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是以前資研院的人嗎?應該不會。
在一年前,她已經將自己的資料全部毀去,而且還製造了意外事件,讓「杜桑妮」這個名字死於非命,現在存活在這個世上的,是「杜聖文」這個平凡、普通的高中女學生,所以資研院的人沒理由找上她。
既是如此,那--跟蹤她的人是誰?
杜聖文特地拐了個彎,繞著遠路,想探探看一直跟在她身後的腳步聲,有沒有尾隨而來。
而那細碎的腳步一直跟著,果然是衝著她來的!
但,為什麼呢?那人為什麼跟蹤她?!
聽說最近校園附近有變態出現,校方還再三宣導女同學外出時,最好偕伴同行,不要落單,更下要深夜還在外邊逗留,莫非那個腳步聲是……
杜聖文背脊一凜,有了戒心。她加快腳步,逃入暗巷裡,再一個閃身,躲進陰暗的角落。
她的眼眸半瞇,聚合了所有的目光焦點,藉著月色,她看到一抹人影出現在巷子外。
那人的影子讓月色拉拔得好長,模糊了他原有的體形,但,她可以百分之百的確定,跟蹤她的這個人絕不是她以前資研院的同事。
影子在巷子外停住,左右張望之後,他竟然轉身看往巷子內。
月亮的光輝打在那人的臉上,將他的臉龐清晰地呈現在她眼前--那五宮是立體的、稜角分明的,猶如雕刻家雕畫出來的精緻雕像,他甚至還有一雙長得極好的眉眼,有神且和煦,不會讓人覺得有壓迫感,當然更不像是個校園變態。
但--既不是變態,那他為什麼跟蹤她呢?
杜聖文習慣性的挑起眉,滿懷狐疑。
而就在她偷看他、審視他的同時,那人的目光一抬,竟對上她偷看的視線!
杜聖文一驚,將身子更往內縮,她祈禱剛剛的四目交接只是她的錯覺,祈禱那個人沒看見她躲在這裡。
但,事與願違的是,她聽見他再次移動腳步的聲音,而且愈來愈清晰。
該怎麼辦?
如果他真是衝著她來的,而且還不懷好意,憑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子,鐵定拚不過他的人高馬大,屆時,她該怎麼辦?
正當杜聖文恐懼得亂了分寸之際,那腳步聲卻停了。
停了!莫非……他走了!杜聖文鬆懈了下來,吐了一口氣,將方纔那一幕的心驚膽顫,歸咎於自己的杞人憂天。
她微微一哂,為自己的神經質下了個無聊的註解之後,便從陰暗的角落內走出。
她才剛走出來,便讓外頭守候的身影給嚇退了好幾步。
「我沒惡意,你別害怕。」跟蹤者急急的解釋道,企圖安撫杜聖文受到驚嚇的靈魂。
他不想嚇到她。
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就如同他的長相那般,不具任何的殺傷力,杜聖文這才稍微安心。
她不再惶懼得像個驚弓之鳥,有了勇氣去面對他。
「既然沒有惡意,為什麼要跟蹤我?」她昂臉正視他。這般近看,才發現他的臉比剛剛在遠處時更為清朗、有型。這樣的男人,應該不會是個匪類之徒才對。「你跟蹤我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需要你的幫忙。」駱冠禹說出他的來意,雙眼膠著在聖文的身上。
她的長相跟十年後沒有什麼兩樣,還是那副清清秀秀的模樣。
杜聖文覺得他看她的目光有點怪,像是久別重逢的熱絡。這人怎麼那麼怪啊!她皺著眉,冷冷的看著這個陌生人。
看她如此冷漠的樣子,駱冠禹先開口自我介紹:「我來自未來,是西元二00九年的人類。」
「荒謬。」她是不是遇到一個精神病患啊?杜聖文剛卸下的戒心又築起。「我沒空聽你的外星論。」她從來不相信有幽浮的存在。
杜聖文轉身就想走,駱冠禹急急的拉住她。
杜聖文驚恐的甩開他的碰觸,「別碰我。」
她甩開他手的時候,駱冠禹有一瞬間的錯覺,像是當年聖文離開他時,他想抱她,她卻推開他的懷抱--
不,不該想的。畢竟這個聖文不是他那個世界的聖文,不是那個他已離異的妻子,況且他這次穿越時空回到一九九九年,不是為了他個人的兒女私情,而是為了國家大事。
駱冠禹強收起心中的那股失落,跟聖文直說抱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心急的想告訴你,我不是個神經病,也不是外星人。」
「但你剛剛說,你來自西元二00九年。」
