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寫好了。」一個年輕秀朗的佳公子,像是完成生平巨作似的,高興的吹乾紙上的墨漬。
「緯齊?你在嗎?」門外響起一個溫和的男聲,伴隨著兩聲叩叩敲門聲。
「不在。」緯齊將紙卷收好,夾入書櫃的卷宗。
外面的人倒也不在意,好像知道緯齊不想讓人進去似的,依舊站在門外說道:「剛才下了一場瑞雪。」
「又不是第一次下雪,有啥好稀奇的?」緯齊洗淨墨筆,掛在檀木架上,才開門道:「四哥最近是不是很閒,居然有空來找小弟?」
纈齊神秘一笑道:「好看的可不是白靄冬雪,而是看雪的人。」
「這是哪一年的燈謎?」緯齊一愣,不是很瞭解四哥的意思,只好裝傻。
「人家俗稱『風流摧花手七王爺』,怎麼這會兒變笨了。」纈齊硬是不透露一點蛛絲馬跡。
緯齊敲了敲扇子才恍然道:「難不成是咱們英明的二哥帶著佳人賞雪來著?」
「總算有點腦筋,你說咱們兄弟倆是不是應該去拜見一下呢?」
「應該應該,太應該了。你知道麼,上次我一聽二哥讓她住進紫極宮,真是打死我都不相信,紫極宮可是皇帝最私人的住所,居然會給她住?二哥實在是前無古人的隨性。」緯齊邊說邊穿上狐毛披風,難掩一臉興奮。「這還不算什麼,在眾臣多不表贊同的早朝上說要封她後,才真是厲害,你沒瞧見楊峪臉都白了,居然也是一聲屁都沒放,不知二哥是怎麼把老頑固制服的。」
「解鈴還須繫鈴人,我看八成是從楊姑娘那兒下手。天底下,能勸服老頑固的,除了楊夫人就是楊小姐了,二哥必定是請姑娘勸服楊峪,自己女兒來勸說,心中就算是一百個不願意,當然也只好罷手了。」纈齊邊走邊道。
「二哥倒真是率性而為,只怕我都沒他那份膽識,讓我這做兄弟的佩服至極。」連娶個妻都是這麼直率,不管什麼身份,不管別人讚不贊同,他照做他的,休想誰能阻止他。
纈齊笑道:「二哥素來是這樣的,要論隨性灑脫,他若稱第二,怕是沒人敢稱第一了。你還記得嗎?四年前咱們兄弟幾個跟著父皇南巡,誰知行進到一半,二哥就不見了。」
「結果他跑去採茶葉了。」一想起這回事,緯齊就忍不住放聲大笑。
「是呀!讓大批人馬找他找得要死,他老大卻好端端的坐在轎子裡喝茶。」纈齊說到這裡也忍俊不住笑了起來。
「還奇怪人怎麼全不見了,一想起大隊人馬全看著二哥,下巴都快掉來的蠢樣就好笑。」緯齊掩著嘴,眼睛裡全是笑意。
「還記得,二哥說是一種名叫『銀絲冰芽』的稀有茶種,回想起來都已經過了四年了。」纈齊歎道。
「四年可以改變很多事,但是……有件事卻永遠不會變。」話鋒一轉,緯齊笑道。
「哦?什麼事?倒是說來聽聽。」
緯齊哈哈笑道:「沒想到人稱『斤斤計較鐵算盤』的四王爺,也有算不到的事啊!真是稀奇。」
「你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最會計較的怕是七弟你罷。」纈齊一聽什麼斤斤計較的怪名號,忍不住笑出來。
「豈敢豈敢!我是說咱們的二哥,對於他喜愛的東西,那份執著不管過多少年也不會變。」緯齊難得正經。
「這倒是真的。啊,又下雪了。」纈齊伸出手,讓雪花緩緩飄落在他手掌上。
緯齊接過侍從遞來的韁繩,催促道:「快上馬罷,否則人家不等咱們了。」他俐落翻身上馬。
纈齊也躍上馬背,朗聲說道:「到『凌虛閣』去,叱!」
「看誰快!叱!」緯齊揮鞭跟上。
兩人的坐騎都是神駒,像兩條閃電飛竄出去,不一會兒,便消失在白雪的盡頭。
修羅皇宮·凌虛閣
凌虛閣,矗立在皇城最北方,拔高亭台上頂端有個小閣樓,四方景物皆收於眼底,此時正傳出一陣吟詠聲。
「素瓷雪色縹香,何似諸仙窮蕊漿。一飲滌昏寐,情來朗爽滿天地。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梵緒沏了杯茶,隨口吟詠道。
「此物高世莫知,某人飲茶多自欺。」斐芊盈笑嘻嘻接著念道,一手接過梵緒剛沏好的茶。
梵緒看了她一眼,笑道:「好像不是這樣吧,我記得明明是『世人飲酒多自欺』……」他停了下才又道:「好啊你,竟然說起我來了。」他懲罰性的捏了下她的粉頰。
