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急,別花時手頻執。
羅幃憨獨入,
馬嘶殘雨春蕪濕。
倚門立,寄語薄情郎,
粉?和淚?
——牛嶠·望江怨
幽暗的房間內,熒熒燭光昏暗不明的閃爍著,搖曳的微弱光芒染紅了趙雅半邊的容顏,另一半的嬌顏則籠罩在大片的黑暗中,使那張瑞麗明艷的容顏平添了一股鬼魅的感覺,彷彿是一個由最幽暗的地底飄然而出的鬼魂,冷眼旁觀著世間的一切。
喧嘩笑語由莊園的另一頭隱隱傳了過來,通明的燈火,悅耳的絲竹聲,彷彿趙家莊又回復到以往奢華富裕的榮景。
房內的床榻上,突然響起一陣含糊不清的聲音,「敬郎、敬郎,你回來了。」
趙雅起身走向床邊,只見床榻上的婦人掙扎著坐了起來打算下床。她快步走到床邊,按住婦人的雙肩道:「娘,沒人回來。」
「不、不。」
趙母喘著氣,拚命搖頭。「我聽到聲音了,你聽,有絲竹聲,還有笑聲,一定是敬郎回來了,大夥兒都在歡迎他,我得趕快去才行,要不然敬郎會怪我的。」
她急切的仰起一張和趙雅十分相似,卻蒼老格槁的病顏,懇求的看著趙雅,神情裡有一種和她年齡不協調的天真,一種屬於豆蔻少女才有的天真。
「您聽錯了,那是二叔、二嬸招待客人的聲音。」
趙雅不動聲色的道:「您忘了,爹捎信來說還要一個月才會回來嗎?」
趙母瞪大眼,懷疑的看著趙雅,「是嗎?可是……可是我怎麼不記得……我好像等了很久、很久……」
「您最近一直病著,怕是病得忘了。」趙雅淡淡的道,口吻中有著不容懷疑的氣勢。「您躺著吧!爹的信上還問了您的病,要是等爹回來,您還病著,爹肯定會生氣的。」
趙母聞言,連忙道:
「我不要敬郎生氣,我躺著就是了。」
她乖乖的回到床榻上,自動拉起被褥蓋好,神情十足像個聽話孩子,一雙眼睛甚還可憐兮兮的盯著趙雅,「我乖乖躺著,敬郎就不會生我的氣,他就會快些回來了,是不是?」
趙雅點點頭,「娘乖乖養好病,爹知道了一定很開心,就會馬上回來了。」她哄著婦人,語氣卻仍是淡淡的,不摻絲毫情緒。
「我會乖,我會養好病。」婦人拚命點著頭,卻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困惑的看向趙雅,「姑娘,你怎麼喚我和敬郎爹娘呢?」
趙雅明亮的眼眸一暗,望著躺在床榻上和自己幾乎如出一轍的容顏,抿著唇,沒有說話。
趙母也不在意她有沒有回答,逕自咕咬著道:「我和敬郎才剛成親呢!怎麼會有孩子呢?姑娘一定弄錯了……」聲音越說越低,雙眼合上,沉入睡鄉,臉上的神情因趙雅方纔的話而顯得分外安詳,唇邊勾著滿足的笑意,似是相信,只要自己養好病,丈夫不久後就會回來。
趙雅望著那張熟睡的容顏,良久,唇邊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
那樣薄弱不足採信的借口,也只有思夫成狂的娘親會相信了。
死人是不會再回來的!
十七年前的一場決鬥,父親命葬對方之手,留下提著肚子的娘親。娘親悲痛欲絕,自此縮人自己幻想的世界中,認為父親只是出了遠門,不久就會回來。
她甫一出生,面臨的便是父喪母瘋,有時想想也真奇怪,為何到今日,她沒隨著母親一起瘋?為何她還能如此冷靜,冷眼旁觀著這一切,彷彿所有的悲劇都與她毫不相干?
