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等事?她一時興起,原來做了多餘的事。方萱梅撫摸著言兒,瞧它吃得津津有味,不忍心掃它的興。
「那今日就讓他吃個高興,明天起我會注意的。」她歉笑。
「姑娘若是高興,待晚上再讓姑娘餵它吧!」他恭敬地建議。
她淺笑點頭。
他行個禮後離去。
原來要馴服一條狗,還得如此嚴格地控制它的肚皮,然後才能得到它的忠誠?雖說讓它吃食無虞,住得也安穩,可也剝奪了它某些權利,它真覺值得?
「言兒,你告訴我,你到底快不快樂?」方萱梅喃喃地問。
狗兒抬頭敷衍她一會兒,立刻又低頭吃它的東西。
它當然聽不懂。
連值不值得都毋需去考慮,也算是種快樂吧!方萱梅歎口氣。
身處精緻的牢籠中,後宮的女人個個是寵物,不但衣食無虞,榮華富貴加身,女人們的忠誠也統統獻給同一個男人,所有的曲意承歡只盼求得更多的寵愛,值得嗎?
往日,她一顆芳心獻給皇上,不曾思考過值不值得。愛上一個人,若真不必計較值不值得,不擔心有無回報,她應該也能很快樂吧。
只可惜她有血有肉、有思想,她快樂不起來,她會計較。
嚴冬希罕的暖陽,照得人渾身暖洋洋。方萱梅在後花園伴著言兒,恍恍懈懈的瞬間,四周寂靜得讓她誤以為猶身處於不見天日的碧淵宮中,冷清如出一轍。
宮裡如何了?皇后娘娘現下脫罪否?年蓉說要對付五嬪,不知要如何對付?
方萱梅皺著眉,衷心期盼年蓉早些收手。若讓皇上或娘娘得知,年蓉的下場就不只是下半輩子在冷宮裡度過那麼簡單了。
除了宮裡混亂,京中亦是一片蕭條。淪落飄香苑兩日,除了受些驚嚇與皮肉痛,還約略知曉戰事已造成京中人心的浮動。歌舞昇平的首善之都,才不過幾日就成這副模樣,要是她不出宮門,由得碧淵宮死寂的氣息粉飾著,她還猶以為天下太平,戰事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動亂而已。
她的避世,導致她消息不如後宮嬪妃們靈通。但狀元府不但感不到烽火味,人們口耳相傳的戰事情報,亦不曾流入並劃破府裡的寂靜,讓她同樣有種不知民間疾苦的遺憾。
「姑娘,天冷了,請進屋去暖暖身子吧!」負責伺候她的蕊珠,手提了件長袍而來。
「我想在這兒陪言兒。」方萱梅由得蕊珠將長袍披上她身子。
「那不如就將狗兒也一起帶進房去吧!姑娘身體要緊。」知道方萱梅相當喜愛言兒,有時連睡覺也一起,蕊珠便建議著。
她伸手想拿言兒的食缽,好引它跟著入內,豈知言兒不悅地低嗚警告,還弓起了背,嚇得蕊珠趕緊縮回手。
「不可以喔!」方萱梅拍拍它的背安撫,言兒便溫順地搖起尾巴。
「它很聽姑娘的話呢!」蕊珠驚歎,「除了大人和張管家,就是姑娘能使得動它了,也不知大人是如何調教的。」她轉著眼珠思索,恍然大悟笑道:「說不定,就因姑娘是未來的夫人,狗兒也識相地知道要聽從姑娘的話,是吧?」
方萱梅失笑,不知該怎麼說。
狀元府裡,人人視她為未來的狀元夫人,下人個個待她有禮,蕊珠更敬她為女主人,亦步亦趨地像伺候個脆弱瓷娃娃。只因她看來纖細脆弱,容顏又蒼白,氣質縹緲得像不食人間煙火,唯恐她隨時化作一縷輕煙消失無蹤,蕊珠可看得緊了,就怕她出了岔子。
有必要如此緊張她嗎?方萱梅歎息。
剛從一個牢籠脫逃出,又跳入另一個牢籠,來來去去,她的日子又何異於以前?狀元府與碧淵宮又有何兩樣?同樣的與世隔絕,冷清如出一轍,下人態度恭敬如一,而男主人……
則看都不看她一眼!連這點也不遑多讓!
