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美現在,就充滿了這種失控的恐懼。
一則是她的內心,她知道有些感覺在變化、在發酵。
一則是她的老闆,自從他表白之後,佟美根本不敢靠近他五公尺內。
現在又加上突然冒出的祁裕烈……她的一天,有多「豐富」呀!
「嗨!」
「祁裕烈,你到這裡來作什麼?」
上班時間,祁裕烈就這麼輕鬆自在的走進原色畫廊;已經飽受驚嚇的烙美,現在又得多承受一個意外。
「沒什麼特別的,我只是想來看看你工作的環境。」祁裕烈靦腆的聳聳肩。
好啊,現在所有男人都「大發善心」,爭先恐後關心起她來了?
佟美下意識的低頭看自己:沒有什麼改變呀?沒有哪裡變得特別大,也沒有哪裡縮水嘛!
「只是想,看我工作環境?」她再次遲疑的問。
「對。」祁裕烈笑了起來。「順便來瞭解一下藝術。」
其實祁裕烈也不曉得為什麼,只是經過昨夜,他忽然希望一醒來就能看見她。
在工作室勉為其難的踅了老半天,卻什麼事也沒有完成;於是他的腳步,就這麼無法解釋的晃了過來。
「哦……」拉長音的回答,佟美的心裡並不瞭解。「那你就自己隨便看吧!」
「我知道,你不必招呼我了。」
雖說是來參觀,可祁裕烈坐在她對面的身影,卻是連動靜也沒有。
他只是瞧著手錶,一副算計她何時下班的態度!
佟美被他無來由的舉動惹得問號連連,一會兒斜睨的望著他,一會兒又假裝忙碌的心不在焉。
「佟美,這位是?」剛從外面進來的曾遠,一眼就發現「形跡可疑」的祁裕烈,曾遠轉而詢問她。
「啊,曾先生!」以為曾遠不會再進來的佟美,連忙站起身。「他、他是祁先生,他想看看畫作!」
怕老闆以為利用上班時間招待朋友的佟美,只好隨口扯了個理由。
「祁先生?」
祁裕烈在這時站起身,兩個男人對立的伸出雙手。
「你好。」
「你好。」
曾遠的平靜無波,祁裕烈難得的精明犀利;誰也沒有表現出異狀,眼神的交鋒,卻是一條條Z字型閃雷劃過。
他們用炯炯目光傳遞摩斯密碼,估量「對手」的身份地位……
「佟美,」曾遠率先結束電波戰。「既是客戶,就帶祁先生好好參觀一下吧!」
參觀我的產業,讓你知道這裡是我的地盤!曾遠心裡是這麼想的。
就因為你是藝術家,我就會讓你嗎?她昨晚是和我一起「過」的!祁裕烈也不甘示弱。
「喔,是。」佟美乖乖起身。
「幸會了,曾先生。」
「幸會。」
兩個男人給了彼此一對冷眼後,才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被一頭霧水淋得霧煞煞的佟美,也懶得管他們到底在玩什麼遊戲。
「祁先生,這邊請!」她的O型腿還沒好呢,他們就惡質的逼她做苦力。
不過專業人士畢竟是專業,佟美指著牆上的畫作,不用看也可以把來歷說得行雲流水。
這一點,不禁讓祁裕烈對她另眼相待。
「嘿,她不只會搞怪嘛,上班時間,她還是挺有一套的!」祁裕烈在心裡想,自然就流露出微笑。
「幹嘛沒事笑得那麼奇怪?」佟美被他笑得渾身不對勁。
「沒事,只是忽然想到一句廣告詞。」
「什麼?」該不會是什麼「認真的女人最美麗」吧?
「我……」祁裕烈靦腆的搔了搔頭。「我不大記得全部內容,好像是說什麼工作認真……」
「謝謝!」佟美打斷他。想也知道,他還會說什麼有創意的話?
佟美機械式的一幅一幅介紹,那些就算在睡夢中也能背誦的對白……
直到左側小小的展示間,裡面不止畫作,還有水晶展示品。
所謂幸福,就來自簡單的快樂。
「你看,這就是讓我每天恢復原動力的寶物喔!」指著玻璃櫃裡的水晶製品,佟美的眼神倏地溫柔燦爛。
一條纏繞在蘋果上的蛇,藍綠色漸層的清透水晶,象徵創世紀初始的「禁果」。
祁裕烈看了看它,又看了看她幸福的笑容……
「你很喜歡它嗎?」
「誰會不喜歡呢,畢竟它是那麼的……特別!」佟美無法形容她的感覺,但是她知道自己簡直愛死它了!
