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整座古剎卻在十幾年前因為朝廷與一些山寇爭戰,受到烽火波及的緣故,幾乎已剩斷垣殘壁;餘下的只有那些倖存的佛像,彷彿是在輕輕啜泣,為那些亙古以來便錯綜複雜的人間情事哀悼。
在千佛寺的正中央,多爾哀四平八穩地坐在一張檜木製成的大椅上,喝著他們喇嘛特製的踝面茶,他的右手邊站著五名弟子,左手邊則站著八名紅衣喇嘛,其他十來名的黃衣喇嘛分散在兩側,至於焦天俊則是癱跪在他的正前方。
喇嘛們並沒有將焦天俊捆綁起來,只是點了他的軟麻穴,讓他癱跪在地上。
哲別看了看天色,他暗忖,都已超過三個時辰了,想來檀公子不是沒看到留書,就是個孬種,不敢前來。
「不曉得你現在是什麼樣的感受?你一直衷心奉獻、敬若神祇的主子,似乎並不把你的忠誠當一回事。你看,都已經超過三個時辰了,連個影兒都沒看見!你應該對檀公子死心了吧!」哲別挑挑眉,一副早在意料之中的神情。
焦天俊只是瞄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老實說,在他的眼裡,哲別並不是什麼好人,要不是念在他曾經要喇嘛們對自己手下留情,否則他連
看他一眼都懶!
「前些天我跟你說過的話,你考慮清楚了沒?」
「你說的是歸順你們,當個喇嘛?」焦天俊瞪大眼,語氣中滿是抗拒的意味。
這幾天,他的確有考慮過哲別所提到的事情,他必須留住性命再見凝凝一面,不然說什麼他也不甘心就這麼死去。
不過,要他剃光頭、穿上那醜醜的袈裟,還得戴上長長的一串大佛珠,裝成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他光想到就覺得討厭了,更別提以後若真見到了凝凝,會被她取笑成什麼樣子?不會一看到就噁心得想吐吧?
「放心吧!沒人要你當喇嘛,只要帶髮修行即可。」
哲別一見到他那副模樣,就知道他對於當個喇嘛,別說是討厭,根本就是排斥得要命!
聞言,焦天俊不禁鬆了一口氣。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我已下定決心,既然檀公子不把我當一回事,那我再對他效忠盡力,豈不是顯得我很愚蠢?你說得很對,另外選擇一位明主投靠才是明智之舉。」焦天俊表面上擺出一副錯投庸主的憤恨樣,心裡則不斷默禱著,希望冷香凝別計較他現在所說的話,那全都是為了能夠與她再見一面而不得不為的權宜之策!
「很好!」哲別滿意的朗聲大笑。
然而,雖然焦天俊的答案寧哲別滿意,不過,他的師父多爾哀卻秉持著「非我族類,不可輕信」的定律,還是準備了一把匕首!
哲別拿起那把匕首解釋道:「凡是異族要歸順我喇嘛,必須先自行削斷一指,以示真誠。」
焦天俊一聽,彷彿被雷擊中般,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群喪心病狂的喇嘛疑心病還真重!看著刀面上反射出的寒光,他可以想像這把匕首肯定能削鐵如泥。
沒關係,他可以什麼都不要,就怕凝凝不諒解他、不理他。
焦天俊朝哲別點點頭。就算得削斷一指,為了凝凝,他也要忍痛下來。
正當哲別要將那把鋒利的匕首交給焦天俊時,忽地,焦天俊眼前一花,一條白色的人影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將哲別手中的匕首反刺入他的咽喉裡。
哲別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似乎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連反應的時間都來不及,就這麼死了。
「凝凝!」
瞧見那一身素白裝扮的冷香凝,焦天俊不禁驚喜的叫出聲,而憋在胸口的那口氣終於可以吐出來了。
望著傷痕纍纍的焦天俊,冷香凝不由得心疼不已。她很後悔自己不該放任他不管。明知道他只是一個柔弱的書生,她還讓敵人有機可趁。
一思及此,冷香凝的臉上迅速罩上森寒冷戾的陰厲之氣,將焦天竣輕推到站在身後的顧聰身邊吩咐道:「顧聰,照顧焦天俊。」
「是!」顧聰識相的扶著焦天俊退到一旁。
此時,喇嘛們各個謹慎戒懼的圍著冷香凝,就連多爾哀也站了起來。他蹙緊雙眉,語帶寒霜地提出疑問,「你就是檀公子?」
「少在那邊廢話!今天你們一個一個都得死!」
自從兩年前,她的爹親枉死後,她就埋頭苦練,沉浸在武學的精進上,她曾發誓,只要是她的朋友、親人、徒弟,她絕不允許有人傷害他們!假若有人招子沒放亮,膽敢找死的話,她會連同他們身邊的人一併解決!