「大人呢?」方萱梅悄聲而問。
「啊?大人今早進宮面聖去了,姑娘不知嗎?」蕊珠詫異道,隨即又自作聰明地笑了,「一定是回頭想給姑娘個驚喜,所以才不說的。」
「給我驚喜?」她不懂。
「大人在朝中一向少與人結交,上朝的機會也不多……」蕊珠心直口快,驚覺會讓方萱梅多心,趕忙改口,「照這情況看來,大人很快就得皇上重用了,姑娘也為大人高興吧?」
「嗯。」
「那麼,姑娘最好勸勸大人……」蕊珠神秘兮兮的語氣引起方萱梅的注意。
「嗯?」
「勸大人該積極些,多和朝中人來往,不要整天悶在書房裡。」蕊珠又覺逾越了本份,又趕忙笑著解釋:「咱們作下人的,當然希望大人能過得如意。大人多出去走動走動,多和同僚來往,往後日子也才順遂啊!」這樣,街坊傳說狀元遭閒置的流言,才好早日消除,她保留了這點。
對她家大人的失意,蕊珠其實還說得含蓄了。
她更慶幸大人已許久不曾上青樓酒樓,否則方姑娘若是知道,一定會更難過。
蕊珠根本不知,方萱梅便是讓她家大人從諷香苑救回來的。「我也希望他過得如意。」方萱梅衷心道。那她的如意誰來關心?
※ ※ ※
見鬼了!
打他被皇上架空職權,削了大半權柄,他就不曾受到宣召,今兒個是次什麼風?該不會是三王爺造反,打仗打得皇上腦袋糊塗了吧?宣他這曾垂涎於他皇后的傢伙入宮?皇上應是連他的面都不想見了啊!
傅謙並不為這天降榮寵感到興奮。戰爭打了也快有一個月了,三王爺已露出敗象,眼看離太平之日不遠,皇上想必龍心大悅,他可以奢望皇上的心情還不錯,應該不會找他麻煩吧?
但自文皇后脫罪,皇上積極整頓京城和宮裡,據說揪出不少造謠細作,皇上該不曾「順便」查出他窩藏昭儀吧?
傅謙反覆揣測各種宣他入宮的理由,就是不得要領。他已不大相信天下會有運氣這等事,就算有,應當也輪不到他;但倒霉的事,他倒疑心第一個就往他頭上砸來。
紫晨殿內,陽廷煜面無表情地凝視跪地的傅謙。
「傅卿家,平身。」
傅謙恭立於階下,自始至終不曾抬頭,亦不曾試圖說些什麼,不論是問候、巴結、訴苦還是客套,像是根本不懂把握這難得的面聖機會。陽廷煜也怔怔望著他許久,感到他大異於昔日容光煥發的模樣,心中略有不忍。
黯然失色……對!就是黯然失色。
傅謙本是他極為看重的臣子,但他辜負了他的期望,竟去招惹他的愛後,氣得他削了他的權,將他閒置至今。據聞他與朝臣並不和睦,想來也與仕途失意脫不了關係,官場裡的人哪個不是勢利眼!
「傅卿家,許久不見,近來如何?」陽廷煜溫聲而問。
「挺好。」簡單明瞭。
除了應對的官腔,傅謙不多說一句廢話,沉悶得讓陽廷煜懷疑起他當初的對答如流到哪兒去了?
陽廷煜又問:「何敘君近來好嗎?」曾經他也曾迷戀過她,不過那是許久以前的事了,
就不知何敘君如今是花落誰家呢?