「所以我來自未來……」而來自未來並不等於是來自外星球。他想解釋的是這個,但杜聖文卻沒興趣聽,直接打斷了他的辯解。
「不管你是來自哪裡,這都跟我無關。」她不想瞭解,也沒必要去知道他的身世背景,「讓我走。」她不想聽他在這胡言亂語。
「不行。」他攔住她,不讓她離開。「我要說的事很重要,是有關於地球的存亡。」
「是很重要,但我沒興趣知道。」她只想當個普通且平凡的高中生,像每個十八歲女生那樣,只為升學而煩憂,不想提早過成人的生活,所以成人的煩惱一律不准進入她的耳。
然而這個自稱來自未來的神經病,卻想打亂她的平靜。
「你到底想怎樣?」杜聖文有點不勝其擾地瞪著他看。
「我說過,我需要你的幫忙。」
「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學生,沒有能力幫你拯救地球。」老天!她竟然在說拯救地球這種「外星語言」!仔細想想,真的很像科幻影片裡才會有的對白。
「你不是個普通高中生,我知道你的身份。」
杜聖文的神情驟然轉為警戒。「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原本不叫杜聖文,而是杜桑妮,十二歲那年,通過爪哇電腦語言程式設計師的認證,是全球通過這項認證中,最年輕的人。」且直到西元二00九年他那個年代為止,全球才三千多人通過這項認證,而台灣地區則不到一百個人。
「在同一年,你越級考上台大,以兩年的時間得到學士證書之後,再由國家出資補助,出國深造。十六歲,你學成歸國,加入了資訊研究院;十七歲,你想過平常人的生活,所以你逃出資研院且製造假意外,讓『杜桑妮』消失在這個世界。」他侃侃說出他所知道關於她的資料。
為什麼?為什麼他知道她的身份?!莫非--
「你是資研院的人?」
「不,我不是。我說過了,我來自未來。」
「這個你說過很多次了。」杜聖文急躁的打斷他的話。「我想知道的是--你為什麼知道我的身份!」就連資研院都查不到的事,他為什麼能夠那麼清楚?
「我看過你的資科。」更正確的說,他認識她十年,對她,他有十成九的瞭解。
「你不可能看過我的資料。」杜聖文拒絕相信,「因為在我要逃開那個地方的時候,已經將我的資料全部銷毀。」
「但一年後,你的資料會重新建檔,而這不是我來的重點,我來是因為西元二00九年,地球的運轉軌道會慢慢脫離太陽系,我們推算出當運轉軌道偏離二十二度時,那年恰巧會有彗星殞落,屆時,它們會相撞。」
「那又怎樣?我既不是天文學者,也不是科學家,根本沒辦法讓地球回到正常的軌道上。」她會的就只有程式設計,其餘的她一項也不懂,所以有關避免彗星會撞上地球這種偉大的事,不該找上她。
「我沒辦法幫你。」這是真的,不是她在推卸責任。
「這是一項陰謀。」聽到聖文的推拒,他還是鍥而不捨的遊說:「有人利用人造衛星影響地心引力,讓地球的運轉偏離它正常的軌道。」
「這只是你們的猜測。」聖文不相信這麼荒誕的事。「軌道偏離也極有可能是整個銀河系轉變的原因,而並不是像你所想像的陰謀論。」
杜聖文搖頭,她才不信這人的無稽之談。
她的不信是那麼明顯的寫在臉上,他懂得她的不肯相信,因為他乍聽到這樣的消息時,也曾極力反駁、排斥,但事實已擺在眼前。
「時間推回西元一九九九年五月七日,北約誤投炸彈,炸毀了中共外使館,中美關係開始緊張後的每一年,世界各地都有重大事件發生,小到交通號志失靈、股市崩盤,大到飛機失事、炸彈誤投,這些我們都曾經將之視為意外事件,但,事實並非如此,它是有心人一步一步想毀滅地球人種,所精心策畫的一切,只要是由電腦控制的機械,它都能滲透。」
杜聖文懂了,「你的意思是,有人撰寫程式使這個地球失序?」
「對。」
「你有什麼證據?」
「二00九年地球偏離軌道,有人企圖圖利就是最好的證明,而三個月後,北約誤投事件將是陰謀的開端。」
「那麼我們就等到那一刻吧。」到那時候,她才決定要不要相信他的話。
「真要到那時候就太晚了。」
「為什麼?」
「因為那個程式一啟動,就無法解除。而北約誤投事件是第一個層次,我來就是為了找你幫忙找到那個程式,將它刪除。」
「我不行。」杜聖文想都不想的就回絕了。她當初就是想當個平凡人,所以才脫離資研院,現在沒道理為了他空口無憑的想像,再次回到那種生活。
「對不起,我真的沒辦法幫你。」她道了歉,與他擦身而過。
