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道場裡,學員們一對對,認真地糾纏、摔跌。而又被老爸抓來客串教練的阿佑,除了一邊指導學員外,眼睛還不時地瞟向道場門口。
別太早來……等我走了你再來……他心中唸唸有詞。
這幾天,他被雷旭亮摔得很慘,身上的瘀青一個比一個大塊,所以他怕死了見到亮哥。
唉!真不知道亮哥是來練身體還是來幹架的?卯起狠勁摔人很恐怖溜!
完了!來不及了!摔人魔又來了啦!不管、不管,今天他說什麼都不跟他對打。
「阿佑。」
「哈羅,亮哥。」打聲招呼後,阿佑很假訕地糾正身邊學生的練習姿勢。
「有沒有空?陪我——」
「亮哥,我不行。你找小盛或是等高段的學生來陪你玩啦!」阿佑懦弱地搖頭。「昨天被你摔一個,腰到現在都還挺不直……」他刻意壓倒音量。
「陪我去喝兩杯好嗎?」
「哎?」後!終於肯找他訴苦了。「好,等我三分鐘。」阿佑火速奔至更衣室。
早就感覺出學長心裡有事,而且還應該是跟感情有關;也就是說,和表姊有關。
原本,他以為是學長被薇莎表姊纏得很煩,所以才會心情不好,還特地打電話給表姊,想不到薇莎表姊卻說她最近沒跟學長聯絡。
後來他就想,會不會就是因為她沒去纏著學長,所以學長因而感到失落?所以他就很有技巧地試探啦,哪知道學長嘴巴比蚌殼還緊,他什麼東西也沒問出來。
「亮哥,OK了。」換好便服的阿佑小跑步來到雷旭亮面前。「走吧。」
「嗯。」
大白天的,要去哪兒喝兩杯啊?雷旭亮和阿佑索性去便利商店買了幾罐啤酒,就近在一旁的公園聊了起來。
「抱歉,把你摔傷了。」雷旭亮盯著啤酒罐,神情尷尬。
「喔,沒關係。知道你有心事嘛!呃,當然啦,有心事最好還是用說的比較好……」阿佑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粗腰。
「很明顯?」
「哈哈,臉臭得跟屎一樣,你說明不明顯?摔人像恨不得殺了對方,你說明不明顯?」明顯到一堆教練和高段的學生,只要見到他就好像見到鬼一樣。
「呃,小盛他們——」聽阿佑這樣解釋,他發現自己好像不只是該對阿佑一人感到抱歉而已。
「安啦,只是跌打藥膏的消耗量比平時增加幾倍罷了。」阿佑笑道。「別扯這些了。亮哥,你究竟是在煩些什麼?」
「也沒什麼,薇莎她最近好嗎?」他知道自己問得突兀。畢竟,阿佑並不曉得他對薇莎的情愫。
「她啊?應該很好吧?最近只跟她通過一次電話,沒碰面耶!」嘿,果然是跟表姊有關。「怎會突然提起她?」
「因為……我也不知道。」唉,為什麼提薇莎?不就是因為滿腦子全都是她嗎?
「唉,亮哥你也別裝了,你心情不好就是因為薇莎的關係,對不對?」阿佑搭上學長的肩。
「嗯?你怎麼知道?」
「用肚臍想也知道。她跟你住這麼近,一定常跑去麻煩你做東做西對吧?亮哥,如果你不喜歡她這樣,儘管說,我叫她收斂點兒。」
基本上,不同種類的生物是很難溝通的;連他都無法想像表姊會做些什麼蠢事、說些什麼蠢話。
不過,她最近不是已經沒有動作了嗎?還是她騙人?
「我沒有不喜歡。」雷旭亮擰起眉宇。
「喔———你喜歡?」那很好啊,幹麼心情不好。「你是喜歡人家煩你,還是因為煩你的人是薇莎,所以你才喜歡?」阿佑急著想知道答案。
「我討厭人家煩我。」啵!雷旭亮開了一罐台灣啤酒。
「喜歡薇莎就追啊。」很好追的!不用掛魚餌,魚就會主動上鉤。「曾經被拒絕並不代表從此就沒機會,亮哥你別當蘑菇派喔!」
「薇莎她……我不瞭解她。」唉,阿佑並不明白事情的複雜性。沒辦法接受對方的生活態度,相愛豈不是自找痛苦?
個性若不相合不打緊,至少他尚有用幽默化解兩人晦氣的智慧;但是,彼此理念不合等於無解啊!總不可能哪天薇莎跑去跟別的男人玩玩,他還拍手說棒吧!?
