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此地有何意義?懷抱著綺麗夢想踏進侍郎府,聽憑夢碎竟也無力離開;上官家既然不當她是回事,留下來的理由也就牽強,那麼為何她仍不離去?
為了那看似真實,實際上虛幻縹緲的一年之約。
面對父母催婚,上官君驊以暫緩三年娶妻為條件,交換爹娘的一年之約——以一年為期,暫時不見蔚雲,讓爹娘籍以試煉蔚雲和他們的感情,一年過去,方將蔚雲納為己有,陪侍在旁,唯獨終生不許娶她為妻。
上官君驊起初大力反對,不願委屈了蔚雲,後來仍在蔚雲勸說下,勉強答應這個約定。他要長遠的未來,也得顧及眼前燃眉之急——
要是被逼馬上與別家姑娘成親,他和蔚雲就一輩子沒指望了。
劉家案子未結,上官君驊也暫時不宜露面,娶妻等於宣告世人他的存在,好面子又怕事的上官家丟不起這個臉,上官夫婦便答應了三年不娶這個條件。
一年,足夠觀察蔚雲的性格,以及緩和兒子的熱情。上官夫婦如是想。
三年,足夠想辦法讓家人接納蔚雲,進而承認她為他的唯一妻子。上官君驊如是想。
孰料,他的熱情未減,先減了她的。當初猶豫之際追隨上官君驊而來,默許了終身,卻在情愛與自卑間擺盪,不曾開口允婚,靠著兩人相戀的默契一路走過來,如今則面臨著空前的考驗,信心搖搖欲墜。
蔚雲咬著牙忍耐。一切等待,終將在一年後開花結果,然而意料之外的疲乏也隨之而來,令她無奈,卻在上官夫婦意料之中。
少年情侶的熱情,來得快去得也快,難以刻骨銘心。老實的兒子也許癡心,將之分開一陣子,讓想攀龍附鳳的鄙陋女子受點折磨後,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不再妄想正萋之位,那時,才是她通過考驗的日子。上官夫婦正是做如此打算。
一年來,依戀漸漸消褪,情愛緩緩磨蝕,精神壓力排山倒海地襲來,叫蔚雲在自卑與自尊的漩渦裡掙扎,幾乎溺斃。
相思,能連根拔起嗎?
起碼正在委靡。
上官夫婦的策略慢慢收效,尤其在蔚雲身上已見效果。她看起來就像是個認命的丫環,不曾對自己的地位有些許不滿,也沒有多大野心,安安分分地擔任丫發的工作,終於讓被隔開了的上官君驊,得以在一年之後蒙父母大恩,將蔚雲留在身邊。
「好久不見,你瘦了好多。」是夜,上官君驊憐愛地捧著她蒼白的臉蛋。
「你也是。」蔚雲的眼霧濛濛地。
這段日子總算熬過去了,他們已得上官家的默許。從此,蔚雲便是被承認的待寢丫環,有朝一日也許有幸能晉陞為妾,但就是不准為妻,這是上官家的規矩,正妻必須是出身名門,家世清白。
「我們從今天起終於能在一起了。」上官君驊聲音急切又不掩欣喜。這是他盼了許久的。
這樣的幸福,夠嗎?或者,她連這麼一點點幸福都不該擁有?蔚雲望著上官君驊俊秀的臉,竟失去以往的熟悉與熱度。
「你好像不怎麼高興?」上官君驊試探道。
「我沒有真實感。」
「是嗎?」
上官君驊為這個答案不滿。他捧著蔚雲臉蛋的手,轉而托起她的下巴,並緩緩逼近她的臉,吻上她的朱唇。
是夢?是幻?不真實感更加強烈。蔚雲沒有掙扎,沒有喜悅,心像是破了個洞般難補。她的腦中浮起那個噩夢,顫抖著極力勉強自己不掙扎。
這該是她自兩年前初識他以來,便縈繞於夢中的心願,此時此地竟令她更感空虛……恐懼……
上官君驊緩而溫柔的吻著,用無言的行動傾訴相思,細長而綿密,許久才離開她的唇。
「向爹娘坦白你的身份,讓他們答應我們結為夫妻,怎樣?我受不了你沒名沒份的在我身邊!」上官君驊的語氣熾烈而灼熱。原本以為有耐性可以等到說服爹娘,這一吻像是點了火,燒掉他的耐性,引爆他的熱情。
這個問題他們一直不敢碰,上官君驊終於忍不住了。
孰料,蔚雲變了臉。
「我該怎麼解釋我們相識經過?把鍾清流的故事加進來嗎?」蔚雲冷冷道。鍾清流是兩人心中永久的痛,更是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
上官君驊的熱情被澆熄了大半。
「我既然有「江南第一才女」的美名,上官大人必定會想盡辦法考我,我過得了他那關嗎?當然可以推說我名過其實,但這麼一來又有幾分說服力?」這是蔚雲自卑的源頭,也是劉家的最高機密,見不得光的內幕。
上官君驊心涼了。
「還有,為什麼我不肯回到蘇州等你聘娶,便厚顏無恥地直接住進上官家,還隱瞞身廾,這又是何故?」鍾家的人正在搜尋蔚雲,劉家的案子也未結,不知多少人在找她,她有不得不躲的苦衷。
上官君驊感到背脊似乎結了冰。
一切的棘手難題,被蔚雲狠狠地挑了出來,藉以打擊沉醉在美夢中的上官君驊。怪不得她,當初天真爛漫的少女經過重重磨難之後,從膽大妄為的初生之犢轉變為怯懦多疑的小婦人,想不深思熟慮也難!
