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條路,同一楝商業大樓,我卻是以完全不同的心情走入大門!
今年年中,國內政經情勢丕變,股市」跌跌不休」,經濟不景氣。跌到谷底,不少知名企業紛紛關廠減資,而我苦心經營了四年的」新達」,也在大環境的影響下不得不作出結束營業的決定。
收掉父親留下來的公司我比誰都還心痛,資遣掉最後九名員工,我在家裡足足關了一個月後,終於收拾起悲傷開始找工作。兩個禮拜內,我參加了十來家公司的面試,也得到了幾個不錯的工作機會,最後,我選擇了」神農生技製藥」來繼續我的職場生涯。
之所以進入」神農」,除了他給與的待遇和福利在這不景氣的年代堪稱優外,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這家公司的位址就在我出入了四年的同楝大樓中。這地大蘊藏了我這輩子最甜美也是最苦澀的回憶,所以雖然重回舊址工作無可避免地會碰上一些熟悉的面孔,以及提醒自己是如何無能的弄垮了爸爸的公司,我還是在接到錄取通知的那一刻就決定接受聘請,因為,我實在捨不得離開這楝有他可以回憶的大樓。
「宜室小姐?」清吟的女聲喚回了我不知漫遊到何處的思緒。
「是的。」我從椅子上站起來,猜想眼前這個長得清雅古典的美人就是要帶我熟悉環境的人事室助理。」羅經理讓我在這兒等,您是……」
「你好,我是封之凡。」
她是」神農」的副總經理,我的新上司.
「別露出那種驚訝的表情,不要懷疑,我就是你的新老闆。」
「對不想,總經理沒告訴我副總這麼漂亮。」不是諂媚,她真的很美,而且看起來大我沒幾歲。
「喔,NO!」她不符古典美人形象,作了一個誇張的鬼臉。」誇我能幹誇我奸詐都行,就是別說我年輕漂亮,我恨透了這張看起來很好欺負的臉.」
「那令你覺得沒有權威?」我以過來人的身份很容易體會出她為何會如此懊惱,因為,當年我接管」新達」時也吃過同樣的虧。
「你真是聰明!」她目露激賞,大有遇到知音之感。」宜室,你這個秘書我要定了,你放心,跟著我別的沒有,吃香喝辣絕少不了,你找對工作了!」封副總再度以不符她古典美人形象的動作,十分粗魯地用手拍了拍我的肩。
「請多多指教。」她的話雖然聽來有些江湖味,我倒是十分期待與她共事。
「說什麼指教,跟著我拼就對了.」她豪爽地對我說。
我微微笑,向她點頭,心想:這樣的上司,滿有意思的。
我終於得到一陣不算短的安靜時刻,可以好好整理今早的會議紀錄。
不過,下班前,當副總她人從樓上的總經理辦公室下來後,又交給我一份厚達零點五公分的文件:
「LA辦事處傳來的評估報告,都是英文,你幫我翻譯一下,明天下午我得和總經理討論。」
不知道她當我是萊思康還是無敵翻譯機,可以在短短的時間內翻譯好這厚厚的一疊評估報告!
「拜託,你知道我英文奇爛無比,不靠你明天我准讓六哥他罵得淒慘無比。」
她口中的六哥就是總經理大人,也是」神農生技」的創辦者,不過聽說他鮮少露面,我進公司至今,尚無緣見到大老闆本尊就是。
「嗯,我會盡早趕完。」只好加班嘍,我突然想起以前在」新達」,我的秘書很少如此苦命,通常加班趕工的都是當老闆的我說。
「太好了,宜室,你真是我的救星.」封大小姐又使勁地拍我的肩膀,彷彿我是她八拜之交的」兄弟」。
「副總,手下留情,請輕一點。」我老闆的唯一缺點是個工作狂,唯二缺點是常作出不符她古曲一美女的粗魯舉止。
「對不起啊,我一高興就忘了拿捏手勁。」
「沒關係,我漸漸習慣了。」
是的,習慣當一個稱職的下屬,習慣盡量少跟上司頂嘴。說實在的,封之凡對我還算不錯,因為公事上我偶爾會提出反對的意見,有時候看法嚴重與她相左,就不知不覺辯了起來,而她一點也不覺得我放肆,還任我發表高見,她直一的是個好BOSS,就像今晚,我為那份來自LA的評估報告加班,她也留下來了,沒去約會。
「怎麼缺了兩頁!」才翻了幾頁,我就發現這份文件缺了頁。」副總,評估報告不完整,少了兩張喔。」我直接撥內線進封之凡的辦公室問。
「嘎?怎麼會?」我從話筒隱約聽見她請另一個人稍待,我猜她可能正在和金先生熱線吧。
「我想想,下午六哥給我後我就直接交給你……啊,或許掉在總經理辦公室了,宜室,你進去找找看。」
我看看手錶,時間非常晚了,我猜測樓上的總經理室應該已經沒人才對。」這樣好嗎?身為副總的秘書,擅闖總經理辦公室不太禮貌吧!」
「沒關係,六哥大概下班了,只要不搬動裡頭的東西,他不會知道有人進去過。」
什麼搬動裡頭的東西?我若進去,也不是當搬家工人啊,副總這話好生奇怪!