她走過他身邊,駱冠禹竟然沒辦法阻止她離去。
她拒絕的態度是那麼堅定,想必她在資研院所承受的壓力真的很大。一個十八歲的少女,他的確沒理由去剝奪她的青春年華,但是--
「你是我們能找到的最佳人選,這件事就算是十年後的你也沒辦法解決。」因為程式必須在一九九九年五月七日前解除。
為了他的話,杜聖文停了腳步。
「或許你對我的話還有些懷疑。」他拿出他的名片,上面有他的頭銜、他的名。「這或許能讓你更瞭解我。」
「駱冠禹!」這個名字竟有點耳熟。杜聖文在接過名片時,皺了眉心。
「在一九九九年,我跟你是相同年紀,也讀聖心學苑。如果你真不信我的話,那麼--如果我沒記錯,今年我應該是個高三生。」他記得當年他與聖文相識,就在他十八歲那年。
「你會去找現在的自己?!」杜聖文有點訝異。
「我不行去找他。」駱冠禹搖頭,否決了她的臆測。
「因為你們的磁場相同,會相互排斥。」杜聖文說出他之所以不能去見自己的原因。
「你知道這個原理!」他有些驚訝。他原以為聖文對自然、科學的事,並不感興趣,原來聖文求去時,責問他瞭解她多少是有原因的。
「我看過相關的資料。」她曾經是個很愛讀書的小孩,什麼知識都吸收,只是--
她本來還想問他,如果他真的來自未來,那麼他的落腳處如何處理?但,話才到喉嚨,她便打消王意,因為問了又如何?她不是下定決心不管這事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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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下定決心不管那件事的嗎?那她的眼珠子為什麼是盯著他給的名片看?為什麼老是在想彗星如果真的撞上地球,那該怎麼辦?
還有所謂的陰謀論,到底又是怎麼一回事?難道真的有人想統治整個世界,所以策畫了一切?
「聖文,聖文。」沈宿芬一張圓臉突然出現在聖文面前,一張嘴笑咧開來地問:「你在想什麼,想得那麼出神,就連打了下課鍾了,你都還沒去拿便當?」而她雞婆的替聖文拿了,且遞給她,順便問:「我可以跟你一起吃飯嗎?」
「嗯。」聖文點了頭。
宿芬開開心心的拿報紙鋪在桌面上,一邊鋪還一邊笑。「你是我見過最有潔癖的人了,沒見過有人吃飯還得鋪報紙的。」
「我只是受不了油滴到桌面。」聖文為自己的潔癖小小反駁了一句。
「但我們每次用完餐都會擦桌子啊。」
「那還是會有菜的味道。」午休時,她趴著睡都還聞得到。
「所以說你有嚴重的潔癖嘛。」宿芬打開便當,又馬上伸頭去看聖文的。「你的是什麼?」
「牛肉燴飯。」
「我的是排骨,所以我的排骨一半給你。」宿芬將排骨分了一半給聖文。
聖文知道那代表什麼意思,連忙將自己的牛肉倒一半給宿芬。
宿芬很得意的笑了,「這樣我們就能花相同的錢,吃到不同口味的菜了。」因此,她才最喜歡跟別的同學並桌吃飯。
宿芬的臉龐上有滿足的笑容,聖文發現她很容易滿足,一點點的需求、一點點的快樂,她的臉上就能有笑。
宿芬很少有煩惱,有的話也只是強說愁之類的,比如說臉上又長了一顆青春痘,或者暗戀哪個男生卻不敢開口表白之類的。
這才是正常的十八歲對不對?所以她不該將駱冠禹的名片,擺在心底的對不對?
聖文想把名片捏皺,但手才一握,她又反悔了。很衝動的,她開口問了宿芬:「我們學校有個男生叫駱冠禹嗎?」
駱冠禹!
宿芬聽到這個名字時,突然被飯粒給嗆到,她難過的咳了幾聲,聖文連忙把水遞給她。
喝了水,順了口氣,宿芬以不得了的口吻問她:「你不知道誰是駱冠禹?!」是駱冠禹耶,不是阿貓、阿狗,也不是張三、李四,是駱冠禹耶。「你知不知道駱冠禹保送進聖心的那一年,我們學校的女生暴增了三倍,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了駱冠禹。」嗎?聖文將那個疑問字含在嘴裡。
「就是為了駱冠禹。」
宿芬一副她還有得救的慶幸神辨,讓聖文禁不住要懷疑,「駱冠禹很有名嗎?」
「當然。」說到駱冠禹,宿芬不自覺的驕傲了起來。「他父親是前中研院院長,打從五歲開始,駱冠禹就在他們家的實驗室裡玩酒精燈。」
「那不是很危險?」難道他父親都不怕小孩子玩酒精燈,會引起爆炸嗎?
