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樹後的聶輕懊惱地叨念著。
今天,她照約定到場等冷沒君教她。才發現自己陷入進退維谷的兩難,既不敢往前,也不敢偷偷溜走。
應當空無一人的場地,站滿了練拳的衛士,而前頭督陣教武的正是東方任。天氣實在是太熱了,所有人全打著赤膊練功連東方任也不例外。
「爺,該收隊了吧?今天的操練早已足夠。」不忍見衛士們承受過多操練的名霄上前建議。
東方任搖頭。「不行,還不夠。」
「近幾年來夏和遼已不再輕言侵犯,但弟兄們並沒有因此而懈怠、偷懶,每天一大早仍是認真操練著,不知爺為何突然將時間延長,甚而過午不停?」
東方任不語。
「是因為夫人的關係?」名霄問得極為遲疑與小心。
他的關心換來東方任的森冷警告:「你膽敢越權管起我的事來?」
「屬下不敢。」
東方任深吸口氣好壓下勃發的狂怒。「我知道你擔心我,我也明白自己的脾氣愈來愈難控制,這次姑且饒了你,但以後別再不識相地問起聶輕的事,我不想讓她成為下人們嚼舌根的話題。」
「是。」
「傳令下去,要大夥兒休息,待會兒再練功吧?」
一聽到還要繼續操練,衛士只敢小聲呻吟抗議,不敢太過明目張膽地抱怨,免得招來更嚴酷的訓練,他們都知道情緒不穩的堡主隨時可能爆發。
這些全教躲在樹後,小心翼翼藏起呼吸的聶輕給聽了去。
水井邊,已汲好一桶桶的水,是預備著解衛士的渴;而一言不發的東方任,是拿起木勺舀水兜頭淋下。
他想讓水沖散皮膚上的熱氣,以及心頭的煩悶。
只見,水滑過東方任的喉結順著光裸的胸膛蜿蜓而下,那飛濺的水珠似寶石般在日光下閃閃發亮,讓他的皮膚在陽光的反射下閃光著誘人的小麥色。
不耐的東方任搖頭甩掉臉上的多餘水珠。
看癡了眼的聶輕此時倒吸口氣,連呼吸都忘了隱藏。
她紊亂的氣息洩露了她的行蹤。
只見東方任朝她藏身的地方怒吼著:「誰躲在樹後?給我滾出來!」
「······」沒有任何聲音回應。
聶輕已悄悄轉身,準備溜了。
「出來,我便可以免去對你的處罰,若再鬼鬼祟祟,休怪我以堡規治你的罪?」東方任的咬牙聲清楚得連聶輕都聽得見。
她打算來個置之不理,反正距離那麼遠,等他衝過來,她也不知道逃到哪兒去了。
「還想逃?給我站住!」
隨著這聲威嚇,東方任的身形如箭般直鷂向前,擋住聶輕前面阻住她的去路,兩人近得讓他的裸胸幾乎貼向她的臉。
「你——」聶輕一窒,不料吸進他的味道。
「我什麼?」東方任沒想到偷窺的人竟會是她。
「你離我遠一點啦。」
他的污水混著陽光和風形成一種如麝香般迷人的味道,侵擾得她頭昏目眩的。
既然逃不了,聶輕索性閉眼不看他,來個消極的逃避,直到一隻大手攫住她的小臉逼視她仰起,她才緩緩張開眼。她心虛的眸子正好迎上他的眼。
東方任的唇旋即逸出一聲不受控制的呻吟。「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昏亂的聶輕早已忘了到場的原因,她伸手推他,想推開令她意亂情迷的貼近。
可惡!他竟文風不動的!
