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眠,精神還是好得很。
她走到屋外,想打盆水來梳洗梳洗,只見天定已抱著可愛在水邊玩。
「哎,雙成姐這麼早起!」
「是啊,你也早起。爺爺呢?」
「釣魚去了。子虛哥大約還在睡。」天定神秘兮兮地要她附耳過去:「一會兒我和子虛哥要到城裡去呢。」
「城裡?」雙成驚呼:「好不好玩兒?」
「當然好玩啦!街上人來人往的,有耍雜技的,有販果子、販泥娃娃的,熱鬧得很哪!我們每個月都要去一回的。」
聽得她萬分心動,躍躍欲試。
「我也好想去……』
「那有什麼問題!我們去和子虛哥說一聲。」
當下又攜了手,砰砰砰砰地敲子虛的房門。
敲了老半天也沒有回應,雙成正猜想是不是沒有人在,天定卻已耐不住性子朝裡面大喊:
「子虛哥,我知道你在裡頭,再不應門,我可要爬窗進去啦!」
這時,那老木房門才咿咿呀呀地打開了,子虛睡眼惺忪地走出來,看得出才剛束髮穿衣的樣子。
「才交卯時呢,雞都沒你們倆早起。」
看他皺眉揉眼,呵欠連天的,雙成和天定都忍不住笑。
「別這樣嘛,子虛哥,」天定膩著他。「古人還聞雞起舞呢,早起些也沒壞處啊。」
子虛還是大打呵欠,他的動作慢,感覺上連打個呵欠也比別人長似的;
「一大早把我挖起來,就為跟我講這個?」
「那倒不是,」天定忍住笑。「只是要和你說一聲,雙成姐也想和我們到城裡去。」
登時,子虛像是清醒了不少,也不皺眉,也不打呵欠了,一雙眼睜得老大。
「你也想去?」
「對呀,可以吧?可以吧?」她掩不住滿臉興奮之情。
「待我合計合計……」
他這一合計,就起碼過了一盞茶工夫。
「怎樣?」她焦急地問。
「不行。」
「啊?為什麼?我是真的很想去叼!」她大聲嚷嚷:「你們都去就我不去,那有多氣悶!」
「就是嘛。」天定也幫著說情:「雙成姐喜歡熱鬧,讓她孤伶伶一個人留在這裡,很可憐哪。」
「那麼,天定你也留下陪她好了……」
「我才不要廠輪到天定哭喪著臉了。「我要和你進城,我們倆都要和你進城!」
為了要進城,兩人都快吵翻天了,子虛還是不為所動。
雙成愈想愈不甘,索性祭出最後一招:「你不讓我跟,我就自己一個人去!」
看到子虛的表情,瞬間她知道自己贏了。不過,活了幾千年,到底也累積了一些生活智慧,她很清楚事情不能做得太絕。
於是她立刻提出保證:「讓我一道進城,我保證一定聽你的話,只要看看熱鬧我就心滿意足了,絕不添麻煩,也不會出亂子的。」
子虛又考慮了大牛日,這才一副勉強妥協的樣子,不太情願地點了點頭。
雙成和天定都歡呼起來。
子虛卻又插話:「真的都聽我的安排?」
「一定聽!」
「那就得先換個裝束才行。你一身天衣實在太顯眼了。」
這話很對,她當然照辦。
「不過,要換什麼衣服呢?」
「這裡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衣服給你,」子虛走八屋內,再出來時手上多了件青色的薄披風。「先繫上遮掩遮掩吧。」
她滿心欣喜地接過披風,才一繫上,臉上就露出奇怪的表情。
「怎麼啦?雙成姐。」天定很擔心。
「也沒什麼,」她皺皺眉。「只是肩膀有些酸。這衣裳……真重。」
「很重嗎?」天定詫異地為她解下披風,隨後輕巧地往自己身上一披。
「一點也不重啊。」
子虛看著他倆擺弄那披風,無可奈何地攤了攤手。
「雙成穿慣了天衣,自然覺得這披風重了,它又怎比得上天衣輕盈?」
他趁機勸她打退堂鼓:「與其穿著進城,壓得一身骨頭酸,不如留在這兒吧,至多我回來的時候,給你帶些小玩意,好不好?」
奇怪,為什麼他總是很不想讓她進城似的?
