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就不喜歡她,她又何必說這種話讓他為難。而她,也實在沒有勇氣在說了那種話之後再面對他,她也許真是很懦弱。
她在這門前徘徊多久了?不知道。
蘇清歡抬頭看看越來越烈的陽光。她來這裡的時候,天還沒亮,算了,早死晚死都是死。
門沒有鎖!蘇清歡推門進去,一路上,所有的門都開著,她很容易就找到了那間小臥房。
深吸口氣,蘇清歡終於下定了決心。
「狄仲玄,請你開門,我給你送飯來了。」這是她唯一可以找到的正當理由。
門內默無聲息。
蘇清歡轉動門把,探頭朝裡看去——
床上整理得十分乾淨,被子也疊好了,一點也看不出有人睡過的痕跡,只有地板上殘留的血跡,向她證明昨天發生的一切不是夢。
他竟然走了……
蘇清歡失魂落魄地從城堡裡出來,眼神茫然得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他會到哪裡去呢?他不是不能讓別人知道他受了傷嗎?
「你可終於出現了。」長野拉住蘇清歡,以免她一頭撞向面前的大樹,「你怎麼了?怎麼魂不守舍的?」
蘇清歡索性靠著那棵樹坐下,抬頭仰望頭上藍藍的天,雲好白哦,他救她的那一天,雲也是這麼白……
「你怎麼了?」長野在她身前蹲下,伸手摸摸她的額頭,「沒有發燒。你剛才去哪了?出了什麼事?」
「長野……」蘇清歡眼睛直直地望著他,「你為什麼喜歡我?」
長野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難為情地搔搔頭,「也沒有為什麼啦,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
在一起?蘇清歡心裡一動……她也是只想和他在一起而已。
「好吧。」蘇清歡歎了口氣,臉上的表情就像一個快上刑場的囚犯,「我們交往看看吧。」
「啊?」長野完全沒料到她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倏地呆住了。
「不願意就算了。」蘇清歡不滿地看著他呆怔的臉,很快地說。事實上,她也是剛說完就後悔了。
「當然願意,我當然願意!」長野的臉上滿是單純的喜悅,他一把摟住蘇清歡,在她臉上重重地吻了一下,「我們出去度假,馬上就去!」
「你瘋了啊?」蘇清歡不動聲色地推開他。他的擁抱讓她覺得很不自在。「我們還要上課呢。」
「那也沒關係,」長野仍然興奮地作著打算,「放假我們就去。」
「隨你啦。」蘇清歡從草地上爬起來,向他伸出一隻手,「走吧,我們去上課。」
※※※
「你幹嘛這麼拼?」美奈疑惑地看著蘇清歡忙碌的背影,「離下班還早呀。」
「我還有一份打工要做。」蘇清歡急急地收拾櫥櫃,「所以要早點離開。」
「你很缺錢哦。」美奈閒閒地看她,口氣很不以為然,「要留點時間談戀愛哦。」
「我在跟長野交往。」蘇清歡回頭一笑,「我告訴他我還有事,他就會給我時間,所以,沒關係。」
「你跟長野在交往?」美奈瞪大眼睛看她,「你不是在暗戀狄仲玄嗎?」
「你……你怎麼知道?」蘇清歡的臉頰立刻成了猴子屁股。美奈怎麼可能知道?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呀。
「拜託!」美奈再次翻白眼,「你那種眼神,誰都看得出來好不好?恐怕只有你自己才會以為沒人知道吧!」
蘇清歡無奈地摀住臉頰,頰上溫度疾速攀升,絲毫沒有要退的跡象。
「歡迎光臨,請問您……」美奈剛直起身子,沒說完的話就縮了回去,「你……怎麼是你?」
蘇清歡循聲望去,通紅的臉立刻變成雪白。
「你來幹什麼?」竟然是他,那個偷了她初吻的強盜!