「口氣倒蠻狂妄的,讓我們來向你討教討教。」
四名弟子眼見冷香凝在一招之內就解決了大師兄的性命,均不敢小覷她的實力,於是很有默契的一起上前。
只見冷香凝使出劈、擋、隔、切的招式,瀟灑自若地與他們對恃;靳長風也和其餘的紅衣喇嘛、黃衣喇嘛纏鬥著。
四名弟子因為久攻不下,各個都冷汗涔涔,不由得更加快攻擊的速度與狠勁,而排行最小的弟子甚至使出下流的手段——以毒針射擊。
「愚蠢!」冷香凝一個旋身,以摺扇將那枚毒針擋了回去,並暗自施勁加猛力道,不偏不倚地射進他的左眼。
「啊……」
那名弟子尖叫聲未斷,冷香凝又往他的頭顱一腿掃去,於是,一顆活生生的頭顱就這麼應聲被踢爆。
碎裂的頭顱立刻血飛四濺,噴灑在其餘弟子的臉上及身上,就連焦天俊也被波及到。
焦天俊可以明顯感受到血液的溫熱正透過他的手背傳遞至全身。
哇!他的凝凝好恐怖喔!殺人又狠又準!
多爾哀眼見徒兒落得如此下場,也開始反擊,以一個掌勁劈向冷香凝。
「小心!」焦天俊瞥見多爾哀想偷襲冷香凝,急得驚叫出聲。
冷香凝立刻旋身閃避,順勢抓住一個弟子的後頸將他提了起來,快速地推向多爾哀。
見狀,多爾哀發出的掌勁來不及收回,只能硬生生地劈向自己弟子的頸項,眼睜睜的看著他斷氣。
「哼!本以為你多正派呢!原來也只是做做樣子罷了!」冷香凝臉上流露出的殺氣較先前更加陰鬱暴戾了。
焦天俊不拉不放心的吁了一口氣。還好凝凝閃過了!
「焦狀元,別出聲!那些喇嘛們根本不是師父的對手,你這一喊,會讓她分神的。」顧聰低聲地對他耳語道。
焦天俊趕緊猛點頭。好險!差點害了凝凝。不過,他真的好緊張、好害怕喔!萬一他們又使出卑鄙的伎倆,就像上次在慧雨寺時那樣,讓凝凝受傷怎麼辦?