雙成一咬牙,非去不可!
馬上把披風重新繫上,忍辱負重似——「我多穿一會兒就會習慣了。辰時將至,你和天定忙去吧,不用理會我,進城的時候叫我一聲就行了。」
看她如此決心,子虛也只能歎氣。
就這麼的,雙成給那披風足足壓了一個時辰有餘,肩膀都快垮了,好不容易盼到了進城的消息。
「雙成姐,」天定過來通知:「我們要進城了。」
她很高興,卻做不出笑臉。
「真的很難過嗎?還是別去了吧。」
天定見她給壓得臉發青,已不堅持要她同去了。
「不,我要進城去。」雙成努力舒展笑容:「比起方纔已經好多了,沒有問題的。再說,已經給這披風壓了那麼久,到頭來還不進城,豈不白壓了?」
這話卻也不假,披風是重了點,但並非承受不住;此刻又是一心想進城,哪還管得了其它。
「好啊!」天定一拍手。「雙成姐能來是最好,城裡可比這兒熱鬧多了。對了,給你看樣好東西!」
她實在舉步維艱,乾脆給天定拖著走,只見桃樹下居然拴著騾子。
「這就是好東西啊?」她累得說不出話來。
「怎麼不是好東西!我們進城路可遠著呢,總要大半個時辰才到得了地頭,若沒有這騾子馱著你,不到半路,你肯定累攤。」
以她目前的情況來說確是如此。雙成再看看那騾子,忽覺它簡直是天下最可愛的生靈。
「果然是好東西!」她由衷稱讚。「昨日怎麼沒見到它?」
「平日都養在那林子裡嘛,每個月只用它一次,連我都很少見到她哩。」
這是什麼養法?簡直比她看管桃還隨便!也真虧了這騾子還能活到現在。
她又伸手摸摸它脖頸。
「雙成姐姐注意些,它脾性不好,小心別讓它咬了。」
那騾子果然很不友善,瞧它目露凶光,直從鼻孔裡噴氣,四隻蹄子看起來也不大安分,嚇得她連忙縮手。想到等會兒要讓它馱,雙成就直冒冷汗。
天定看到她的表情,笑著安慰:「雙成姐別怕,它還滿聽子虛歌的話,絕不至於馱到半路就把你摔下來——最多只是耍耍騾脾氣,顛你兩下罷了。」
她臉都嚇白了。「你這算是在安慰我嗎?」
一點都沒有被安慰到的感覺嘛!