說實話,完了!想圓謊,難了!
這些難解的問題、是她隱瞞身份的原因。上官君驊大略知道她有這些顧忌,只是一時被戀火沖昏了頭,脫口而出後就後悔了。
「是我太衝動了。對不起。」
他的道歉反倒讓蔚雲歉疚。
「別說了,暫時就……這樣吧!」蔚雲淡淡地帶過尷尬。「天色已晚,我回房了。」嬌小的身影無所眷顧地離去,消失在夜色中。
一年之後單獨相處的第一個夜晚,竟是以這種結果收場,實在不是年前自信滿滿的上官君驊所能預料的。
今後他們之間又將有何變數?
★★★
想當年,其實不過也只有兩年前,蔚雲似乎還是個人事不知的冒失姑娘,在劉家受盡寵愛,無憂無慮,然而這一切都已遠離她而去。
外在事物狂烈的衝擊,內心也跟著顛沛流離。猜忌、多疑、害怕、猶豫、膽小……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境,逼得她連心都變了。
她還愛上官君驊嗎?愛到深處盡頭,竟是無情的反面,敵不過現實的考驗。蔚雲遲疑了。
「你就是我三弟帶回來的雲兒姑娘?」一個冒失的聲音打斷她的沉思。
侍郎府的長廊,出現了不速之客擋住她的去路。那人身影一出現,像是銀白的發光體照亮了四周,強大的存在感使得曲折寬敞的長廊也突然變得狹窄了。
「公子是?」
「我是君驊的二哥,上官重星這廂有禮了。」他嘻皮笑臉地一揖。
「我同大哥上冀北,一去便是一年多,沒想到一回來,就聽說我三弟身邊多了個美人,等不及想來看看。君驊的眼光還真不是普通的挑啊!」
蔚雲的柳眉皺了起來。輕浮的男人,少惹為妙。
「見過二公子。」她安分地回禮,肚裡想的是狠扁這男人一頓。
「不必不必。我那八風不動的三弟好不容易有鍾愛的姑娘,也該是我未來弟妹,不必行此大禮。」他不將她當作下人,稍稍喚起蔚雲的好感。
「二公子客氣,這是雲兒的本分。」神色稍緩。
「也難怪他一塊死人木頭竟然會為你所動。我要是在路途上能結識你這樣的姑娘,家裡的老婆小妾大概就不再看一眼了。姑娘真是風華絕代,在下好生仰慕。」又是油腔滑調的一揖。
剛起的好感馬上又沒了。這馬屁拍的真噁心,蔚雲差點嘔死,乾脆轉身離去。
上官重星假裝沒看到她的嫌惡,「聽說我爹娘不肯讓你們拜堂成親?」劈頭便是這個尖銳話題。
「奴婢不敢妄想。」腳步停了下來。
「那個女人不想要名份?你就算妄想也是情有可原。」上官重星是真小人的代表。
「無所謂。」蔚雲心灰意懶回過頭來。
「嘿!就算你不敢想,我那死心眼的三弟也非娶你不可。」上官重星一副極有把握的模樣,「別看君驊平常溫軟良善,一執拗起來八頭牛都拉不動。聽說還訂了什麼一年之約、三年之約的,照我看來,就算是百年之約,牛脾氣三弟也不會變的,倒是你……」他忽然神秘兮兮地對著她擠眉弄眼。
蔚雲皺起眉頭,神色不悅,假裝無事地四處瀏覽。雖然她很想知道下文。
上官重星眼見自己魅力無效,引不起她的注意,有點挫折感。「你是真的無所謂?」他不敢相信蔚雲對上官家三媳婦的地位沒興趣。看來不但如此,連帶對他這個曠世美男也沒什麼胃口的樣子。
他已娶妻生子,並有小妾數名,卻還是風流花心,年年納新妾。自命不凡的孔雀自然見不得人無視他的美麗羽毛,縱然眼前人是他未來弟媳,炫耀一下羽毛也好。
「二公子認為我該「有所謂」?為了侍郎府三少夫人的地位和榮華富貴嗎?」這個平淡無奇的虛名,恐怕還及不上極有可能流芳百世的「江南第一才女」盛名,以及她——實際上是小莫——的創舉「隔簾選婿」。論虛名?她的桂冠已有千斤重,論榮華富貴?蘇州知府可也不差啊!