「愛麗絲,這裡是速食店哦,我不能來吃飯嗎?」邪魁的眼睛肆無忌憚地盯著她忽冷忽熱的臉,不留絲毫情面地說:「你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是不是愛上我了?」
「愛你個頭!」蘇清歡從櫃檯裡跳了出來,伸手指著他的鼻子,「你這個大強盜,我拿刀宰了你也不嫌過分,愛你?你想得美!」
「第一次有人叫我強盜。」來人聳聳肩,一臉無奈,「我佔你什麼了?」
「我的初吻!」蘇清歡口不擇言地大叫,全然忘了現場還有一個觀眾,「那是我要留給我的王子的,你這個混蛋!」
「蘇清歡?」美奈呆呆地看著她,第N加一次瞪大了眼睛,「狄仲玄……他吻你了?」
「我……」蘇清歡結巴起來,怎麼解釋啊?「他不是……」
「我當然知道你一直想把初吻給我,」強盜老實不客氣地摟住她的肩,「你不用多解釋了。」說著,便俯下身子,大大方方地在美奈面前又偷了她一個吻!
「你……」蘇清歡連推人的力氣都沒有了,眼圈一紅,豆大的眼淚撲簌簌地直往下滾。
「你別哭呀!」強盜好像良心發現了,嘴巴卻仍是惡毒得可以,「真是拿你沒辦法,你不是一直想讓我吻你嗎?我只是完成你的心願而已。」
「你走!你快走!」蘇清歡索性放聲大哭,連日來累積的委屈隨著眼淚痛快地流了出來,「誰喜歡你了?我喜歡的是狄仲玄,哪是你這個大壞蛋……你……」
「我就是……」強盜只說了三個字,忽然抱著頭大聲呻吟。
蘇清歡嚇得連哭都忘了,「你怎麼了?」
「好痛……」強盜跪了下來,頭抵在地板上,一動也不動。
良久,蘇清歡才良心發現地關心他一下,「你要不要緊?」
又過了好一陣子,強盜才抬起頭,睜開眼睛看看蘇清歡,又看看美奈,忽然跳了起來,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怎麼回事?他怎麼走了?」美奈莫名其妙地看看門外,又看看蘇清歡。
蘇清歡完全僵在當場。他剛才的眼神,那種帶著暖意又有些茫然無助的眼神,竟然跟狄仲玄的一模一樣……
她一定是思念過度,產生幻覺了!
※※※
「你準備好了嗎?」長野一邊打開便當盒,一邊向蘇清歡說。
「準備好?」蘇清歡一片茫然,「又要考試了嗎?」
「你上課都在發呆哦。」長野搖搖頭,「這是學校每年的音樂盛典哦,以前從學校畢業的師長們都會來參加,還有狄家的盛典樂團也會來哦。」
「還會特別舉行一次考核,選出優秀的學生與那些無名音樂家同台演出。」是久違了的蘋果、瓜子,「蘇同學,你該不會又臨陣脫逃吧?」
臨陣脫逃?蘇清歡自認從來沒有幹過這種事。
「你拉不了巴哈的曲子,這全校都知道,貝多芬拉得再好有什麼用?學校是不容許學生有不會的科目的。」瓜子進一步解釋。
「是哦。」單純的長野也點頭贊同,「好在這次考核不用再拉巴哈了。」
「什麼時候考?什麼曲子?」
※※※
「你要加油。」長野拉住她的手,「鋼琴伴奏是早川先生,很有名的鋼琴家哦,能與他同台演出,是全校同學的夢想呢。」
「哦。」蘇清歡無精打采地點頭。
早川又怎麼樣?她會如此拚命,還不是因為幻想與她同台的鋼琴家會是狄仲玄。說起來她還真的有點傻氣,他四天前才傷了胳膊,那麼長的傷口,能不能來參加盛典都是問題,更別說上台演奏了。
「曲子是D大調小提琴曲。」長野沒有發現她情緒低落,繼續說著,「你很熟悉了,應該不會有問題,像考試那天那樣就很好了。」
怎麼可能像考試那天一樣?蘇清歡心裡一酸,那天,是因為他在……
「蘇清歡。」舞台的另一邊有人大聲招呼,「過來,準備上台了。」
台下掌聲雷動——
蘇清歡挽著早川先生的手,一起走上舞台。早川先生坐在鋼琴前,她站在旁邊。
D大調小提琴曲,貝多芬與他的學生——匈牙利伯爵小姐勃倫威克,產生了深深的感情,他們在伯爵小姐的莊園度過了一個美好快樂的夏天。這首曲子,就是他在那個時候寫下的,記下了作曲家一生「最明朗的日子的香味」。
弓落弦,琴聲流洩,從容,探詢,你……愛我嗎?柔美,清澈,朦朧的喜悅……
琴聲忽然斷了。蘇清歡放下琴弓,呆呆地站在台上。
她沒辦法拉這首曲子,沒辦法與別人一起拉這首曲子,這是她要獻給狄仲玄的曲子,她沒有辦法拉給別人聽,他不在這裡,她拉不出來;不是與他同奏,她寧願獨奏……
台下一片嘩然。
早川先生抬頭看她。
「我沒辦法與早川先生同奏。」蘇清歡頭垂得低低地聲音盈滿了愧疚。
早川先生的眼神很危險,但他沒有多說什麼,走了。
台上,只剩下蘇清歡和一架鋼琴。
她該怎麼辦?她也應該下台嗎?還是應該自己演奏這首曲子?