這時子虛也過來了,看了看,又看了看騾子才緩緩道:「這騾子脾氣很差……」
「夠了。」雙成揮手制止他再說下去,幾乎是以哀求的口吻宣告:「我寧可和你走上一個時辰。」
子虛還不死心:「其實你也可以留在家裡……」
「我一定要進城!」開玩笑,誰要放棄!「我們這就走了吧。」
子虛歎口氣,沒再說什麼,只囑咐天定:「扶著你雙成姐姐些。」
一路上子虛牽著騾子,還是照他自己的一貫步調走著。天定在她身旁不時攙扶著,自然也走不快。唯獨那頭趾高氣揚的騾子,左顧右盼神色驕傲,一副巴不得脫韁飛奔的樣子,子虛不得不時時扯住它。
不過也真虧了有那騾子催著,否則一行人肯定愈走愈慢;事實上,等到他們看見那座城時,已是近午時分。
「啊,想不到走了那麼久。」天定以手遮日。「不過也好,這時候市集正熱鬧呢。」
雙成已大致習慣披風的重量了,待見到高高的城樓,看到周圍同樣要進城趕集的老老少少,聽見城內隱隱傳來的喧嘩聲音,更是高興得連肩酸都忘了。感受著這股熱鬧氣氛,只覺辛苦了一場,總算沒有白費。
子處把騾子隨便拴在城外,便攜了她和天定的手。「進城去吧,這兒人多,小心別走散了。」
城中的景象果然又比她想像中熱鬧了好幾倍。只見四處房舍店面接連不斷,陳列著各式南北貨物、時鮮蔬果、綾羅綢緞、金銀珠寶。往來買賣者絡繹不絕,酒肆、飯館、茶店裡更是人如潮水,那股子飲食香氣瀰漫著整條市街,真讓人食指大動。
粉壁高牆的店舖之外,又有許多流動小販,販著各色糕點、童玩、脂粉釵環,吆喝聲此起彼落,引人駐足圍觀。加上入城趕集的鄰近村人,或有擔著自家種的新鮮菜蔬,或有趕著乳豬肥羊的,更是把街市擠得水洩不通、熱鬧非凡。
看不盡那繁華昇平的景象,樂得雙成東瞧瞧西望望,幾步一停一顧盼,兩眼幾乎要忙不過來。
子虛和天定卻是逃難似地扯著她,怕她賴著不走似的,直把她扯得心裡煩躁起來。
「你們兩個!」她抗議。「難得來了,當然要看個盡興,像你們這般拉拉扯扯的,好沒意思!」
子虛居然有些冒汗。「別嚷嚷了,快走吧,你難道不覺得有很多人在看你嗎?」
「會嗎?我一點都不覺得。」
「你當然不覺得了,」天定也歎氣。「你一下子看人家捏泥人兒,一下子看人家耍把式賣藥,哪還有心思注意別的!可苦了我跟子虛哥了,給那麼多人盯著瞧,真不好受。」
他又轉頭道:「子虛哥,我這才知道你為什麼不想帶雙成姐。進城——她生得太俊俏、太引人注目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給他倆這麼一說,雙成頓覺背後好似一下子多了幾十雙眼睛。
生得俊俏自然是好事,但在這種情況下又另當別論了。
她也不禁心慌:「那——那怎麼辦?」
「辦法是有,」子虛沉吟一會。「只是要辛苦你了,你怕不怕?」
「辛苦些也不算什麼……」
「好。」
子虛緩緩踱進一家鋪子,再出來時,手舉著一頂斗笠似的東西,四邊還垂下了青色紗縵。
天定一看就拍手:「好辦法!」
雙成卻是暗暗叫苦,自悔失言。
子虛走來,為她攏了攏鬢邊,而後小心地把那斗笠戴上她的頭。
天!泰山壓頂都沒有這麼重!
她連舌頭都快被壓得吐出來了,然而隔著紗縵,他們卻望不見她的苦臉。
「你還真狠,」她忍不住抱怨:「想的這什麼方法!我的頭都快裂掉了。」
子虛一笑,看起來真奸詐。
「抱歉了,雙成。不過這是唯一的方法響,還是說你想回家去?」
「不要!」
她一咬牙,看過這般繁華市景,叫她一個人先回家去,如何甘心?
「我想也是,所以只好委屈你了。走吧,這兒人多,我們到河邊去。」
子虛說著,竟自顧自地走了,她和天定也只好趕緊跟上去。
披風的重量已是不輕,加上斗笠,雙成更走不快了。天定雖時時扶著她,但他自己的身子骨病弱,人潮中又哪堪如此推擠?子虛竟視若無睹!
