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利通這半年的營業表現,各傳媒的財經記者一定虎視眈眈,甚至有可能磨拳擦掌,要大事評論一番。
我們既有實際工作要好好應付,且須積極拉攏,做多少公關功夫,以期在業績宣佈之日,能透過傳媒的鼓舞性評論而使廣大股民能對利通重生信心與好感。
我在很多場合與會議上都要親力親力,實在忙得喘不過氣來。正準備衝刺完這兒日,趁著到馬尼拉之便才小休幾天。霍守謙的約,就更不見得非赴不可了。
剛自會議室回來,發覺有半小時時間,正好到附近的美容院去做頭髮,圖個清爽。才一踏出辦公室的門,跟我打個照面的正正是霍守謙。
他臉上堆滿笑容,大搖大擺地就走進來。
我的秘書站在他背後,顯了一點點的難為情。
我自然看得出個所以然來。一定是霍守謙連禮貌的通傳,也覺得不必要,就推門進來找我。這種表現令秘書吃驚,且尷尬。憑什麼霍守謙會認為自己夠資格恃熟賣熟呢,就因為我們之間有過的協議,協議內所要求的成績,到現階段仍是空中樓閣,我還未成受益人,對方就要透支絲毫獎賞,並非時候。
對於人熟禮下熟這個原則,我是很堅持的。
法度表現風采,禮貌顯示教養。誰的出身如何,所受教育如何,在一些日常小事上,往往最易露出馬腳。
我不致於看霍守謙不順眼,然,一經相處下去,他就讓我看出不少侷促的小家子作風來,正正不是我能欣賞和接受的。
「對不起,我剛要出門去。」我對他說。
「到哪兒去呢?」
這麼簡單的一句話,最最最不得禮。
笑話不笑話?怎麼能開口問異性朋友的行蹤動向?更何況,以我商務上的身份,我所有行動上的保密應該備受尊重。霍守謙以為他是我的什麼人?
此念一出,驀然心驚。他把我看成,一塊他早晚到口,抑或已到口的肥肉了嗎,這怎麼得了,莫說現今尚未如願以償,就算馬到功成,我的預算也只下過是一次半次過眼雲煙式的交易而已。我從沒有認為霍守謙會跟我發生超越生意夥伴的關係。
霍守謙仍然笑臉盈人地跟著我走出銀行大廈,一時間,也只好跟他同行。與此同時,我壓抑著敏感,試往寬處想,暴發的人,嘴臉一定多少有點肆無忌憚吧!這種情下自禁的拙劣表現,並沒有什麼特別意識,不必過分自擾。
「這些天,你忙得不像話?」霍守謙說。
「對,工夫趕過這幾天就能輕鬆下來了。」
「我能跟你預訂一個週末之約嗎?朋友在白沙灣的別墅剛落成,背山面海,風景異常優美。」
「是嗎?或者要留待他日始能欣賞了,我要到菲律賓去一趟。」
「公事?」
我不打算正面回答、只道:
「麥加地交易所有個晚宴:我答應參加。」
霍守謙突然止住了步,臉色往下一沉。
他像是想到了一件嚴重的事件似的,連我也略為愕然。
霍守謙的意思是什麼呢,是連我去度假幾天都要管、要不高興嗎?要真有這個心態出現,就未免太過分了。他憑的是什麼資格?
