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了。」對方說,語音非常的冷漠。
這使穆澄更為駭異,嚷:
「沒有收到你的電話,我一直膽心寄失了。」
「我們這麼多專欄作家,每次收稿都要打電話去報告,豈非忙死了?」
穆澄整個的愣在那裡,分明是獨個兒的站在家中的電話旁邊,偏偏就有種被千萬對眼睛看牢自己出洋相,害自己下不了台的極端難為情感覺。
她下意識地要抓著另一個話題。為挽回面子,也為打破沉默,希望。此好好的完結了這番對話。
於是。穆澄說:
「請問老總定下了給我多少稿費沒有?」
穆澄其實也是有氣在心頭,才自我衝破桎梧,問了一句她始終出不了口的說話。
不是嗎?自己已平和謙厚地執了後輩之禮,把稿子準時雙手奉上,從沒計較過應得的待遇問題。就連收到手稿,回一個電話都被認作多此一舉,是不是太傷她的自尊心了?
既如是。穆澄才把心一橫,乾脆向對方討回另外的一個公道。
誰知不問猶可,一問之下,所得的答案,更令穆澄有種吐血的衝動。
老甘竟答:
「我這還不能告訴你,報館現今未作出決定,要看看文章的質素如何,才可分類到不同的稿酬上頭。」老甘還哈哈笑,滿是幽默地說:「單看那書名,稿酬不會低過一百元一千字吧!」
穆澄並沒有把電話摔掉,完完全全是拜託她日積月累的溫馴性格使然。即使盛怒,她也能把那奔騰上湧的熱血,壓得住,只稍稍漲紅了一張臉,算是一種發洩。
今時今日的穆澄,小說單行本一印就是上萬本的她,還要受這種老編的窩囊氣,算不算笑話?
縱使有人願意聽穆澄訴苦,也以為她鬧職業病,凡事誇大三分來講。以便得出個奇情曲折、引人入勝的效果。
當晚,穆澄一直沉默,不大有勁講話。草草的吃完一頓晚飯,快手快腳的把碗碟洗好了,
就躲上床去。
能睡得著的話,永遠是最佳療治心情的方法。
陶祖蔭把枕頭墊高,手還拿著遙控器,在選看電視台的節目。他對電視節目的欣賞,有顆忠貞不二的心。
這一點倒是穆澄在婚前沒注意到的。
她在被窩裡輕輕喟歎,婚前不知道的事,也委實太多了。
經常在穆澄筆下的婚外情之發生,只為夫妻二人溝通不足,那女人並不怎樣成人長進,老是只顧埋首研究左鄰右里、豬朋狗友,以至於影視娛樂圈中人的無聊私隱。以至於在品味知識上遠遠落後於丈夫,終至備受遺棄。
如今,穆澄稍稍回轉頭,望著陶祖蔭那副看電視節目看到入神的表情,她不禁打了個寒噤,慌忙把張薄被拉緊。
這下意識的動作,驚動了陶祖蔭,問:
「還沒有睡著?」
「睡不著!」穆澄乾脆轉了個身,面對丈夫。
「祖蔭,我能跟你說幾句話嗎?」
「我在聽著。」
「我意思是,先把電視機關掉。」
「有這個必要?」
「有。」穆澄忽然間固執起來。
這反應把陶祖蔭的視線自螢光幕上吸引過來了。他問:
「有什麼要緊事?」
「沒有。」穆澄說:「只想跟你閒談。」
陶祖蔭沒好氣的再全神貫注在電視機上頭,說:
「那麼,等我看完這個節目,再閒談吧。」
穆澄很希望自已能一下子坐起來,交叉著手,怒容滿面地喝道:
「什麼意思了?跟我談天說地還不重要,寧願要電視節目也不要我?」
事實擺在目前,結婚多年的夫妻關係往往如是。而自已的際遇,稍異於人者。
只不過是步伐快一點,提早帶來一連串的失望而已。
怎麼向丈夫解釋這些天來的委屈?怎麼向他介紹一個全然陌生的行業?怎麼向他訴說那姓甘的荒謬、無禮與不是?