「副總放心,我自有分寸。」
掛掉電話,我走內部樓梯往總經理辦公室邁去,我輕手輕腳的,還真有點像要做壞事的心虛。
上了九樓越過財務部之後,我連開兩道門,總經理的辦公室黑壓壓的,根本看什麼都不清楚,於是,我尋了開關捻亮燈,乍亮的光線十分刺目,我瞇著眼直到瞳孔適應光亮後才慢慢睜開。一張眼首先映人眼簾的是個大辦公桌桌上有台奇怪的機器,機器上有雙大手正在敲打摸索,我順著大手往上看……居然見到了一張鐫刻在我心版已有四年之久的俊逸面孔!我摀住嘴,抑住自己別驚叫出聲,然胸口肺腑內的心臟卻不知翻滾沸騰過幾百日……喔,直一的是他嗎?盯著他漆黑的雙瞳,我的記憶湧回四年前那個颱風過後的早晨,我不敢相信還有機會能再見到他!老天,我在作夢嗎?
「之凡?」
他叫我之凡?他怎麼會當我的面叫副總的名字?我終於發現有點不對勁.怎麼會?他那雙漂亮的眼睛居然沒有焦點.
我忽然覺得不能呼吸,對眼前所見不能置信。
「之凡?」他又叫了一聲。
「副總不在這兒。」我終於鼓起勇氣應他,並且問:」總經理,天色已晚,您怎麼不開燈?」
他的臉色遽變,仿怫現在才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封之凡。
「你是誰?」他的聲音充滿怒氣。
他不認得我,或者真的如我所猜……
「誰准你擅闖進來?」濃黑的雙眉凶狠地皺起,而那笑起來該是性感迷人的唇,如今勾勒出的卻是冷漠無情的線條,我不能置信地望著他,心口有某處正在崩裂。
「副總讓我進來的,我是她的秘書。」我顫顫走到桌傾身伸出手,在他眼睛前面輕揮。
「該死,之凡在搞什麼鬼!」他真的很生氣,一張俊臉幾乎要扭曲起來,可是,他還是沒注意到我那只放肆的手。
「她以為你……」淚水迅速在眼眶內凝聚,我語不成句。
「以為我瞎了,眼睛看不到所以什麼也不知道,就准你進來胡作非為?」
「不——不可能!」我絕望地道,不願接受他失明的事實。
他猛然站起來,我的手收勢不及與他的臉頰擦拂而過,雖然接觸的時間短暫,他還是發現了。
「什麼不可能?還有,你鬼鬼祟祟在幹什麼?」他的手在空中揮舞,最後抓住了我的手,」你到底在幹什麼?」火山爆發漫流的岩漿怕也比不上他的怒焰,他用力緊緊捏著我的手腕,咬牙切齒地質問我。
「我沒有。」
「沒有----去騙鬼吧!」他抓起我的手,在他眼前搖晃,咬牙切齒:」要試探一個盲人的方法多得很,你用了最笨拙的那一種!之凡選秘書的眼光怎麼愈來愈差,你的禮貌和智商幾乎要跟北京的山頂洞人一樣好,她到底看中哪一點才錄用你!」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抓著我的手不放,我們之間相隔了一張桌子,他如此用力,使我的身體幾乎要趴上桌子。」副總沒有事先告訴我,你、你……」
「我怎麼樣?」他倒不避諱提他眼睛的狀況。
「你……」我居然沒他想得開,道不出他眼盲的事實。」你放開我。」
「哼,我為什麼要聽一個小偷的話。」
小偷?他的話傷了我。」我不是小偷,是副總讓我…」