我登時也緊繃著臉,不發一言,只把腳步加速。
「福慧,你現今到哪兒去?」霍守謙的神情語氣並沒有放鬆下來。
我也不假以辭色,面無表情地答:
「我去做頭髮。」
「好。福慧,你等下給我電話,我有事跟你說。」
如此大刺刺地拋下這句指示,竟然頭也不回地急步跑掉了。天!江福慧有生以來,遇到過的第一個最最最自以為是,目中無人的男人。
不是不氣的。
生活上大多的風調雨順,怎會體察到求人之難,一旦有求於人,自己登時被削矮一截似的。也更別說,我曾真真的對他有過恩惠。
做完頭髮,看上去,整個人是輕鬆了。然,心內的煩躁似鉛般重,把我壓得痛。回到辦公室去,固然不欲回電話給霍守謙,更是無心工作,跌坐在椅子上,望向窗外傻想。
利通銀行的主席室,能眺望整個維多利亞海港。這城市從來都光輝美麗,蛙力四射。可惜,住在此城的人,都一般地狠絕亡命,自私自利,還要說是人傑地靈?真令人歎息不已。
案頭電話響起來,我抓起來聽。
「你回來了?為什麼不給我電話?」
是霍守謙。如果我答,「為什麼我一定要給你電話?」則對方又如何下台,人們往往是因為自己不識大體,言語無狀,以致自招其辱。我之所以下以尖刻的說話回敬,是不屑跟他作口舌之爭,沒得壞了自己的修養。
「我剛回來,」「福慧,我決定跟你一起到菲律賓去。」
「什麼?」我驚叫。
有人要真不懂適可而止的做人處事藝術,也只有被他弄得啼笑皆非。
「福慧,你還在嗎?」對方嚷。
「在。」
「為什麼不說話?」
我還能說什麼?連一句「你不可以去」也講不出口,因為我不是菲國政府,有權拒絕不受歡迎者入境,我甚至不是霍守謙的什麼人,沒有資格左右他自由而合法的意向。
話一說錯了,歪曲了自己的身份,受害人終竟是自己。
對方不識好歹,肆無忌憚,不等於我就應該放肆。
更悲哀的卻是,自己謹言慎行是不管用的,你周圍多的仍是語無倫次,行為荒誕之上!
對於霍守謙,我開始覺得有點難於控制,束手無策。所以說,邱仿堯在品格、教養、操守、社會階層上的確比霍守謙高出百倍。
仿堯是可愛、可敬的。
霍守謙在電話的另一頭,哈哈大笑:
「你駭異得說不出話來了吧?還有令你更驚駭的事在後頭!」
霍守謙賣了一賣關於,才繼續說。
「不單我會去,連杜青雲也會去!」
我當真嚇一大跳。
「福慧,我把杜青雲帶主菲律賓,給他介紹一隻會生金蛋的雞!」
此言一出,我腰骨一扳,坐得挺直,精神為之一振。
「你已有全套計劃?」我急問。
「成竹在胸,你有興趣知道其中梗概?我們在哪兒見個面?」
「好。我回家等你。」
跟霍守謙坐在江家的花園內,邊喝茶、邊商量大事。自從杜青雲離我而去之後,我絕少絕少到園子來,更絕不再憑欄眺望,怕見那拍岸驚濤,濺起千堆雪的情景。以往,有大多的時光,跟杜青雲在看潮賞浪的詩情畫意中共度。如今,不欲回首。
我選了近山的一個園子角落,囑傭人擺上茶,招呼霍守謙。不讓他跟我坐到屋子裡去,還多少有點心理作怪,怕在房子內會更易發生一些我不願意在現階段就發生的事情。
霍守謙喝了一口茶,一副躊躇滿志的表情,懶懶地倚在帆布太陽椅上,說:
「嘉丹原本是菲律賓的十大家族之一。這近年,政壇巨變,坐在統治層各把交椅上的人都改頭換面,直接地打擊了嘉丹所有在國內的投資。他大多生意需要仰仗人事背景才得以發揚光大,既是後台大老闆都要客死他鄉,樹倒猢猻散,嘉丹家族在名望與資產上就都一落千丈。」
這應該是菲律賓近這些年的一些普遍現象,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霍守謙繼續給我解釋:
「如今嘉丹家族甚缺現金,手上最值錢的資產莫如碧瑤區的主礦。為了孤注一擲,正將嘉丹礦務公司上市,籌集資金開採,以期作一個大翻身。」
我急問:
「金礦的開採會不會帶來大量利潤?」
我有一點點的洩氣,霍守謙如果把嘉丹礦務公司看成是一隻會生金蛋的雞,介紹了給杜青雲,豈非更令他在事業發展上如虎添翼?