「別白費力氣了。」
「呃?」她意外地看到他一口白牙。
他的笑讓她迷惑,也讓她癡傻得不知如何反應,只能呆愣愣地看著,連他跨前一步都不懂得要逃。
東方任繼續用笑容蠱惑著她。
天,她聞起來好香。
明知她不是故意,但他的身體就是起了不該有的反應。
他要她,馬上就要。
東方任的喉間逸出一聲渴望的低吼,伸手一探便將她擁入懷中,明白她會掙扎的意圖,一開始,便以雙臂牢牢困住她,將她安置在自己的雙腳間,再也不讓她逃了。
低頭輕啄了她唇的東方任被她的芳香逼向失控的邊緣。
不滿她只微微半開的唇讓他無法深入,伸出拇指壓住她的下巴扳開她的嘴;在聶輕發覺他的意圖時,他早已得逞。
他用力噙住她的唇瓣,盡情地吸吮她口中的甘蜜,也送上自己的味道,沉浸而無法自拔的東方任再也顧不得場上的幾百名衛士,愛看就讓他們看吧。
他溫暖軟滑的舌害聶輕的腦海一片空白,也懵懵懂懂地明白這是只有極親密的人才能做的事。
「你對我做了什麼?」她問。
「吻你!」在唇舌再次輾轉間的空隙,東方任問。「喜歡嗎?」
「嗯,喜歡。」她快無法呼吸了,不想停。
「你沒有隨身帶著短劍吧?」他在她唇邊低語,輕吻著她頰邊細嫩的柔膚。
「沒有。」她低吟,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間問起這件事。
她想要更多,也學他方纔那樣,主動伸出舌輕探東方任的唇線逗弄著他。
抱住她的大手微微用勁。「噓,別這麼快,等我抱你回到床上後再繼續。」
東方任不介意屬下參觀他的挑情,但親眼目睹他真正失控又是另一回事。
床上!聶輕的魂全回來了,驚恐地推開他,低叫:「不行!」
「這什麼?」
「會痛!」
「該死的!」他一迭聲詛咒。「你沒試過怎知道會不會痛?」
「我就是知道!」
緊盯著她臉上表情變化的東方任,根本不必費神去猜測便知道他的小娘子是真的害怕。
他終於弄懂了!她不怕他,但讓她一見他便拚命想逃的是他的身份,他是她的丈夫,而夫妻間的親密讓她聯想到疼痛,她怕。
東方任輕歎了口氣,不知是該為自己的突然想通哭,還是笑?
「如果你保證只在屋外吻我,像剛才那樣,我會讓你靠近我的,好不好?」聶輕建議。
她的話引來東方任的死命盯緊,乾澀的喉嚨硬是逼出一句:「你知道若再繼續下去會發生什麼事嗎?」
「不知道。」可是聶輕的小臉上寫滿了喜歡與好奇。
「我不是太監、聖人、柳下惠,不可能只抱著你、吻著你,而不想更進一步的?」她咆哮。
「這和剛才的有什麼關係?」她不懂,心裡更加認定東方任的脾氣不但陰晴不定,連話都顛三倒四的。
「你走吧。」東方任連揮手趕人都變得無力。
收到命令的聶輕不浪費時間地轉身,聽到東方任如暴雷般的怒吼從身後來,還伴隨著整齊的呻吟,像幾百人同時抗議著什麼。
就算她有天大的好奇心,再也不敢回去探查到底發生了什麼慘烈的意外,讓一大票鐵錚錚的漢子同時發出瀕死般哀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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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不讓爹吻你?」東方徹的小臉上滿是討伐與指控。
聶輕嚥下了冰糖松子後才開口:「你就為了這件事而特地跑到活水澗來?」
自東方任決定親自教東方徹武功後,便要東方徹時時跟著他,除了能把握空閒的時間外,也讓東方徹見習身為堡主應負的責任。
