烈「自稱」為發明家,地下室是他的工作室。
佟美推開木門,高跟鞋在階梯上引來嘎吱響。
一坨一坨亂七八糟的機械設備,殘缺的機器手臂,龍飛鳳舞的草圖,一個蹲在地上滿是油污的男人。
「嗨,學長!」
「嗨!」亂髮黏在前額的男子,迅速地抬起頭。
終日理首於混亂的祁裕烈,雙手仍然停留在眼前的機械上。
活像電影「回到未來」的怪博士,他的眼神因為專注而發亮。
「最近還好嗎?」佟美露出甜美又天真無邪的笑容。「你現在在忙什麼?」
「聲控機器人。」
祁裕烈略略訝異她的出現,不過他也已習慣她不按牌理出牌的特性。
來去如風,不常聯絡的兩人,可是一見面就能說上老半天——通常是佟美欲罷不能的一陣傾倒,倒完累積的心靈垃圾就拍拍屁股走人。
今天,大慨也是一樣吧!
「聲控機器人?」佟美眨了眨神采奕奕的大眼。「是不是我拍拍手,它就會幫我拿報紙的那種?」
「那種東西叫做『狗』,」他冷冷的平鋪直述。「聲控機器人的用途更為廣泛。」
反正再多的解釋佟美也聽不懂。
這也勉強算是她的優點之一,佟美突如其來的到訪,並不會打斷他的進度;反正她說她的,他可以照做自己的事。
「喔——」佟美瞭然的點點頭,跟著蹲到他的身邊。「所以,就是這個『怪獸』?」
祁裕烈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
怪獸,她居然當著他的面,稱他嘔心瀝血的傑作為「怪獸」?
「你可以,開始說了!」祁裕烈想直接進入主題。「想說什麼就說,我們之間不需要暖場的客套。」
從大學時期參加同一個社團開始,這兩個顯然不屬於同一個界門綱目科屬種的人類,不知怎麼的居然連在一起。
不修邊幅,向來特立獨行的祁裕烈,也不知「沖」到佟美哪根神經,她就是一見如故的黏上他。
先是甜蜜的笑容,然後一聲聲「學長」叫得比誰都親熱。
「哎喲,學長怎麼這麼說嘛!人家是『專程』來找你聊天的!」佟美又是甜甜一笑。
她也很想直接說,可是該怎麼說?
「喂,娶我你肯不肯?」,還是「那就不浪費你時間,麻煩明天和我到法院公證結婚。」或者,「就當是給你面子好了,我就和你結婚吧!」
總得先找個合適的機會,總得先試探一下他的意願吧!
「唉,你的工作這麼忙,有沒有倦怠感呀?」
他輕搖頭。
「那,每天做一樣的事,總會想換換心情吧?」佟美露出最無邪溫柔的笑容,盡往他身旁的空間擠去。
祁裕烈看了詭異的她一眼,稍稍挪開身軀。
「還好。」他簡短的回答。
不死心的佟美,硬是逼著他正視她的「可愛」——掐得出水的桃紅雙頰,無辜清純的翦翦雙瞳,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祁裕烈冷不防的一震,宛如被她突然的溫婉動人一頂。
「什、什麼?」他還不習慣這樣的佟美。「你到底想說什麼?」
看著他的反應,佟美忍不住得意的笑。
喔,比起機器人,他還算有反應的嘛!
「沒什麼呀!我們是好朋友,好朋友本來就該互相關心!」佟美眨了眨雙眼,將電波直直投入他的眼眶。
祁裕烈下意識的吞了口口水,感覺有陷阱等著自己跳的脊背發涼。
「唔,請你靠過去一點,你擋住我的機器人了!」
「啊?」這個時候他還關心機器人?「喔。」
佟美不甘願的挪動三厘米,卻又馬上將話題拉回重點。
「學長,你孤家寡人與世隔絕……」她稍微清一下喉嚨。「難道都沒有結婚的打算?」
佟美等了幾秒不見回應,於是又自顧接下去。
「羨不羨慕人家有伴侶呀?你想想多一個人的好處,如果有個人來幫你打理,環境就不會這麼髒亂了,更何況生活起居……」
「事實上,我是有這個打算。」祁裕烈點點頭。
啊?