霍守謙鑒貌辨色,大概知道我的顧慮,於是拍拍我的書,以示安慰,說:
「你耐心點,聽我分析下去。嘉丹礦務籌組上市,我們富達經紀行設在菲律賓的分支,是其中一個主力的包銷商,總包銷更是我們在菲律賓的拍檔納華達經紀行。難得嘉丹家族肯把這口肥肉公諸於世,在市場上已然掀起熱潮。人人恨不得能分配得多一份是一份,杜青雲一定見獵心起,希望能分一杯羹。我除了會讓他認購得部分股權之外,還會介紹他認識嘉丹家族現今的掌舵人阿布爾嘉丹,讓聯藝企業以最優惠的條件獲得開採承辦權的合約,」「聯藝並不專長這門生意?」
「福慧,哪兒有可賺的錢,哪兒就有人才、器材與計劃,你少擔這個心!」
「杜青雲如果獲得嘉丹礦務的股份,又有一紙相當吸引的開採合約在手,換言之,他就會認定聯藝的前景,無可限度,必不會放棄聯藝的持股權,於是我就能安心照原定計劃展開收購戰了?」
「對。向聯藝提出收購的理想入選。且一定會聽命於你。」
「誰?」
霍守謙別有用心地笑:「石榴裙下不貳之臣,豈只我一人?你分派了戲份角色,誰不落力串演?」
邱仿堯?他是出面收購聯藝的理想入選?怎麼會,仿堯在追求我,已是滿城皆知的事,他出面跟杜青雲打仗,豈不是最易惹起他警惕的心?
霍守謙向我解釋:「邱仿堯家族在菲島極具盛名,他們業務範圍之廣,遠勝聯藝。事實上,我剛搜集清楚資料,發覺邱氏家族正在跟嘉丹家族商議,以期取得開採合約,如果我這個中間人出來,耍盡八寶,為杜青雲取到與嘉丹家族的合約,等於贏了邱家,邱仿堯就大有動機,要在香港收購聯藝,作為一項反控手段,更落實聯藝的價值。」
我立即心領神會:
「杜青雲又知道邱仿堯跟我親近,就必以為這位世家子也在逞一時之威風,把聯藝奪過來,在我面前邀功。如此,很自然的會激起杜青雲在維護實際生意利益以及個人尊嚴的情況下,提出反收購。」
「聰明,福慧,你可要記得,我這個角色非常重要,杜青雲不會思疑我。我會以他絕對不生懷疑的手段,為他奪得嘉丹礦務的股份與開採合約,然後再從旁鼓勵他跟邱仿堯展開爭奪聯藝控股權之戰,直把聯藝收購價帶上高位後,再突然鬆了,讓他縛住一大筆資金。」
杜青雲只會以為霍守謙的相幫,只不過是本著奉侍客戶的經紀生意。然,我還要清楚這最後而最重要的一步:
「那生蛋的雞,如何能在社青雲到手後停止生產?」
「哈哈!」霍守謙大笑:「易如反掌。」
「究竟如何?」我實在心急。
「採礦的合約,條件對杜青雲極為優厚,這是餌。然,餌中藏毒,合約內規定要用本地勞工,工程分階段性,且要在一個杜青雲以為極寬鬆的限期內完成各個階段,否則要賠償巨額罰款。當然,如期完成,又可獲得厚賞!如此,只要杜青雲無法僱用到足夠勞工,開工的勞工效率又比他預計的慢十倍,那就變成肉在砧板上,工程進展一旦觸礁,一樣可以放出消息,害礦務公司股份下瀉,社青雲的投資受挫,且要賠償巨額損失他的資產就會陰乾。」
「這個安排,你辦得到?」
霍守謙又大笑,整張臉都笑得漲紅,很現了個飛揚跋扈的形相。
「菲律賓女人一般勤奮至極,男人嘛,有人若賄賂他們,請他們放棄那份礦工的工作,還會不答應,幾稀矣!」連我都差點要哈哈大笑起來。
霍守謙真是歹毒的證券奇才,他在行業內成了精了,不獨能融會貫通,旁徵博引,把一種機會穿插運用,還可以狠得下心,操刀殺人!
