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它調皮,會故意左右相反地捉弄你;
它不是鏡子,也沒有固定的形體;
她能待在方斗中,也能住在圓筒裡;
天冷,它硬得能讓人站上而不碎裂;
遇火,它會變成輕煙消失在你跟前。
猜猜,那是什麼?」
在小菜圃中忙碌著的聶輕,正哼著自己隨口編的歌謠。
說她是胡謅瞎掰也不為過,詞是她亂填的謎語,曲也是她隨口哼出的音符,雖是信手拈來,卻又自成音韻。
察覺身後有兩道寒光緊盯著她不放,迅速轉頭的聶輕卻不見任何人影,正納悶著,矮樹叢間的一陣騷動及藏不住的真相教她漾開了笑。
她索性伸出沾了泥的小手,掌心向上,輕柔地叫喚著:「狗狗,來,來······」
樹叢中只傳來狺狺悶叫,等了半天,那狗不只未曾舀現身,甚至想以叫聲嚇退她,不過,聶輕的姿勢仍是沒變,臉上的笑也未消減。
彷彿在比誰較有耐心似的。
終於,它緩步走出了藏身的樹叢。
勝利讓聶輕發出一聲快樂的低叫:「快點過來,來。」
那是一隻有著黑色短毛的大犬,身形幾乎和蹲著的聶輕一樣高,森森的白牙、堅硬的下鄂以及結實有力的腿,正驕傲地宣示著它並不是豢養於家中的軟綿綿家犬,而它全身上下更散發出尋常獵犬所沒有的王者氣息。
聶輕才不管這些,但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警戒的眼不放鬆地盯著她。
「你打哪兒來呢?北方沒見過像你這麼特別的狗呢!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可不可以過來讓我摸摸你呀?」她的小手誘惑似的招啊招的。
眼見大犬就要禁不住鼓動地朝她走了過來,喉中甚至發出愉悅的低鳴——
「嗯哼!」
一聲不悅的悶哼讓大犬瞬時蹲坐,目不斜視地望向聲音來外,眼神亦由熱切換上了服從。
聶輕也看見了那名突然闖進的黑衣男子。
瞬時,驚愕成為她臉上唯一的表情。天,站起身的她竟然還不到他的下顎,他的胸膛寬闊得像能包含住全部的她。
她的身材雖不魁梧,纖長的身軀了不是嬌小的南方女子樣。
一身黑衣裡著他健壯的體格,剛正不阿的臉上更充滿著狂妄的自信。
只一眼,聶輕便斷定他不是擎雲莊的人;如此出色的男子是不適合溫和的山莊中,他應該是屬於天地間的。
莫名的,他讓她想起那首古老歌謠裡的巨龍,也是一身的黑。
「這隻狗狗是你的嗎?」她問。
狗狗?男子挑眉。
竟將靼韃的黑獒犬喚作狗狗?
它可是擁有靼韃人敬畏的神犬血統。
最令他不敢置信的是她竟能輕易的撤去了「飆風」的武裝,而她嬌弱得像風一吹就會倒似的。
「答案是『水』。」他道。
「什麼?」聶輕滿臉疑惑地回視他。「狗兒的名字是『水』?」太不搭了吧,這名字?軟叭叭的,根本不適合這只黑色大犬嘛。
「不,我指的是你剛唱的謎題答案。」
他答對了。
聶輕並不驚訝,那是個極簡單的謎題,教她吃驚的是另一項事實:「你站在那裡很久了?」
否則怎能聽完整首謎語?而她竟沒有發現他?