「之凡瞭解我極重隱私,她不會隨便讓陌生人進來我辦公室。小姐,別說謊了,敢來偷東西就要有被抓的心理準備,說!你是哪個部門的員工?膽敢利用下班時間為非作歹,動腦筋動到我頭上。」
原來他自始至終都當我是樑上君子,我忽然明白他為何要緊抓著我不放了
他怕我逃跑。
「我真的沒有要偷束西。」我試著向他解釋:」副總交給我那份LA的評估報告缺頁,她認為掉在總經理辦公室了,所以要我來找找看。」
「是嗎?」看樣子他開始動搖懷疑我的心。
「是的。你不妨想想,我如果不是副總的秘書,怎麼會知道那份評估報告?」
他思考了一下,顯然同意我的說詞,所以就放開了我的手。
「啊」我不知道事情怎麼發生的,只曉得胸口由後的右手疼痛乏力,因為疼,就任它垂放,我沒想到放任的結果會如此淒慘,真的!如果注意到會有一杯咖啡存在,我不會那麼不小心。
「怎麼了?」杯子翻倒的聲音那麼大,他一定也聽見了才會這麼問。
「咖啡……翻倒了。」
他第一個反應是抬起桌上那台長得十分奇怪的機器,正當我納悶眼睛看不見的他為何能輕易地掌握方位搶救機器時,他命令我:
「快,吧檯有抹布,快去拿來!」
「吧檯?」
「左邊,不,往你的右邊看,你可以看到一個迷你吧檯,快去!」
我大概是全世界第一個反應比盲人還慢的明眼人,在收拾好殘局抹乾桌面後,
我有點慚愧地向他說:」可以了,桌子已經干了,你可以放下你的……機器。」我實在不知該如何稱呼那東西。
「電腦!」他放好機器這麼說,口氣有點冰冷,我的用語似乎惹惱了他。
「嘎?」
「它是一台盲用電腦,不是什麼臭機器。」他又說了一遍。
「它怎麼沒有螢」話到一半我就住了嘴,我看著他的眼,乍覺自自己問了個愚蠢的問題。」……喔,那真是特別.」我亡羊補牢地道了一句稱讚。
他一點也不領情。」小姐,如果你禍闖夠了,請趕快離開!」
好凶,他像在趕討人厭的蒼蠅般趕我,我霎時覺得委屈。」我又不是故意的,要不是你粗魯地抓著我,我的手也不會痛得沒有知覺,然後去掃到杯子弄濕了桌子,錯又不全在我。」
「那麼,是我的錯了?我不該待在自己辦公室、不該對付一個沒有禮貌兼愛探人隱私的小偷?」他對我擅闖的行為懷恨在心,明明是兩回事,他硬是扯在一起。
「不是這樣!」
「那是怎樣?難不成還要我向你道歉?」
「如果可以的話!」我一定是氣瘋了,才會那麼大膽。
「你要我這個瞎子說對不起?」
「對!你最好向我道歉!」本來就不是我的錯!
我以為他會生氣,沒想到他愣了一下居然大笑了起來,我奇怪他的反應,直直盯著他瞧,卻為他因笑而柔和的五官坪快了心跳。
「有那麼好笑嗎?」我問他,心裡憶起從前,他以前……好像也特別愛笑我。
「你來公司多久了?」他卻問了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
「五天。」我還直一老老實實回答他。
「難怪,受污染的程度不深,還有救。」
哪門子跟哪門子的事?我一點也跟不上他轉換話題的速度。
「你的話真難懂……」
「時間一久,你出口然就懂了,當然,也要你有那個慧根。」他沒釐清我的困惑,倒愈說愈玄。
「我是很聰明啦,至於慧根,加減也有個幾條吧。」
他聽我這樣說又笑了。可惡,我又沒說錯,資優生原本就比常人聰明啊!
