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蔚雲病情總算漸有起色。驟聞父親去世,蔚雲幾難招架這個噩耗,幾天下來,沉浸喪父之慟中,了無生趣。才不過半年,為什麼世界全變了?她才失去了自己,現在又讓她失去了父親,她還會失去什麼?她還有什麼能再失去?蔚雲無語問蒼天。
「你的病才剛有起色,不該再出來吹風的。」上官君驊勸道。雖然已入夏,清晨時分,江上的風還是相當大,體弱的蔚雲令他擔心。
「是我的錯!我是紅顏禍水不但給你惹麻煩,連我爹也被我拖累,像我這種禍害,你最好離我離的遠遠的,否則遲早要了你的命!」蔚雲攀著船緣,眺望江波,突然爆出驚人之語,語氣冷冷地,看也不看上官君驊一眼。
她的神態和語氣的溫度,凍的上官君驊渾身冰涼。
「怎麼能這麼說?你根本一點錯也沒有!說來說去錯的全是我,是我半夜沒睡覺碰上了你,又不巧被鍾清流看見,他才一怒之下放了火,擄走了你。」與其讓她恨她自己,不如由他將責任全攬在身上吧!「之前的選婿,鍾清流自認是最沒希望的一個,白天的失意加上晚上又撞見我們談天,他從沒受過這種氣,便心很手辣地做出這種事。若要追究責任,我比你更該死!」鍾清流之於他的心結,他能猜出個大概。
蔚雲轉過頭來,白著臉色,紅著眼睛,「對!你該死!你還我爹來!你還我清白來!你這個該死的禍害,滾一旁去,離我遠遠的!永遠不要再讓我看到你!」既然他將責任攬下,那麼她便將錯就錯,順著他的意思。反正只要能達成目的,讓他離開自己,用什麼手段都一樣。
那晚發生了什麼事情大家心知肚明。當初她死不認帳,也是想留顏面與他共處,如今為了能讓他離開自己,蔚雲豁出去了。承認就承認吧!她已是失德之人,不值得他對她這麼好:他有無限光明的遠景,不該因她而拖累。雖然如今上官君驊已成了她最重要的精神支柱。
「聽到了沒有?走開!」見他不可置信地愣在一旁,蔚雲狠下心加重了語氣。
「是這樣嗎?」上官君驊靜默地站在她身邊,不發一言,任由她指著鼻子罵。特她停下喘氣時,才淡淡道:「就算全是我的錯吧!你所失去的,憑我綿薄之力,再也難償一二,平安的送你回去後,我就會永遠消失,不再出現在你面前。」
「隨便你。」蔚雲把頭別過去,暗暗抹掉淚。
清晨的甲板空蕩蕩的,江上的風涼意不減,送來嘈雜的鳥叫聲,讓失意的兩人略感心神不寧。
一隻紫黑色的鳥隨風飛來,停在船緣,斂起翅膀,歪著頭,用妖異的眼睛瞪著蔚雲。
「討厭的烏鴉!不要來煩我!」蔚雲脫口罵道,卻有指桑罵槐之意。
「烏鴉」比鷹略大,長脖子,赤色喙。雖是牲畜,似乎感受到了蔚雲的敵意,又發出了難聽的叫聲。
大小姐五穀不識,六畜不分,沒懷疑過天下那有那麼大的變種烏鴉,無端讓正牌烏鴉背了黑鍋。
原來她恨我到了這個地步?我讓她討厭成這樣?上官君驊喃喃自問。洩氣地眼前一黑,根本沒去注意那只「烏鴉」的存企。
「走開!大清早的就看見你,姑娘我可要倒一整天的楣!」鳥叫聲讓蔚雲更加不安與煩亂,順手一揮水袖,想把他趕走。