「嗯。」他的回答仍是簡潔有力。
「你在偷看我?」
男子怔了下,老實承認:「沒錯。」
但她落在黑犬身上的「垂涎」眼神教他惱火。
從來沒人敢忽略他,不,應該說,他一直是眾人矚目的王,她的視而不見讓他發覺另一個事實。
「你不怕我!」
「我應該要怕你嗎?」聶輕柳眉微蹙,偏頭打量他:「歧叔曾說過以貌取人是最要不得的。」
她眼裡的無歡,讓男子的心中閃過了一絲絲的竊喜。
很好,她不怕他。
「你不知道我是誰,對不對?」若是知道了,便湛會以如此清亮無邪的表情看他了。
該死的,他不想在她眼裡看到害怕,就算是一絲絲也不准。
「這有什麼差別嗎?你也不知道我是誰呀。」
「我會知道的。」男子的視線這時才從她的臉上移開,不客氣地上下打量著她。
她身上的衣裙雖洗得極為乾淨,但看得出來是件穿了多年的舊衣裳,雖沒有補釘,但質料卻是粗劣的,而她身後不遠處的簡陋木屋,只說明了這女子身份不高的事實。想她應該是莊裡的女僕吧。
她的身份有什麼好傷腦筋的?他嗤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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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內傳來的咳嗽聲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隨後,一個佝僂著背的老人從木屋內緩緩走出,他的出現讓聶輕丟下男子,急急迎向老人,小心翼翼地攙扶著。
「歧叔,你怎麼不好好在床上躺著,偏要出來呢?」看著他只著罩衣的身子,又叨念著:「起床也不多加件衣服,瞧,咳病更重了。」
「不礙事的······咳······」邵歧說完又是一陣急咳。
「還說不礙事!我——」一想到有外人在,聶輕硬生生交嘴邊的話給忍住了。歧叔真當她還是三歲小孩兒嗎?都咳出血了,還逞強不說,怕她知道,更天未亮地偷跑到井邊洗去沾在衣帕上的血,唉,教她擔心啊。
「我聽見談話聲才起來的,丫頭,是誰來了?」
「我不知道。」她聳聳肩,是根本不在意。
「是我。」男子出聲。
邵歧只是瞟了站姿高傲的他一眼,便轉頭對聶輕道:「我肚子餓了。」
「啊,我忘了。」聶輕吐吐粉舌。「我馬上就去煮飯,歧叔,你得再忍一會兒喔,很快就好。」
她說完便提起菜籃往木屋走去,臨走之前再也沒轉頭望向男子一眼,彷彿他從來不存在似的。
再次被忽略的不悅讓男子的濃眉迅速擰起。
邵歧並沒有放過他不易流露的情緒起伏。
「別看了,她這一去,是不會再出來的。」
明白這是老人故意支開她的伎倆,男子轉而打量起老人來了。
從老人的銳利眼神、粗獷的身形以及手上的厚繭看來,他定會武,而且不差。
他的實際年齡應該比外表看來的年輕十歲不止,只是多年的操勞讓他的身子磨損得極快;還有,他的咳病——恐怕拖不久了。
「咳,咳,你應該就是名震三境的東方任吧?」
「好眼力。」男子微微一哂,也等於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莊裡一個微不足道的老僕竟識得他?
相比之下,擎雲莊的代主聶嗚已卻顯得顢頇無用多了。
「你是為了我家大小姐的婚事而來?」
東方任巧妙地藏起心中的驚訝,只微微頷首:「沒錯。」
「聶嗚已的回答呢?」
一名老僕竟敢直呼主子的名諱?這更加挑起了東方任的好奇,也讓他有心情繼續回答老人的問題。
「他拒絕我了。」隨後又補上一句:「不過你我都知道,聶嗚已的反對改變不了什麼,事情會照我的計劃進行。」
「沒錯。」邵歧點頭,一陣猛咳過後,還來不及順氣的他便問出最關心的問題:「你對大小姐有何打算?」
「你只是一個下人,沒有資格問我。」
「回答我,否則你一輩子也得不到你想要的。」
東方任冷笑。「你在威脅我?」
「沒錯。」
「你該明白,我想要的絕不曾從我的手中溜走。」
「凡事總會有例外。」邵歧冷笑,拄著枴杖的他轉身就要回屋。
亦暗示著兩人的談話到此為止。
東方任明白他若不順從老人的意思,便一輩子不曾知道老人讓他失去什麼好奇讓他開了口:
「我欣賞忠僕。」
「哦?」邵歧停住了腳,急切地轉頭。
「我會準備大禮明媒正娶聶大小姐,並給她一個衣食無缺的生活,這樣你總該滿意了吧?」他會給的就這麼多了。
「我不得不信你,因為,我沒有太多時間了。」邵歧咳完後才喘著氣繼續說道:「我會讓你得到你想要的,但是你得幫我完成一件事做為交換。」
「你想和我談條件?」東方任眼中的玩笑收起,取而代之的是往常的威嚴與冷酷。
「沒錯。」邵歧的堅持依舊。
兩個男人互不相讓地對著。
木屋裡傳來的歌聲讓東方任軟化。也罷,如果是為了木屋中的那名女子,他可以妥協,所以他問:
「你要我做什麼?」
「以後你便會知道。」邵歧說完,轉身慢慢朝木屋走去。
這時木屋也傳來令人垂涎的飯香。
主人沒留,自視甚高的東方任也不會厚臉皮地跑進去,臨走前再轉頭一望,他不確定自己想要看到什麼,但那穿著粗布衣裳的忙碌身影不期然地映入眼簾,讓他呆愣了好一曾兒後,帶著似有若無的缺憾離開了。
離開時,他心裡有了另一個決定。
他要交這只善唱的小金絲雀兒抓到手。
不擇手段的!