望著子虛的背影,更覺頭疼欲裂,心頭火起。
這時子虛已出了人潮,他倆卻還陷在人陣中動彈不得。
「天定,你們先到河邊去,我去辦點事,待會兒再會合!」
子虛朝著人堆裡大喊,喊完就走人了,雙成甚至連叫住他的機會都沒有。好不容易,他倆才從人群之中脫身,但已看不見子虛的蹤影。
雙成心裡更氣,也只能和天定牽著手往河邊走去。
東風送暖,桃李繽紛。河岸邊倒也花紅柳綠,暢人心脾。河中有零星幾隻漁船畫舫,岸邊也聚著些買賣漁貨的販子和雜貨攤,賞玩河景的遊人雖多,卻不像方才市集中那麼擁擠。」
她沒情沒緒地往前走,天定望著她,突然問道:「雙成姐,你是不是生子虛哥的氣?」
「沒有。」她哼了一聲。
「瞎子也看出來了,還說沒有呢。」
靜了一會兒,天定又道:「其實子虛哥讓你戴這斗笠,也是為了幫你隱瞞行藏……」
「你明知我不是氣這個!」雙成咬著唇,恨得牙癢癢的。「我們倆一個病著,一個頭疼著,他好像連看都看不到,隨便丟句話來就要我們在河邊乾等,自己卻不知道溜哪去了!你身子病弱,他竟連你一起丟下,怎會有人如此涼薄!」
天定居然失笑。「你恐怕是誤會了……」
「天定,你不用再替他說話!」
看她還在氣頭上,天定也不多辯解了,只委婉道:「我雖不知子虛哥去了哪,但我卻很相信他,他絕不是那種只顧自己不管別人死活的人。子虛哥是很替人著想的,你說想進城,他明知不妥,但是看你想來,他還是想辦法帶你來了。他又怎麼可能故意丟下我們不管呢?」
她靜心尋思,也覺天定說的不無道理,於是不再說什麼,氣也平了些。
「是不是?」天定微笑。「我說得對吧?子虛哥怎麼想都不是那樣的人。至於他到底去了哪,我也很好奇……雙成姐,前面鑼鼓喧天的,想是在唱戲,不如我們先去看看戲,等子虛哥回來,再好好問問他。」
天定說著,便牛推半拉把她拖到戲台前看戲。台上唱的是「八仙過海」,是出熱鬧戲文。
雖然是野台戲,台上角兒的作功、唱腔卻頗具水準,加上圍觀群眾捧場,氣氛就更熱絡了。看著台上八仙扶醉過海,各展神通,眾人都喝起采來。
雙成看得忘情,一時也脫口讚道:「台上呂洞賓的扮相,可比真正的洞賓仙人還俊了。」
坐在她前方的一個男子聞言,轉頭向她看來,見她戴著斗笠看戲的怪裝束,倒也沒說什麼。
可巧的是,此時忽然刮起一陣大風,雙成只覺頂上一涼,斗笠已被風吹起,待要伸手挽住,斗笠早吹上了樹枝頭。
「糟了!斗笠……」
她正心焦,天定卻暗暗扯了她一把,示意她快快離開。
「怎麼?」
雙成才想要問,才發現眼前的男子正直勾勾地盯著她看,好像連魂都丟了。
這下她才知道緊張。
快走!
她忙牽住天定,那男子身手俐落,已翻身上前阻住她去路。男子笑吟吟地望著他倆,沒有讓開的意思。
雙成皺著眉,悄聲問天定:「莫非你們認識?」
天定苦笑。「這裡除了你,又有誰不認得他?他是本城第一財主孫大少。唉,雙成姐,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讓他見到你的容貌。」
雙成聞言,再仔細打量,才發覺此人果然與眾不同。這裡人人站著看戲,只有他自備了錦繡燦爛的一張雕花座椅,身邊更是僮僕無數。此外,長椅上還坐著幾個艷色逼人的女子,都是滿頭珠翠,遍體綾羅。
她又瞄了孫大少幾眼,這人倒也是臉如冠玉,瀟灑局儻,可不知怎地,他瞧著她的眼神,就是讓人打心底自在不起來。
雙成還未來得及表示不滿,孫大少已笑著開口:
「唐突了佳人,是我不是。在下孫彬,適才見姑娘俊俏的姿容,實在令人驚艷,不知能否請教姑娘尊姓芳名?」
天定搶先回答:「她叫董雙雙,是我遠房表姐,初到此地,我帶她進城來玩玩。如果方才有什麼衝撞了公子之處,也請公子海涵,別為難我姐姐。」
好個天定!