「小心!那是鴆,有劇毒的,快點離開,千萬不要惹它!」鍾泉流的驚呼自遠處傳了過來。
來不及了,水袖驚動了鳥兒。它憤怒地拍著翅膀喳呼,凌空盤旋一圈後又向下俯衝。蔚雲聽到警告,急忙側身想躲過它的攻擊,不料鳥兒來勢洶洶,蔚雲胸口衣服仍被劃破一個口子,跟著微微感到一陣麻酸。
一隻槳朝鳥兒飛去,但力道不夠,並未將之擊中。它意識到危險,拍拍翅膀,飄下幾根羽毛便飛走了。
「雲兒,有沒有受傷?」上官君驊焦急問道。他被鍾泉流的警告驚醒,心驚膽戰地看著鴆攻擊蔚雲,慌忙中隨手拿起槳一擲,總算趕走這只毒物。
「雲兒姑娘沒受傷吧?」鍾泉流衝了上來。
「還好……」話還沒收尾音,人便癱軟下去,不省人事。
「雲兒!雲兒!」上官君驊扶著她,瘋狂搖晃她癱軟的身體。
「君兄,不要動她!」她很有可能中了毒,為免血氣運行加快,迫毒攻心,應盡量避免搖晃。」鍾泉流勸道。他吩咐下人盡速去請船醫,並將落下的那幾根羽毛用絹帕撿起包好,打算將之焚燬,以絕後患。
別小看那小小的羽毛,浸泡於酒中,便是叫人聞之色變的鴆酒。
上官君算將她打橫抱起,進了艙房。鍾泉流關心蔚雲,尾隨其後。
船醫為蔚雲診脈後,疾聲道:「這位姑娘身中鴆鳥之毒,毒似乎是由外傷入侵,毒性已運行一個小周天。若是在半個時辰內不能將傷口之毒吸淨,毒性行完一個大周天後便要喪命。」
「大夫,毒能解嗎?」上官君驊心裡慌亂,忙問道。
「若是傷口毒血吸盡,還可撐上兩個時辰。這段時間內即刻上岸抓藥煎煮,應當來得及。」大夫沉聲道:「當前要務便是處理她的傷口,傷口在何處老夫並不知道,也不便動手,這就有勞君公子了。」
「該怎麼做,還請大夫指點。」上官君驊微窘,放膽問道。別人不知他們並非親兄妹,他有口難言,又要裝成若無其事,實在痛苦之至。
船醫詳細指點過後,又叮囑道:「吸毒血時,可千萬小心。鴆毒相當烈,碰觸過後難免會稍微感染,到時一同服下解藥即可。不過可別將毒吞下肚,否則藥還沒煎好,命就先沒了。」
上官君驊心頭苦澀地點點頭。
接著所有人出了房門,各自忙碌去,留下上官君驊獨自面對床上昏迷不醒的蔚雲。
上官君驊只遲疑了半晌,橫下心,便開始找尋她的傷口。現在不是避嫌的時刻,她的性命要緊!
他懷疑傷口是因鴆鳥攻擊造成的。翻看她胸前劃破的衣服,果然讓他找到了一絲血跡。接著要……
雲兒,冒犯了,為了救你性命,原諒我這麼做。上官君驊心裡默念完,開始急速動手解開她的衣扣,褪去她上身衣衫至腰部。
接著是中衣。中衣一褪去,蔚雲削瘦的香肩與雪白的玉臂便呈現在眼前,無力地垂著,無力遮蔽僅餘一片褻衣包裹的前胸。上官君驊猛然扭過脖子,緊合上眼,俊臉火紅一片。
想起蔚雲瀕臨生死邊緣!他沒空理會什麼非禮勿視的教條,強迫自己面對現實,又轉過頭去。
簿簿的淡黃肚兜上,沾染了幾滴鮮血,上官君驊很要命的發現,傷口位於她的右乳上。
肚兜沾了毒,不能再穿在她的身上。上官君驊顫抖著手將之除去。傷口橫劃過右乳,一道淺而長的口子,在她如絲緞般光滑的軀體上,造成突兀的對比。裸裎在他面前的冰肌玉膚與絕美胴體,令他血流轟轟,心跳隆隆。