在這種情形下,東方徹陪她的時間少了,但聶輕仍愛一個人來到活水澗納涼。
「知道嗎?那天你走了後,爹不顧大家的抗議,硬是操練到近傍晚才停手,侍衛叔叔們雖然不說,但我知道這全都是因為你。」
「因為我?」
「誰叫你惹爹生氣。」
氣不過的聶輕將手上的糖朝東方徹丟去,只見他微微蹲低身子,那糖便不偏不倚地滑進他口中。哼!他的武功又進步了。
「你也認為我該任由你爹擺佈?」聶輕本以為東方徹會站在她這邊的,這個叛徒。
「本來就是。」東方徹用力點頭。「你是爹的妻子,理當伺候他開心。」
「你從哪兒聽來這種歪理?我該討他歡心,就因為他是我的丈夫?那我問你,你爹呢?是不是也該想盡辦法來取悅我?」
聶輕的一陣搶白,逼得東方徹啞口無言,久久,他才迸出一句:「反正我說不過你,不過,你絕不能再拒絕爹。」
喝!這小子說什麼傻話,聶輕瞇起眼打量著眼前的臭小子:「我發現你愈來愈像你爹了,一樣的愛命令、支使人,一樣的讓人討厭。」
「謝謝誇獎。」東方徹拱了拱手,這對他而言可是最高級的讚美呢。
「可惡!你敢欺負我,瞧我怎麼收拾你。」
聶輕即將發作,而東方徹仍是嘻皮笑臉,眼見一場爭戰將發生,霎時——
「在吵什麼?」東方任出現,好奇地問。
「我對輕輕說,要她對爹——」
聶輕急急摀住東方徹的嘴,硬是擠出一抹僵硬的笑。「沒什麼,我們在聊天,對不對,阿徹?」
「唔,唔唔······」根本沒人聽懂阿徹在說什麼。
東方任只是看著聶輕,笑著,怕一開口又將她給嚇跑了。
「你能不能別老是衝著我笑?」
「為什麼?」東方任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笑。
微笑?對他而言,是十多年沒聽到的形容詞了。
「因為,我習慣的是繃著臉、老是發脾氣的你,你的笑讓我不知所措、讓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那笑,將她心中東方任不問是非的壞形象給沖得只剩一團煙霧。
「你很老實。」
「我也這麼認為。」
接下來,只是沉默,無話可說的沉默。
沉默有時是無聲勝有聲,有時卻是無話可說,尤其是在其中一方絞盡腦汁卻仍找不到話題時,氣氛就更顯無奈與尷尬了。
東方任這才明白自己並不是無所不能的,起碼他就想不出任何方法化解聶輕對他的恐懼,無奈之餘只能任沮喪與挫敗的情緒充斥著他的心。
「你們要練功了吧?我還是離開好了,免得打擾你們。」聶輕又要逃了。
「輕輕!」東方徹氣得大叫。才剛叮嚀過她的,她怎麼忘了?
「不用了。」東方任身形一閃,又阻在她身前。
「啊!」嚇得聶輕趕緊悟住自己的嘴。
「我希望你留下來陪我。」
「不要。」她想也不想地就回絕了。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看到你。」她不想讓活水澗也沾了他的味道與身影。
東方任的無處不在讓聶輕惶恐,因為,她得隨時活在有他的記憶中,無央堡中的一朵花、一片樹葉都會讓她想起他,一刻也無法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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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男人到底能忍受多少次的拒絕?