她心中正暗讚天定機靈,孫大少手中褶扇一揮,卻又擋住他們。一時議論紛紛,圍觀的人也多了起來。
「姑娘哪有什麼衝撞了我的,倒是孫某方才多有失禮,心中實在過意不去。不如這樣,讓我請姑娘到前面的易牙居坐坐,開席擺酒,好好兒給姑娘陪個禮,如何?」
這孫大少總之就是不肯放人走了,雙成當下反感,冷著臉相對:「那也不必,你別為難我們就成了。」
孫大少身後的幾位麗人忍不住竊竊私語,他的僮僕們卻吆喝起來:
「不識抬舉的小娘們!」
「你是什麼身份?對著我們少爺,沒規沒矩地稱什麼你我!」
「還不快給少爺陪罪!」
雙成愈聽愈是氣惱,要當真認真起來,她難道會怕這班仗勢欺人的刁奴不成?
孫大少罵道:「你們這幫奴才嘴狸胡說些什麼!雙雙姑娘若給你們嚇著了,回去我每人賞你們二十板子!」
僮僕們不敢言語,諾諾而退。
孫大少又滿臉堆笑。「我這幫下人不懂事,姑娘切莫嚇著了
她冷眼旁觀,早看出是怎麼回事,反而覺得好笑。「所以呢,這回你想在易牙居開席擺酒,為我壓驚?」
見她笑得嫵媚嬌俏,孫大少又掉了魂似的連聲道:「就是這個意思!不知道姑娘賞不賞臉?」
「又是陪禮又是壓驚的,我可擔當不起,」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台上戲已散了,你和你這幫人演的戲又不好看,我還是到別處玩兒去吧。」
孫大少聞言瞬間變了臉色,沉聲道:「姑娘不肯接受我的賠罪,現在只好請姑娘向我賠罪了。」
嚇!真面目露出來了!
「我要向你賠罪?」
「我邀姑娘是出於誠心,但姑娘方纔那番話分明是在毀壞孫某聲名。我孫彬可是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如今姑娘言語傷我,難道不該有所表示嗎?」
他一揮手,示意背後僮僕:「把她帶走!」
在這草木皆兵的緊張時刻,突然由圍觀的人群中傳來一個慢條理昀聲音:
「哎,你們倆到哪去了?教我好難找。」
回身一看,正是子虛。
子虛懶懶地立在他們身後,背上扛了一大籮筐東西,滿眼的無可奈何。
天定簡直快要喜極而泣了,直往子虛懷裡奔去。
「子虛哥來得正好,我和雙雙表姐來河邊看戲,孫公子見了,想押她走呢。」
「雙……雙表姐?」子虛一皺眉,但很快就瞭解了。「怎麼可能如此……哎呀!」
他奔到她身旁。
「我給你的斗笠呢?」
子虛及時趕到,雙成心下也鬆了口氣,之前生他的氣早拋到九霄雲外去了。聽見他問,遂委委屈屈地回答:「讓風吹到樹上去了。」
可不是?那斗笠還在枝頭飄飄晃晃哩。
「這就難怪了……」
子虛歎了口氣,轉身面對孫大少。
「大少,久違了。」
孫大少也恢復了笑吟吟的神態。「原來是子大夫。」他欠身一揖。「年前家母染病,多虧了子大夫的回春妙手,孫某至今感念大德。」
雙成這一驚著實不小,料不到子虛和孫大少竟是相識!