「外星人的確是很難瞭解……」
「嘎?」
「呃,我開玩笑的。她不是真的外星人。」阿佑清了清喉嚨。「嘖,該怎麼形容她呢?對了,自信。」
「自信?」雷旭亮有聽沒有懂。
「嗯。人類……呃,不是,我們呼吸空氣,薇莎呼吸自信;我們吃飯,薇莎吃自信;我們喝水,薇莎喝自信。」
「阿佑,你到底在講些什麼?」
「就是,薇莎是一個自信過了頭的蠢女人啦!」阿佑搔搔頭,灌了一口啤酒。「自信過頭會怎樣你知道嗎?會變得很自戀、很驕傲。薇莎更是誇張,她以為地球是為她而轉的。」
「我真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雷旭亮喝掉手中的啤酒。
「算了,我也不隱瞞你。其實薇莎她從高中時就很喜歡你,她常跑柔道社是為了看你;她老愛待在教室走廊,是因為你的教室就在對面;有一次她在柔道比賽時哭得死去活來,你別以為她哭是因為我手受傷喔,她是在哭我竟敢打敗你;她在學校附近空地抓一隻狗回家養,動不動就噁心巴啦地叫它『雷小亮』;她跟我搜刮了一堆裡頭有你存在的照片,如果你翻過她的皮包,就會看到你護貝過的『玉照』,而且我的頭還被卡掉一半咧!」
「這跟『自信』有什麼關係?」原來,『亮』真的是從前他曾經照顧過的那隻小流浪狗。
雷旭亮的心情並沒有因為阿佑的話而變得較好,因為羅文麗已經暗示過,薇莎以前曾喜歡過他,但並不是現在。
「還沒說完。你不覺得奇怪嗎?薇莎既然這麼喜歡你,怎麼還會拒絕你的告白?就是因為她太驕傲、太自戀。認定你還會不屈不撓地追求,就像其他男生一樣厚臉皮纏著她;只是,她萬萬想不到,你隔天就飛去美國了。」
「阿佑,這些都已經成為過去,不是重點。」啵!雷旭亮又開了一罐啤酒。
「你回台灣是我告訴薇莎的,她跑去診所找你是故意的,你家地址是她逼我向你要的,她搬到你家對面是她想近水樓台,我暗示你薇莎沒男朋友,結果你搖頭表示沒打算追,害她回家哭慘啦!直戳著我的身體問我應該怎麼辦?我哪知道怎麼辦?隨口要她想法子滲透咩!至於她是怎麼滲透法……咳,問你最清楚嘍!」
「那——」心,開始蕩漾。
是這樣嗎?薇莎她真的如阿佑所講的,現在仍喜歡著他嗎?又或許,她是喜歡自己沒錯,但也喜歡其他的男人……
「我現在要講重點了。就是呢,一個超自戀的女人萬一愛上了一個男人,她就會做出很多矛盾的事情;行為、舉止明明愛意昭然若揭,可是嘴巴說出來的話卻毒死人不償命……你懂我的意思嗎?」唉!阿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
「薇莎有很多男朋友嗎?」沒搖頭也沒點頭,雷旭亮現下急著想確認一件事情。
「哪來的男朋友?除了你,她當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阿佑忍不住叫道。「如果亮哥你不追她,我看她以後老死也是抱著處女膜進棺材。」
「喂!嘴巴收斂點。」雷旭亮白了阿佑一眼。
阿佑撇撇嘴。「你就不知道我表姊有時候講話更嚇人……」再勁爆的話她都說得出來。
雷旭亮一口喝光啤酒,然後站起身將啤酒罐捏扁,雙手插口袋。「阿佑,幫我解釋一件事情好嗎?」
「什麼事情?」
「如果一個男人他過去的女友突然出現在現任女友眼前,可是現任女友卻一點兒也不在意,你想,這個現任女友心裡究竟是在想什麼?呃,記得將薇莎的個性套用在現任女友身上。」
「噗!她是宇宙無敵超級大美女,地球是因為她而轉的,她幹麼在意?」
「咳嗯,我明白了。」雷旭亮笑得異常燦爛。「阿佑,謝謝你跟我說這麼多,掰。」他小跑步奔出公園。
「哎?亮哥!」阿佑就這麼傻愣愣地望著雷旭亮攔了計程車走人。
上了計程車的雷旭亮,簡單地道出目的地,隨即陷入激動的思緒當中。
薇莎愛他!一直都愛著他!
他沒有錯判,一切都不是巧合。
她突然出現在他眼前,特意搬來和他做鄰居,拉里拉雜地訴說著自己沒能參與的過往。
她假裝忘記帶牙刷牙膏回去,刻意在他床上留下體香,打開衣櫥,映人眼簾的全是她親自為他挑選的衣服。
她為他打傘,任自己淋得一身濕;電腦桌布上,是彼此親密相貼的畫面。
她陪他看房子,挑選的是勾畫了兩人美好未來的小窩。
她要他陪著赴宴,是想將彼此的世界連成一片。
處處用心,卻不善於表達——這就是俞薇莎。
相處的時間太過短暫,他忙著應付自己想愛又不敢愛的矛盾心情,卻無心去探索她內心的秘密。
天,他傷害了薇莎!
驕傲如她,要撇下自尊談何容易?