「守謙,這全要看你的功力。」
「福慧,你放心!」
「不會中途變卦?」
「絕不。人行以來,我有一個原則,不對手無寸鐵的人,趕盡殺絕,包括大眾股民在內。對於有自衛能力,甚至首殺傷能力的人,我決不手軟,這是個各人衡量自己利益而採取相應行動的合理世界。」
自然,霍守謙在此事上的利益對他很重要。這是我的榮耀?抑或是我的悲哀?我苦笑。也下再去想它了。
霍守謙的計劃實在大吸引,干載難逢的機會,若加上我從前已部署的一切,向杜青雲四面包抄,他插翼難飛。
整個計劃的成與敗,全在霍守謙的身上。其中有一點,更是關鍵所在。不能再暴露我跟霍守謙相熟的關係。這一陣子,他情不自禁她不住要求相見,其實是很危險的。
「守謙,我們在菲律賓碰上時,態度要正確。」我開門見山地提出。
霍守謙完全接納。
「見了你而不希望親近對我是件困難的事。然,不可功敗垂成,我權且忍這一忍,好日子就在後頭。福慧,從今日開始,我不再來找你,在公眾場合碰面,我們是普通相識而已。」
「一言為定。」
我正把霍守謙送出大門,他回轉頭來,吻我的臉,說:
「你還要多一個心理準備,在麥加地交易所的週年晚會上,杜青雲會出現,且不排除陸湘靈也會出現的可能。」
霍守謙的警告,像向正我心上捶一拳似的。
要跟杜青雲相見,已經不容易。還要面對陸湘靈,真是驚心動魄的。我完全不能想像戰敗國的代表在和平合約簽署儀式上的心情與態度會如何?
分明的一敗塗地,還要拱手言和,仰承顏色,浮一臉的笑意,禮貌地跟戰勝國打招呼。腦袋裡重現當日傷亡慘重的場面,心頭還在淌血;一滴一滴,混和著吞進體腔內的淚水,運行全身,一定冰冷得令人發抖。
想想也真可怖!
反敗為勝的日子何時才會來臨?
翌日回到利通,我把葛懿德召到辦公室,說:
「請收拾收拾,我帶你一同散心去!」
「你帶我在身邊?」我老早把菲律賓之行告訴了她。
「不好嗎?」
「小島、陽光、與海水,如果屬於有情人,會更明亮與健康,中間要插一個程咬金,太煞風景了。」
「不,我要你來!」
我是真的堅持。此行是的確需要有小葛在身邊,不單為壯行色,到時那個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場面,有多一個人在旁奔走,對整件事的進行可能有幫助。
「別開玩笑,容我留港好了,你玩得開心一點,這是我衷心的期許。」
我自不必向小葛洩露半點機密,故此,我只催促她:
「你別小題大做,縱使沒有你在身邊,也不見得我和仿堯此行一定在感情上有所進展。你並沒有構成礙手礙腳的資格。」
小葛望住我,忽然感慨他說:
「老闆,我是誠意的,認真的。我希望你會快樂,比現在更快樂,且持久地快樂下去。辦法只有一千,是要有個好人在你身邊跟你合作才對,這世界,好人當道君子難求。」
「因此,你苦勸我勿失良機?」
這當然已非第一次,葛懿德苦口婆心地勸我。
「很多閒氣怨氣,是要我們練習骨碌一聲,就吞到肚子裡,消化掉算數的!何必讓它造成尋找幸福的障礙。」
「我的那口怨毒氣比你的更難吞。小葛,你的好意,我心領。你還是準備給我更實在,更切合我需要的其他支援好了。」
事已至此,回頭已經大遲。
如果蹉跎下去,還想不到對付杜青雲的辦法,日子有功,也許會令仇恨褪色,我甚至會提不起勁再堅持報仇。
創痛猶新,就出現一個雪恥雪恨的機會,要我放棄,也真是太難了。
話已經說齊,小葛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只好點頭,準備成行。
仿堯真是大方的人,他並沒有以葛懿德的出現為嫌,在機場的貴賓候機室裡,他還幽默他說:
「真沒想到會有機會招呼兩位小姐到老家一行,我們那小島,是真不錯的。」
我詫異,邱氏家族的財產比我想像中多。
如果我倆真能成為眷屬,生活在他所說的如詩如畫的小島上,不問世事,何其快哉?