全部都是一個又一個的難題。
不說也罷。
其實,一時之間渴望發洩心中抑鬱,也會想到跟陶祖蔭好好一談。
或者穆澄並不一定要對方聽自己訴苦,她只想借助一些其他輕鬆話題,沖淡今日的無奈與愁苦。
聽聽生命中的伴侶對人、對事、對社會、對國家、對世界的種種看法與見解,也是好的。
甚至,如果要以電視節目為題也未嘗不可,穆澄會願意跟丈夫談談明星藝員的演技,那一個有觀眾緣?那一個是目前城內最熱的話題?或者大肆批評一下電視長劇的犯駁之處。
也是令人有朝氣、有指望、有活力的。
然而,陶祖蔭沒有給穆澄這種生活上的興奮。
一切都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八字真言之內,切實篤行。並不越雷池半步。
都說,寫作是孤軍作戰,是寂寞至死的一個行業。
著名女作家三毛曾說:
「寫作是最寂寞的,晚上寫作,還有燈相伴,日間呢,連盞燈都沒有了。」
一番話,嚇得江湖上出名生性活潑趣怪樂觀的大作家倪匡,堅決不肯在白天拉開書房的窗帑,以便能亮了燈,陪他寫作。
人是群體的動物,人於是需要伴侶,盤古初開,以至於今,都是這副模式,不易變卦。
穆澄突然的發覺,自己是無比的孤立。
固然選擇了世界上最最最最寂寞的工作,為終生職業,竟還選擇了一頭靜如一潭死水的婚姻,如何的去捱完此生此世?
她忽然的有個要衝出牢籠的意念。
霍然而起,也不做聲,披上了一件毛外衣,換上一條牛仔褲,就奪門而出。
那個更衣的過程,怕也有五、七分鐘的樣子,然而,沒有人提出關心、甚而質問:
「這麼個時候,還往外頭走幹什麼呢?」
就因為沒有人提出任何關注,穆澄只有筆直向前走,似乎面前只有這條路了。
夜還未深,街道上的行人已經稀疏。根本上就是個闔家擁著綿被看電視的時候,為什麼自已要無端端的發這一趟脾氣呢?
穆澄覺著微寒,雙手環抱著身子,一直走到海傍才駐足下來。
她仍然在作內心的一場拉鋸戰,是生命無甚意義,生活過份委曲難抒,抑或她穆澄無中生有,為作新詩強說愁?
生命的真諦是什麼?不是豐衣足食嗎?不是薄有聲名嗎?不是有家有室嗎?
除了這些,她穆澄還擁有一大群並不相識,卻心肯意願地跟她神交、擁戴她、愛護她、甚至迷信她的讀者。
穆澄,這個人,在世界上已活得比一般人安穩與暢順。
只為生活上遇上一些不盡如己意的人與事,就思考起生命的意義這個大前提來?有那麼嚴重嗎?
穆澄心裡是這樣想著,耳畔竟似真的有人在說:
「穆澄,請快樂一點,求求你!」
穆澄有一秒鐘的功夫以為是幻覺,她回轉頭來一看。嚇得連連後退,腰背緊貼在欄杆上去。
「是你?」穆澄驚呼。
「是我,穆澄!」
怎麼這個叫「清」的讀者會像鬼魅般,突然又出現在跟前了?
「你在這兒幹什麼?」穆澄下意識的喝問。
「我看見你獨個兒在這附近溜躂,怕你會生意外。現已夜深了。」
穆澄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她在思考,是否應該給對方說句多謝,人家畢竟是好意。
穆澄終於沒有說,她只道:
「我這就回家去了!」
對於這位讀者,穆澄有種莫可明言的恐懼,怕是為了上次他登門送花,是太造次了,嚇著了自已之故。
太孟浪、太熱情、太急躁,這是不合自己的脾胃與個性的,穆澄想,自己是天生的白開水擁護者,多一點顏色與刺激的生活,都吃不消,都只能在自己的筆下尋覓色彩。
也許為此,她才能一古腦兒把自己那種潛藏而實質不欲、不能、不願顯露的愛熱鬧、愛曲折的意識,傾瀉在稿紙之上。
實際的生活,依然平淡、無奇。
怨不得!是命定的。
還是歸去吧!
那叫「清」的讀者似乎沒有亦步亦接的陪著穆澄步回家去。他只站在遙遠的一方,目送著偶像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穆澄不曾想過,為什麼這人會神出鬼沒?也沒有什麼稀奇吧?他怕就住在附近?