來了!傅謙一凜。
風從虎曾拜訪過他,眼看是與何敘君兩情相悅,就要共結連理了,不曉得風從虎取得皇上的諒解沒?傅謙自認耽誤過何敘君一回,可不能再次壞了她的姻緣。
「臣與她許久不曾碰面了。」他小心翼翼地,不多說任何引來皇上追問的話。
「嗯。」陽廷煜點點頭,「朕已不打算納她為妃,不論她想嫁誰,朕也不會干預,你大可放心。」
像是被皇上看穿心思,傅謙一愕,忘了應對。
「現在你老實告訴朕,你可要迎娶何敘君?」陽廷煜一臉嚴肅。
「臣不配。」傅謙抬頭,「是臣先絕的義。敘君定已不將臣放在心上了,就算敘君仍肯屈就,臣也無顏再續前緣。」他拱手參拜,慚愧地將頭埋造高舉著的雙臂之間。
陽廷煜見他說得真切,也微微露出笑容。
「你的確變了不少。先前明熙公主告訴朕,朕還不相信呢!」
皇上突來的和顏悅色,傅謙垂下手,不知該如何答腔。
「如此說來,你還是孤家寡人了?」陽廷煜追問。
傅謙想起許久未曾念及的韶娥姑娘。他自認對她以死謝罪也不足彌補病中犯下的錯,所以他要找出她,對她負責。曾幾何時,他找到了韶娥姑娘的主人方萱梅,竟只心懸於她而逐漸淡忘該負的責任,難道他真是個忘恩負義的傢伙?!
回頭,他該向方萱梅詢問韶娥姑娘的事了。
「怎麼啦?總不成,你連自己訂了親沒都搞不清?」陽廷煜提醒沉思中的傅謙。
他與韶娥姑娘算是訂親了嗎?他連向方萱梅提親都忘了啊!就算提了,說不定宮廷出身的韶娥姑娘還看不起他這前途無亮的狀元郎呢!
「傅卿家?」陽廷煜已露出不耐,出聲警告。
「是。」他忙回神。
「是?『是』是回朕的問題呢,還是回朕的話?」聽多了唯唯諾諾的奴才用話,語氣詞和答話詞混在一起分不清,也是皇帝的一個小煩惱。
「是回皇上的問題。」怎覺得皇上雖和悅,但又有些為難他的意思?
「也就是說,你還是個孤家寡人了。」陽廷煜滿意地點頭,「先前朕便有意招你為駙馬,因故作罷……」這個「故」,還真不是小「故」,讓他氣了好久呢!陽廷煜咳了一聲:「正巧明熙公主這會兒屬意於你,繞了一大個彎,終究還是輪到了你,也許是定數吧!跑不了你的。」他若有所思地笑了。
明熙公主屬意於他?
傅謙想起那周旋於眾家花叢間,花枝招展的粉蝶兒公主,不禁皺起眉頭。
「怎麼?你不願意?」陽廷煜沉聲問道。
「臣不敢,但……」
陽廷煜不等他回話,逕自道:「據聞,你府裡有位姑娘,是同你共患難的未婚妻?她又是何方神聖?」傅謙的「未婚妻」還真不少。
「傳言有誤,請皇上勿信傳言!」傅謙義正嚴詞地趕緊撇清。
陽廷煜點頭,「也就是說,賢卿府裡應無這位姑娘了?」
「是!」傅謙答得乾脆,深恐皇上差人查證,揪出昭儀藏身他府邸。
「既然如此,賢卿可以準備準備,等戰事過後,先和明熙公主文定。至於婚事,要等她服完孝後再談,所以呢,賢卿還有許多時間準備,不會太匆促。」
「皇上,這……」傅謙感到惶恐。
「怎麼?這回讓你娶得公主,你不高興?」陽廷煜疑惑地問。
「臣謝皇上和公主錯愛,但……還有許多較臣更適合的人選,何不請公主多加考慮?」傅謙小心推辭。
「朕已讓她考慮過許多回了,她就是指明你!」陽廷煜也感到莫名其妙。