無央堡,位於宋、遼、夏邊境的三不管地帶。
堡主是年方二十九的東方任,在其父非人的嚴苛訓練下很小便展現他驚人的能力與才華。
他是個商人,但他一手訓練出來的衛士讓他擁有中以與國家匹敵的武力,連堡內一名不起眼的家丁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比起積弱不振的宋軍,無央堡,更能戍守過境三界的安全。
這樣的無央堡儼然是個獨立的小王國,讓遼、夏不敢越界侵犯。
宋朝皇帝幾次想賜勳爵給他,都被東方任給嚴厲拒絕了,不得已,皇上只好特旨下詔免無央堡永世錢糧還比照給遼、夏歲貢的待遇,每年準備珍玩、織帛等厚禮送上,為的只是——求東方任不要領兵叛亂。
連朝廷都不敢得罪的天央堡,在北境更是行無阻,凡是想在北方立足的商號都得先送上金銀巴結一番,彷彿和無央堡攀上些關係後,便可以不受邊境猖狂盜匪的掠劫。
東方任不只膽識過人、武功高強,經商手腕更是無人能及,將北方的林材、礦產、毛皮運入中原對他而言算是彈指小事;神通廣大的他,還能買入回鶻的異域織品與高麗的藥材,而這些全是無央堡的獨門生意。
也沒有敢和他搶。
想想,做這些買賣得經過夏和遼境,若是命大僥倖不死,還得在只見沙、不見天的荒漠裡捱上大半月,或是穿過風雪連天的長白山,這些阻礙讓人們寧可多花點錢去買異國珍寶,也不願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只是,傲人成功的背後也代表著毫不留情的掠奪···
此刻,東方任將他的勢力伸到太行山以東——定真府的擎雲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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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兩道煙麈正迅速地朝無央堡奔去。
那是快馬奔馳所揚起的飛沙。
一黑、一白的兩名騎者,他們胯下的座騎是一黑一紅。
只是那匹黑色駿馬的體型比起紅馬卻大上許多。
黑馬與背上的騎者早已融為一體,享受著疾速奔馳的快感,而黑色犬亦不棄不離地跟在後面。
望著遠似要高聳入天的黑色城牆,白衣男子勒住馬,轉頭對東方任道:「爺,咱們快到家了。」
「嗯。」
東方任抬眼看著在日光下反射的碉堡,不見一絲疲累的臉上閃出一抹笑。
無央堡坐落於易守難攻的山上,西側是陡的山崖,北邊是佈滿了尖石的無人樹林,東南則是緩降的草原,這也到無央堡的唯一道路,不論是上山的行商、回堡的衛士,甚至是進攻的敵人,在居高臨下的守衛前早已無所遁形。
不只如此,無央堡的城牆全是以重達數百斤的黑玄巖以人力一塊塊往上堆疊而成。
黑玄巖是西域奇石,不但光滑無痕且刀劍難傷,得用最硬的金鋼鑽才能慢慢鑿開,因為它稀少所以價昂,小小一方黑玄石得耗上萬兩白銀才能買到,而一般富戶有一座黑玄石就足以誇耀四方了。
東方任拿來砌城堡的外牆。
這驚人之舉又傳成是炫耀財富、不知敬天。
不過,東方任人不理會這些紛擾的流言。
而事實也證明他是對的。
數年前,遼、夏舀多次舉兵圍攻無央堡,想一舉突破宋朝的鎮北之,好大舉南侵,卻因黑玄巖光滑的外壁讓勾繩無從攀爬而任一次次的奇襲鎩羽而歸。
只是這一來,無央堡就成了黑色巨堡。
好事者自然將它與不知何時流傳的歌謠串在一起。
而東方任就變成了黑龍轉世。