穩著點,穩著點,現在沒空想入非非,救人要緊。他連忙閉上眼深呼吸,先穩住心神,接著睜開眼,紅著臉,湊上唇至她的右乳,開始吸吮毒血。
上官君驊發現吸毒血相當耗時費力,暗暗叫苦,那道傷口之長令他痛恨。微顫的乳房與少女體香逼的他發瘋,鼻尖屢屢不小心頂著她的蓓蕾,更讓他渾身火熱。
就在這種折磨下,上官君驊完成了任務。他將毒血吸盡,一一吐出,再用茶漱口,以防鴆毒殘留口中。
大功告成。他鬆了口氣,撿起散落在地上蔚雲的衣服,收拾好預備送去焚燬,避免遺留的毒會再傷到人。
在他精神鬆弛後坐下來之際,竟然瞥見方才因過度匆忙,吸完血後慌張地離開她的身體,竟忘了為她蓋被,讓她的上峰就這樣裸露在外,。上官君驊火燙著臉,迅速為她蓋上被遮身,但蔚雲凝脂般的玉體已經深深印在他的腦海中,再也遮不去了。
撩人的綺思一幕幕掠過。上官君驊自責:她尚未脫離險境,此時此刻怎能心存邪念?儘管上官君驊遠遠躲在門邊,也難以忘懷方才驚險卻又火辣香艷的經過。渾身熄不了的慾火折磨他的耐性,也提醒也,今生永遠也別想忘掉她了。
就這樣,永遠陷了下去。
★★★
待得蔚雲悠悠轉醒,已是黃昏時刻的事。
為什麼我會躺在床上?蔚雲看看自己已換了件中衣,正自莫名其妙間,鍾泉流敲了門進入,身後跟了個青衣丫環。
「鍾公子,你來的正好。我是出了什麼事,怎麼不明不白的躺在床上?」
鍾泉流示意丫環上前伺候蔚雲。
「你中了鴆毒。記得那隻鳥嗎?還好令兄為你吸了毒,救你一命。吸鴆毒是相當危險的,要是不小心吞下毒,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暴斃而亡,令兄顯然是置他的生死之度外了,你們兄妹感情真好。」鍾泉流用讚許的口吻道。
蔚雲心中流過暖意。上官君驊救了她?
「哥哥一向疼我。」她隨口找了個理由。
鍾泉流微微一笑。「現在可有感覺不適之處?」
「有點頭暈而已。」
「那還好,多休息就沒事了。等會讓小月幫你上點藥,處理一下傷口。我這就先離開了。」鍾泉流望著病未癒的蒼白美人,不忍多打擾,雖然他難得有這個機會與她靠這麼近。
「謝謝你。」什麼傷口?她有點詫異。
蔚雲目送他離去,小月接著上前道:「雲兒姑娘,不好意思,該上藥了。」
蔚雲愣愣地等下文。
「雲兒姑娘,麻煩你把衣服脫下來,我好上藥。」小月捺著性子道。衣服是她為她穿上的,她的情形她最清楚,不脫衣服是不能上藥的。
「我到底是哪裡受傷?」蔚雲奇道。
「右胸啊!不但受了外傷還沾了劇毒,還好已經吸乾淨了,所以請把衣服脫下吧。」
右胸?!那表示……
「剛剛鍾公子說……誰為我……吸毒?」蔚雲困難地把話問完。
「不是令兄君公子嗎?」小月覺得這話問的多餘。
蔚雲火速緋紅了臉,下意識地用手抓住了衣領口。
「這未免太……離譜了吧?就算是親兄妹,我哥哥也不該這麼做啊!」蔚雲心虛地亂找話講,粉飾她不自然的羞赧。她的身子不就被他看光了?