是非不能也,不願而已矣。我歎息。
長期仿惶於抉擇取捨之間,是令人憔悴的。
我並不能稍示委靡,大敵當前,一定要精神抖擻,強顏歡笑。何必再三心兩意,胡思亂想了?
到了馬尼拉,我們先下塌於馬尼拉大酒店,離商業中心是遠一點點,然,跟仿堯自住的房子近,易於照應,我們打算參加了周未那個麥加地交易所主持的金融界盛宴之後,再出發到邱氏家族不知名的小海島上去,小住幾天,霍守謙一直沒有跟我聯絡,想他也會在這一兩天就已抵達馬尼拉丁,富達經紀行的業務遍及東南亞。近年在菲律賓的發展尤其迅速,因為找到了當地一個絕佳的貿易對手,跟菲律賓另一間著名的納華達經紀行合作。富達是財雄勢大,納華達則是地頭蟲,人面廣,二者於是配合得大衣無縫。麥加地交易所的盛宴,霍守謙代表富達來參加,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我對他的安排,充滿信心。
到埠後的第一天,仿堯一直陪著我和小葛到處走走,他的表現是既以我為中心,又一丁點兒沒有冷落小葛,或令她難為情。修養是真到家的,這樣的人才,看在小葛眼裡,難怪她老是偏幫仿堯。
翌日,仿堯回到邱氏大樓辦公室,我跟小葛結伴而行,逛了半天百貨商店,買了一點東西。
女人在搜購衣物的行動上,絕少無功而回。
仿堯是講好了要來跟我們去吃晚飯的,故此,將屆黃昏,我們就鳴金收兵,先回酒店去,泡個浴,換好晚裝,等仿堯來接出去。
才回到房間來,電話就響,我抓起來時,是小葛。
「老闆,我能否開一晚小差?」
「什麼?」
「剛找到個在菲律賓僑居的老朋友,打算在今晚一敘,我不跟你們去吃晚飯了!」
我笑,這小葛,仍然不氣餒,屢敗屢戰,是必要撮合我和邱仿堯,她是好心一片,下必戳穿她裝的蒜了,就成全她好「那麼,你玩得開心一點,明天見。」
剛淋浴完畢,就聽到有人敲門。
一定是仿堯。仿堯也真大心急了,一下了班就趕來。為什麼不給我先搖個電話呢?
我穿了浴袍,頭上還包著毛巾,就這樣見他嗎?