「想要這個頭銜也是很正常的。除非你是聖人,再不就是坐擁名利許久,看淡了。」上官重星隨口道。
很聰明的男人,雖然有腦子,可惜輕浮了點。蔚雲打量他與上官君驊有三分神似但玩世不恭的俊美面孔。
「也可能有別的原因吧?知道自己命賤,安於現狀,又沒半點向上之心,懶得追求名利。二公子相信嗎?」心灰意懶是她目前的心情寫照,再加上她自幼便身負無上名利,看淡了。上官重星說對了一半。
「別被我爹娘的手段唬住了。」上官重星看穿了他那官場上長袖善舞的狐狸老爹的把戲。「他們動搖不了我三弟,便想朝你這個弱女子下手,你要是就這麼投降,不就稱了他們的心意?別枉費君驊的癡心。」輕浮的語調轉變為懇切的勸解。
蔚雲不解地看著他,「為什麼告訴我這些?」難道他不認為自己登上三少夫人之位會污蔑上官家清名?
「只是想讓我那聖人老弟欠我個人情,沒什麼。」上官重星得意地笑笑,緩了緩,又道:「不過,勸你小心點,我爹娘那關不好過,我大哥那關更麻煩。尤其你還……」
他望著佳人搖頭,「長相這麼「禍水」!」
這是什麼意思?
蔚雲想問清楚,上官重星已隱沒於迂迴長廊中,徒留她置身漫漫黑夜、重重星光之下。
★★★
這個謎團許久後終於有了答案。
蔚雲和上官君驊不動聲色地過著日子。表面的和平幻象維繫上官家搖搖欲墜的安寧,連日來驟降的溫度已使汴京城內大雪紛飛,這兩天吹的更不知什麼風,不但風勢狂猛疾勁,連帶大雪也像傾盆大雨般直瀉不停,積了一尺厚,陰冷的空氣為上官家寧靜的假象營造山雨欲來之勢。
上官家僕忙著掃雪、除雪、堆雪,沒人加派工作難為她,上官夫婦不再要求她亦步亦趨地伺候;聽說上官重星到秦樓楚館喝花酒去了,徒留妻妾空閨獨守,傳聞還有位大公子,蔚雲到現在還沒瞧見。
日子擺明是屬於她與上官君驊的。
蔚雲確信她真的已被承認。下人雖非必恭必敬,起碼客氣許多;上官夫婦不再當眾給她難堪,只除了她不得與上官君驊平起平坐,同進同出。她真的熬過來了。
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上官重星的話卻令她耿耿於懷。
汴京城的冬天比起四季如春的江南要冷上數倍,蔚雲全身包在厚襖下,像個臃腫的粽子,凍的不得了。門窗緊閉不開,也少出門,所莘她現在的身份「晉陞」為上官君驊的貼身婢女.只要他不召喚,她可以偷懶。
江南何曾有過這樣的鬼天氣?唉!