每天,東方任都要問自己千百遍。
對於聶輕,就算東方任的心中有幾百個問號,最後,只能將疑惑和挫折化為一聲哀歎從唇邊飄蕩而出。
「如果有三個月的時間不見我,你會不會想念我?」他問。
「咦?三個月?」
「沒錯,我將親自率領商隊入遼境到長白山購買毛皮與藥材。」
「我為什麼不知道?」東方徹驚叫。
「因為那是我剛才決定的。聽長白山上出現了一隻通體全白的藍眼白額虎,神勇無敵,不知有多少自稱勇士的契丹人上山想獵殺它,結果不是下落不明,但是成了虎口下的冤魂,我想會會這只珍獸。」
「可是,咱們雖然常與契丹人做生意,但從沒像這次一次深入遼國境內,遼國的三皇子完顏魁自從上次攻堡不成,反被爹爹羞辱後,不是誓言要殺了爹爹嗎?」
「哼,這個將帶兵打仗當成吃飯般天真的皇族,根本不配當我的對手,他想殺我,還得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東方任冷哼。
「孩兒也要去。」
「不行,這趟商旅太危險了,爹沒時間分神照顧你。爹答應你,等你年紀再大了些再讓你出門見識見識,可好?」
「爹明知危險,為什麼還要去?」東方徹急了。
「孩子,告訴你一個行商的不敗秘訣——風險愈高、報酬便愈高,若能擁有別人渴望卻無法得到的珍寶,你便有了漫天要價的絕對主控權。」為人所不敢為,是東方任迅速累積財富的不二法寶。
「為什麼不讓沒君叔叔或名叔叔出這一趟任務?」
「傻孩子,只敢躲在部下身後並不是一個好堡主應該做的事,只有身先士卒才能贏得他們的尊敬與服從,讓別人以命敬你的同時,你必須以相等的東西回報,明白了嗎?」東方任不著痕跡地對東方徹施以機會教育。
「孩兒明白。」
東方徹雖崇拜父親、也對爹的功夫極有信心,但他還是擔心,別說是煩人的完顏三皇子,連那只白額虎也是,爹說要會會它,那就表示不得到它,爹是不會回來了。
看來能讓爹爹改變主意的只有聶輕一人了。
所以他拚命使眼色。
聶輕以為東方徹調皮想和她玩,也作了鬼臉回應,甚至比他更熱絡於這個遊戲,差點沒將東方徹給氣死。
東方任可忍受不了她的心有旁鶩,他要她的眼裡只有他一人,所以他硬是以手定住她的小臉,將她轉向他:
「回答我先前的問題。」
「什麼問題?」她忘得一乾二淨了。
知道她的毛病,狂傲的東方任也只是無奈地歎了口氣,很有耐心地再問一次:
「如果你不見我,會想念我嗎?」他執意要她的答案。
「不會。」她很肯定。
「我想也是。」唉,他的小娘子說不定還會開心得大放鞭炮慶祝。他俯身在她的唇邊歎息:「希望分別的這三個月,能讓我對你的渴望冷卻一點。」
那樣一切就好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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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任離堡已經快兩個月了。
聶輕後來才知道,這趟長白山之行是在東方任不顧名霄和冷沒君的反對下執意前往的。
知道勸不了堡主,冷沒君也不多說,只是收拾好包袱自願成為商隊中的一員。
一如以往,名霄留守堡中。
「你可知道,長白山位於人煙罕至的極北之地,現在是夏天,雖沒有冬天風雪蔽日的苦寒,卻正好是蟲獸聚生的時刻,別說那只白額虎難纏,萬一遇上毒蛇或是其它猛獸該如何是好?」名霄道。
聽得聶輕有些心驚肉跳的,卻矢口辯解:「不會的,東方任的武功不是極好嗎?不會有事的。」
「野獸吃人前會先打量你武功好不好嗎?」
被名霄的話逼得無法反駁的聶輕只好乖乖住嘴。
「要是輕輕肯聽我的話,求爹不要出門就好了。」這句話東方徹每天得復頌三遍才甘願。
「說來說去都是我的錯了?」聶輕抗議。
「本來就是。」東方徹埋怨。