黑龍的傳說讓他又蒙上了一層詭奇與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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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遠的烏雲正以迅疾之姿由北方捲來,一瞬間,無央堡便籠罩在黑雲裡,雲層間閃著詭光與悶雷,看來即將要有一聲暴風雨了。
雷聲隆隆下,由堡中奔出一匹黑色、但匹蹄皆白的快馬。
馬上的青衫男子在與他們會合後自動地護衛在東方任的右側:「爺,辛苦了。」
東方任只是微微頷首,沉聲問:「兩個月前經由絲路到回鶻的商隊回來了嗎?」
「探子回報,商隊約三天後回堡。他們在回程雖然遇上西夏的游盜打劫,但咱們的人只受了些皮肉傷,帶回來的毛皮及乾貨也沒有任何損失。」
「那就好。」像心意早已相通,東方任胯下的黑色座騎自動放慢了速度。
護衛在他身旁的兩人亦放鬆韁繩配合著他的步伐。
他們兩人的座騎雖也是神駿無匹,但和東方任的「奔日」相比,靈性仍是略顯遜色了些。
東方任打量著隨左右的兩人。
白是冷沒君的顏色,冷漠是他臉上最常見的表情。
「我記得你來到無央堡時只有二十二歲,那年,天下著狂雪,而你仍是一身素白罩衣,臉上的冷漠足以讓溫暖的大廳凍結。」東方任道。
冷沒君只是笑笑,不誚一語。
「那天可是大年夜,沒君竟然能避過重重守衛而直入大廳,功夫造詣之深讓我暗暗捏了把冷汗。還好沒君只是想證明他的能力,而沒有加害眾人之心,否則我這個總管的職務可就不保了。」名霄笑著補充。
「你可知道,只要我一聲令下,你便會被人亂刀砍死?」東方任問。
「我當然知道,堡內高手雲集,我若不鋌而走險地出此奇招,又如何讓堡主印象深刻,進而留下我?」
「你果然沒讓我失望。」東方任當時對冷沒君仍有極大的防備,為了試驗他,甚至故意派給他最難的任務。
隔年春天,冷沒君初次帶領的商隊不幸被遼國境內的惡盜卡棘所搶,他卻在安頓好受傷的弟兄後,一人單槍匹馬地挑了山寨,將卡棘的人頭高掛在幾乎被大火燒光的寨前。
一逼一戰,打響了冷沒君的名號;也讓邊境的盜匪明白,敢動無央堡的商隊下場只有死路一條。
冷沒君的拚命讓他在短短五年就成為東方任身邊的首度侍衛。
相較於兩人的愛恨分明、冷漠獨善,名霄是隨和的。
沒有堅持的喜好、沒有突出的怒氣,這樣的名霄弱點最少,也最適合擔任總管一職,而他也將這角色扮演得極為恰當,盡忠職守地完成東方任所交付的任務。
「你們兩人,一個是父親從小調教的總管;一個是我近來拔擢的衛士,兩人的個性不同,一明一暗、一內一外幫了我許多忙,無央堡能有今日的規模,除了父親所奠定的根基外,你們兩人居功厥偉。」
從東方任口中說出的感性謝語,教名霄受寵若驚得很:「爺,我們只是克盡本分,不該居功。」
冷沒君回應的是若有所思的沉默。
「不,我說的是實話。」
尷尬的名霄將話鋒一轉:「爺,到擎雲莊一切還順利吧?」
「下個月你們將會有一個新的堡主夫人。」
「但聶大小姐的腦子有問題呀!」名霄只差沒脫口出「瘋子」這兩個字。
聶大小姐的瘋狂連定真府的三歲小娃都能朗朗上口,甚而「威名遠播」到無央堡來。
聶大小姐曾在十三歲那年成過一次親。
幸好沒嫁成。
因為她竟在拜堂時拿出暗藏在袖中的短劍,對著眾人瘋揮亂舞,差點沒砍死她那未過門的可憐丈夫。
當初定真府的人個個懷疑聶嗚已收一個白癡當義子,並讓他娶兄長的遺孤為妻的動機,除了擺明欺負人外,更能不著痕跡地接收擎雲莊的產業。
經過聶大小姐這麼一鬧,打抱不平的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白癡與瘋子早就配得好好的。