「老夫人貴體康泰否?」
「老人家身體還好,就是前陣子心跳快些,睡得不安穩。」孫大少一笑:「改日還要勞煩子大夫為老人家診診脈。」
「大少言重了,老夫人若有恙,在下自當效力,只是雙雙姑娘這件事……」
「這件事再也別提。雙雙姑娘既是子大夫的朋友,方纔的事本是孫某失禮,還當給姑娘賠罪。」
孫大少朝她一揖,這回笑得沒那麼討厭了。「請姑娘原諒孫某魯莽。」
「只是誤會——場,」雙成的口氣也軟了下來:「公子這麼說,雙……雙雙可不敢當。」
「難得姑娘大量。」
他一使眼色,背後已有人領命而去,上樹取那斗笠。
一會兒,斗笠取下,孫大少將之交付她手,笑道:「這斗笠飛了,我本該為姑娘另責一頂,但一來這是子大夫所贈,二來又恐我買回的不入姑娘眼,故此只有請人為姑娘取回斗笠,權當賠個不是了。」
「我也不打擾三位,先走一步了。」
孫大少褶扇一揮,僮僕們開始抬椅的抬椅,收箱籠的收箱籠,幾個麗人盈盈地來到孫大少身邊,侍候他上轎。
子虛微笑。「公子雖年少風流,自己身體也該保重些才是。」
孫大少聞言一怔,隨即哈哈大笑。
「子大夫,人生貴適意啊!」
說著,一群人前擁後簇,孫大少揚長而去。
雙成和天定都吁了口氣。
圍觀者還未散盡,子虛重新為她戴上斗笠,三人一起離開了河邊。
「子虛哥,現在往哪兒去?」
「到上元館吃飯去。你們也該餓了吧?」
「真是有些餓了呢。子虛哥,幸虧你即時趕到,否則雙成姐就要被孫大少搶走了。」
雙成怔怔地,忽然插口:「其實我倒覺得,孫大少也並不算什麼壞人。」
天定吃了一驚廣你嚇傻啦?他那麼惡霸霸地要押你走,你還說他不壞?」
「我不是指這個。孫大少雖然風流放蕩,但一提起母親,態度就恭敬異常。所謂『百善孝為先』,他能事母至此,可見也不是毫無可取之處。」
「是啊,」子虛接著道:「孫老夫人年輕守寡,辛苦守著孫家家產並養大了孫大少,所以孫大少縱使放蕩,對老夫人卻是非常恭順。」
天定靜了一會兒,才道:「我努力讀書,將奢出息了,也要好好奉養爺爺。」
「這才是好孩子。」
說話間,三人已來到上元館。
上元館雖只是間小飯館,受了市集的影響仍是忙碌喧囂,他們好不容易找到座位,點了菜,又過了許久,飯菜才送上。
三人當下開動,雙成夾起菜送人口中,老實說味道不怎樣。
「這菜比不上昨晚的好吃。」
「雙成姐姐別挑嘴了,就是易牙居、陸羽樓的掌廚師傳,也做不出昨晚的口味啊!子虛哥的菜人人吃了揉著肚子叫好,這兒的菜只要別讓人揉著肚子叫胃疼,那就不錯了。」
聽得她頭皮發麻,胡亂吃了幾口,就不動筷了。
天定卻意味深長地笑看她一眼,而後佯怒對子虛嘟噥著:「子虛哥,你方才去哪裡逍遙啦?也不帶著我們,只叫我們在河邊吹風空等。」
「我哪裡逍遙了?你沒見地上這一大籮筐東西?我是到西市去採買用品,順便力、點兒藥材。」
「去西市?」天定誇張地張著嘴:「為什麼不帶我們一道去?」
子虛很莫名其妙地看著天定。
「西市的人潮比東市還多上好幾倍,帶你們去,你們怎麼受得了?河邊等著豈不是很好?清幽風又涼,又有戲可看,難道還會無聊嗎?」
雙成這才知道自己這回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一時羞愧得面紅難當。
天定卻還追問不休:「這籮筐真大;東西也多——怕是有六十斤重吧?」
「錯了,八十斤重。待會兒只怕那騾子馱了都覺得吃力。」
天定故作天真狀:「咦?今天怎麼重了那麼多?」
「沒什麼,我給雙成買了些衣服用物,」子虛轉頭看她。「等回了家再拿出來看看喜不喜歡……嗯?怎麼了?」
雙成以手掩面,根本不敢看他。
「沒什麼,」天定忍著笑。「雙成姐說她也想去西市……」
「去西市?」子虛詫異道:「你難道沒告訴她上回你在西市熱昏的事?」
好哇!這個天定,原來他早知道了!幹嘛不跟她說清楚,害她誤會了子虛,還在他背後潑婦罵街!
