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清!」穆澄叫看,「郭清,郭清!」
她要逐漸把聲浪提高,才能把沉澱在回憶之中的郭清喚醒。
「請你出去,我很累、很泠、很想休息!」
「好!」
郭清回過神來了,立即應命。
他在離開穆澄睡房前,還曉得先為她蓋好了被。
「澄,過會兒我給你熬一些稀米飯好不好?」
「不,求你,出去,暫時不要進來。我什麼都不要吃,餓一下子肚子對我的病體有幫助,求你!」
「好的,好的,澄,請別忘了你需要我時,就叫我,我在二樓。」
「我會。你別把睡房門關上,我必要時可以高聲叫嚷或走下來找你,反正我走不了,大門緊閉著。」
睡房中又再只得穆澄一人。
怎好算了?穆澄想到一個異常恐怖的問題。
她將永遠對牢這個神經失常的漢子,作為他名符其實的禁巒。
這怎麼可以?
人生到底要有齊悲歡離合、甜酸苦辣才算是正辦。
漫漫長路,走得累了,或許需要一個驛站、一座行宮、一段假期。
然,仍不可能直至老死。
小時候,她無端端的被那凶巴巴的同學周瓊珍拉大隊杯葛,日子又何嘗好過?
在那年紀、那階段,一樣的痛不欲生、愁苦無告。
然,必有重出生天之日。
婚姻沒有拯救的希望,就謀求一個終結吧!
壞的不去,好的不來!
一間報章不適合自己發展,還有很多很多間報刊雜誌。
一家出版社有輕蔑之意,也並不等於沒有第二家文化機構不予機會與青睞?
如果一下子氣餒了,放棄一切,怎對得起母親、對得起方詩瑜、對得起不住支持她的讀者?
天無絕人之路。
一定是條條大路通羅馬。
更何況,生命是為自已的,故而必須為自己而活。
生命也是屬於愛護自己的人的,因此也需要為他們而活。
其餘的一切,都不足道、不足取、不足掛齒。
必須主動衝出籠牢、突破桎桔。
事不宜遲。
穆澄的身體仍是荏弱。胃內老是翻騰看一股酸氣,不住的往上湧,整個人都在發翳,而且發悶。
為什麼呢?
一個念頭飛快地閃過穆澄的腦袋。
不會吧?
月事是差不多兩個月沒有出現了。穆澄一直不以為意,她認定只為一連串不愉快的事件令她心情鬱結,以致於影響了賀爾蒙分泌,也是極普通的事。
婚後這些年,她都沒有避孕。承受著翁姑的不近人情的壓力,老實說,也望能快快的有個寧馨兒,可以交差、免煩。
年紀漸大了,也真隱隱然覺得家中有個孩子是好的。
不獨為了熱熱鬧鬧,多點生氣,更為了世間無情的人物太多,感情不敢胡亂抒發,以免招致失望。日子有功,仿如銀行的銀糧積壓過多,急謀出路,最妥當也莫如有自己的親生骨肉,可以義無反顧,毫無疑慮地把所有感情與愛寵放在孩子的身上。
說到底,穆澄還是盼望能有一日懷孕的。
只是年紀已經三十多了。為人母的可能逐日減退,她就無謂再刻意地寄予希望世間上多的是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呢。
穆澄想呆了。
一種濃不可破的母性感覺,突然而來把她包圍。
穆澄想,不能讓自己的孩子在這個環境之內出生,更不能任由郭清將她的孩子隨便擺佈。
這個險不能冒。
母親有責任保護孩子,讓他在一個安全、健康而正常的地方出生,這是無可置疑的。
一定要逃走。
一定要。
主意大定之後,穆澄坐直了身子,交叉著手,集中精神去想辦法。
她其實在這幾個鐘頭內是極度極度亢奮而快慰的。
就為了那個將為人母的可能,忍都忍不住要笑出來。不管可能性有多高,已成了穆澄下定決心逃離此地的原動力!