回到家去,一切又復歸平靜,包括了穆澄的心境。不是真的闖出籠牢,往外走的這一趟、新鮮的空氣、明亮的月色,令她整個人清朗起來。
只不過是那讀者的驟然出現,令她發覺,還是不要胡亂地希冀生活上會有異於平常的人事比較妥當。
穆澄為自己的窩纏氣餒。
一個願打,一個願捱,才會得出這個結果來。
穆澄的兩個家庭成員,正正是這副樣子。
故言,當穆澄看到熟睡的文失,並沒有為自己的外出而有所牽掛時,她只歎了一聲,再沒有太大的嗔與怨。
外頭有個陌生漢子,不是曾走到自己身旁來,溫言柔語地備極關懷?可是,能接受嗎?只差一點沒有被他嚇個半死,所以說,也不能埋怨這個睡得適坦的男人並沒有盡他做丈夫的本份。首先,是自己認為他適合,才把自己的手,穿進陶祖蔭的臂彎內,走進聖堂去的。
穆澄本身都不是個言語玲瓏,面面俱圓的人材,怎麼不正己而正人?
穆澄到底沒有白花時間與精力,這一夜的思考與經歷,令她感悟出一條真理來。
生命的意義在乎如何自說自管,設法向自己交代,盡情開導自己。
太悲涼?
一點也不。這重意義是要被千干萬萬的人肯定下來的。
穆澄相信,以此為題材寫一個小說,所能引起的共鳴,會是通街通巷。誰不是在今天,為自己能活得舒適與暢順一點,而自圓其說?
為求突破?談何容易?
中東戰火沖天,局外人有權從心所欲,大聲疾呼於主戰反戰的兩派理論之中,任擇其一。致於那些非要躋身於戰場上,戰個你死我活的士卒,如果反戰的話,徒增心頭的負擔與顧慮,那種不甘不忿的情結對決一死戰,有百害而無一利,相反,只有選擇信仰自己為正義而戰
,才能激勵士氣。
垂死之人,如果還不肯相信有來生之說,或有天堂一途,又有什麼指望呢?
生命是不住的為自己尋找安慰借口的一場遊戲。應該是絕對正確無誤的吧!
當她跟方詩瑜見面時,對方說:
「同意。意義正確,手段錯誤。」
「何解?」
「我生活得比你積極,你生活得比我悲觀,如此而已。」
「還是不明白。」
「比方說,你臨死,為了安祥,一心信奉有來生,有止主,以圖安慰。我不,我認定世界終於有一日,能發明到醫治癌症、愛滋病等頑疾,使人的壽命得以延續,我願為此而捐獻我的部份財產,深信成功之日在望,以之作為使我冥目的安慰。」
「你好偉大!」
「不,我只是堅強,並不懦弱!」
「然則,你認為我懦弱!」
「當然。畫公仔不用畫出腸與髒,彼此心知肚明。」
「我抗議!」
「抗議無效!」
「為什麼?」
「因為你沒有向那姓甘的什麼老總鞠一個躬,說句多謝栽培,就跟他斷絕來往。這是一等一的行為,其次,是摔掉電話前,請他以後沒有想清楚出多少錢稿費,不要再打電話給你。」
我沒好氣的說:
「你的這個是純商業行動!」
「你的行業為什麼要成例外?穆澄,請站起來,率領行業專業化、職業化、商業化,行業才有更大的發展、才有更多的指望。」
「你又在演說!」
「對,很認真的向你遊說。有那一個行業需要發揚光大,而不需要人才的不斷湧現與加盟?面到今時今日,市場上那三位兩位當時得令的作家,包括你大小姐陶穆澄在內,有那個不是擁有過千萬的個人市場集資力量?」
「什麼?你胡扯些什麼?」
「真憑實據,絕不誇大。流行小說與暢銷讀品,每本賣三十至二十五元。你的作品每年銷量多少?」
「四十萬本上下的樣子,有兩位男作家以及另一位女作家的作品比我的還暢銷,肯定每年超過五十萬本。」