啊!那真是太好了,他也有這種打算耶!
「那就……」佟美正想乘勝追擊,誰知他突然自爆內幕。
「不過,我被拒絕了。」
「咦?」她錯愕的瞪大眼。「你有對象了呀?」
什麼,連他這種窩在家裡的鵪鶉都有結婚對象,想她鼎鼎美少女佟美,居然要淪落到向別人求婚?
這世界的正義公理在哪裡?
「現在已經不能算是對象,我失戀了。」祁裕烈黯然的說:「盧於覺得我太孤僻,和她的朋友相處不來。」
「鱸魚?」他居然和鱸魚談戀愛?難怪他會失戀了!
「她姓盧,於是的於。」他淡然的解釋,似乎連提到名字都心痛。「不過,我是真的愛她。」
「喔,真叫人遺憾……」佟美敷衍的安慰。
笨蛋,三百年才等到一個女朋友也搞丟!
他當然會覺得愛她,只有過一個女人,不愛她要愛誰?
真是夠笨的了!佟美在心裡暗罵,不過這不正是她的機會嗎?
「哎呀,其實你也不必難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詭譎的笑容後面,藏著準備一吐而出的計謀。「既然同是天涯淪落人,不如,我們來個協議吧?」
「協議?」祁裕烈不解的抬高眉頭。
這女人,心裡在打什麼主意?
他習慣她自說自話的方式,卻不習慣眼前這個閃著熱切光芒,散發純真女性魅力,噴灑蠱惑農藥的女人。
她今天,究竟怎麼了?
「你說的,你愛那個鱸魚是吧?」佟美誘引的笑。
「那又怎麼樣?」他小心翼翼的問。
「我幫你,把她追回來!」佟美語氣肯定的說。
「啊?」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善良」?佟美是這麼有俠義心腸的女人嗎?「真的嗎?」祁裕烈簡直不敢相信。
「當然是真的!」她回答得順理成章。
是真的,她是玩真的!可是……
「可是,為什麼?」祁裕烈既興奮又疑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種淺顯卻不變的常識,祁裕烈還是有的。
佟美看看他,狡黠的一笑。
「純粹是想幫忙,因為我們是好朋友嘛!」她大方的聳聳肩。
「噢!佟美……」
他實在度量太狹小了,他居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實在太不應該……
「只要,你答應先和我結婚。」佟美天真無邪的接下去。
「什麼!」他沒有聽錯吧?
她,在說什麼?
「幹嘛?」看著他不可置信的眼光,佟美覺得被他的目光「凌辱」。「和我結婚有這麼難以接受嗎!」
她氣得雙手叉腰,一步一步進逼他的眼前。
「我也是被逼急了,又不是心甘情願!」她還不夠委屈呀。「更何況,只是到法院辦理公證,又不是真的變成夫妻,沒有人會知道的!」
「我……」祁裕烈被轟得傻眼。
佟美馬上鼓起三寸不爛之舌,加上流轉如波的眼光攻勢,把整個情勢仔仔細細的解說分析一遍。
「你想想,你是這個事件最大的受益者,等你追回女朋友,我們有名無實的婚姻關係便可以宣告結束。」她說得頭頭是道。「而且你的生活不會有任何改變,我又不會真的搬進來住!」
「再說,除了我父母,」她兜攏眉頭的接下去。「你不說,我不說,有誰會知道我們結婚了?」
「可是……」這是個什麼樣的建議?他茫然了。
毫無耐心的佟美,對他的猶豫不決顯然不滿意。
只塗前半段的綠色指尖,她用力戳向祁裕烈的胸膛。
「你只要回答我,你到底是不是真心愛鱸魚?」
「我……」這一點,他倒是可以肯定的。「我當然愛她。」
「愛就好!」佟美懶得再多說。「反正你父母都在國外,我們就不麻煩通知他們老人家了。後天早上十點,我在法院門口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