蔚雲奄奄一息地窩在炕上,昏昏欲睡,又不敢躺下,怕上官家要有什麼事派人來召喚,見到她「晝寢」,落得懶惰的罪名可就麻煩了。
一陣輕啄般的敲門聲讓她睜開眼。
「雲兒,我帶來一床厚被給你。」上官君驊的聲音出現在厚重棉被之後。
「你到這來不太好吧?」下人的房間不該讓三公子踏入,即使是她的房間。蔚雲將門關上後道。
上官君驊逕自將被子放到炕上。其實蔚雲吃住並不差,比起一般丫環要好上許多,但就算她炕上的被褥再厚,她還是耐不住冷。上官君驊體貼地察覺到這點。
「誰說不好?我們現在已經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了,到這來陪陪你誰敢說話!」上官君驊理直氣壯。
蔚雲這幾天避在自己房裡不見人,他相思正濃,使上這來看看她。
「那也應該我到你房裡去嘛!讓人知道你到這來就不好了。」臨幸婢女也不該這麼紆尊降貴,上官君驊此舉讓蔚雲心驚。
「你肯來嗎?」上官君驊眼瞳一暗。自那一吻後,她這陣子極少出房門,動機再明顯不過。
經過這兩年的見識,蔚雲已不再是人事不知了。上官君驊在企盼什麼,她多少能感覺得到。
「我……」蔚雲見他失望的神情,很想上前投進他的懷抱,不過要是他籍機求歡,她又不忍拒絕時,在她沒有心理準備下半推半就成了事……她好怕!面對他的親密碰觸,她沒有把握不去想起「樂水居」上噩夢般的那夜,即使她已做過不少的心理建設。
「再讓我想想。」蔚雲歉疚地低下頭。
上官君驊釋然地笑笑,拉著她的手坐了下來,把玩著她嫩白的柔荑。
「沒關係!我的門隨時為你而開,你何時想來,我恭候大駕。」
「我要是去你那裡,讓人知道的話,不太好吧?」蔚雲紅了臉。即使他們已被承認,但她與上官君驊到目前為止的關係並不如外人想像那麼曖昧,可是,她就是在意旁人眼光。
「我來這也不行,你去我那又怕人知道,那你說到底該怎麼辦?」上官君驊微笑,心裡充滿無奈。
「我還是只能說讓我想想看。」蔚雲的頭更低了。
相思愈來愈烈,佳人近在咫尺,不能擁之入懷,像是考驗他的意志,煎熬他的理智。他緩緩地提起她的手,無意識地輕吻著,藉以稍稍慰藉他的癡戀。他願意漫慢等,他用力說服自己:一年都能等,不在乎這一時半刻,他要的是全部的她!心甘情願的她!
「沒關係。什麼答案我都能接受,只要你仍留在我身邊。」
蔚雲頰上紅暈因他親密而無威脅性的動作,及體貼溫柔的愛請更加熾烈,更何況這個男人是她苦戀兩年的對象,搖晃的心頭小舟開始因心潮波浪漸興,幾近翻覆。
「我回去了,有什麼事隨時歡迎你來找我。」上官君驊戀戀地放下她的柔荑後起身。
「呃……等一下!」蔚雲迷離媚波流竄,不知如何收放,鼓起勇氣道:「你先站著不要動。」
站著不要動?上官君驊不解。
「真的不能動喔!」蔚雲又說了一次。在他的錯愕下,攀著他厚實的胸膛,踮起腳尖,閉著眼睛送上朱唇。
很直接的誘惑!
兩唇一碰觸,爆出絕艷而瑰麗的火花,電流藉著兩唇四瓣相互交流。上官君驊不能自已地將她擁入懷中,恨不得融入體內,一手一路滑下她的背、她的腰、她的臀……
他欣喜她的行動,開始用舌尖試探她的貝齒,悄悄與她的舌尖打招呼。
蔚雲一震,睜開了眼睛,驚慌地倒退,兩唇再度分離,襲上的冷空氣惹得它們抗議失去溫暖依侍。
「討厭。」蔚雲滿臉通紅,含嗔以袖掩唇。她其實並不討厭,剛才那一吻已沒有上次的空虛與恐懼,而是溢滿了信任與愛,只是她還沒準備要的更多,太突然了!