「你曉得加減乘除的簡單算術是不是?那不就等於一年之內,每位流行作家的個人集資力量超過一千萬元?這不是一盤商業數據是什麼?在商言商,這是應該拿來做宣傳資料,向市場推廣的。可是,你的呢?鬼鬼祟祟,不敢攤開數目來講,為怕惹人妒恨,好笑不好笑?請環顧今日社會,有那一家公司,不論上市與否,不每年欣然公開宣佈業績,展示實力,以祈取得公眾的信任與再度投資。妒忌?那一小撮一小撮不肯跟社會同步前進,躲在狹隘的角落裡為自己的懷才不遇而悲鳴者,你們還縱容他們幹什麼?要真妒忌的話,也輪不到你穆澄。」
方詩瑜繼續說:
「地產王盧翁、珠寶業鄧氏、飲食界老伍,為什麼就不惹他們同行的閒話了?難道只有他的才是真材實料,你不是?」
「或許因為他們的確拋離同業的表現太遠!」
「非也,只為他們行內人老早把自已的工作全盤商業化。你們不同,還在走著模糊至極的路線。請弄清楚創作長期在圖書館參考書室內的巨著,是另外的一回事。」
方詩瑜是越說越氣憤:
「再多的消閒作品,仍有大量的讀者可以消化,問題是來來去去那幾個作家,缺乏生力軍,為什麼?因為坊間仍然以為作家窮,年青人有潛質的都不肯嘗試這個市場、加入這個行業。多麼的可惜!你有責任扶掖後進!」
穆澄重重歎氣,她何曾不作此想,甚而嘗試作出此舉?豈只無功而還,還為此而很受一點閒氣,這也不去說它了。
「怎麼?你不同意?」
「不是不同意,只是無力肩此重任以挽狂攔而已。」
「因為你用的方法間接!」
「唉!大小姐!」穆澄歎一口氣:「怎麼才算直接呢?」
「登高一呼,要求寫作人首先團結,為本身利潤謀福利。」
「天!你在叫我造反!」
「歷史教訓是,如果壓迫力大,有理由起來革命。」
「你別是認真的!」
「我是,絕對是的。唸書所為何事?不外乎在明話之後赴諸實行。以經歷作為心得,以歷史作為憑借,謀求生活的不斷改進。長話短說,穆澄,站起來,自己開設出版社,以現代化的市場推廣方式去拓展文字書籍市場。以更公平合理的酬勞,吸引更多有潛質的寫稿人加入這個行業。唯其你親自做起書業的老闆來,才能直接而有效地實踐理想。」
「好了,好了。」穆澄的臉由微紅而變青白,慌忙的擺著手,嚇得什麼似的:「詩瑜,我只不過是受了那甘老總的一點點窩囊氣,同你發洩而已,並沒有要你為我想出如此一個轟天動地的主意來!我實在承擔不起!」
方詩瑜說:
「只管埋怨際遇不佳,有什麼用?我告訴你,舉凡待人不公平者,絕對不會得些好意須回手,我擔保你口中的那位老甘,不會就此罷休,跟這種人交往,一定還有更吃虧的在後頭,天下間要佔便宜的人,必定取易不取難,你提供了最優厚的備受欺侮的條件,別說我言不在先,恕不得人!」
也難怪人家說從商的人總是巴辣,方詩瑜就是一例。
跟她吐一口苦水,她也有本事成籮理論與計劃的講出來,實斧實鑿,毫不容情地對付人家。
這種個性大概是現世紀最見效的生存之道吧?然,如果退讓、眷戀、含蓄依然能令自己活下去,也就不必張牙舞爪,攪得自己勞心,人家激氣。
跑出來跟方詩瑜聊了半天,穆澄回家去時頓覺累成一團似。在外頭商業機構做事的人,為什麼整天坐在寫字樓,穿梭於各幢商業大廈的會議室內,都會在下班時忽爾憔悴?就是因為要你謀我、我算你、攻心計、用權術,以保障權位,以爭奪利益。一旦踏足這個圈圈,就無法自拔了。
每念至此,穆澄尤愛她的職業。
家庭式手工業之中,寫稿總比較做塑膠花好一點點的吧!
剛打算躺到床上去小睡一會,才燒晚飯,電話鈴聲就響了起來。是穆澄母親!