自此之後,再也沒人敢去沾惹聶家那個瘋婆子。
東方任算是六年來第一奇人。
「別抱怨了,反正我娶她只是為了擎雲莊的米糧產業,她長得如何、腦子是否有問題,對我而言並不重要。」
「可是——」
「現在北方軍事吃緊,保有米糧便是擁有久戰的利器,還可以讓百姓以合理價格買到糧食,不至於讓那些不肖貪官趁機訛詐,這樣的擎雲莊若敗在聶嗚已手中未免太不值了。」
東方任做生意沒個道理可言,對官府漫天要價,卻不許人著地還價,偏生他做的又是獨門生意,王公賣胄雖然肉痛,也只能咬牙掏錢;對百姓卻是開倉放賑也無所謂,讓一些貪官恨他牙癢癢的,只能敢怒而不敢言,免得他又要坐地起價了。
「爺,難保聶大小姐不會在你的婚禮上再瘋一次。」
「放心,憑我的武功,她動不了我的一根寒毛的。」
名霄歎了口氣,明白自己是改變不了東方任的決定了,只能盡責地問:「需要特別預備些什麼嗎?」
「一切照舊。只加強堡內外的巡邏與戒備,別讓覷覦無央堡的惡徒有機可趁。」
「是。」
話題到此結束。
東方任雙腿一緊,奔日便如同箭矢般疾奔而去。
親訪擎雲莊後,東方任發現又多了一個他非得到擎雲莊的誘因。
他的小金絲雀。
不過,那菜園與木屋卻讓他起疑。事後回想,一個華麗的山莊裡有個簡陋的菜圃確實不尋常。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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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輕本以為到大廳見叔和嬸只是半個月一次的例行性請安,沒想到聽到了她的終身大事。
北境霸主東方任親自上門求親?指名要娶她?天,這人也未免太狂妄了吧?竟然用指名的?
敢不顧她瘋名在外而上門求親,想必是個極有膽識的男子。
害得聶輕對他開始感興趣了。
不過,這件婚事對叔而言想必太過震撼,才讓他忘了問她十年如一日的問題——父親聶應元將九龍印放在哪裡了?
當年,父親遇難時她才九歲,半年後體弱的母親也跟著過世,一個半大的孩子知道些什麼?但叔仍執意想從她口中打聽到消息。十年了,仍不放棄。
這十年叔大修土木,將擎雲莊徹底地翻修過一遍,擎雲莊是變得富麗堂皇,卻也不是她打小住慣的家。
當年歧叔曾帶她搬到莊內僻靜的角落,親手蓋木屋、自己種菜、養雞、燒飯、洗衣地過活,除了不想仰叔嬸的鼻息外,也是不忍見到所有的回憶被破壞殆盡吧。
「你不知道東方任是什麼樣的人吧?」聶嗚已開口了。
聶輕點點頭。
近年來,她的生活圈限於木屋與菜圃,對別人耳熟能詳的傳奇人物,她一無所知。
「東方任的性子極度為殘暴,他在十六歲時曾娶了一房媳婦,據說他的妻子因為受不了他非人的凌虐自殺了,之後他的一名寵妾也服毒自殺,謠傳那是被逼死的元配留下的咒,這股怨念讓東方任連兒子也保不住。」
「兒子?他有兒子了?」
「有啊,他的元配和妾室總共替他生下三個孩子。不過,活下來的只有元配的十歲男孩。」
「是嗎?」
「人說無央堡是個受詛咒的黑城,送去的姑娘有去無回。」
「是嗎?」
「叔和嬸只有你一個侄女,要是你的終身所托非人,教我怎麼有臉去見你九泉之下的爹娘?」
「可是——」
「悔婚吧,只要你開口拒絕,相信東方任不會為難你的。」
聶嗚已捨不得擎雲莊的產業,又不敢開罪東方任,苦思數日後決定設計聶輕悔婚,這來東方任真要追究,他也可以將現任推得一乾二淨。
叔那異常和藹可親的笑讓聶輕忍不住後退一步,她突然覺得叔的臉好陰險。
面對聶嗚已的建議,戒心已起的她只是虛應一聲:「讓我考慮考慮。」