「無央堡這麼大,你們什麼地方不好練功,偏要來活水澗打擾我?沒練上幾拳便忙著數落我,請問一下,我到底是誰惹誰了?」聶輕瞪向苦著臉對她的兩人。
東方任不在堡中,教東方徹習武的責任便落到了名霄身上,也不知名霄是故意還是存心,偏愛挑她在活水澗的時候練功,還不停地提醒她長白山有多危險云云,好挑起她的罪惡感。
「誰教你不理爹爹。」東方徹更直截了當。
「求你們別再提他了好不好?」聶輕呻吟。
不知是不是常聽見東方任的名字,還是日子真的無聊透頂,害得她想起他的時間也愈來愈長,想他趁夜衝進她房裡的表情、想他在校場上教拳的模樣、想他給她的吻——
也才赫然發現她對東方任的認識實在少得可憐。
這時,宸因興奮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夫人!夫人!」
跑得太急的宸因沒留意腳下,一個踉蹌便被石頭拐住了腳,眼看就要整個身子撲跌在地——
忽然,一個影子快速趕上,在宸因跌倒前穩穩地接住她。
是名霄。他將宸因扶好後才問:「你還好吧,有沒有摔疼了哪裡?」
「我很好,謝謝。」宸因只是低著頭。
「發生什麼事了?瞧你跑得氣喘吁吁的?」聶輕問。
「堡主回來了。」
「這麼快?」聶輕驚訝得站了起來。
忘了自己正坐在樹上的她差點掉進湖裡,還好,平衡感極好的她在最後一刻穩住身子,這才沒成了落水狗。
「不是預計要三個月才回來的嗎?」名霄問。
「不知道,我聽見商隊的前探回堡後,便想趕快跑來告訴你——呃,告訴夫人這個好消息。」宸因偷偷瞄了名霄一眼,沒想到他也正在看她,兩人四目相接,羞得宸因滿臉通紅,螓首低垂。
還來不及消化震撼的聶輕,她的手便被東方徹給一把抓起,拉著她就跑。
「快點。」他催促。
「去哪裡啦?」聶輕不滿地抗議著,早已無暇理會身後那一對男女。
「帶你到門口去迎接爹啊。」
「我為什麼要去接他?」
「爹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幹嘛去管那自大狂高不高興?」聶輕不滿地咕噥著,卻也沒用勁掙脫東方徹的手,半推半就地跟著他到城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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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無央堡的大門一看,那裡早擠滿了引頸盼望的人們。
聶輕和東方徹的出現讓人群自動退出一條路,將最前面、視野最佳的位子讓給兩人。
眼前是一輪即將沉沒的圓橘落日,聶輕也學眾人伸手復額好擋住那消了炙熱依然刺目的陽光。
極目望去,遠遠的,在地平線的那一端逐漸揚起了沙塵,在竄起的滾滾黃沙中、襯著落日的餘輝下,隱約可以看到一個黑色的偉昂影子騎著馬而來。
之後,他身邊的影子愈聚愈多。
聶輕卻只是睜大眼默默看著前方的黑影,對眾人興奮的吶喊與尖叫是聽而不聞的。
他,身後的黑色披風正御風而飛舞著,蒙去半張臉的黑布是為了阻絕漫天的風沙,座騎奔日的步伐彷彿是他的延伸,人與馬在這一刻已然合一;聶輕甚至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奔日每一個蹄在大地上所造成的震動。
那震動隨著血液從腳竄到她心口。
不行,聶輕的心警告著,她得快點離開,再傻傻地待下去,他一定會發現的。
發現她的心已動搖。
看著前方高聳的城牆愈來愈近,東方任明白快到家了,不只是他,連原本因疲累而腳步蹣跚的部下也開始有了笑容,這一刻多日的辛勞早因為期待而變得可以忍受。
他還是想念著聶輕。
幾乎從他踏出堡的那一刻便開始相念她的一切,她的笑,她的歌,還有她的吻。
只有在四下無人時他才會勉為其難地對自己承認,他的確是因為受不了她的拒絕及只能看也不能碰她的折磨才會主動帶商旅出門。