「是沒錯啦!」小月邊說邊動手為蔚雲脫衣上藥,「不過若君公子不做,其他人恐怕也不會肯做的,誰肯冒這個生命危險?」
蔚雲一動也不動地任她擺佈,聽著她說話。
「還好你們是親兄妹,反正這也是權宜之計,雖然有點不合宜,勉強也算合情合理啦!」小月面對那道細長的疤痕,歎息道:「真可惜,希望你未來的夫婿不會介意這道疤痕。」
疤痕橫畫過右乳,雖然傷口不深,但足以破壞掉蔚雲白壁般肌膚無瑕的美。
上了藥的傷口清清涼涼,蔚雲的心情卻是紛擾雜亂的。她和上官君驊有了這樣的關係,日後又該如何面對對方呢?她真覺得沒臉見人,儘管沒人知道她和上官君驊之間的真正關係。
★★★
連著幾天,兩人相互閃躲對方,極有默契地不再碰面,彼此心存僥倖地想避掉那要命的尷尬,拖延面對現實的時間。避著避著,轉眼蘇州便在跟前。
蔚雲戰戰兢兢地自鍾泉流口中套出他們此行的終占,況是上劉家去要人……她已夠內疚心虛,頓時又加上了層恐懼不安。
鍾泉流極想知道他們的去處,蔚雲支支吾吾不敢說。原本是想回家見見兄長,祭拜父親,這下卻落到有家歸不得、有話說不得的困境。
開玩笑,繼續與他們同行下去,身份就曝光了!
自從得知鍾泉流兄妹的身份後,蔚雲面對他們時,一直抱著股歉疚之意,不敢吐實。她雖是鍾清流沒有名份的女人,論輩分也算得上是他們的嫂子,與他們理當有幾分親;但鍾清流為了她而死,她自然轉而將這抹歉疚之意移情到他的弟妹身上,無顏以對。
鍾清流害死了她的父親,卻捨他的性命賠償;奪了她的清白,又以真情摯愛回報,鍾清流的功過難定,蔚雲對他的感情也難以釐清:若說她喜歡上鍾清流,是因愛還是感動?如果不喜歡,又是因恨還是厭惡?
死者已矣,就算再有什麼是非,也沒有必要斤兩算計,然而,面對她的弟妹時,理應放下的這一切,卻又被活生生挑起、不客氣地點醒,叫她想不算計也難!
逃吧!
在多日不見之後,蔚雲與上官君驊在羞窘游移的眼神交錯間,無言地達成協議——下了船就快逃!
他們在鍾家兄妹依依不捨的離情下,在即將踏入蘇州前,來著尾巴、帶著他們的秘密逃走。
逃離蘇州的路上,他們不再搭船,兩人並肩而行,走在寬敞的官道上,趕了好幾天路,直至蘇州的影子不再,這才放下心中大石。
「短期之內,你恐怕不能踏入蘇州一步。鍾家眼線廣,這一躲,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現身,而你,將何去何從?」上官君驊拋開這些天來的遐想,務實地問道。
蔚雲沒有答腔。當初她的計劃是,踏入蘇州便與他分道揚鑣,見了家人,祭過父親後,接著找一個僻靜的地方,結束自己的一生,把命還給鍾清流;如今有家歸不得,她求死的心依舊,若把這個計劃說出口,上官君驊定會死跟著她不願離去,以防她自戕。
「也許,找個地方暫時躲一陣子,風聲過後再回到蘇州。」蔚雲隱瞞了計劃。「而你呢?也該回家去了吧?」話中溢滿離愁。
「是該回去了。只是,你回不了家,一個人孤身在外,叫我怎放得下心離開?」目前她是上官君驊最深切的牽掛。「願不願意跟我回汴京?暫時住在我那兒,日後再做打算,如何?」話中充滿希望。
蔚雲聞言愀然變色。
「我以什麼名義住進你家?禮部侍郎府是收容難民的地方嗎?」蔚雲不客氣道。
上宜君驊啞口無言。以什麼名義?朋友?自己失蹤了大半年,回家時卻帶了個姑娘,說是朋友誰信!未婚妻?蔚雲肯以鍾清流的妾目居,可就從來都沒答應過要嫁給他,他想的可真美!半路所買的婢女?駱龐下落不明,若說找個婢女伺候自己,對家人也許交代得過去,對自己就說不過去了,疼寵她都來不及,怎忍心委屈她以婢女身份伺候自己?雖然她從不願提及自己的身份,不做任何解釋,但她可是堂堂知府千金啊!上官君驊迷惘了。
蔚雲見他沉吟許久,更進一步道:「既然連你也找不到收容我的理由,咱們何不就此別過。這半年來發生的事太多,你我都需要好好靜一靜,就此別過對誰都好。」
就讓這一切隨風而去吧!