「是嗎?抱歉,我看不到呢。」
他說得很輕鬆,似是在調侃我,乍聽之下,我有點生氣,可是,想到他用自己的眼睛開玩笑,我胸口突泛苦澀心疼,差點當他的面哭了出來。
「那一定是你太笨了!」我用話掩飾心情。
「承蒙指教。」我這樣罵人他倒不生氣,他溫厚的嗓音沉沉吐出四個字,笑談間,又恢復了我印象中那個尊貴優雅的完美先生該有的氣質,望著這樣的他,我一時有墜入時光隧道的錯覺,以為從前那個善良體貼、我深深掛念的人還完好無缺地站在我面前。
「你……你眼睛怎麼會看不到,發生了什麼事?」深吸了口氣,我將意識拉回現實,提出糾結在我心底的疑問。
「一場意外。」他算是回答了我,可是,有說跟沒說一樣,我還是不知道他究竟發生過何事。
「你不願意提…」
「宜室,你怎麼找這麼久?」正當我探尋謎底時,我那美麗的女副總開了門進來,」咦?六哥,你還在啊?」她總算發現這事兒了。
「你叫宜室?」他沒理會封之凡,十分訝異地問我。
我先是點點頭,繼而想到他看不見我的動作,又趕緊開口:」是。」
他卻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桃之夭夭,灼灼宜一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他居然知道這個典故!一般人聽到我名字最多猜得到字面上的含意,鮮少有人知道它源於<詩經周南>,我還是第一次遇見能解讀宜室二字的男人。
「那是我爸爸取的,他比較傳統。」我有些不好意思,因為我是標準的人不如其名,個性一點也不宜室宜家,叫我母老虎還比較貼切哩。
「名字很好聽,令人印象深刻。」他捧場地稱讚了一下,不過,他那濃濃的兩道黑眉微微皺起,好像有點一一言不由衷。
「六哥,」封之凡終於取得發言的機會,」對不起,我以為你不在,所以讓宜室進來找東西,我不是故意的。」顯然她也知道她六哥有多不高興被人擅闖入室。
出乎我意料,他居然沒生氣,也沒拿我差點毀掉他電腦的事作文章,他僅淡淡地說:」知道錯就好,下次別再犯了。」
「嗯,」封之凡對我眨眨眼,大有逃過一頓大罵的慶幸。」對了,阿得沒留下來等你,你等會兒怎麼回家?」
「我今晚住辦公室。」他這麼回答她。
「又留下來,大媽知道了會擔心吧?」大媽?我突然想起他以前說過他老爸娶了兩個老婆的事,那麼,封之凡是小老婆生的了。
「這裡有房間有床,一樣有得睡,沒什麼好擔心的。」
「那……六哥,我留下來陪你好不好?」封之凡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沒這個必要。」他一點也不領情,而且一副還不大高興的樣子。
「六哥,我不是要留下來伺候你,而是……而是……」怪了,副總她個性一向豪爽不羈,什麼時候說話也萬般考慮,活像在參加科舉考試般地斟酌用詞了?……
「想什麼?」
他的語氣聽來十分嚴厲,不過,封之凡大概真的詞窮了,支吾了半天還吐不出半個字。
「想我這個瞎子會需要幫忙?」等了一會兒,他索性替他妹妹說出理由。
「六哥!我從來沒當你是瞎子!」
「哼,你的言行還真一致。」
聽了他們兄妹倆的談話,我霎時有點明白他剛剛所說的什麼受污染程度不深的意思了,我想他不喜歡旁人當他是脆弱無助的瞎子,可能自自從他失明後就沒人敢要求他作道歉、說對不起之類的事,所以我剛剛氣呼呼的要他道歉時他才會笑了起來,並讚我受污染不深頗有孺子可教的潛力。
「出去!」一陣短暫的沉默後他無情地下了逐客令,封之凡無奈地向我招招手,要我一起走,我才捨不得地跨了兩步後,他又說:」等等,你秘書留下來。」
「為什麼?」封之凡訝異地問。
「她留下來找那份評估書!」他沒好氣地答。
於是封之凡向我投了枚萬事拜託的眼神,有點沮喪地離開了辦公室。
「副總她是真心真意關心你。」我望著他添了幾分郁色的瞼,有些心疼地道:
「不是因為眼睛的緣故,她是在關心自己的手足。」
「我知道。」他簡短地結束掉這個話題,然後開口談那個我以為他不想討論的意外!」你剛剛問我曾發生什麼事眼睛才會看不見?」
「嗯,你願意告訴我了?」
正當我以為他要說出經過時,他出人意表地問我:」你怎麼知道我失明不是天生的?」因為我們四年前曾有段二十三天的樓梯之緣啊!我本來要說我們曾經相識,但一想到闊別四年,他說不定早把我這個老是在他面前出饃的小女孩忘了,就改口道:」我……我亂猜的。」
「喔。」他的輕哼不知是相信還是懷疑,短得讓人沒有時間捉摸。
「如果你不想說就不要勉強。」
「怎麼會,」他露出微笑,手往後探了一下,彎身在那張看起來很舒服的大皮椅上坐了下來。」只是意外就是意外,沒什麼特別值得提的。」
他說得釋然,一點也沒有怨天尤人的樣子,我想,他早已接受了失明的事實,
看得非常開了,反而是我這個和他沒有關聯的外人比他還難過。我盯著他那雙漂亮如昔的眼,心裡忍不住埋怨起老天為什麼要弄瞎我的完美先生。
「我想知道。」我想知道的何其多,只要是關於他的任何事我都想知道,」總經理,你就當滿足我的好奇心告訴我吧。」我幾乎是含著淚說,我發現自己仍像四年前那般,對他有莫名的戀慕。
「你一直都這麼富好奇心?」
「那算是求知慾的一種,也是人類的天性吧。」我含蓄回他。
「好奇會殺死一隻貓!」
「我不是貓……」不知不覺,我又和他鬥起嘴,正當我驚覺時,他已輕笑了起來,我有點懊惱,為什麼他老是愛笑我呢?