她一直等到深夜,方開始行動。
穆澄躡手躡腳地走出睡房,再走下二樓。
三間睡房的房門都開著。
穆澄沒有取走鞋子,她試試探頭進去,找到了郭清的睡房所在。
郭清顯然是睡熟了。
穆澄在相當漆黑的房間,愣住了。
郭清的衣褲會放在那兒呢?他平日有個慣性動作,就是把他的那串鑰匙用完之後,就放回左邊的褲袋裡。
現今完全無法可想。
只消穆澄在房中多走幾步,都可能把郭清吵醒,那麼就前功盡廢了。
穆澄一直站看,集中目力,在黑暗中搜索。
良久,仍不得要領。
郭清均勻的鼻息,似乎不住的給穆澄重大的壓力。在下一秒鐘。他都可以吁一口氣,就自睡夢中轉醒過來。
穆澄胸口的翳悶又驟然出現了,一股酸氣自喉嚨無端的嗆出口來。
這是一個警告,或許發自子宮內的一個胚胎,給予母親的警告。
他要穆澄盡快想辦法。
穆澄大著膽子,向床頭走前了幾步,隱約看得見郭清的臉。
他實在絕不難看,非但不難看,且無可否認地是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一個英俊人。
太可惜了!
穆澄為郭清難過,更為郭清的母親難過。
為了這個兒子。穆澄差不多可以肯定郭清的母親承受的苦難決不比她的兒子少o
一出悲劇之內,不一定有為非作歹之人,但一定沒有幸福的腳色。
現在是幾點鐘了?穆澄想想還有多少時候她可以下手呢?
床頭放看一個鬧鐘,且閃看夜光。穆澄瞥了一眼,已經是凌晨二時多。
就這一瞥,使她喜出望外,那鬧鐘的旁邊不正正是一串鑰匙?
天!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穆澄有看狂喜。
那串鐵匙像在黑暗中發看亮光似,能一剎間燃亮了她的心。
多少天來,由於失望絕望,以致於不敢想像有逃回現實的念頭。如今,一切都成過去,她就要回航,重投現實生活的懷抱了,穆澄喜不自勝。
她快速地伸手過去,抓緊了那串鑰匙,然後,猛地回頭,發足狂奔。
就因為她的動作過猛,發出了微微的聲響,把郭清驚醒了。
「站住,誰?」
郭清整個人跳起來,發現穆澄已衝出睡房去,他立即追趕。
穆澄正走落樓梯,回頭看到郭清那張蒼白至極的臉,心上一驚。腳下虛踏了一步,整個人在一剎間失去重心,就直滾落樓梯。
當郭清把穆澄扶在懷抱中時,穆澄的小腹疼得不住在抽動,眼淚直滾出來,額頭上白果似的汗珠源源不絕的滲看,根不不能停止。
「你怎麼樣?」郭清急嚷。
「痛,很痛!」
郭清放下了穆澄,站起身去,先扭亮了客廳的燈。再回去把穆澄扶起,放到梳化上去。
郭清才安置了穆澄,一回頭,就大吃一驚。
從摟梯口穆澄跌下之處,一直至梳化,都是血跡。再留心一看,穆澄的裙子。
一大片的濕濡,儘是血紅。
不是摔倒了,或擦破皮實那麼簡單。
穆澄一直抱看肚子在呻吟。
臉色已經如同白紙,連眼神都有點散漫。
郭清推著穆澄的手,情急至極地問:
「你覺得怎麼樣?」
「痛,……不能再動了……好痛……。」
穆澄掙扎,不住地抽動著身軀,那一臉蒼白的肌肉開始扭曲,五官都變了樣子,整個人分明在極度的折磨之中。
郭清嚇呆了。
「讓我死……讓我死……!太痛!」
郭情說:
「澄,你不要死,你不要,我不可以讓你死,我不能沒有你!」忽然郭清站起來,說:「你等等,我去找醫生!」
郭清把穆澄平放在梳化上,立即衝出門去。
穆澄真的以為自己快要死了,小腹像有把小刀在不停地割切皮肉似。
且她清楚地覺得下體在不住流血。
一種絕望的情緒把她整個人籠罩著,在這一刻,千真萬確,生無可戀,不如歸去!
她想叫住郭清。不要去找醫生了,沒有用的,她這就要死了。
在她離開人世間之前。最低限度有一個全心全意對她的人陪在身邊,也算是一重安慰。
且別管這人是誰。
穆澄轉臉望向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