有時候,連她都覺得自己冷靜得可怕,冷冷的看著一切,也冷冷的感受一切,喜、怒、哀、樂到底是什麼滋味她不曉得,若非那一顆心是真切地跳動著,她或許要以為自己是個無心的人了。
也許,這世上總要有人是清醒的。
但清醒就得面對生活、就得面對困難,就得面對一切一切……
她又想起了春梅所說的依靠,娘的神志不清不就是依靠男人的下場嗎?以夫為天的過著日子,天一塌,世界也跟著頹把傾倒。
這樣的依靠,如果可以,她會選擇不要,可惜她並沒有選擇的餘地。
大廳裡的絲竹笑語聲依然幽幽地斷續傳來,而她只能困在這裡,困在母親的噩夢裡,永世不得翻身。☆☆☆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夭,不知天上官閉,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來閣,低紛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團?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
清亮的歌聲伴隨著婉轉的弦音由紗帝后方流洩而出,圓滑的高低音韻輕柔轉換,珍蹤絃樂幽然迴旋,真個宛如白居易筆下所形容的「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薄語花底滑」一般超然出塵,餘音繞樑,不絕於耳。
纖白柔黃撫在七絃琴上,隱身於帝后的那矯顏沒有任何表情,挑弄琴弦、啟齒高歌的動作規律得彷彿只是一件例行公事。
簾外,數十雙眼睛正盯著那張紅紗薄幕引頸直瞧,恨不得那張礙事的薄幕可以在瞬間消失,讓他們一睹絡陽第一才女的美麗容顏。
這數十雙眼睛,有好奇的、有仰慕的、有淫慾的,但面對這一切,趙雅視若無睹,唯有那雙帶著邪情興味和偷懶,像是要瞧進她內心的目光,在她平靜的心湖裡撩撥出些許的漣滿。
趙雅不用看也知道,是那個男人,那個叫雷傲天的男人,他來履行他的宣告了!
這場奢華鋪張的晚宴,就是專程為他——塞北商業巨掌所舉辦的。
雷傲無住進趙家莊已近半個月,趙雅在趙家在雖不管事,但這麼大的事情,她就是想不知道也難。
這位有「驚風動雷」之稱的商業巨孽以礦業與畜牧在塞北起家,聲勢之大,宛如中原的無極門。這回來到中原,便是因為發現了北方的幾處礦脈,正準備要進行勘測開採。
這消息一傳出,自然引起北方商家的興趣,各商家蠢蠢欲動,皆想從中分得一杯羹,趙家在自然也不例外。
自得罪了無極門後,趙家莊的聲勢一落千丈,趙元展夫婦急欲攀住一名有權有勢的人,只是,礦脈開探合作一事的資金過於龐大,非趙家在所能負擔得起的,且想要與雷傲天做生意的商家多如過江之鯽,趙元展夫婦也不過是姑且一試,卻沒想到雷做天居然對他們表達了興趣。甚至接受他們之邀住進趙家莊。
趙元展夫婦的驚喜自是不可言喻,即使傾盡所有的財力,也宴討得貴客歡心,故而早從一個月前,便大肆重整趙家莊,雇回僕傭,硬是撐起場面好歡迎貴客的到來。
趙雅本來覺得有些奇怪,總以為以雷做天那樣獨霸一方的商業巨容懷疑的氣勢。「您躺著吧!爹的信上還問了您的病,要是等爹回來,您還病著,爹肯定會生氣的。」
趙母聞言,連忙道:
「我不要敬郎生氣,我躺著就是了。」
她乖乖的回到床榻上,自動拉起被褥蓋好,神情十足像個聽話孩子,一雙眼睛甚還可憐兮兮的盯著趙雅,「我乖乖躺著,敬郎就不會生我的氣,他就會快些回來了,是不是?」
趙雅點點頭,「娘乖乖養好病,爹知道了一定很開心,就會馬上回來了。」她哄著婦人,語氣卻仍是淡淡的,不摻絲毫情緒。
「我會乖,我會養好病。」婦人拚命點著頭,卻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困惑的看向趙雅,「姑娘,你怎麼喚我和敬郎爹娘呢?」
趙雅明亮的眼眸一暗,望著躺在床榻上和自己幾乎如出一轍的容顏,抿著唇,沒有說話。
趙母也不在意她有沒有回答,逕自咕噥著道:「我和敬郎才剛成親呢!怎麼會有孩子呢?姑娘一定弄錯了……」聲音越說越低,雙眼合上,沉入睡鄉,臉上的神情因趙雅方纔的話而顯得分外安詳,唇邊勾著滿足的笑意,似是相信,只要自己養好病,丈夫不久後就會回來。
趙雅望著那張熟睡的容顏,良久,唇邊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
那樣薄弱不足採信的借口,也只有思夫成狂的娘親會相信了。
死人是不會再回來的!