叩門聲由緩而急,且先開了門,讓他坐到小偏廳去等吧,幸好是套房。門才打開,我嚇得手足登時冰冷。
對方趁我未有作出任何反應之前,就已走了進來。
他的眼光是冷峻而鄙夷,態度是絕對傲慢的……
「你不是那種介意男人走進房間來的女人吧?圍而我沒右誦傳。」
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和膽量跟我江福慧說這句侮辱性極重的話,只有單逸桐是例外。
我只能委屈,不便生氣。
回轉身去,我打算走進睡房,先換好衣服。
單逸桐一把捉住我的手臂,把我扭得很痛。
「我有話要好好跟你說!」
我掙脫他的手,厲聲說。
「請別碰我!」
我憤慨地坐到沙發上去,說:
「有什麼話,你快說好了。」
「離開我哥哥!」
「嘿!」
「你不肯?」
我搖搖頭。
「要什麼條件?」
我真想答:
「你以為我是什麼人?」
這麼一句話卡在喉嚨,就是說不出來。
只消我一說,就是替對方開路,讓他可以破口大罵,盡情把我侮辱,例如說:「你是什麼人?你當然是淫娃、是蕩婦、是飽暖思淫慾的賤貨!」我只好緘默。
「為什麼不開一個價?」
「江家並不比邱家貧窮,你可以向我提供些什麼?」
「這就是說,毫無商量餘地?」
「單逸桐、請你冷靜點想,我並沒有跟你哥哥走在一起,我們只是朋友,談得來的朋友,連這樣普通至極的朋友關係,你也要求結束,未免小題大做。」
「不。我不信你跟哥哥是普通朋友,他是力你而與嫂嫂分開,你們的關係還怎可能單純?」
「單逸銅,你對我有成見,我明白。可是,你對哥哥應該信任,他是個來清去白的君子。就算你不信我,也應該信仿堯可以做到發乎情、止乎禮的地步。」
「然,他愛你,深深地愛你,如果一個男人可以拋離肉慾而愛你,更是愛之越深越切的表現。」
不能說單逸桐說得不對。
對仿堯,我感激感動至今。
單逸桐依然堅持:「總之我要你離開他。不論你跟哥哥的關係與感情發展到何種地步,都要立即結束。」
「你是令出如山?」我笑,實在忍不住諷刺他。
「我此來,專誠給你談條件,無人是無價之寶。」
「對。你把條件先開出來。」我且跟他玩玩把戲。「單逸桐,自古以來,有家族成員出現在狐狸精的巢穴內,請求她放棄傷害自己的親人,通常有兩種法寶。你也可以循此原則說說你的預算。」
「你爽快點說,我盡力令你滿意。」
我原來那麼的不受歡迎。
「若我離開仿堯,請告訴我,他會有什麼好處,我又會有什麼得益?相反,我們仍然維持友好關係呢?他和我不見得就有壞處了吧?」
「好,江福慧,我逐一答覆你。如果你事必要留住哥哥的人與感情,他先要損失一大筆財產。」
「為什麼?」
「先父遺囑規定,邱氏企業要轉讓分毫,都必須我們兩兄弟同時簽名同意。換言之,得不到對方的支持,我們任何方面都不可能以生意套現。嫂嫂提出來的離婚贍養費是巨額數字,遠超於哥哥能調度的現金數目。正如你說,哥是個仁厚君子,他覺得對嫂嫂不起,故而不願再在離婚條上跟她發生衝突。換言之,唯一的辦法是把邱氏企業的股權賣給我,當只能有一個買家時,價錢高下,由我匣定。」
「你會忍心壓價?」
「會。有你在哥哥身邊,我恨不得把所有邱家產業控制手。回為信不過你!」
「單逸桐,我有必要算這個錢?」這句話我以為自己是問響亮的。
「品格上有嚴重瑕疵的人,我絕不再投任何情任票。財權握在我手上,是保障哥哥的唯一辦法,他總會有一日被你玩膩了拋棄,或者自動自覺,回頭覺岸,那時才還他江山不遲。」
「你好偉大!」
「最低限度不卑鄙!」
我氣得牙關打顫,還是忍住了。
「單逸桐,如果我離開邱仿堯呢,你就同意他出讓部分邱家產業,應付那筆龐大贍養費?或以一個合理的價錢承購他的部分股權?」
「根本不用如此張羅。你如果肯離開,我名下的現金可以挪動,補哥哥之不足。邱氏家族生意可以維持一個整體,仍由哥哥主理,我立即飛回加拿大去。否則,我接管,由著他跟你至香港去人贅。江福慧,對於一個喪失了邱氏家族領導地位的男人,你仍有興趣收起來自用的話,我無奈其何!」
「單逸桐,你也在侮辱你兄長!」
「置之死地而後生。」
我給單逸桐氣得啞口無言。
「至於你會因成全我們兄弟倆,而有何得益,你且開個價吧,我一定盡力如你所願。」
單逸桐的誠意,其實也在令我感動。如此深厚的手足之情,是少見的。茶花女如果有智慧,她也應該明白阿芒的父親為什麼如此狠絕地迫他們分手,因為他深愛兒子,他認定這樣子對兒子有百利而無一害。如今,站在我面前的革逸桐,他年青英俊,且其實善良。是太深的一次誤會,造成我們之間無可挽救的疏離。否則,這一對兄弟應是我很願意相交親近的朋友。
「單先生。」我忽然有一種要苦苦求他涼解的衝動。求一個善良的人,網開一面,並不是失禮的事。「我其實並不如你所認為的差,我的本心原是好的,請相信我。」
「我知道,你若不是歹毒和荒淫,就是心理變態。你的故事,我已經調查清楚。」
真是五雷轟頂,晴天霹靂。我還有何話可言?