本想趁離家的時間想出一個既不需用強又能哄得她乖乖丟下短劍主動投懷的辦法。
可惜,一點用也沒有。
他的腦袋還是和兩個月前一樣——裝滿了她的倩影,無法正常動作。
此時,欲躲入人群的嬌俏身影吸引了東方任的注意,發現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兒後,他的眼裡瞬時迸射出兩道狂喜的光彩。
東方任用力一夾馬腹。
主人的暗示與興奮讓奔日發足狂奔。
在眾人的驚愕與尖叫轉為鼓勵叫好聲中筆直地朝向聶輕奔去。
來不及從東方任的無賴笑容中回神的聶輕,在下一刻發現自己的雙腳已然騰空,一隻有力的大手攔腰緊緊抱住她,而後她竟上了馬背,安坐在他懷中。
主人放鬆韁繩後,奔日的衝勢也在瞬間停止。
恰好站在人包圍的中心。
暈眩無力的聶輕並沒聽到四周如雷的喧鬧、鼓噪聲。
襯著眾人的吆喝,東方任緩緩低下頭,趁她張嘴時迅速以吻封住她的尖叫。
等勉強止住多月來的飢渴後,他低語。「為什麼又逃開我?」
他的聲音隱隱含著氣惱,雙臂沒有放開她。
「我沒有。」
「說謊的小騙子。」
「我才沒有說謊!」怒氣讓聶輕的眼晶亮有神。「見到你,我才發現這兩個月來我有多想你,但不要你看見,所以只偷偷開溜?」
「為什麼?」
「因為你很聰明,什麼事都騙不過你。」她沮喪地承認。
「你不願承認你想我?」東方任的嘴咧得快和臉一樣大了。
「嗯。」她勉為其難地點點頭。「那樣很難為情?」
她的誠實換來了東方任的輕鬆。
再次吻上她之前,他在心裡發誓總有一天會拐她上床,而且要快!
在一旁高聲叫好吶喊的人——包括心思極細密的東方任,都沒有發現在遠遠的另一側,姒光含恨的眼直直地盯在堡主懷中攤軟的聶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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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用餐的時間了。
聶輕肚子裡的咚咚小鼓提醒她該餵它吃東西了。
可是,宸因還是不見人影。
就在餓得頭昏眼花之際,名霄抱著昏迷不醒、身上滿是斑斑血跡的宸因進來。
而他的臉像被人揍了一拳似的。
「怎麼了?」聶輕匆忙領著名霄來到床邊。
名霄小心翼翼地讓宸因側躺在床,看著他,聶輕正想詢問為何特意避開宸因的背,但床上傳來的冷哼告訴了她答案。
宸因的背上有傷!
站在床邊俯視的名霄薄唇緊抿,雙手緊握成拳。
「你出去吧,我來看看她背上傷得如何。」聶輕道。
「不,我來。」
「宸因雖是下人,但總是個未出閣的閨女,讓你瞧見了她光裸的身子不太好吧?」
「我從沒當她是下人,更沒有輕薄的意味。」
聶輕聰明得沒再追問,只是點點頭。「好吧,那我去拿藥箱和準備乾淨的水與毛巾。」
她再回來時,只見名霄已撕開宸因背上的衣服,宸因仍趴伏著,背上一條條青紫血痕在白皙水嫩的肌膚上更顯觸目驚心。
「她——」
「放心,我已經點了她的昏睡穴,免得待會兒她因疼痛而掙扎。」他知道聶輕正等著他的解釋,但他在控制怒氣之前不想開口。
接過藥箱與溫水的名霄細心地以布為宸因拭去背上的血跡,那種輕柔與專注讓有滿肚子疑問的聶輕不敢妄言打擾,直等到他將藥箱合上。
「要我去找大夫來嗎?」她問。
「不用,有他特製的傷藥即可。」
無央堡以武立堡,自然少不了刀傷靈藥,放在聶輕房中更是極品,為了怕這位愛東奔西跑的夫人受傷後因不善調養而留下不美觀的疤痕,楊諒還特地放了瓶「玉凝露」在藥箱中,這玉凝露是去疤生肌的良藥,此時正好派上用場。
「是誰幹的?」聶輕猜是她聲音裡的冷酷嚇著了名霄,但等他轉頭對向她時,聶輕發現她的怒氣比起他的根本不算什麼。
「姒光。」
「為什麼?」
「嫉妒!」
嫉妒宸因與東方任有染?