十七年前的一場決鬥,父親命葬對方之手,留下提著肚子的娘親。娘親悲痛欲絕,自此縮人自己幻想的世界中,認為父親只是出了遠門,不久就會回來。
她甫一出生,面臨的便是父喪母瘋,有時想想也真奇怪,為何到今日,她沒隨著母親一起瘋?為何她還能如此冷靜,冷眼旁觀著這一切,彷彿所有的悲劇都與她毫不相干?
有時候,連她都覺得自己冷靜得可怕,冷冷的看著一切,也冷冷的感受一切,喜、怒、哀、樂到底是什麼滋味她不曉得,若非那一顆心是真切地跳動著,她或許要以為自己是個無心的人了。
也許,這世上總要有人是清醒的。
但清醒就得面對生活、就得面對困難,就得面對一切一切……
她又想起了春梅所說的依靠,娘的神志不清不就是依靠男人的下場嗎?以夫為天的過著日子,天一塌,世界也跟著頹圮傾倒。
這樣的依靠,如果可以,她會選擇不要,可惜她並沒有選擇的餘地。
大廳裡的絲竹笑語聲依然幽幽地斷續傳來,而她只能困在這裡,困在母親的噩夢裡,永世不得翻身。
☆☆☆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夭,不知天上官閉,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
清亮的歌聲伴隨著婉轉的弦音由紗簾後方流洩而出,圓滑的高低音韻輕柔轉換,絃樂幽然迴旋,真個宛如白居易筆下所形容的「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一般超然出塵,餘音繞樑,不絕於耳。
纖白柔黃撫在七絃琴上,隱身於帝后的那矯顏沒有任何表情,挑弄琴弦、啟齒高歌的動作規律得彷彿只是一件例行公事。
簾外,數十雙眼睛正盯著那張紅紗薄幕引頸直瞧,恨不得那張礙事的薄幕可以在瞬間消失,讓他們一睹洛陽第一才女的美麗容顏。
這數十雙眼睛,有好奇的、有仰慕的、有淫慾的,但面對這一切,趙雅視若無睹,唯有那雙帶著邪情興味和慵懶,像是要瞧進她內心的目光,在她平靜的心湖裡撩撥出些許的漣漪。
趙雅不用看也知道,是那個男人,那個叫雷傲天的男人,他來履行他的宣告了!