「所以,請開一個價。」他說。
「我物質生活豐足,並不需要什麼!」
「生活上完全沒有需要?沒有未完成的心願?」
「我的心願,你有能力達成嗎?」
「竭盡所能。」
「單逸桐,你是不是打算不擇手段去拯救你哥哥於水深人熱之中?」
「差不多,但不致於要利用到損害無辜人的手段,或做不法的行為!」
「你說你已知道我的故事?」
「對。」
「那麼,幫我報仇,如何?」
「對付杜青雲?」
「你連名字部叫得出來。」
「我是認真的。」
「會答應嗎?」
「以何種手段?」
「邱氏企業是不是在競投嘉丹礦務?」
「有這個意思。」
「請積極加入戰圈,最終,放手讓杜青雲投得開礦合會約。」
「就是這麼簡單。」
「推動你哥哥,兄弟同心,出面收購杜青雲的聯藝,他必會進行反收購,在這場戰役中,我是總司令,會告訴你何時出發,何時收手,至於所牽涉的糧餉彈藥,不用你損失分毫。
我會全部照顧。」
「這對我,並沒有大大困難。」
正如我所料,單逸桐答應出手的話,總容易過我向邱仿堯提出合作請求。
單逸桐審慎他說:
「我們應該怎樣向哥哥交代?」
「他並不知道你來找我?我意思是說,他是否已知你如此地決絕?」
「我還沒有向他攤出最後的底牌。今日,我只是再次表達了不滿,哥哥反倒轉來勸我諒解你。江福慧,你有犀利的手腕,哥哥完完全全對你信任,甚至乎下借犧牲家庭之外,還冒著我跟他分家、各自力政的惡險,請謹記,我們兄弟從小相親到大,從沒有想到過會分家!」
「好。那麼,你就回去告訴仿堯,你答應試行諒解我和他的處境,給我一個重新證明自己的機會,別把我們的關係弄得太僵,以免引起他的思疑,而反對你的商業行動,收購聯藝的動機,就只是你心心不忿,初涉商場,就讓聯藝搶去這麼優異的採礦合約,如此而已。」
「好。還有其他的條件嗎?有什麼要我效勞,請一併提出。
我還未作答,單逸桐又說:「當然,我並不打算重蹈覆轍,除此之外,都有商量。」
年少氣盛的人,侮辱別人,原來可以如此地下留餘地。
我像被入連連打了幾記耳光,眼前金星亂冒。
容忍有個限度,我也不是省油的燈。
「單逸桐,這個世界,男女平等,你並不比我更清高!」
「對不起,男女並不平等,絕大多數女人碰上我,要跟我睡一覺。在世俗眼光中,始終是我魅力力四射,情有可原。」
我忽然定睛看住了單逸桐,的確是眉清目秀,倜儻不凡的一個俊男,有很多女人趨之若騖,願意跟他睡上一夜,有什麼稀奇!甚至連我,也是過來人!當然,傷心人別有懷抱,我才會如此輕率地倒在單逸桐的懷抱裡。然,並不排除這個男人吸引女性的特質與怎力。有可能,連一般女人都會難以抗拒引誘:不單為了這是個情慾橫流的世界,也為了單逸桐本身優厚的條件。
譬如說,一對相處很久的戀人,在共同經歷困難,聯手對抗敵人時,關係至力密切。一旦解除壓力,生活長期處於安樂狀態,戒備就會鬆弛,對方的吸引力減少,外來人的新鮮感增加,就會一腳踏進陷阱去。是有這個可能的。