聶輕搖頭甩開腦袋裡的荒謬念頭。突然,她明白了:「是因為我?」
「沒錯。」
「開什麼玩笑,姒光為什麼不直接找我?」
「夫人忘了嗎?她找過了!」
姒光挑釁聶輕這件事除了東方任仍蒙在鼓里外,堡裡的其他人全都知情。
「因為我不吃她那一套,她威脅不了我,所以才會鞭打宸因出氣?」
「沒錯。」名霄歎了口氣。「要不是姒光身旁的丫頭瞧見苗頭不對,急忙跑來通報,宸因怕會被套活活給折磨死。」
「我曾說過,她敢打下人一下,我便揍她一拳抵帳,該是給她教訓的時候了!」聶輕轉頭就要去找姒光算帳。
「不勞夫人動手,我已經教訓過她了?」
「打得好!」聶輕豎起大拇指。
名霄只是搖頭苦笑。
衝到「紅蘿帳」的他,破門而入時只看到昏躺在地上的宸因,而她衣上的斑斑血跡除了控訴他的求援來遲外,更讓他因狂怒而燒紅了眼。
任憑忿怒凌駕理智的他,狠命地朝不會武的姒光揮出一掌,是瀕死的尖叫拉回了他的神智,讓他及時將掌力側偏擊向一旁的紅木大床。
掌風雖沒讓姒光喪命,也掃得她花容失色,哀叫連連,而那張可憐的大床,早裂成了寸寸碎片陳屍在地上。
第一次,名霄發現自己失控後的怒氣有多駭人。
出手的那一刻,他明白自己已然背棄了前任堡主加諸於他的責任與身份——以及對東方任的誓言。
「不管怎麼說,打女人就是不對。」名霄說完便往外走。
「等等,你要去哪兒?」
「去向堡主請罪。」
「請什麼罪?你又沒錯,姒光真的該打!」
「我背棄了十年前的誓言,自然該向堡主請罪。」名霄的聲音愈飄愈遠。
「你就放著宸因不管?」
「宸因就有勞夫人照顧了。」
奇怪?名霄的話裡竟然有訣別的意味兒?
聶輕想勸自己別胡思亂想,無論如何辦不到,想跟上去問個清楚嘛,偏偏她又放心不下昏睡不醒的宸因,只能愣愣地看著名霄的背影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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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霄的有去無回讓聶輕直往壞的方向想。
該不會是出事了吧?
還有,十年前的誓言到底是什麼?
會不會嚴重到讓名霄一去不回?
有可能。否則,名霄為什麼會在臨走前托她照顧宸因?
聶輕的腦海裡霎時浮現出名霄雙手被鐵鏈綁縛在十字木架上的身影,上身赤裸的他滿是鞭痕,而一旁燒得正旺的火盆裡還架著用來炮烙的鐵具。
天啊!
忙著胡思亂想的聶輕連桑婆婆到來都沒發覺。
「夫人?」
「啊!」聶輕忙著拍著胸脯為自己壓驚。「婆婆,拜託你下次別故意嚇人好嗎?」
「我想夫人還沒用,特地叫廚房備辦了幾個小菜給夫人當夜消。」
「謝謝婆婆。」聶輕夾起小菜就往嘴裡送。「經過這番折騰,我差點忘了吃飯這這件人生大事。」
「夫人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
聶輕眸光滴溜溜一轉,決定從這個疼她入骨的桑婆婆身上打聽消息,只見她小臉一垮,泣聲道:
「我擔心名總管嘛,你想他是不是出事了?」
心疼讓桑婆婆忙不迭地奉上自己知道的消息:
「別擔心,名霄被暫時押在大牢裡等候發落,由侍衛長常衛帶人看守著。」
「啊?大牢?」聶輕驚叫,她真的猜對了?