「唔。」祁裕烈輕輕點頭。
由大門傳來的響鈴,表示有客戶進門,打斷佟美的沉思。
「好了,有客人進來了,你自己慢慢看吧!」
「啊?」這些物品若沒有佟美的介紹,對他而言只是沒有靈魂的空虛。「那我要做什麼?不然我跟著你好了!」
佟美不耐煩的拉起眉尖。
「你當我的跟屁蟲,要我怎麼做事?」
「那你不要做,反正我養得起你。」他很自然的回應。
咦?
真的還是假的?祁裕烈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真是見鬼了,怎麼今天所有男人都變成這副德性?」佟美在心裡哀叫,卻也無法忽略聽到他承認的甜蜜。
唉,人見人愛的美女,總是免不了這些煩惱的!
☆ ☆ ☆ ☆ ☆ ☆ ☆ ☆ ☆
在佟美挑選的餐廳,她相信他們終於能有個愉快的晚餐。
不是說她和祁裕烈不愉快,而是經過這麼「驚濤駭浪」的一天,佟美只想要有個平靜的晚餐來恢復精神。
「你常來這裡嗎?」祁裕烈悄然打量四周。「這裡,好特別……」
活像醫院的設計:白色的隔簾,分隔成一間一間的「病房」,舉目望去的慘白,祁裕烈似乎能聽到家屬的哭泣聲。
更不說穿著醫生與護士制服的服務人員,用來寫菜單的壓克力板,就像在紀錄他們的「病歷」一樣……
這種餐廳,也只有搞怪佟美知道在哪裡。
「唔,也不算常來。」佟美在白色躺椅上癱低身軀。「不過心裡需要平靜的時候,就會想到這裡來治療一下。」
祁裕烈搖頭又點頭,不想破壞氣氛,卻也不敢認同。
「怎麼?你不覺得在這裡有一種放鬆的感覺?」佟美看他略顯為難的表情,真懷疑他有沒有零點藝術細胞?
「嗯,如果真要說實話,是有一點點放鬆……」祁裕烈勉為其難的囁嚅。
是呀,放鬆,那種被宣判「急救無效」後的放鬆;這裡,簡直稱得上森冷!
「喔,那還好,還好你多少有點感覺!」佟美再度放軟姿勢。「我老闆第一次帶我來的時候,我就已經喜歡上這裡的氣氛了!」
說了半天,原來是她「老闆」!
一提到這兩個字,原先不舒服的反應,一下全湧上祁裕烈的心頭。
「說到你那個老闆,我看他也是挺怪異的!」他語帶酸澀的說。
「為什麼?」佟美一聽坐起身。
「還為什麼?」祁裕烈不以為然的睜大眼。「你不覺得他的藝術家氣息太重了嗎?好像深怕別人不知道一樣。」
「你怎能這麼說?」佟美不悅的嘟起嘴角。「他本來就是個藝術家,長袍加牛仔褲,那就是他個人的風格!」
她幹嘛,難道他就不能對她老闆表示意見嗎?
佟美的捍衛,激起祁裕烈的不滿。
「你這麼強調風格,那所以如果是我,一定得戴上深度眼鏡,把自己抓成禿頭,猛吃成小腹便便,然後穿上白色實驗服……」祁裕烈不自覺的提高聲量。「這樣才叫科學家的風格?」
「那叫做禿頭胖男人!」佟美高聲駁斥。「和科不科學一點關係也沒有!」
好啊,想找碴是不是?她就知道一天如果是用「爛兆頭」開始,一定也不會平靜無恙的結束!
她昨天的帳還沒算呢,他就已經先飆起來?
「刻板印象!」祁裕烈不屑的低哼。「誰說藝術家就一定得怎樣、怎樣,那是無聊的跟著世俗起舞!」
「你懂什麼?」佟美輕蔑的冷哼。「那你們那個盧於,就是科學家經紀人的代表?香奈兒套裝,珠光寶氣的濃妝惡婆婆?」
「關盧於什麼事?你幹嘛批評她?」
喲,到現在還幫她說話!