這場奢華鋪張的晚宴,就是專程為他——塞北商業巨掌所舉辦的。
雷傲天住進趙家莊已近半個月,趙雅在趙家在雖不管事,但這麼大的事情,她就是想不知道也難。
這位有「驚風動雷」之稱的商業巨孽以礦業與畜牧在塞北起家,聲勢之大,宛如中原的無極門。這回來到中原,便是因為發現了北方的幾處礦脈,正準備要進行勘測開採。
這消息一傳出,自然引起北方商家的興趣,各商家蠢蠢欲動,皆想從中分得一杯羹,趙家在自然也不例外。
自得罪了無極門後,趙家莊的聲勢一落千丈,趙元展夫婦急欲攀住一名有權有勢的人,只是,礦脈開探合作一事的資金過於龐大,非趙家在所能負擔得起的,且想要與雷傲天做生意的商家多如過江之鯽,趙元展夫婦也不過是姑且一試,卻沒想到雷傲天居然對他們表達了興趣。甚至接受他們之邀住進趙家莊。
趙元展夫婦的驚喜自是不可言喻,即使傾盡所有的財力,也宴討得貴客歡心,故而早從一個月前,便大肆重整趙家莊,雇回僕傭,硬是撐起場面好歡迎貴客的到來。
趙雅本來覺得有些奇怪,總以為以雷傲天那樣獨霸一方的商業巨擘,沒道理會選擇趙家莊作為合作的考量對象,畢竟雙方不論財力、權力、聲勢都相差太遠,與趙家在合作,對雷傲天而言根本沒有任何好處。
不過,在聽到僕人無意間提起「驚風動雷」雷傲天的名諱後,她便瞭解原因了。
雷傲天,那個邪魅、詭橘、狂放又霸氣的男子……
低沉醇厚的聲音彷彿又在她的耳邊響起——
……我會讓你變成我的……
他說他救了她,所以,她的人、她的命,就是他的!
趙雅雖不解人事,卻也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說,她是他的女人。
她真的不明白雷傲天為何還想要她當他的女人,自己並不像個一般的姑娘家,在她的身上找不到任何柔順的骨頭,更無半點溫柔體貼,有時候,連她都覺得自己冷淡得可怕。不過,雷傲天之所以會對她感興趣,大概也是因為她這種冷淡的個性吧!
或許她跟他身邊的女人不一樣,不會為他哭、為他笑;不會臣服在他的膝下,才會引起他想要掠奪的慾望。
男人呀!總是喜歡掠奪那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算了,想這麼多做什麼。趙雅指下音韻一轉,換了首曲調。
「東城漸覺風光好,谷皺波紋迎客掉。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這首「玉樓春」乃宋朝文豪宋祈所寫,文字清灑,格調雅潔。雖然詞意略顯惆悵,但最後一句「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頗有不捨歡樂時光早逝之味,在這宴席中唱來,倒也頗為適情適景。
一曲既罷,四座掌聲如雷響起。
「早聞洛陽第一才女才貌雙全,琴棋書畫無不通曉,今天得以聆聽大小姐的演奏,果然名不虛傳。」
「趙家莊好大的福氣,養出了兩名如花似玉的姑娘,尤其這趙大小姐又是才貌兼備,名震洛陽,可真是羨煞了人。」
溢美之辭此起彼落,全在恭維趙雅精湛的歌聲琴技,而簾幕後的人兒表情依然冷冷淡淡,倒是簾幕前的趙元展夫婦笑咧了一張嘴,掩不住得意之色,還要故作謙虛。
「錢老闆、魏老闆過講了,可別吹捧壞了小孩兒家。」
「我這可是肺腑之言,錢某雖然是個滿身銅臭的商人,可說句不客氣的話,這大江南北,錢某沒去過的地方還其數不出來呢!哪曾聽過像趙大小姐這般出神入化的琴藝?今日有幸躬逢盛會,親聆洛陽第一才女的演奏,著實夠錢某說上好幾年的嘴哦!」