「堡主雖然還沒想到該如何處置名霄,不過老婆子相信他絕不會有事。目中無人的姒光確實該被痛揍一頓,只嚇嚇她算是便宜了,若是由我這個老婆動手,非得扒下她一層皮不可。」桑婆婆沒發覺由自己口中流洩出的秘密,只是一個勁兒地說著。
「聽婆婆這麼說,我心放心多了。」奸計得逞讓聶輕笑了。
不過她可不敢笑得太過放肆,免得露出馬腳來。
送走了桑婆婆的聶輕轉身看到跪在地上的宸因,淚流滿面的,她的昏睡穴早因時辰已到而自動解開。
「你這是做什麼?」聶輕微叱。
「夫人和桑婆婆的話我都聽到了。」
「那和你跪在地上有什麼關係?」
「求夫人救名總管。」
「名宵是你的誰?我憑什麼去救他?」
「這……」
「說真格的,名宵被關在地牢裡又不干咱們的事,是他一時控制不住闖下大禍,受點處罰也是應該,咱們又何必替他操心?甚至救他?還是省點力氣的好?」猛說風涼話的聶輕眼角不時瞟向宸因。
無力招架這一連串詰問的宸因只是白著臉道:
「我……我知道自己不配,我也知道名總管只當我是個丫環,但我就是不由自主地喜歡上他,只要能遠遠地看他一眼我便心滿意足,如果他真是遭遇到什麼不測,我也不想活了。」
「你終於肯說實話了。」聶輕賊笑:「真費了我不少力氣。」
「夫人,你?」
「瞧你們兩人眉來眼去的,分明就是郎有情、妹有意,偏又不肯坦白,教我這個旁觀者急得都快跳腳了。」
「名總管和我是絕對不可能的。」宸因黯然。
「為什麼?」
「十年前,名總管曾在堡主面前立誓,終身不娶。」
「什麼終身不娶?簡直是荒謬絕倫!」聶輕恍然大悟的。「原來名宵離去前所說的誓言就是這個。」
「那是前任堡主夫人死後沒多久的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好,這樁閒事管定了!」
「夫人,你——」
「想當初我剛到無央堡時,人人當我是瘋子,只有你肯照顧我、親近我。還有,我被關在黑牢時也是你冒險送吃食給我,這些恩情我全都記在心裡,現在你有難——更正一下,是你的心上人有難,我若是袖手旁觀便失了朋友道義,所以,這檔子事我是管定了。」為了加強說服力,聶輕還親拍著胸脯保證。
「可是……要怎麼管啊?」
「先吃飯再說。」聶輕端起碗狠狠地扒了一大口。
心情一好,這冷飯涼菜吃起來也覺得特別香。
「夫人,名總管被關在大牢呢,你還有心情吃飯?」宸因都快哭了。
「吃飽了,好幹活啊。」
「幹活?幹什麼活?」
聶輕不再搭腔,只是低頭專心餵食肚裡的咚咚小鼓,吃飽後,還好命地接過宸因泡上的茶,呷上一口,才開口問。
「你的背還痛嗎?」
「好多了,玉凝露極涼,背上那火熱般的疼痛已減少了許多?」
「那我就放心了。」
「我沒關係,就不知道名總管——」
「其實,你我最擔心的就是不知東方任會如何處置名霄,不過,從他敢將我——他的娘子,關進黑牢看來,對名霄的處罰也不會太輕。」只有這時,聶輕才會承認自己的身份。
「我也是這麼想。」宸因的聲音已破碎,她知道比關到黑牢還重的懲罰就是——處死。
「所以嘍,我打算劫獄?」意氣風發的聶輕透露她的計劃。
「劫獄?劫無央堡的獄?」
「當然。」聶輕用力點頭,反問:「怎麼?你不贊成?」
「在無央堡劫獄簡直比登天還難!」
「我管它是否難如登天,我只要你一句話,你去還是不去?」
「我去。」為了心上人,別說是劫獄,就算面前擺著油鍋,宸因也會毫不猶豫地跳下。
「這不就得了?」
聶輕才不去想是否難如登天,她的理念是——只要有心想做,總會找出法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