「你跑到那裡去了?我等了你一整天!」
「跟詩瑜直吃了差不多兩小時的中午飯,談得興奮!」
穆澄母親似乎沒有興趣知道穆澄跟詩瑜的談話內容,只說:
「我跟你商量一件正經事。我隸屬的那個照顧老人的慈善機構扶老會,打算籌備一個百貨義賣展覽會,網羅市面上最暢銷的貨品出售,將盈利撥歸扶老會作各種基建用途,籌備委員會的會議上,提出了希望能賣你的作品,如何?」
穆澄並不是活躍於社會公益的人,這個扶老會是她唯一肯參加的社團,這是穆澄知道的。
去年,穆澄就曾應她的邀請。到扶老會的會址,向一班會員暢敘演說。對於年紀大的人,能夠培養出閱讀的興趣,用以抵銷寂寞,消磨時間,且還增加健康的生活情趣,真有很大的感動。
穆澄興高采烈,一疊連聲地踉她母親說:
「好,我去跟你安排。」
「澄!」穆太太突然的這樣叫了一聲。
「什麼事?媽。」
「我知道你有一顆慈善之心,你從小就有。可是,千萬則把這份心情硬加到別人頭上去,讓人家誤會你借慈善為名,佔盡便宜。」穆太太再加一句:「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
穆澄在心內暗暗佩服母親的獨到眼光與寬敞胸襟。
的而且確.她如果一時興奮,見義勇為地遊說出版社,請他們贊助,就是強人所難了。這世界上最討厭的,莫如強迫別人混淆善事與人情二事。前者要求在於無條件的心甘情願,後者若沒有肯定的實質回報,也必會有無可奈何的成份在內。
就算向出版社取個回扣,也得審度情況,看是否牽強。也許開心見誠地跟傅易交代一聲,他肯幫忙固佳,否則也不必勉強。
為善之難就往往在於本身的經濟能力有限,但,又不能接受太多朋友的幫忙。穆澄搖電話到出版社去找傅易時,很婉轉地表達了她的意思。
傅易爽快地答:
「多年老朋友,我還有不明白你的個性的?就照發行價給那間扶老會好不好?」
「好。太謝謝你了。」
「難得一下子有個團體包銷一萬本書,就算薄利多銷,我們還是受益不淺。書印了壓在倉內幹什麼呢?做生意最緊要是貨如輪轉。」
「傅易,你極有生意天份!找個機會介紹我的老同學方詩瑜給你認識,你們一定談得來!」
「方小姐是商界市場推廣的一流高手,久仰她的大名,真要聆聽教益,對我將來的事業發展必有幫助。」
「出版社有你是莫大的福份!」
「人們往往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有怨言?」穆澄覺得奇怪,傅易從來絕不埋怨。
「不,我只會採取行動。」
穆澄一時間摸不透傅易的三思,呆了一呆。電話裡頭有一陣子靜謐。
穆澄不好意思地笑起來,說:
「哦,什麼行動?」
「掛官而去,另謀高就。」
「你是認真的?」
「對,從下個月起我就脫離文化圈,跑到商界去做事。」那聲調竟是極端愉快的。
「天!」穆澄輕喊。
「由清變濁是不是?世紀未,正好渾水摸魚。」
「你不是這樣的一個人。」
「多謝,你的這個信心令我感動。」
「是真心的,你加盟到哪間機構?」
「百貨業。在即將於麗晶廣場開幕的麗都百貨公司,負責男性服裝、皮具、銀器等部門的採購與推廣。」
「太棒了,全新形象全新製作。我預祝你成功!」
「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那麼的義無反顧。
穆澄突然的感觸,問:
「轉行要有很大的決心,是不是?」
「決心很可惜來自無可挽回的失望。」
穆澄沒有太分析傅易這句話,她只一古腦兒思考自己的問題,茫然地問:
「如果我也轉行,你看如何?」
對方還沒有回答,穆澄又說:
「外頭人事頂複雜,是不是?我看我應付不來。」
「這麼說,穆澄,你一定跟你家裡的人相處絕頂愉快!」
一針見血,世界上只餘兩個人,卻會有政冶的場面,鬥個你死我活。
穆澄想起陶家眾人,立即有一陣的暈眩。
「你不是認真的吧?我指你那轉工的念頭。」
「不,不,我只不過說說而已。」
「穆澄,在你的天才內尋求突破吧!祝福你!」
穆澄在掛斷了電話之後,苦笑。
突破?談何容易,又從何著手?