那一日,她走得是那麼的絕然,臉上的愕然表情是多麼的冰冷霜寒……
回想得愈多,他愈是為她心疼,為她不捨。
計程車終於駛進了熟悉的巷弄,雷旭亮拿出千元大鈔,等不及司機找錢,開門就走。
門鈴響了許久,卻始終無人回應。他仰頭望向六樓那扇窗,只見 一片黑暗。
他改撥她的電話和手機,也都無人接聽。
這一刻,雷旭亮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於是他打電話向阿佑求救。「阿佑,快,薇莎家的地址給我!」
「嘎?就你家斜對面,你走過去看看不就好了?」阿佑還在公園吃鱈魚香絲配啤酒。
「我是說她真正的家,陽明山是不是?」
「喔,是仰德大道x巷x號。亮哥,怎麼了?薇莎她——喂?喂?」喀嚓,還搞不清楚的阿佑,莫名其妙地被掛電話。
「薇莎,外頭有一位雷先生找你喔!」俞爸爸沒敲門就進了寶貝女兒的房間。
「爹地別開門,我不認識姓雷的男人。」頭連抬都沒抬,她專心地在紙上塗鴉。
「一個也不認識?」俞爸爸滿是心疼地瞅著俞薇莎。
眼前的人兒是他的女兒嗎?懦弱、膽小、謙卑、毫無自信……是因為此刻已在客廳等候的那個年輕人吧!?
家裡的那條土狗,女兒老是雷小亮、雷小亮地叫,不就是姓雷嗎?
體會不出女兒的心情、幫不上女兒的忙,俞爸爸覺得很遺憾。
「嗯。全天下姓雷的我都不認識。」眼,有點兒迷濛。
「那……好吧!」解鈴還需繫鈴人。歎了口氣,俞爸爸離開愛女的房間。
桌上的白紙裡頭,畫著幾撮青草。
一個頭上只有幾根毛的男孩,面帶笑容側身站著,他伸出和小叮噹一模一樣的手,手上拿著一塊很像餅乾的東西。
男孩的腳旁,有一隻狗,它身上畫著一條又一條的線,應該是皺紋吧?
白紙的角落,有一根電線桿。那根電線桿畫得很奇怪,邊邊居然長了一顆頭!?那顆頭……有著長長、卷卷的頭髮。
兩個圈圈裡有星星的是什麼?喔,是眼睛。
俞薇莎手上的筆再度緩緩落下,她在星星眼睛的下方,畫了兩滴眼淚,就和現在掛在她臉上的一樣。
她凝睇畫裡的男孩,喃喃地說:「壞人,你是一個心很壞的人。」
「我不是。」低沉沙啞的嗓音響起。
俞薇莎轉過身,眼淚不自覺地滑落。「先生,貴姓?」
「雷。」
「姓雷的男人,都是壞人。」
「我不是。」他抿嘴。
「姓雷的男人,專門欺侮姓俞的女人。」
「我只愛姓俞的女人。」
「看!又在欺侮俞薇莎了。」肩,微微瑟縮;眼神,甚是委屈。
「是真心話,沒有欺侮。」
她咬唇。「我明白了。不是姓雷的男人,而是姓雷名喚旭亮的男人,才會欺侮俞薇莎。」
「薇莎,你別這樣!」他抓著她的肩頭,輕搖。
好心疼、好心疼……薇莎怎會變成這樣?癡了嗎?傻了嗎?他的無心真是這麼地傷人嗎?
「雷先生,你別搖……」心好亂,她將目光定在他處,試圖忽略隱隱傳來的頭疼。
「薇莎,我愛你!是真的,我真的很愛很愛你!」他緊緊擁住毫無人氣的摯愛。
「那天我說我們是朋友是騙人的,其實我根本就不希望我們兩個的關係只是朋友。」
「……」是嗎?這位將她摟得幾乎要喘不過氣的雷先生說的話是真的嗎?俞薇莎小心冀翼吸氣,怕錯聽了自他口中逸出的一字一句。
「當時我會那麼說,是因為我以為你只想將我當成不交心的床伴,而我又無法忍受其他的男人隨時都可能取代我。對不起,我是一個個性很內斂、很小心翼翼的人,沒什麼把握的事情,我通常都會考慮很久;對於你的心意,我猜了又猜,不斷的思索著究竟該不該向你示愛。」
「……」這是他的真心話嗎?雷旭亮先生無法忍受別的男人可能取代他在她心中的地位?
「你絕對無法體會當時我紊亂的心情。不開口不是因為怕自己又再度受挫,而是擔心一旦將愛說出口,你會嚇得離我遠遠的,從此連普通朋友都當不成。」
「……」誰?誰會嚇得離旭亮遠遠的?她嗎?
低著頭,她的雙眼因為他的真情告白而變得燦亮,微勾的唇角在不經意中,洩漏出她的好心情。
「你聽清楚了嗎?你明白我的心意了嗎?薇莎,我愛你。」
「呵……」懷裡的人兒動了——動。「呵呵……呵呵呵呵……我當然知道你愛我。」
信心,伴隨著雷旭亮充滿情愫的溫柔嗓音灌人身軀。這一刻,本是枯萎花朵的俞薇莎在瞬間重新綻放。
「誰會不愛我呢?我可是最受人歡迎的超級無敵大美女——俞薇莎呢!」頭微微仰起呈四十五度角,她驕傲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