她得回去問歧叔。
比起流有同血液的聶嗚已,聶輕全然信將她一手帶大的邵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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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是下著傾盆大雨的夜。
木屋在狂雨下更顯得單薄且無助。
屋內的聶輕也是淚流滿面的。
油燈的光映照著躺在床上的老人,那蒼白的臉、隨著猛咳的身子而吐出來的血絲,讓老人的生命就像屋中的油燈一樣,即將燃盡。
「輕輕······別哭,趁著歧叔還算清醒時,我有些話要告訴你······」
「嗯。」聶輕用袖拭去臉上的淚。
「歧叔要你嫁給東方任。」
「可是,說他是個殘暴無道的壞人耶。」若聶嗚已的恐嚇沒在她心中留下任何陰影,那是騙人的。
「傳說總是誇大的多。咳······咳······你忘了歧叔怎麼教你的嗎?」
「輕輕沒忘。歧叔要我信自己的心和眼睛,唯有相信自己才會找到真相。」
「你是乖孩子,也不枉歧叔教你十年。」
「叔,求你不要離開我,你走了,輕輕就再也沒有任何親人了。」聶輕難過得伏在邵歧胸前痛哭。
邵歧撫著聶輕的發。「傻孩子,嫁了人後,東方任自然就是你的親人。答應我,你會嫁給東方任,而且絕不在婚禮上亂來,更不許拿短劍刺他。」
「為什麼?在十三歲的婚禮上你教我拿劍亂砍,還要我鬧得愈瘋愈好,怎麼這次完全不同?」
「那不一樣,那個白癡怎能和東方任相提並論?而且東方任的武功極高,萬一他錯手傷了你,怎麼辦?」
「輕輕不懂。」
「以後你就會懂的,我保證,以後。」
「現在不行嗎?」
「不行!」邵歧打斷她的話。「輕輕,我要你發誓,無論發生什麼事,你一定會嫁給東方任。」
「這······」聶輕面有難色。
她不想嫁,又不敢違逆歧叔的心意。
「說啊!」邵歧激動得坐了起來。「不能親眼見到你穿嫁衣就夠讓我不甘心了,要是娶你的人不是東方任,那我就算是死也無法瞑目。」
在邵歧的堅持下,聶輕手指向天說出了她的誓言。
聽完了聶輕的誓言後,邵歧放心地癱倒在床,而先前的激動更是讓他耗盡了僅剩的氣力,啞聲問道:
「還記得歧叔教你的謎語嗎?」
「記得,輕輕會一輩子記得。」
聶輕俯身在他耳邊背出謎語,眼見邵歧的眼臉緩緩合上,傷心的聶輕當下痛哭出聲。
「這樣我便放心了。他答應過我,會好好照顧你的······」邵歧的聲音愈來愈低。「輕輕,為歧叔唱只曲子吧,以後恐怕再也聽不見你的歌聲了······」
在聶輕嗚咽的歌聲中,邵歧緩緩地嚥下最後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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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得趕在吉時之前,將墳做好。
今天就是她的婚期,也是邵歧入土為安的日子。
她本想將邵歧埋在父母墳旁,但聶嗚已無論如何不肯答應,甚至以取消婚禮做為交換條件逼迫她。
不能違背誓言的聶輕只得將邵歧葬在木屋旁。
「妹妹,別再玩泥巴了,瞧你一身髒兮兮的。」捏著鼻子說話的是聶純,站在她旁邊的是聶潔。
純潔兩姊妹是聶嗚已的女兒。
「無所謂,反正等會兒還得沐浴更衣。」聶輕只是瞄了兩人一眼,隨即專注於手上的工作——將拾來的小石子一顆顆堆放在黃土上。