她本要側頭閃避,但他出手實在太快,在他掌風籠罩下,她還是被捏到了,雖然他出手輕柔,但斐芊盈仍然不甘心的耍賴道:「不公平!你欺負我!」
「我又怎麼欺負你了,好啊,你捏我好了。」梵緒倒十分大方。
「這還差不多。」她賊笑道。一隻白玉般的嫩手,就摸上梵緒那張俊臉。
「有點冰冰的。」她覺得自己像個登徒子似的,真好玩。
她從他的臉頰摸起,再一路滑向他刺刺的下巴,手指停在他的唇畔,她彷彿看得癡了,再往上滑過他高挺的鼻樑,刷過他的濃眉。她第一次這麼認真仔細的看著他,最後,她竟然下不了手捏他。
「你摸夠了沒?」梵緒握住她的小手貼在自己臉上,含笑問道。
「沒想到你長得這般好看。」奇怪?她以前是覺得梵緒長得不錯,但心裡卻沒剛才這麼震撼,他的俊美得讓不少人為他瘋狂,例如悅葉、永惠妃等等其他人,可是,她又喜歡他什麼呢?她以前其實不太清楚,但,就在剛才,她突然明白了。她喜歡他的一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臉、他的人、他的心、他的好……甚至他的黑暗,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樣的。
「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你以前從沒注意過我長什麼樣?」梵緒沒想到她會冒出這一句,他也沒想到自己會因為她這一句讚美,心跳加速。
「因為看你的臉要仰頭啊,模樣實在太累了。」
「噢……躺在床上看就不會累了罷。」
「你這色魔,除了那檔子事你沒別的事可做嗎?」她臉微紅啐道。
「當然多著,任你挑選,看哪個時間哪個地方,感覺都會不一樣的。」梵緒話中有話,一本正經說道。
斐芊盈哪會聽不出,一下子小臉就如同熟透的蘋果。「不跟你說了。」她拿起瓷杯啜了一口。
「你已經是人家的娘了,怎麼還這麼害羞。」梵緒看著她紅艷的臉蛋,嬌俏可人,忍不住想逗逗她。
「我當然不像有些人那麼不知廉恥,沒事就會掛在嘴上說。」她挑著眉諷刺說道。
「嗯,咳!耳朵過來一下。」梵緒低聲說道。
她疑惑地湊過去,聽聽他想說什麼,這麼神秘兮兮。
冷不防地,梵緒竟含咬住她小巧可愛的耳垂,她正欲掙脫,卻被他的鐵臂箍得更緊。
「如果我真的不知廉恥的話,你不可能還好端端的坐在這裡……知不知道?」他附在她耳邊,低沉而見魔力般低語著。
斐芊盈卻不解風情的給了他一肘子,打向他結實的胸膛,讓梵緒不得不分神擋住她一招。
「想謀殺親夫啊?」他連續單手接她六招,神色輕鬆,還有空說笑。
她停下手,一手捂著剛才被侵犯的耳垂。「你還說你沒欺負我,偷襲人家的耳朵!」一手指著他忿忿不平的控訴。
「好好好,算我不對,敬你一杯賠罪。」梵緒笑道,邊舉杯輕啜。
「我好像沒喝過這種茶。」她含了一口茶,慢慢讓它滑入喉嚨。
「厲害,你很有天份嘛!這種茶叫做『霜華茶』,亦稱霜茶,產於四川綿陽縣松嶺絕頂。據《茶譜》說道:『霜華,屬茶之異品。因出高嶺,四時披霜雪,其味清甘。』今天剛巧下了場瑞雪,倒也切合這片景致。」
「所以你剛才用雪水泡茶,也是因為配合茶性了。」
「聰明!瞧,又下雪了。」梵緒看著雪花飛舞,幾片雪花飄落在斐芊盈的頭上,他便替她撫落。
「哪,我祝你陞官發財,國泰民安。」她笑靨如花,舉杯敬他。
「陞官發財?我還能升到哪兒去?」皇帝能升什麼官?發什麼財?
她笑道:「百姓衣食不虞匱乏,人人豐衣足食,不就是你的陞官發財嗎?」
「說得好!敬我聰明的小娘子。」他也舉杯回敬。
「好漂亮喔,樹枝都成了雪白,霧濛濛一片,霧淞附在樹上,彷彿是個雪做的天地。」她站在凌虛閣最頂端,往下俯瞰。
「咦?」梵緒站在她身邊,遠遠看見三匹飛馬向這裡奔來。「有人來了。」
「會是誰呢?」她也看到了,三匹馬彷彿流星般,奔馳快速,越來越近。
「龐陵。」梵緒一聲輕喚。
一個人影不知從何處飛身上來,半跪在地,聽候吩咐。「奴才在。」
「瞧瞧是誰來了。」該不會是那幾個偏愛煞風景的傢伙罷?