場面好亂,亂到她的腦海裡一片空白……
有人從後台上來了,瘦長的身子,微褐的長髮,雪白的襯衫,烏黑的燕尾服,他的神色很嚴峻。
可她卻開心得幾乎叫了出來。他來了,他真的來了,他來救她了!
狄仲玄走到她的身邊,挽住她的手向台下行禮,他的氣息很暖,柔柔地撫平了她的不安。他並沒有笑,一向溫暖的雙眸清清淡淡,他在琴邊坐下,指尖下柔和的音樂緩緩流洩——
弓落弦,從容,探詢,你……愛我嗎?柔情的詢問,心酸的詢問,苦澀的心情……清澈,柔美,小提琴隨著鋼琴進入歡樂的樂章,酸楚沒有了,花朵般的芬芳散向四周,上升,盤旋,快板——華彩,這是沒有樂譜的樂章,琴弓上下,手指輕搖,華彩的琴技炫耀著燦爛的愛情,上升,高潮——
台下一片靜默。
良久,觀眾站起來了,掌聲雷動。
狄仲玄清冷的眼中現出了溫暖的光彩,他柔柔地笑笑,牽著她的手鞠躬謝幕——
血腥味!他靠近她的時候,蘇清歡清楚地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挑驚惶地抬頭看他。
他的臉色很蒼白,但他仍然微笑著,一再地答謝觀眾的掌聲。
「你……」蘇清歡顧不得一切,拉住了他的手。
「別說。」他立刻打斷她,聲音很低,「現在,你在舞台上。」
※※※
後台——
「快讓我看看!」蘇清歡拉住他的袖子,「傷口又裂了?」
「恐怕是的。」狄仲玄皺起眉頭。
「我帶你去上藥。」蘇清歡淚眼汪汪的。如果不是她太任性,他也不會再次流血……
「清歡!」長野跑進後台,拉住她的手,「你沒事吧?」
蘇清歡搖搖頭,眼淚完全不受控制地滾落。
「真是的。」長野輕輕地抱住她,給她安慰,「你怎麼會搞出這麼多狀況啊?真讓人放心不了。」
看著面前相擁的兩人,狄仲玄笑了笑,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我先走了。」不等她回答,他的背影已經消失在門邊。
來不及發現自己做了什麼,蘇清歡已經掙脫長野的擁抱,追隨狄仲玄的腳步而去了。「等等我!」她必須跟他去,他需要上藥。
長野看著空蕩蕩的雙手,愣在當場。
「早川先生,您生氣了嗎?」門外,是訓導主任的聲音,恭敬而順從,「是我們管教不力,請您原諒。」
「本來是很生氣的,」早川先生的聲音沉著,「可是……」他似乎碰到什麼難題,一直在沉吟。
「早川先生?」訓導主任有些不安了。
「他們……」早川先生遲疑著問:「他們以前合奏過這首曲子嗎?呃……我是說D大調小提琴曲,狄仲玄和那個蘇清歡曾經合奏過嗎?」
「沒有。」訓導主任肯定地回答,「狄先生很少到學校來,根本沒有機會與學校任何一個學生合奏。有什麼不對嗎?」
「當然有不對!」早川先生的聲音裡帶著笑意,「D大調小提琴曲裡的華彩樂章是沒有樂譜的,他們沒有合奏過,心靈卻是如此相通,竟然能配合得如此完美。狄仲玄,他很不簡單,不愧是狄王子!」
他頓了一頓,又說道:「所以,那個小女生的任性,我並不生氣,而且,我沒有把握能與她奏出如此美妙的配合。」
「謝謝早川先生!」訓導主任感激的聲音。
兩人漸去漸遠。
心靈相通?美妙的配合?長野完全呆住了。
※※※
「還好,不是很嚴重。」蘇清歡鬆了口氣,重新給他抹上藥膏,換上乾淨的繃帶。
狄仲玄沒有看她,他的眼神很迷離,直直地望向窗外。