是有這個可能的。我想著,心頭一動,嘴角下覺地往上一提,笑起來。
「單逸桐,我還有一個要求,對你只是舉手之勞,易如反掌!」
「是不是最後一個交換我哥哥自由的條件?」
「對。你做妥了,我擔保我跟他永不相見。」
「好,你說吧!」
我咬一咬下唇,下定了決心,說:
「只要對像不是我,你不會介意再跟一個相當吸引的女士,有一夕恩情吧?」
在財產上令杜青雲損失慘重,對他,並不能算是徹底的報復,他與陸湘靈合謀向我下毒手,最令我傷心的亦非那七億元的損失。
感情無價。
杜青雲將我的真心誠意視作玩物,把弄於股掌之上,再肆意地摔到地上去,一腳踐踏個稀巴爛。這是對我至大的侮辱。
必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的仇恨情緒,突然澎湃洶湧,達至高潮。
因為,現在我才想到,要杜青雲的感情與財產,同時承受重創,是最完美無懈可擊,最令我暢快的報復結果。
我為這個發現而熱血沸騰,興奮得不能自己。
單逸桐一時間並不明白我之所指,因而沒有答我的話,只把一雙手插在褲袋內,筆直地挺立著,臉容莊穆,狀若沉思。
「要我解釋得比較詳細嗎?」我問:「杜青雲是為了我父曾加害過他的摯愛陸湘靈一家,而向我下的毒手。因而,對他至深至切的報復,就是證明他並不值得為一個女人而如此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世界上並沒有愛情,他今朝所愛,明日一樣可以投向他人懷抱。」
「你的目的物是陸湘靈?」
「她並不是一個不吸引的女人。對你不算委屈。」
「你相當地狠毒!」
「這不是正正合了你的意嗎?如果我表現善良,你可會信我?」我冷笑。
『我說過,我不要加害無辜的人。」
「無辜?」
「這到底是你們的恩怨,誰對誰錯,難下定論。」
「單先生,我並沒有請求你做判官。在你生命上,曾有過多少次的霧水姻緣了,那些女人,無辜嗎?都不是你情我願的事。」
我站了起來,慢步走到酒櫃,倒了兩杯白蘭地,繼續說。
「誘惑充塞世界,誰個把持不定,一定是她本人的錯,柳下惠坐懷不亂是真君子,既有人做得到這種至情至聖的地步,那麼,就不能把罪咎妄加於別人頭上去。陸湘靈要真是對杜青雲矢志不渝,任憑你單逸桐條件再好,手段再高強,也是枉然。」我把其中一杯酒遞給了單逸桐。
「單先生,我並沒有請求你施加任何壓力。既非暴力行動,而是你情我願的話,你又何罪之有?這只不過是以舉手之勞,考驗一下人性罷了!」
單逸桐已然動容。問:
「我若依言而行,你又怎麼確保我得償所願?」
「請放心,輪不到我食言。只要把我們這個交易告訴令兄,我絕對相信他會無言引退,再不來找我。」我先喝了一口酒,五內如焚,悲苦難訴,「單先生,仿堯雖是君子,可是他再寬宏大量,也不會接納自己成了一宗交易內的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