隔著指縫,她恨恨地瞪著天定。
天定笑著吐吐舌。
「雙成姐姐別瞪我了。你想想;當時你在氣頭上.我說了你也未必聽,不是嗎?」
臭天定!
子虛看著兩人,搖了搖頭。「我真不知道你們倆弄什麼鬼……算了,吃飽了嗎?」
「飽了!飽了!」天定一疊聲地說。
「那就走吧。」
子虛彎身扛起那竹籮筐。雙成看著,心下實在過意不去——八十斤呢,連騾子都覺得吃力,何況他自己也不是什麼壯漢。
想到埋頭還有他買給她的用物,雙成不覺心虛。「我幫你提一些吧。」
子虛卻已背起籮筐,淡淡一笑。「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你今天也讓這披風和斗笠壓得夠了,哪還提得動這些東西?」
他又歎氣:「斗笠戴著吧,別再飛了。我只擔心……」
「擔心什麼?」
子虛露出苦笑。「今天孫大少這麼一鬧,你雙雙姑娘的名頭只怕是響亮得很了。將來會不會有人慕名而來,故意尋事,就難說了。」
她真是又愧疚又難受,垂下頭去低聲道:「對不起,我都說了不會惹麻煩,卻還是……」
「別放在心上,我並沒有怪你,」他柔聲安慰:「這事本也不能怪你,就是『巧合,二字罷了。多想無益,見招拆招就是啦。以你我二人能耐,大概也沒什麼難題是解決不了的,是不是?」
他又笑。「走吧,天定催著我買畫糖人兒呢。」
「嗯。」
出了上元館,天定已是等不及了,膩著子虛往畫糖人兒的攤子走去。
畫糖的老頭子頭也不抬,只專心拿著竹枝在糖漿上勾塗,她一看,在描繪齊天大聖,不覺笑了。
「這個孫大聖真活靈活現的!」
天定看了也很喜歡,纏著子虛:「那我就要這枝!」
付了錢,天定心滿意足地接過糖人兒,把玩了半日;子虛又拿了兩串糖葫蘆。
「上元館的飯菜不夠好,這裡的糖葫蘆卻是一絕,冰甜薄脆,天定向來愛吃的,你也試試。」
看天定一手孫大聖一手糖葫蘆,吃得有滋有味,她也跟著吃起來。
午後人潮略減,他們輕易地便穿過東市來到城外。
騾子還沒精打采地踢著蹄子,子虛拍拍它脖頸,將籮筐分裝成兩布袋讓它馱著。
「回去吧。」
「什麼?這就要回去啦?」天定聞言好生失望。
「今天還是早點回去吧。」子虛緩緩道:「雙成再給壓久些,只怕受不了;何況剛才在集裡我買了些新鮮材料,早點回家才來得及燒萊。」
「燒菜?太好了!」天定有了新的期待。「我們這就回去吧。」
回家的路上不怕有人盯著,雙成索性摘了披風和斗笠,樂得輕快。一路上說說笑笑,三人都是興高采烈步履輕盈,唯有騾子背上荷了重物,垂頭喪氣地跟在後面。
莫愁湖畔,桃樹亭亭如華蓋,遠遠便看見周老丈在樹下等著。
雙成心情也放鬆了起來……今天真是不得了的一天啊!她忍不住吁了口氣:「呼,回家的感覺真好。」
「家嗎?」子虛望著她,溫柔一笑。「真高興聽見你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