基於傅謙以往的不良紀錄,陽廷煜並不看好明熙公主挑上他為駙馬,但明熙公主執拗依舊。姑念她喪母,悲慟逾恆,他就順她這一回,只是她也太會挑了,竟挑上個有負心前科的薄倖男兒,也不知她腦子裡想些什麼,不顧他苦口婆心地勸告,堅持非他不嫁……
「臣與公主僅一面之緣,難有什麼深刻情感,也許假以時日,公主會改變心意……請皇上和公主三思!」傅謙滿頭汗地找借口。
陽廷煜深深認同。但瞧這會兒傅謙並不若以往欣喜,反倒推三阻四,像變了個人似的,想當初那個不顧一切攀龍附鳳的薄倖郎,倒是哪兒去了?還是他裝模作樣想以退為進?不能怪他如此想,傅謙的紀錄不太好,難免惹人疑心。
也可能明熙眼光獨到,有她的理由……
「好吧!朕就讓明熙公主自己決定。這事就暫且定了,如果明熙公主反悔,朕就撤了婚事。你暫且別聲張,免得到時婚事若撤了,不利你們倆。」
「敢問皇上,若公主不反悔……」難說那鬼見愁公主會堅持她不按牌理所出的牌。
「婚事照常。」
「皇上?!」他一點決定權都沒有?「朕突然覺得,有你這個妹婿也不錯。」陽廷煜笑得親切有加。傅謙卻覺身陷於泥沼,動彈不得。不必抬頭亦知滿天陰霾。
※ ※ ※
夜正深著。
煩悶地交疊著雙臂,傅謙枕著頭靠於椅背。
若在以往,得知即將成為駙馬,他定是樂不可支地高呼皇恩浩蕩,然後高高興興地著手佈置一切,等著娶進公主。如今人事已非,再來重提舊事,他可一點也不覺歡欣;意外的婚約已不是驚喜,而是個無意背負的責任,比什麼都沉重的包袱。
叩叩叩——
「進來。」傅謙懶洋洋道。
「大人,辛苦了,休息一下吧!」溫柔的聲音這麼說。
辛苦什麼?他光顧著發呆,又沒忙什麼!問題是——
「是你?」傅謙見了來人,驚詫地坐直身子。
方萱梅推門而入,身後跟著忠心耿耿的言兒,哈著氣竄跳打轉。
「大人,夜正深著,別再忙了,早點安歇吧!」她笑著將手上的點心置於他面前。
傅謙若有所思地打量她,「我沒忙,只是在想些事情。」
上回不歡而散,他們就連碰頭也盡量免了,難得見方萱梅主動出現他面前,傅謙不禁胡思亂想,甚至懷疑起她打算告別了?!一想到這個可能,他沒來由的心慌起來。
「什麼事?說出來聽聽,也許我能為大人分憂解勞……」方萱梅試探地偷偷瞧了他一眼,被逮個正著,又慌忙低下頭去。
她是不是不自量力了?方萱梅暗忖。
「我……」傅謙說不出皇上硬塞個公主給他,他將成了個不情願的駙馬。「你出宮這麼久,韶娥姑娘會擔心吧?」他突然轉了話鋒。
「嗯。韶娥是隨我一起入宮伺候的,我若失了蹤影,她自然擔心。」
「她不是……你家老爺的侍婢?」傅謙旁敲側擊。
「當然不是。」方萱梅奇怪他有此一問,「大人怎如此以為?」
「沒什麼,隨便問問。」傅謙微微笑著,語氣帶些嘲諷:「我還以為宮裡所有的女人都屬於你家老爺。」
方萱梅的心中像是被投了顆不大不小的石子,泛起漣漪一圈圈,動盪得模糊了原有的清澈與平靜。
「韶娥不是宮妃。」她淡淡道。
那他就能娶她了?驚喜並不如預期,傅謙欲言又止,開不了口提親,更不知韶娥有無將他的惡行告知方萱梅。一思及這個可能,他便慚愧得無地自容,不知該如何面對眼前的人。
不論是韶娥姑娘還是明熙公主,飛黃騰達時,身旁伴著的若不是心愛的女子,那他飛黃騰達有何用?