蔚雲眼中並沒有勉強,吻裡傳來的溫情令上官君驊不介意她抽身而退。事情似乎有轉圜的餘地,她已經漸漸願意接受自己了,他不禁喜上眉梢。
「真的討厭嗎?我好喜歡喔。」他像偷吃糖的小孩,得了便宜還賣乖。
「不是跟你說不能動嗎?」他不但動了,還將她擁入懷裡,上下其手……,蔚雲的臉像熟透的番茄。
「我又不是木頭人!」上官君驊抗議,「是你主動送上來的,推拒的是白癡。」他邪邪笑道。
「我沒要你推拒,也沒要你這麼……色啊!」蔚雲再度以袖掩唇、臉又紅了。
「所愛當前,我想忍也忍不住。」上官君驊語中透露濃烈渴望,聲音暗啞。
「你先回房去,我等會會過去同你吃晚飯。」蔚雲的媚波一掃上官君驊,嬌羞地低下了頭,明艷不可方物。她決定今晚要讓自己成為他的人,不再閃躲。
上官君驊大喜,「我等你!」
他留下感性而沙啞的一句話,離開蔚雲的房間,開始了他熬不盡的漫長等待。
天色漸將昏暗,尚不至於奪走日的光華,但是喜從天降的上官君驊,全然沒注意到隱匿在長廊轉角的一雙閃爍著妒意、恨意與邪意的眼睛。
★★★
蔚雲羞怯地對鏡梳妝。許久以來懶於打扮,也唯有這一刻她會想起在臉上塗些胭脂水粉,戴上銀簪玉釵。
她一向不認為自己有多美。在小莫那沉穩冷艷的絕世麗容面前,她永遠自認不如,只知道自己很惹人憐愛,人見人疼,因此她平常並不把心思放在她那張臉上。
抱著堅定的決心,微顫的心情,看著鏡中還算美麗的白色身影——酡紅的雙頰,渾沌的秋波,洩漏她將去會見情人的秘密;她緩緩吸口氣,準備出門。
敲門聲又起。
難道是他有什麼急事,又折了回來?蔚雲趕忙開門。
一雙晶亮閃爍的眼睛直射過打量的視線。蔚雲一顫,「你是誰?」
門外站著一個年近而立,相貌嚴峻,笑容深沉的男子。他大踏步進入蔚雲的房間。
「才剛和他溫存過,現在又要去他那兒?浪蕩春婦,還吃不飽是嗎?要不要我來喂餵你?」男子逼人的輕蔑眼神像要將蔚雲撕裂了吃,含羞帶怯的她很容易引人遐思。
「你到底是誰?不要過來!過來我就要叫了!」蔚雲用威脅掩飾害怕。
「叫啊!沒有人會相信你的。小小賤婢,得本公子「臨幸」是你的福氣,你膽敢亂吼亂叫,把人引了來,就試試世人是相信你這賤婢,還是相信我堂堂上官家繼承人上官朗月。」男子陰邪笑道,反手扣上門。
上官朗月?繼承人?大公子?蔚雲一凜,果然是個麻煩!她極度恐慌地步步後退。
「不要過來!你既然是君驊的大哥,就該知道我是你弟婦,請放尊重點!」蔚雲怒道。
「弟婦?哈哈哈!你不過是個來歷不明的侍寢丫環,憑什麼能得我尊重,自稱是我弟婦?」上官朗月極度不屑道:「聽說我那三弟為了你,放棄與其他貴族世家的婚事,還以為是怎樣的天仙美女,看來不過是個稚嫩丫頭罷了!君驊的眼光還是有問題。」不過這個稚嫩的丫頭那股青澀羞怯模樣,已引得他色心大動,這話他沒說出口。
「就算我只是個卑微的丫頭,也是你三弟的人,你怎能如此污蔑我?」蔚雲怒極。
「污蔑?什麼鍋配什麼蓋,我那道貌岸然的虛偽老弟,正好配你這低賤卑下的女人!」上官朗月眼中噴火,「我最討厭你們這種假惺惺、自命清高的狗男女!明明骨子裡賤到極點,表面上又是另一副嘴臉,還能得到所有人賞識!賤!你和上官君驊都是這種人!都一樣賤!」字字仇恨透入骨髓,蔚雲震驚地忘了身處險地。
「你瘋了?連自己的兄弟都這樣侮辱,你有沒有半點手足之情?」蔚雲的詫異超越了忿恨。
「手足之情?吃哈哈!……」上官朗月一陣狂笑,扭曲了那張不俗的俊臉,猙獰至極。「他要是顧念手足之情,就不會故意搶奪了我爹娘的稱讚,下人的尊敬,世人的推崇。人人說他是上官家之光,爹娘當他是寶,那我呢?我這個上官家的正牌繼承人,算是個什麼東西?」上官朗月眼布紅絲,目皆欲裂。