穆澄想,來來去去那畫稿紙,那枝筆,寫下的故事,交到報館去,又影印一份交出版社。作業是如此簡單,一成不變。如何可以使之奇峰突出,真是費煞思量了。
無論如何,穆澄已經完成了責任,為那扶老會取得了一個折扣,無形中等於減低成本,增加收入,做成功這件公益事。
日行一善,穆澄想,今天精神應該額外清爽才對。那些無端引起的雜念想頭,應該把它扔到一旁去,什麼轉工不轉工呢?日子過得平平穩穩就好。
一日一把心定下來,立即想到要燒幾個好菜,等陶祖蔭回家來吃晚飯。
還有件頗重要的家庭事,要踉祖蔭商量。
前一陣子,有筆小積蓄,原本打算搬到較大、較明朗的單位去,然,就為著要成全祖蔭的孝悌之道,攤動了一部份給陶祖蔭的弟弟置業,每月做弟嫂的,還得斟量幫補祖德的房產按揭。這也不去說它了。
過掉了這段日子,祖德也應該有個歸還本金的期限給穆澄才合理。尤其這陣於,穆澄很留心那些海外物業。縱使不是打算移民,但在人人都嚷著這幾年本城房產會得節節下降時。又有什麼投資可以做呢?
穆澄只不過是個一般的家庭婦女,她自問比其他職業女性的理財知識還要差,因為缺乏了社會接觸之故。
在外頭幹活的姐兒,也別說要做到像方詩瑜般地位,就是比她職位低很多的,都能坐在偌大的寫字樓內,而跟成百上千的同事交往,你一言我一語。道聽途說的消息多著,尤其是有關商界的營運資料,怕更是俯拾皆是。
自已呢,天天面壁苦寫,何來渠道灌輸現代化的理財知識?
穆澄把幸辛苦苦筆耕的稿費,放在一個儲蓄戶口,另外每收到一筆版權費,便又放到銀行去做定期,前幾年,流行做美金外幣存款,穆澄也就從俗,也開了一個階段綠簿仔,把一部份積蓄進去。
年結下來,利息所得並不多,這一年還算好,早幾年物價飛昇,通漲利害,她就忙於把利息貼補使用,弄得滿頭大汗。
也真真只有由房產保值,是穆澄比較能想得到,同時可以放心經營的。
陶祖蔭的實際理財功夫如何,真的不得而知。穆澄從沒聽過他談及投資。實牙實齒的一份糧分三份,一份自用,一份家用,一份孝敬父母兄弟,如此而已。
這陣子,海外地產在本城的銷路不俗,穆澄於是留意了,起著一點點野心,準備跟祖蔭商量,看他還有多少現金在手,好夫妻同心,一同作海外置業。
飯桌上,穆澄有一點點的緊張,問:
「祖德搬進新居已經有好一段日子了,他們現今的經濟環境怎麼樣了?應有點進步吧!」
祖蔭用筷子夾了一口菜,先送進咀裡,吃完了,才答:「你實話實說吧!」
穆澄登時紅了臉,好像被識破自己心裡頭什麼奸狡計劃似的,一時間出不了聲,只拚命的把一口口飯扒進口裡。
「怎麼?又不好意思直接提出來要祖德還錢?」
陶祖蔭的語氣實在太鄙夷,穆澄不知自己是否有點老羞成怒。她遽然放下了碗筷,說:
「祖蔭,別以為我一天到晚只在錢銀上頭跟你家裡人計較,我其實已經節節讓步。」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心裡頭大概有鬼。」
穆澄忍無可忍,把聲線提高:
「我究竟是你的妻子不是?這兒又是不是你的家了?我們的前途如何,你有沒有好好的盤算過?」
說著說著,穆澄竟然紅了雙眼。她是太覺著委屈了。
如果說心有靈犀一點通的話,他們夫婦之間的心照不宣,其實是在各走極端。
穆澄未曾坦坦白白提出問題,陶祖蔭就已經連消帶打,認定是穆澄自私、不是。
陶祖蔭看穆澄滿眼盈淚,仍沒有退讓,他理直氣壯勻的說:
「你若是我的妻子,就應該跟我攜手照顧家人。倒仍要三朝兩日,就提起從前的那筆舊賬,總不肯一筆勾銷?」
穆澄放下碗筷,逕自跑回書房裡去,用力地關上門。
差不多是記憶中的,第一次,她發了丈夫的脾氣。
是有忍無可忍這回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