「真是想不到啊,你這個小瘋子竟會比我們姊妹倆還早出閣。」
「不過,你嫁過去也不會有好日子的。」聶潔在一旁幫腔。
純潔兩姊妹對聶輕的恨肇因於她十三歲的那場婚禮。
那場瘋戲讓外人一口咬定聶輕是個瘋子,連帶的也懷疑起瘋病的遺傳,害得已有婚約的兩姊妹慘遭退婚的命運。
之後,也一樣乏人問津。
如今拖到聶純已屆二十五歲「高齡」,仍待字閨中,只比她小一歲的聶潔也好不到哪兒去。
兩姊妹自然將這筆帳全記到聶輕身上。
不趁著聶輕出嫁之前趕來奚落一番,只怕再也沒有機會了。
「聽說東方任的寵妾姒光是北方第一大美女,她待在東方任身邊已經一年多了,這可是破天荒的大事,因為自東方任喪妻以後,從沒有一個女子能得寵半年以上。」
「還有呢,聽東方任殘暴無比,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
「哎呀,那輕輕的初夜不是難過了嗎?肯定很痛。」
「說不定會痛死人呢!」這兩姊妹一搭一唱,極有默契得很。
「初夜?痛死人?」工作告一段落的聶輕終於抬頭了。
「你連初夜都不知道?」聶潔問。
「我當然知道!」聶輕逞強地回了嘴。
邵歧是一個習武的男人,粗枝大葉慣了的他自然不曾費心留意女孩子家的身體變化。
再加上他總是很忙,每隔一段時間便出門辦事,久久才回來,讓聶輕一個人守在木屋,連她月事來潮的重要時期,他也不在身邊。
是在聶輕淚流滿面地躺在床上等死,仍清醒地迎接第二天的朝陽後,這才頓悟它並不曾招致死亡,心中更明白如此私密之事是不能對歧叔說的。
偏偏她的說話對像只有邵歧一人。
在刻意的隔離下,聶輕對男女之事便有如張白紙般,而今,這張白紙即將染上色彩。
「初夜會讓你血流不止,更會痛得想自我了斷,最恐怖的是你一輩子都逃不了這非人的折磨。」聶純的聲音突然拔高了八度。
「這什麼?」
「因為這是身為女人的宿命,嫁了人後便得要討丈夫的歡心,得生下子嗣好傳宗接代,為了保住當家主母的地位只好咬著牙忍耐了。」
「是嗎?」聶輕心頭隱隱覺得不對,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純潔兩姊妹的眼睛像豺狼般不放鬆地緊盯著聶輕,想知道她們的話是否已成功地挑起了她的恐懼。
沒想到聶輕非但沒有預期般刷白了臉號大哭,甚至連一根眉毛都沒動,只是沉思著。
「我只有一個問題。」聶輕終於開口。
「什麼問題?」失去耐性的聶純大吼著。
「你們為什麼對初夜瞭解得這麼清楚?難道你們已經不是——處女?」她好奇的是這椿事。
「你——」聶純嘔得說不出話來了。
「當然不是!」聶潔發現自己的否定好像更引人誤解,又是一陣畫蛇添足的辯解:「我們仍是完璧之身,方纔的話全都是聽娘說的。照禮俗,姑娘家在出閣前都得由她的娘親告知這些事,我們是可憐你沒了娘,才會特地跑來告訴你,免得你嫁過去後出糗,誰知道好心被你當成了驢肝肺!哼!」
「和她囉嗦那麼多幹什麼?」聶純索性罵起妹妹出氣:「瘋子就是瘋子,和這個小瘋子繼續歪纏下去,氣得吐血的肯定是我,爹的珍珠項鏈我也不要了!」說完,一甩袖轉身就走。
聶潔見狀也追了上去。
留下仍發愣的聶輕,自言自語的:「我只是問問而已嘛,你們何必這麼生氣?」她更沒將聶純在盛怒下脫口而出的話放在心上。
純潔兩人除了想趁機羞辱聶輕出出心中惡氣外,聶嗚已更以一串珍珠項鏈為代價,要她們姊妹倆嚇唬聶輕,看能不能嚇得她在最後一刻悔婚。
奸計當然沒有得逞,而聶輕更在聶嗚已的扼腕與不甘中,坐上了往無央堡的大紅喜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