「那關曾遠什麼事?你才是外行批評內行!」
「你!」祁裕烈被戳得直發抖。
「怎樣?」伶牙利齒的佟美,挑釁的迎上目光。
舊仇新恨,她的蠻橫潑辣,一幕幕跳到他的眼前:偽裝的天使!
恩怨情仇,他的假扮斯文,一格格飛上她的腦海:道貌岸然的豬頭!
兩人目光對望,完全丟開文明的枷鎖,像兩頭一觸即發的野獸……
「你就是這麼怪裡怪氣,所以連唯一的女人都被你逼得跑路!」她毫不留情的批判。
「你就是表裡不一,蠻橫不講理,所以才要開口『借』老公!」他第一次有膽說出真心話。
「你!」
「你!」
被對方激怒的兩人,劍拔弩張的逼視彼此。
「你回去找盧於好了,我看全世界只有那種沒品味的女人最適合你!」她口不擇言的大叫。
「那你的曾遠就最適合你了,畢竟,全世界只有你們兩個躺在這裡,還不覺得這裡像殯儀館!」祁裕烈發狠的回擊。
一劍被戳中心臟,佟美氣得臉色慘白。
順手拿起桌上的水杯,她直接就扔向祁裕烈……他閃躲開沉重的玻璃器皿,卻無法避開水柱的襲擊。
「我不意外,這就是你。」他用手掌將水漬抹去,震怒後的冷靜。「不能接受言語溝通,不舒服就用野蠻的方式解決。」
祁裕烈看都不看她一眼,失望的打擊在內心翻起波濤。
「我想你說得對,我是應該去找盧於,畢竟這才是我們婚姻的目的。」
也不管佟美會有什麼反應,祁裕烈說完就先行離開。
☆ ☆ ☆ ☆ ☆ ☆ ☆ ☆ ☆
「我沒有必要再忍受這些,我已經不想再忍受了!」
扭得老大聲的音響,再加上祁裕烈高聲的咆哮。
一個人在車內,他點燃生平第一支香煙。
「對,我不需要再容忍,沒有理由,根本沒有理由!」祁裕烈嗆咳的吐出煙霧。「我應該去找盧於,我愛的人是她!」
是嗎?他愛的人是盧於嗎?
不管是還不是,至少他願意去證實。
飛快的奔馳車速,祁裕烈讓汽車轉進曾經熟悉的街道,曾經守候的巷弄,曾經,讓他願意付出一切的地方。
在勇氣還沒有消失前,他要自己按下對講機的開關。
「哪一位?」盧於的聲音,由另一端傳來。
祁裕烈沒有說話,是不曉得自己該說些什麼。
點燃第二支煙,他又在原地徘徊了老半天……
「都已經來到這裡,我沒試過又怎麼知道行不行?」祁裕烈告訴自己,如果見到盧於,到時候他的理智自然會告訴他答案。
是這樣沒錯吧?
於是他,又再次按下對講機按鈕。
「哪一位?是誰這麼無聊不說……」
「是我,」祁裕烈鼓起勇氣說出聲。「盧於,是我。」
如果她知道他是誰,那代表還有繼續的可能;如果連他的聲音都不記得,那他們之間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祁裕烈?是你?」盧於停頓了一下。「我馬上下樓來!」
等待的時間,被拖延的好長好長。
心理因素的矛盾,祁裕烈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
「我真的可以這樣做嗎?我該這麼做嗎?」他不斷反問自己。「我真的可以……不去在乎佟美的想法嗎?」
「這是我要的嗎?我要的會是盧於?」
他一個人拿不定主意,從大門走出來的盧於,卻一下飛撲進他的懷裡。
「祁裕烈!真的是你!」她緊緊擁住他,強大的力量將他纏繞。「我一直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回來!」
「盧於……」
「我不該離開你的,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難過?」她抬起泛滿淚光的眼。「我真傻,我每一分鐘都在後悔,怎麼能離開我最愛的人--」她搖著頭輕呼。「讓我們忘了一切,讓我們重新開始,祁裕烈,我是真心愛你的!」
懷裡曾經熟悉的軟玉溫香,這不是他所要的嗎?他等的不就是這一刻?
可是為什麼,他的雙手卻無法反抱她,他的唇,卻無法安撫她的淚痕?
該死的理智,為什麼到現在還不告訴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