沉默的氣氛為他們蓄積離別的傷感。這一切就到此為止了嗎?這是存在兩人心中共同的問題,不敢開口互問的問題。
轟隆隆的喧鬧聲適時打破這片靜謐。兩人的注意力被一群聚集在官道旁爭論不休的人們給吸引去。
官道上人來人往,雖說行人不少,多半三三兩兩擦身而過,少有聚集這麼多人的情景。這群人總數約莫有四、五十,很明顯的分為兩路人馬,兩邊各半,都是些身材粗壯的漢子:一邊以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為首,另一邊似乎是一個年約十八、九歲的女子領頭,雖聽不懂他們爭論的內容,卻能嗅到極為刺鼻的火藥硝煙味。
兩人下意識止住了腳步,不敢前進。
「你個龜兒子!明明輸了還不認帳,硬要贓到老娘的豆子上,算什麼英雄好漢?」女子明艷照人,身著青色勁裝,黑巾包髻,乾淨俐落,聲音極為嬌嫩,偏偏說出來的話不是這個調調。
她身後那批嘍囉跟著鼓噪。在場唯一的女子竟是一群漢子的頭目,委實令人匪夷所思。
「你這臭娘們!明明是怕輸給老子,就派動過手腳的豆子,想坑死老子!要不,怎麼可能支支豹子,這麼邪門?」與她對峙的男子哇啦哇啦吼著。
他的手下也敲著邊鼓。
「哼!那是你學藝不精,老娘可是真材實料!想贏老娘?回去再練個十年吧!」青衣女子不屑道。
「呸!老子就是不信你耍豆子這麼橫,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麼著,換派老子的豆子,你要是這能贏,老子叫你一聲老大,從此不過長江!」男子拍拍胸脯,豪氣干雲,聲如洪鐘。
「他們吵什麼?」蔚雲悄悄問道。
「好像是賭骰子有人不認帳。」上官君驊也不確定。
即使他們離那些人仍有段距離,這兩個相貌出眾,足以勾人魂魄卻又毫無自覺的俊男美女,依舊引起那群人的注意,那名為首的男子雙眼緊盯著蔚雲好一會,驚艷垂涎之色掛在臉上。
蔚雲全身浮起寒意,上官君驊的雙手下意識摟上蔚雲的雙肩,升起男人的警覺。
「我們快離開!」上官君驊暗道不妙。
「再等一下好不好?」蔚雲對那名女子明艷爽朗的笑容起了好感,想知道下文,盡量忽視那個男人的目光。
「可以。」青衣女子見他仍要比,浮起冷笑,「不過,豆子先讓我瞧瞧。」她瞟了一旁的兩人,又看看她的對手,將一切盡收眼底。
男子摸出了四粒骰子,丟在石桌上的大碗裡,發出清脆的聲音。碗邊還放了張羊皮圖,上頭標滿紅藍兩種顏色,看不清是什麼作用。
青衣女子撈起骰子用手掂了掂,現出一絲捉摸不定的微笑,「賭什麼?」
「一樣,賭大。」
「幾把?」
「三把定輸贏。」男子道。
她極不淑女地吹了聲口哨。「三把賭長江以南?」青衣女子揚揚眉,好大的賭注!