「啟稟皇上,依照馬匹奔行速度,與來者衣物推斷,奴才大膽猜測是三位王爺無疑。」雖說是推測,但龐陵向來不會說他沒把握之事。
梵緒笑歎道:「他們倒是閒得很,下次記得提醒朕,多派點任務給他們。」這幾個渾小子,以為天下太平就來搞破壞。
「是你的皇弟嗎?」芊盈看著三匹駿馬已然停下,馬上三人全翻身下馬,直往凌虛閣走來。
「是啊,等會兒可別被他們嚇著了。」梵緒牽起她的手,溫暖她的冰涼。
「我都沒被你嚇著了,還會被誰嚇著?」她嫣然笑道。
才說完,那三人便出現在閣樓內了,一旁的龐陵跪下喊道:「三位王爺吉祥。」
「起來罷。」為首的縉齊擺手道,順便讓龐陵接過狐毛披風。
斐芊盈看看梵緒,又看看三個不速之客,雖然他們長得不算像,但感覺很像,尤其是現在,每個人都掛著心裡不知打什麼鬼主意的笑容,彼此用眼挑的樣子最像。
當然皇族們的長相都是相當俊帥的,不過氣質好像就不同,像最年輕的那個,長的雖然漂亮感覺卻有些輕浮,一雙眼睛直看著她,一定不正經。為首的那個,看來最穩重,有禮卻不失威嚴。而另外個看來冷靜悠然,最有富家子弟的氣質,但眼神看來卻又不是那麼一回事。
「想必這位就是咱們的二皇嫂囉。」縉齊向梵緒道。
「是啊,看完就可以滾了罷。」梵緒也一副很有禮的笑答,不過字眼稍微粗俗了點。
「二哥何必這麼見外呢,皇嫂那麼漂亮,怎麼可以不帶給大家看看?」奇怪?怎麼他從來不知道斐家的小姐長得這麼漂亮,說實在的,他有點扼腕。有負他風流才子的名號,居然也有漏網之魚,可惜。
「這關你什麼事?你管好你那一隊娘子軍就夠了。」梵緒臉上雖掛著笑,但眼神可銳利得很。
纈齊笑問道:「那麼小弟想送見面禮給皇嫂不知行不行呢?」他從中拿出一個精緻的小錦盒。
「原來四哥早就有預謀,還買了禮物來。」失算!他居然沒想到這一招。
梵緒伸出手掌說道:「拿來,我先看看你這鐵算盤會送什麼好東西?」纈齊好像從沒送他任何禮物嘛,這次這麼大方,必定有鬼。
「唉!二哥也不必這麼疑心罷。」纈齊說歸說還是把錦盒遞出去。
梵緒拆開小巧精緻的鎖,打開錦盒,裡頭赫然是一條琉璃白玉鏈,製作之精巧,單看銀邊上也鑄有花鳥,琉璃內閃著七彩光芒,白玉質地光滑圓潤便知。梵緒越看越熟悉,這條鏈子他好像很眼熟,他恍然想起這……這條鏈子好像是他八年前跟纈齊打賭輸給他的,這好小子!
「這好像本是我的吧?不愧是鐵算盤,連禮物都不捨得買。」他拿起鏈子放在斐芊盈手上。
「豈敢,我這是物歸原主而已。」雖然那次是贏得不漂亮,不過這次他又將鏈子送還給二哥,算是扯平了。
「謝謝,很漂亮。」斐芊盈含首微微一笑道。
「你們沒事了罷,沒事就別杵在這裡,壞人興致。」梵緒已沒啥耐性跟他們耗下去,漸漸露出趕人的神色。
「我們可憐,二哥居然要趕我們走了,虧我們大老遠的特地跑來,沒跟皇嫂說兩句,就叫我們快滾。」緯齊一個人說的哀怨。
「真抱歉,好像根本沒人叫你來吧。」梵緒不耐道。
「我們這麼討人嫌,就識相點自動閃人好了。」縉齊可不想因此被梵緒有意無意的公然報復,例如派遣他一堆工作之類的。
「後會有期了,二皇嫂。」三人轉身正準備開溜之際,梵緒突然冒出一句——
「明年秋季朕要南巡一個月,你們幾個好好準備著。」
「啊——?」不就是,叫他們等著被一堆煩人的國事纏身,且是整整一個月?
「皇兄……」三人同時回身叫道。
卻見梵緒已抱著斐芊盈,從凌虛閣跳下去,輕飄飄地落上一匹白駿馬上,隨即飛奔而去。
不理後頭吵死人的叫囂,梵緒駕著馬,低頭向懷中的可人兒問道:「咱們去別的地方賞雪好不?」被這些傢伙一鬧,興致都沒了。
「你說什麼都好。」她把玩著鏈子,笑盈盈道。
「這麼乖,就賞你一個吻罷。」梵緒正想一親芳澤,卻沒料被她搶先一步。
「你——」他呆了一下。
「哪,賞你的!」她挑眉賊笑道。「叱!」
白馬跑得更迅速了,直往那個不知名的盡頭,雪地只留下淺淺的馬蹄印。
瞧,又下起雪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