多爾哀眼見自己一個失手,竟然親手殺了自己的弟子,不禁忿忿不平的使出絕招,綿綿細細的掌風不斷的朝冷香凝攻擊,一時之間,倒讓冷香凝被困住了。
剩下的兩名弟子也不甘寂寞地轉而攻擊顧聰。
顧聰一邊要保護焦天俊,一邊需要較大的空間來揮動狼牙棒,只能勉強的抵擋。其中一名弟子見到有漏洞,便一拳擊向焦天俊的門面……
突然,那名弟子慘叫一聲,拳頭硬生生的停在半空中,始終沒有落下。
原來,冷香凝快他一步,先以一枚碧綠玉針射進他的後腦勺,當場讓他斃命。
同一時間,顧聰的狼牙棒也重擊了另一名弟子,只見那名弟子跪在地上,胸前有個凹陷的大窟窿,血流如注。
見狀,焦天俊整個人不禁愣住了。
眼見打不過,多爾哀正想奪門而出時,卻被冷香凝—個箭步擋住去路。「我有說你可以走嗎?」她狂妄跋扈的說著。
「哼!你別太囂張了。」多爾哀無奈的只好再和她對打起來。
兩人過招一陣子後,多爾哀終於不敵地被冷香疑點中軟麻穴,整個人癱坐在地上。
「看樣子,你好像是這群喇嘛裡面的頭頭。你叫什麼來著?」冷香凝以摺扇支起他的下顎,眼色冰冷地直透入他的心坎。
多爾哀被她那兩道似刀刃般的目光給震得說不出話來。
「凝凝,聽他們說他叫做多爾哀。」焦天俊代為回答。
「那你就哀給我聽吧!」說完,冷香凝便使出分筋錯骨掌,快、狠、準的擊向他的雙臂和雙腿。
「啊……嗚……咿……呀……」
多爾哀淒慘悲愴的哀嚎聲,聽得焦天俊不禁毛骨悚然,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你沒看過這個吧!」顧聰看到焦天俊那副驚駭樣,就知道他被嚇住了。
「我告訴你,這招叫做分筋錯骨掌,就是將人的筋骨分開來再推打回去,那種拉來扯去的痛苦,就算是武林高手,也會叫苦連天!」顧聰得意的解釋著。
聞言,焦天俊不由得瞠目結舌,好一會兒後才說得出話來,「原來這招就叫做分筋錯骨掌啊!真是太可怕了!他們那群喇嘛還曾經說過要教我嘗嘗呢!」他看著多爾哀的慘狀,不禁咋舌道。還好他們沒對他這麼做!
冷香凝來到焦天俊的面前,檢視著他的傷口。「是誰傷了你?」
焦天俊被她這麼一問,不禁感到窩心不已,因為她在關心他!
此時,靳長風也解決了其他的喇嘛,雙手還分別拉著兩根繩索,繩索上各綁著數位喇嘛。
焦天俊一眼就認出其中三位——那把他的肋骨打斷兩根的黃衣喇嘛和其他兩位紅衣喇嘛。
該死的喇嘛!他怎麼可能會忘了傷他之人!
於是,焦天俊忿忿不平的指著黃衣喇嘛怒罵道:「你不是很囂張地打斷我兩根肋骨嗎?怎麼,你也有今天啊?」接著地轉向另外兩位紅衣喇嘛,「還有你們,當師兄的就能隨便指使別人行兇嗎?」
焦天俊話才說完,冷香凝便一拳往黃衣喇嘛的胸骨打去。
「啊……啊……」黃衣喇嘛連叫了數十聲,因為冷香凝是讓他的肋骨一根接一根地斷裂。
「手那麼犯賤!這是給你的懲罰。」
顧聰見焦天俊再次瞪大雙眼,知道他鐵定看不懂,便自動地解釋著,「焦狀元,師父這種打法,是一根一根的將他的肋骨打斷,所以他才會外表看起來沒事,卻又叫得那麼淒慘。」
接著冷香凝拿起大刀一揮而下,剖開黃衣喇嘛的胸腔,頓時裡面的肋骨便一根根整齊劃一的彈跳出來。
「哇!」焦天俊忍不住在心裡尖叫。要不是他從小就認識凝凝,也深愛著她,否則他真會被她那種殘暴的殺人手法給嚇壞。
忽地,又見冷香凝從地上拾起另一把長刀,眼神透露出一股陰冷刺骨的寒意,「我要廢了你們的腦袋,看你們還能不能繼續作怪!」
刀隨話落,兩把長刀分別從兩位紅衣喇嘛的頭頂貫人,再從喉嚨穿出。
最後,就剩下多爾哀了。