「沒錯,就三把!三戰兩勝。你敢嗎?」男子眉頭也不皺,挑釁意味不小。
「那揚州這塊肥肉呢?」這是剛才爭論的焦點,長江以南沒包括揚州,這個問題還沒解決。
「那就一起算。」男子還真捨得,顯然極為有把握。
這群人是什麼來路?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刺刺地於官道上擺桌,糾眾聚賭?!上官君驊和蔚雲相視愕然。
青衣女子右手掂著骰子,左手拎在腰後,來回踱了幾步,彷彿在考慮什麼。一會兒,她笑了笑,刻意揚聲道:「我想請那位小娘子幫我擲第一把,可以吧?」她朝向蔚雲,話卻是徵求他們兩人的同意。
蔚雲嚇了一跳。這裡的「小娘子」,除了那個青衣女子外,就只有她了。是說她嗎?
「她是你什麼人?」男子奇問。
「不認識,萍水相逢。」她轉向蔚云:「小娘子,請你過來一下好嗎?」她的聲音雖嫩,卻傳的頗遠。
蔚雲有些遲疑害怕,不過那個女子爽艷的笑容卻深深吸引住她,讓她不自覺中移動了腳步。上官君驊神色戒備地也跟了過去。
「要是輸了可不准賴帳。」男子不認為蔚雲是個威脅,只道青衣女子瘋了。
「我可不像你!」青衣女子譏道。她換上溫和神色,指著碗,將骰子遞給蔚雲
「小娘子,可不可以請你把這四顆骰子丟進這個碗裡?」
蔚雲接了過來,「這是做什麼?」
「你只管丟,不管丟出了什麼都沒關係。」青衣女子鼓勵道。
蔚雲不知所云地看著骰子,又掃過眾人,在青衣女子親和的笑容示意下,輕輕地將它們放進碗裡,發出悅耳的叮噹脆響。
骰子滾了一陣,朝上的面分別是:六六麼二。
「小癟三!哈哈!」男子見了大笑。
男子身後的嘍囉們也跟著歡呼。
蔚雲不懂賭骰子,但再傻也看得懂對方的反應,知道自己丟出了很糟糕的成績。她愧疚地朝青衣女子望去。
反倒是青衣女子似乎不痛不癢,滿不在乎的笑笑,並沒說什麼,以神色安撫蔚雲。
輪男子擲。殷子在碗裡只旋幾下便停。
六六四五——九點。男子嬴。
青衣女子不理會男子志得意滿地朝天狂笑,也沒聽見對方陣營裡的歡呼聲。她撈起骰子迅速一擲:六六麼麼!十二點!
男子陣營的歡呼聲驟然煞止,輪到女子身後的嘍囉們爆出狂賀。
蔚雲看不懂,但在一旁也為她高興。
「輪你。」青衣女子好整以暇地抱胸冷笑。
難搞的女人!男子寒著臉一擲:六六麼麼!十二點。
一樣的結果!好詭異!
在場眾人鴉雀無聲。
「這場打和,再兩場。」女子絲毫不感意外。
她撈過骰子再一擲六六六六!豹子!
這回她想輸都輸不了了。
女子陣營的嘍囉們讚歎著。最大的點子!他們的老大真神啊!
男子面容抽搐,瞪著青衣女子從容不迫的笑。
他心有未甘,知道這局贏面不大了,斟酌許久後又一擲:
六六五五,還是十二點。點子雖大,怎麼也贏不了豹子。(注)
這場是青衣女子得勝。
他的手下並不覺得丟臉。因為輸在豹子上實在算天意,天意如此,誰也不會認為丟臉。
「換你!我就不相信你剛才不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一勝一負,最後一局,男子的氣焰已不若方才高漲,仍自強作鎮定。
「是嗎?」青衣女子掂掂骰子道:「如果說,我要什麼點子就出什麼點子,你說是不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她話一說完,一揮手,又擲出了四支六點。
「如何?」青衣女子冷眼望他,「如果你還不信,我也可以換個點子。」話說完又一擲。
四支五點!男子陣營又是倒抽一口涼氣:這個女人未免太邪門了!