在見識了真正的公主是何德行後,傅謙便後悔背棄了何敘君。有心愛的女子共享他努力的成果,飛黃騰達才有意義啊!
只是後悔也已不及。
「大人今日可是受到皇上宣召進宮?」方萱梅喚醒沉思中的他。
「是啊!你家老爺丰神俊朗,沒什麼改變。」傅謙以為她正念著皇上,譏諷便脫口而出。
嘎?方萱悔不明所以,一時忘了想問什麼。
「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你家老爺,他看起來好得很。」傅謙哼道:「怪的是,宮裡少了個昭儀,倒是沒見你家老爺急得吹鬍子瞪眼,是後宮女人太多了,無暇一一清點嗎?」
他低聲咕噥著。
嘎?他是替她抱不平?
方萱梅掩袖輕笑:「後宮宮妃是不少,但眾所周知皇上獨寵皇后娘娘一人。」換言之,她真的不算什麼。
若她仍秉著當初的執著,乍聞皇上對她的不聞不問,定要難過許久了,虧得她已漸從迷障跳出,能淡然處之了。
傅謙卻誤以為她藏在水袖內的是一臉愁容。
「呃……我想,也許皇上是強顏歡笑,私下還是很想念你的。」他輕咳,頗感自己落井下石很不該。
強顏歡笑?方萱梅差點抑制不住地迸出笑聲。
「知道皇上過得好就夠了,想不想念我,倒是不必計較。」她輕歎。
如果持續掛念著,她又要墮入先前的迷障中了。不!她珍惜著如今心獲自由的日子。
傅謙不知她心中的轉折,從以前便不知。他煩悶地判定她牢牢地心繫於皇上。身為後宮嬪妃,她看來頗能認清自己的地位,只遙遙想念著皇上、知道他的消息就滿足了,也不怎麼爭寵,能得到今天的地位可是奇跡?
「你家老爺不是挺寵你的嗎?」傅謙低吼。
「呃……嗯。」跟其它宮妃比起來的確如此。
「這就叫寵?」傅謙哼道。
方萱梅眨眨眼,不知他在生哪門子的氣。
得不到她的響應,傅謙看進了她滿臉的疑惑,頓時自覺多事!人家既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雖是聚少離多,依然「千里共嬋娟」,安然「長相思」,又哪兒輪得著他干涉?
傅謙霍然起身,煩悶地來回踱著步。皇帝不急,急死太……呃,他可不是太監!煩死人了!他到底煩個什麼勁?從方才就莫名一直煩到現在,一頭熱地為她的地位擔心,人家似乎還不怎麼領情似的……
「皇上今日可說了些什麼?」方萱梅極想知道傅謙此行可有收穫。
傅謙止了腳步。哼!連她家老爺所說的話,都不想放過似的,既然如此,為何不回宮去天天聽他說話?
「要不要我一字不漏地轉抄給你?」傅謙轉過頭,陰沉地瞪著她。
她要這種「皇帝語錄」何用?方萱梅嚇了一跳,怯怯低問:「你……到底氣些什麼?」
他氣什麼?傅謙也正摸索著。那藏於迷霧問的答案,模糊地構不著,更摸不清頭緒,他氣悶地沉了臉。
方萱梅被他的陰陽怪氣給嚇著了。
「我本以為,皇上召你入宮,定是托付你重責大任什麼的,如果你不想說,或者根本沒這回事,那就算了……當我沒問過。」她輕輕地退了一步,神色有些沮喪。
等等!「你關心我?」他的眼睛發亮。你關心的是我?傅謙急切地在心中重複地問,陰沉不自覺一掃而空。方萱梅遲疑地點點頭。不然她關心誰?傅謙狂喜得想高聲歡呼,嘴角咧著大大的笑容,沒一會兒又僵住了。他突然想起——她是皇上的宮妃,總有一日還是要回宮。他剛成了駙馬人選,百日過後即將迎娶明熙公主。他已污了韶娥姑娘,該要的應是韶娥姑娘。不論他奉命娶誰,以及他應該娶誰,他就是不能娶她方萱梅!