只見冷香凝一個側踢,多爾哀的身子便如破娃娃般飛撞向牆壁,緊跟著以碧綠玉針分別釘在他的四肢上,活脫脫像一幅人形壁畫掛在那裡。
「這個喇嘛有沒有對你做什麼?」
焦天俊的眼神隨著她的視線轉向釘在牆上的多爾哀,他搖搖頭,「沒有,我的傷還是他幫我包紮的,不然我早就沒命了,哪還能活著見你!」
「好!那我就讓他死得痛快一點!」說完,冷香凝又射出一枚碧綠玉針,直中多爾哀的眉心。
「哇!正中目標。」顧聰樂得拍掌叫好。
* * *
冷香凝並沒有把焦天俊送回嵋山鎮,而是將他帶
到靳長風位於青山鎮的一個別居——杞梓苑。
杞梓苑稱得上是青山鎮最富書香風味的宅第,光是瞥兩眼,就可以感受到那種恬靜舒適的文藝氣息。
今兒個才剛立冬,卻因杞梓苑的地理位置較偏向北方,所以苑裡栽種的紅梅開得早,除了少部分是呈花苞狀態外,其餘的紅梅都已競相開放,傲然而立。
焦天俊自從來到杞梓苑後就一直陷入昏迷狀態,至今已是第七天了。
「傅太醫,他到底怎麼樣了?」
冷香凝這幾天來,可說是食不下嚥、睡不安枕,著急得要命,為此,她還特地向皇上情商,請來了專為皇上診治的傅太醫。
「香郡主,請先別著急,容我慢慢的解釋給你聽。焦狀元身上的傷口雖多,但那都只是些皮外傷,只要休養個幾天便會好轉。真正令他昏迷不醒的原因;乃是他長時間受到寒氣侵蝕,再加上他的肋骨又被喇嘛所傷,使得他原本就虛弱的身體更是雪上加霜,才會一直陷入昏迷中……」
「那還要等多久,他才會醒過來!」冷香凝等不及博太醫把話說完,便急著插口問道。
「據老夫剛才為焦狀元把脈的情形看來,他已經度過危險期,大約再過兩三個時辰,他便會醒過來。」
「真的?」聞言,冷香凝不禁喜上眉梢,開心得都快掉下眼淚了。
「不過……」傅太醫見她那副如釋重負、一臉快樂的模樣,實在不想在這個當頭又潑她一盆冷水。
「不過什麼?」冷香凝欣喜的神色頓失,轉而罩上一股寒霜。
「呃……只是焦狀元會有一個小小的後遺症。」傅太醫囁嚅地道。
「什麼後遺症?趕快說!」冷香凝的眸中滿是不悅。這個傅太醫怎麼像個娘兒們似的,講話吞吞吐吐的,一點都不乾脆。
「是!」傅太醫被她這麼一喝,趕緊一五一十地道出,「因為傷到心臟的緣故,焦狀元想要完全恢復,可說是不可能的了。」
「你的意思是說,他還是會有生命危險?」冷香凝睜大杏眼,急得連額際的冷汗都摘了下來。
「呃……不是這樣的,香郡主。」傅太醫連忙搖頭。
「那是怎樣?講重點!」冷香凝不耐煩地提高音量喝道。
傅太醫不禁戰戰兢兢、如臨深淵的說:「啟稟香都主,焦狀元往後可能會有心悸的現象,所以千萬不能太刺激他,否則老夫怕他會承受不住而再度……」
「啊!會死掉?」冷香凝沒等他把話說完,便自己嚇自己的驚喊道。
當傅太醫想再解釋清楚時,卻傳來一陣急促的叫喚聲。
「凝凝……凝凝……」
啊!他醒了!冷香凝立刻衝到焦天俊的廂房。
「香郡主、香郡主……」傅太醫急忙地喊道。
唉!他的話還沒說完呢!這下子誤會可大了,往後她若怪罪的話,該如何是好?
「別叫了,傅太醫,有什麼事對我說就好了。」靳長風從長廊的另一端緩緩地走過來。
「原來是靳大學士。事情是這樣的……」傅太醫一見到靳長風就猶如見到菩薩般,開始從頭到尾、清清楚楚的將焦天俊的症狀敘述一遍。
「就是這樣了,煩請靳大學士代為轉告香郡主。老夫在此先行謝過。容我必須告辭了。」
「沒問題,你慢走!不送了。」
目送著傅太醫臨去的背影,靳長風的嘴角微勾,一抹算計的神色快速地自他的眼眸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