「對不起。」蘇清歡站起身,低著頭羞愧地說,「如果不是我太任性,你也不會弄裂傷口。」
「我的傷口,不是因為彈琴才裂開的,你不用向我道歉。」狄仲玄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但是你必須道歉,向早川先生、向台下的觀眾,還有——」他頓了頓,才又說道:「向長野。」
「我會的。」蘇清歡已經快哭出來了。他的眼神好冷淡,他已經無法忍受她了……
「那就好,我是怕你太情緒化了。」狄仲茲拉著她坐在自己身邊,「你不喜歡巴哈?』他的聲音溫柔起來,「你喜歡D大調小提琴曲?為什麼?」
「太嚴謹的音樂我拉不好,」兩顆晶瑩的淚珠終於落了下來,「但D大調小提琴曲就好舒服。」
「一個好的演奏者,是會自己創造旋律的。」狄仲玄拿起方才脫下的絲質襯衫隨便穿在身上,他沒有扣扣子,露出瘦挺的身子,凌亂的髮絲垂在頰邊,有幾分隨意、有幾分不羈,此時的他,不再像個高不可攀的王子,卻擁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他朝她笑笑,走到琴邊坐下,「你聽聽這首曲子。」
黑白的琴鍵隨著修長的手指輕輕彈動——是巴哈的眾望吾王,樂聲平穩持重,沒有變化、沒有跳動,平靜、虔誠,彷彿聖殿的人們正在祈禱,又彷彿疲憊的旅人在向主傾訴……
狄仲玄微微一笑,暖暖的目光與她眼裡閃爍的光芒交纏糾結,虔誠平靜的琴聲慢慢地滲出一種積累的深情,像是一種沉積已久的依戀,終於透過沉沉的重壓,沐浴在主的光芒中,因為平靜所以動人、因為虔誠所以真摯。
蘇清歡聽得癡了,淡色的雙唇揚起一個甜美的弧度——他真不愧是她的王子!
「這不是巴哈。」蘇清歡歎起嘴,口是心非地說。
「沒有人規定巴哈必須是什麼樣子。」狄仲玄寬容地微笑,「我們能看到的,只有他寫下的樂譜。」
他走到蘇清歡面前,他的眼睛溫柔而明亮,散發著一種聖潔的光彩,「愛他,如果你演奏他的曲子,你就必須愛他。每一個作曲家,都渴望有一個真正懂得他的人來演奏,所以,你必須愛他,才能瞭解他,才能奏好他的曲子。」
「愛他?」蘇清歡茫然地重複。她只是因為愛他,才會奏好D大調小提琴曲,而不是因為愛貝多芬啊。
像是明白她在想什麼,狄仲玄輕輕地開口:「你的心必須永遠有愛,音樂最需要的就是愛。」
「他會演奏出那麼美妙的巴哈,是因為他心中有愛嗎?他愛的是誰?他是想著誰,才會奏出那麼滿含深情的曲子?」
看到狄仲玄驚愕的眼神,蘇清歡才明白,她竟然已經把剛才心裡的話問出口了,她的臉很紅,但是她沒有後悔。
「我愛巴哈。」狄仲玄恢復平靜,溫柔的眼睛裡含著一絲複雜的情緒,站起身來,他背對著她開始整理一大疊樂譜。
「可是我愛你。」久違的中文從她的嘴裡毫不猶豫地跳出,「我不能與早川先生合奏是因為我愛你,我不能向你演奏巴哈也是因為我愛你,你是我心中的王子,這種感情,只有D大調小提琴曲才詮釋得了,所以,我雖然任性,但是你不能怪我。」無法說出口的真情,在這種語言障礙下從容地流出,「我愛你。」
狄仲玄沒有回頭,也沒有問她在說些什麼,他只是在整理他的樂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