「他那麼善良,不會是故意搶你的光彩。」蔚雲提點他。上官兄弟的手足之情真是糟糕至極,竟有這麼深的誤會。
「不是故意?不是故意就可以讓我灰頭土臉,要是故意呢?」上官朗月滔滔不絕地宣洩恨意,吐露近三十年來無窮盡的恨。
「他是你兄弟,兄弟豈有仇恨,會陷你於不利?」蔚雲苦勸,「大公子,你已經神智不清了。」
「誰說的?我清醒的很!清醒的知道你是他最愛的女人,只要奪了你,我那三弟將痛不欲生,大快我心!哈哈哈……」
蔚雲來不及驚訝,上官朗月便如餓虎撲羊般,將蔚雲撲倒在地。蔚雲瘋狂叫著,又踢又打,上官朗月不痛不癢,恣意狂笑。房內的狂笑與狂叫竟然無一人聽見,無人前來過問,一陣無助恐懼感罩住蔚雲。
她不能就這樣任他蹂躪!一次的噩夢已夠她痛上一生,再來一次,毫無疑問她將沒有活下去的勇氣。
蔚雲狠狠咬住上官朗月右腕,逼得他吃痛放手,就趁這個空檔,她迅速摘下頭上銀簪,猛力往他右肩刺去……
上官朗月左手猛壓右肩,鮮血自指灰汩汩流出,流掉他的力量,等他喘口氣還想撲上蔚雲時,她卻趁此開了門閂,奪門逃出。
急切的敲門聲打斷上官君驊的癡想。他癡癡在房中等著,盼不到蔚雲前來,心中焦急,又不好前去探問,怕嚇退了才剛願意接近自己的她,一顆心懸著老高。
敲門聲不是意料中的輕怯,反倒是急促地,令上官君驊疑竇叢生。他連忙開了門,一道嬌小的白色人影直奔而入,竄進床帳中,鑽入被褥裡,像是在躲藏什麼。
「雲兒!你怎麼了?」
上官君驊一掀被,蜷曲於內的白色人影轉而投入他的懷抱。
「發生了什麼事?」
上官君驊聽著蔚雲壓低的啜泣,幾乎瘋了,「到底怎麼了?」
蔚雲聽到他的聲音,心中一寬,終於放聲哭了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到底什麼事?」上官君驊吼著。
蔚雲依然不語,只是搖著頭流淚。
「你倒是說說話啊!你哭的我心都擰疼了!」上官君驊焦急地猛搖她纖纖身軀。
蔚雲的淚猶未止。
紅腫的眼眶,蒼白的臉孔,如梨花帶雨,纖細嬌弱而引人疼惜。上官君驊狠狠抱住她,狠狠疼進心裡。
淚奔騰一陣,漸漸乾涸了。上官君驊一度以為他永遠拭不完蔚雲的淚,慌張地拚命以抽為她擦拭,終於,淚漸漸止住了。
蔚雲吸吸鼻子,順順氣,看著焦急的上官君驊滿腹疑問的模樣,漸漸鎮定了下來。
「我想喝杯水。」
蔚雲接過他遞過來的杯子,邊喝邊想。
她將杯子遞還他,看著上官君驊點亮油燈。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現在還有這心情說這些?上官君驊捺著性子,盡量以平緩正常的語調問道:「現在可以告訴我,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蔚雲身軀一僵。
是晚間了吧?上官朗月受傷的事情有人發現了嗎?她還剩多少機會能與上官君驊獨處?上官家絕不會放過她的。沒辦法,她是女子,女子要是不幸遇上了這種事情,只會被質疑是否行為不檢,以致引狼入室,沒有人會相信她的清白,更何況她是在上官家的屋簷下傷了上官家的大公子。
蔚雲心在顫抖。就要被迫離開他了嗎?她才剛準備要接受他,同他一起為未來奮鬥,轉眼間就變成了這樣,老天啊!你又要開我廾麼玩笑?
「你過來一下。」蔚雲微笑,拉著他的手,讓他靠近床邊,靠近自己。
她已經下定決心,要在有限的時間內,同命運之輪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