幸好,他很快停止了笑聲,開始向我述說那場令他失去視力的經過,我終於明白他是因為三年前實驗室發生立高外眼睛才失明,也才知道」神農生化」除了近百種單復方製藥許可執照外,還一化費鉅資致力於中草藥的開發;聽他說了一堆陌生的英文名詞和什麼專利技術後,我想他非常欣慰研發的成果,只是……為什麼?為什麼他要如此投入,投入到連眼睛也賠上呢?
「治不好嗎?醫學這麼發達,沒辦法治癒你的眼睛嗎?」我深深為他惋惜,心痛至極。
「我有個精通眼科、號稱亞洲權威的大哥,他都沒辦法了,你說呢?」
那是說他的眼睛、水遠看不見了!
「別沮喪,」他露出一種不需要同情的表情。」好了,你問完了,現在該我問你——」
他頓了數秒,在我為他眼睛永遠失明這件事掉眼淚前道:
「你現在還爬樓梯上班嗎?」
「你說什……不!不可能!」我眨回眼眶的淚,大大吃了一驚。
「我是說當年那個精力十足、自信倔強又可愛的小老闆,還走樓梯上班嗎?」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朝我的方向溫柔地笑了一下。
「你還記得我?」怎麼可能,他的眼睛不是看不見?
「小女娃可記不得我了。」他調侃我。」我剛剛問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先天失明,你還說用猜的,我以為認識我的人都忘不了我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呢。」
「我沒忘啊。」
他輕搖一下頭,似乎不相信我的話。
「可是,怎麼可能,你怎麼認出我的?」我的焦點全集中在這疑惑上,沒心思解釋剛剛為什麼不認他,」你眼睛真的完全看不見嗎?」我貼近他的身,跎腳揚手又在他雙眸前揮舞碰觸。
「宜室,你有一個特別的名字。」他抓住我的手,顯然不喜歡我這樣的試探行為。
「可是,我們從來沒有交換過名片。」我的語氣有些哀怨,」你怎麼會知道我叫什麼?」太不公平了,我對著一個沒有名字的幻像念念不忘了四年,而他,居然早就知道我的名字。
「我看過你的名片。那一次,我幫你撿拾公事包的東西時,瞥見了你的名片。」
原來如此。怎麼我都沒那樣的好運氣,可以偷看到他的呢?
我沮喪地將頭一罪到他肩頭上,為這些年無緣相遇的人叩運哀傷,如果,如果我也有他的名片,知道他的公司他的頭銜,就可以想辦法去見他了。
「那我要好好感謝我爸爸,若不是他幫我取了個好名字,你還記不得我哩。」
我的臉一罪在他胸膛上,鼻端聞到淡淡的藥草香,這熟悉的味道喚起我更多的回憶,「不過求求你,別告訴我你還記得我那些糗事。」我指的是我老摔跤跌倒的醜態。
「你是說你向我告白那事兒嗎?」
我從他身邊跳開,熱血趕往臉上衝。」那……那…..」
「那都是年輕不懂事時做的蠢事了?」他好心地替我解圍。
「對不起,造成你的困擾。」我一直猜依他這樣品德高尚的男子定是不願傷我,也不願造成他另一半的誤解,才會在那次」深談」後消失不見,不再使用樓梯作晨間運動。
「沒關係的。」他的嗓音低厚溫暖,聽來讓我很有安全感。」但是,怎麼會來神農工作,你的公司呢?」
「景氣不好,資金周轉失靈,我收起來了。」我有些不好意思,想當年我還自比比爾蓋茨先生,說自己英雄出少年呢。
「看來這些年我們各自都發生了一件倒楣的事。」他比了比自己的眼睛,輕易地化解了我的尷尬。
我為他善良體貼的行為感動,差點又要流下淚來。
「那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嘍!」偷偷擦掉眼角的淚珠,我輕輕對他道:」我們好像認識很久很久很久了,可是,我還不知道你的大名呢,嘿,我總不能自稱天涯妹然後叫你淪落兄吧!」
「封書桌。」他朗聲笑了起來,然後向我伸出友誼之手。
「宜室。」我也伸出我的,然後緊緊、緊緊地握住他的手。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喔,居易先生,你一定是沒遇過像他那麼好的人才會如此灑脫——
我要相逢,更欲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