串串顧忌直指核心,那藏於迷霧的答案已清朗可見——
他在意她、想留她在身退、為她心向於誰而陰晴不定……原來他想要的是她!他……愛上她了!這……
「不……」傅謙喃喃自語,驚恐地連連退開三大步,如避蛇蠍。
方萱梅看在眼裡,心中湧起受傷的挫敗與酸楚。
「你不希望我……關心你嗎?」她悄聲低問。
傅謙深呼一口氣,「我關心的是韶娥姑娘。」一字字刺痛跟著迸出牙縫,他咬牙忍受。
激盪於心的情感,被重重顧忌捆綁,難以輕言釋放,又掙扎著亟欲衝開,傅謙幾乎喘不過氣。
「你喜歡她?」方萱梅屏氣問道。
「嗯。」如此,他的提親才算名正言順。
不可諱言,他的表白令她感到心一沉。理所當然的關心,沒料到得來這意外的結果,方萱梅除了失落,更感難堪。就算他喜歡韶娥,沒道理連她的關心也得拒絕了吧?
「我可以作主,將她許配給你。」方萱梅抖著聲音。
「你可以作主?哈哈哈——」像是聽了荒謬的笑話,傅謙仰天狂笑,「你作的主,要是與你家老爺的衝上了,還能作得準嗎?」
「皇上作了什麼主?」耳聞他的譏諷,方萱悔不安地問。
「作主將明熙公主許配給我!你說,這回我該娶誰?」傅謙惡狠狠道。
「啊?你既喜歡韶娥,皇上又許了明熙公主給你,這……」方萱梅為他感到難過,「難怪你生氣。」
他一定很喜歡韶娥,才會不願娶公主為妻。當日她要早些察覺,便為韶娥作主了,也不至於拖到今天,變量連連。
「我誰都不喜歡!誰都不愛!」傅謙大吼著,「誰都不能左右我!誰都不能干涉我!我高興要誰就要誰!」他狂亂地揮舞著雙手,雙目赤紅,一臉戾氣,嚇得方萱梅呆立當場。
長久以來,亟欲振翅高飛的心受榮華富貴牽制,他安然服從君主的指示。經過重重難堪的磨難,他應是撐了過來,貪慕榮華富貴的念頭因見識了官場百態而漸褪,沒料到對那君王的心結卻堆棧得日益堅實,一旦有機會找到方萱梅這個缺口,一徑如脫了韁般奔騰不止,再也遏制不住。
方萱梅回過神,試著安撫他:「不如我去勸勸皇上,別再逼你……」
「不許你回去見他!」傅謙的反應出奇劇烈,陰鷙的目光直射她細緻薄弱的面皮,反手一把揪住她的皓腕。
不論是文皇后、何敘君,以至方萱梅,屢次與那風流帝王愛上同一個女人既是宿命,那他認命了!認命不是放棄,反之是他不打算客氣!這一回,他要霸住他想要的女人!犯上天皇老子也不管!
「那……」他打算如何?方萱梅感受到臉上的刺痛,低下頭可躲避他的視線,卻抽不回手,她有些膽怯。
傅謙沉著聲,咬牙一字字清晰地吐出:「我不要他的妹妹,我要他的小妾!」別以為隨隨便便丟個公主就能安撫他!沒那麼便宜!
宣告完,他伸手扣住她的後頸,不顧她的膛目結舌,他印上她冰冷無助的唇。
所有的爭論停止於此刻,書房內頓時安靜下來,與房外的萬籟俱寂同步,僅餘急促的呼吸與慌亂的心跳,持續他們的對峙。
言兒無奈地趴於一旁,仰頭望著他們膠合的身影。
不知它的兩位主人是怎麼了?似乎很親密,又像有爭執……
它的男主人沒教過它,若當一位主人欺負另一位主人時,它該聽誰的話?
狗兒的疑惑直到男主人一把抱起女主人出了書房,它還怔怔地沒有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