「那是別人家的小孩才會,人家駱冠禹是天才兒童耶,從小就自己拼裝玩具,聽說他小時候還參加過小小科學家夏令營,做了一輛只要加四公升的汽油,就可以全省跑透透的小車子。」看吧,駱冠禹是不是很厲害?宿芬又驕傲了。
「這樣啊。」聖文心裡有了底,因為駱冠禹如果像宿芬所講的那麼厲害,那她昨晚遇到的那個人,所說的話極有可能是真的。
「聖文,你為什麼會問起駱冠禹?」宿芬突然想到聖文對人一向冷冷的,對班上的男同學雖和氣,但也從沒跟誰好過,這會兒問起駱冠禹,莫非是--
宿芬突然笑得賊賊的。
「你別亂想,我之所以問起駱冠禹,是因為剛好有人提起他。」聖文扒了一口飯在口中細嚼。
「誰?」宿芬像個小八卦,對於駱冠禹的事,她全有興趣。「是不是女生?她是不是在暗戀駱冠禹?長得漂不漂亮?還有還有,她是幾年幾班的?」
「幹嘛?你想找人去拚命啊,問得這麼仔細!」聖文讓宿芬的表情給逗笑開來。
宿芬皺了五官,一臉的不以為然。「我又不是駱冠禹的誰,我憑什麼找人拚命去?我問得仔細是因為我好奇,像駱冠禹那種樣樣都好的男生,會找什麼樣的女生當他女朋友。」
「樣樣都好?」聖文也學宿芬皺了五宮。「那個駱冠禹真有那麼神嗎?」
「何止神,他簡直是我的偶像。」宿芬以雙手支著兩頰,臉上展露著甜甜的笑,「你是轉學生,再加上你對人一向冷淡,所以你可能沒留意過誰是駱冠禹。但,聖文,你總沒忘了上學期,我們跟約瑟芬學苑的籃球友誼賽吧?」
「我知道。」那一場籃球賽已被聖心學苑,編列為最得意的校史之一。「我記得它之所以轟動,是因為聖心以後來居上之姿,反敗為勝。」
「還記不記得,我們學校是怎麼反敗為勝的?」
「聽說有人在下半場的時候,獨得二十四分。」當時她人雖沒在場,但消息還是傳到了她耳裡。
「猜猜看,那個獨得二十四分的英雄是誰?」宿芬笑得極為得意。
「應該就是你心目中那個神、那個偶像--駱冠禹。」這還用猜嗎?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
「答對了。」宿芬站起來歡呼。「而且更神的還在後頭,因為駱冠禹雖為籃球社搶攻二十四分,但他卻是田徑隊的隊員。」哇,駱冠禹什麼都會,好厲害喲。「所以說,聖文,你說駱冠禹是不是個德智體群美五育健全的偶像?」
宿芬的臉突然降下,就落在聖文的面前,像是強要聖文附和她的說辭,而聖文能不點頭說「是」嗎?
看聖文點頭,宿芬就滿意了,接著,她又神秘兮兮的告訴聖文:「讓你猜猜看,駱冠禹長得帥不帥?」
「帥。」聖文想都不想的便回答了。
如果昨晚那個他,真是十年後的駱冠禹,那以他那樣的眉、那樣的眼,那樣仿如雕刻的臉龐,她覺得「帥」這個字拿來形容他,已是太淺的層次了,因為他的五官真的好精緻,遠遠的偷看他,便足以動人心魄,更何況昨晚他還與她近在咫尺,氣息相通--
「聖文,我們待會去看駱冠禹好不好?」宿芬突然有此提議。
「為什麼?」
「因為你沒見過駱冠禹啊,而叫我用講的,我又形容不出駱冠禹的帥與好,所以最好的辦法,是你去見他一面。」
這樣啊……
「也好。」她也想看看昨晚的「駱冠禹」有沒有說謊騙她,想弄清楚「他」是真的「駱冠禹」,還是只是個有妄想症的男人罷了。
「但是只能偷偷的看。」她只是想釐清心裡的疑惑,不想介入駱冠禹的世界。
「好,就偷偷看。」宿芬爽快的答應了。
畢竟她心裡也清楚,像駱冠禹那樣的男生是高高在上,不是她這隻小麻雀可以高攀的,她要是能靜靜的待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偷偷的看他一眼,這已是好、好幸福的事了。
「我們吃飽飯就去。」
「嗯。」聖文輕輕的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