「還不信?再來。」女子不停手的又連擲四把。
四支四點、四支三點、四支二點、四支麼點,從麼到六,一網打盡。
就連看不懂賭局的上官君驊與蔚雲,也不禁對她的神乎其技歎為觀止,遑論一旁略諳賭技的眾人。
「這第三把你還要擲嗎?」青衣女子氣定神閒地問道。還不認輸?
「老子認栽!江老大!算你厲害!」男子乖乖改口稱她老大。「長江以南是你的了。」語氣雖有不甘,怎麼也賴不掉。
「還有揚州。」「江老大」提醒他。
青衣女子身後一幫人聽了,歡呼聲震天價響:
「江老大打遍天下無敵手!」
「還是咱江老大厲害!」
「江老大是賭國第一把交椅!」
「江老大……」
青衣女子揚手,身後小嘍囉頓時安靜了下來。
「那好,從此我南方海派跟你北方金銀幫,劃長江為界,井水不犯河水。」青衣女子頓道。這場賭局讓海派吞盡長江以南,還包了江北的肥肉揚州,真是個大勝利。
「可以!」男子仍不死心地撈起骰子觀望,懷疑青衣女子換掉了他的骰子,否則她不可能這麼順手。
「不必看了,是你的豆子沒錯,你丟的這麼順手,還懷疑?」青衣女子鄙夷道。就算骰子動了手腳,也奈何不了她。
男子作弊被抓,難堪地黑了臉,但沒發作。她看出他做了手腳,卻也很給面子,只暗示而沒戳破。如果連他做過手腳的骰子她都能耍得這麼神,那麼他輸的實在不冤枉。
他在那張羊皮捲上劃下幾道線,簽下了名。女子滿意地審視羊皮。
「總有一天,老子一定收回這些地方!」男子丟失許多地盤,恨很道。
「隨時候教。」
青衣女子轉向蔚雲笑容可掬道,「小娘子,謝謝你幫忙擲骰子,為了表示謝意,我想請你和這位公子吃頓飯可好?」
蔚雲剛要詢問上官君驊的意思,便被打斷了。
「這位姑娘是我的客人。」男子冒出一言,聲音不懷好意。
「是嗎?她可沒答應你。」青衣女子回道。蔚雲和上官君驊聞言也跟著點頭。這男人分明對蔚雲意圖不軌。
「這裡不是長江以南,也不是江北的揚州,是老子的地盤,江老大你有何意見?」男子冷言譏誚。才剛劃了界,在他的地頭上他可有恃無恐,就算叫她老大也一樣。
「這裡是你的地方沒錯,不過即便在你的地方,你也無權動我海派的人吧?」青衣女子瞇起了眼。
「如果她是海派的人,我吭也不會吭一聲,可是你方才說跟她是萍水相逢,這不是睜眼說瞎話?」
「可是,這位姑娘剛幫我擲了一把,算得上是海派的功臣,老娘的盟友,就憑這層關係,可以算是半個海派人,你想動我的人嗎?」青衣女子拉扯關係。
蔚雲暗道慚愧。她明明丟出很爛的成績,竟然還被說成功臣?
原來如此,上官君驊暗歎她的遠見。青衣女子似乎是為了保蔚雲,才讓她躑了第一把,好讓她與海派沾上關係。這位江老大真是個至情至性的江湖人,他對她起了幾分敬意。
既然青衣女子都這麼說了,再動蔚雲便是跟海派為敵,違反江湖道義。男子斂去不情願的神色,率領手下,拂袖而去。
(注)擲骰子比大小,四顆不同不計點,三顆不同也不計點,一對相同,另兩顆方計點。兩顆相加,再看是比大還是比小,計算輸贏。若是這兩顆也相同點子,呈四顆兩對,以兩對當中較大的點數計算。江老大的六六麼麼,若比大就算十二點,不計麼點計六點,是接近全勝的組合。不過若是擲出四點相同,則不論比大比小,通殺全嬴。若是兩方都擲出四點相同,那就要再比點子大小了,不過機率太低。通常擲出一次四點相同的機率只有千分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