這番讚美說得恰到好處,樂得趙元展夫婦笑得嘴都會不攏了。
「可不是嗎?趙大小姐琴藝一露,我家養的那些娘兒們全成了廢物,就不知道誰有那麼大的福分能娶得洛陽第一才女。」李大富也湊興道,一張肥臉誕著笑,直盯那張紅紗落幕。
將洛陽第一才女比成了他家的侍妾,這種讚美實在不倫不類,但大夥人全在興頭上,也沒人注意到。
到底趙雅的琴藝如何精湛,暴發戶出身的李大富是完全聽不出來的,他開出一萬兩聘金想娶趙雅進門,不過是想借由洛陽第一才女的美名,一洗他這大字不識一個的暴發戶形象。原是有些肉疼,但此刻見到眾人對趙雅讚譽有加,心裡反倒覺得這一萬兩花得相當值得。
「李老闆說的是,像絡陽第一才女這般不凡的人品,當然也要不凡的人家才能娶到她。」開口的是另一名開價一間酒樓,一間綢緞莊的何大富。
他已聽說李大富汗出一萬兩聘金,在聽過趙雅彈奏後,心頭也有了決定,一回去便要叫媒婆上門來說親,打算多添一家酒樓作為聘金,非把這洛陽第一才女娶到手不可。
這兩人心裡打的主意,全落人趙家夫婦眼裡,會讓趙雅赴宴彈奏,其實是為了雷傲天不經意的一句話——
「……聽說絡陽第一才女趙雅小姐才貌雙絕,琴棋詩畫無一不擅,只可惜雷某來到趙家莊多日,始終緣慳一面……」
因此,急欲討好雷傲天的趙家夫婦連忙差丫環去叫趙雅來當眾彈奏,不意讓趙雅出席,竟然讓他們有額外的收穫,使得夫婦倆不禁暗自竊喜。
尤其是看到雷傲天的一雙鷹眼直勾勾地盯著那片紅紗薄幕,一反平日宴會時的興趣缺缺、漫不經心模樣,夫婦倆更是精神一振。
趙元展朝雷傲天舉起酒杯,「小孩兒家隨隨便便學了點東西,便出來獻醜,是各位朋友出於愛護之情,不忍嫌棄,不過,這點把戲對像雷爺這樣的專家而言,恐怕還人不了雷爺的耳,倒教雷爺見笑了,慚愧、慚愧。」
被點到名,雷傲天這才緩緩的轉回視線,將銳利的鷹眼隱於輕忽之下,他淡淡地笑道:「趙莊主太客氣了,絡陽第一才女琴技精絕,還是我生平僅見,只不過……」
拉長的語音隱藏陷阱,但急欲討好雷傲天的趙家夫婦卻完全不察,一個勁兒的往下跳,「還請雷爺指教。」
「指教豈敢。」他支著下顎,深邃幽暗的眸子盯著薄幕後模糊的身影,懶懶地道:「琴曲是為怡情,首重意境在先,趙大小姐的琴藝固然精湛,一曲『水調歌頭』及『玉樓春』奏得如珠落玉洩,但可不知怎地,雷某聽趙大小姐的歌聲如此清淡冷冽,既無『水調歌頭』之豪邁壯闊,又無『玉樓春』之婉轉惆悵,倒像在虛應故事,敷衍座上賓客罷了。」
這話一出,四座皆安靜了下來,賓客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錯愕。
趙家夫婦更是手足無措,以為雷傲天對趙雅的琴藝多少也得贊上幾句,最起碼也不該是這樣不給顏面的批評,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夫婦倆面面相覷。
好半晌,趙元展才澀澀一笑,「雷老弟說笑了,各位佳賓都是趙家莊盼也盼不來的貴客,我這侄女兒怎敢有絲毫的怠慢?小孩兒家難得有幸在這麼多大人物面前彈奏一首,怕是心慌怯場。」然後轉向紅紗落幕喝道:「上不了檯面的丫頭,貴客在此,連首曲子都彈不好,趙家莊的臉全教你給丟盡了,還不快出去,省得掃了各位貴客的興致!」
「趙莊主可別嚇壞了大小姐。」一名蓄有山羊鬍的中年男子呵呵一笑,出面打圓場,「姑娘家生性靦靦,咱們又全都是些大老粗,也難怪會嚇著了大小姐,教大小姐精湛的歌藝展露不出來。」
「不管怎麼樣,掃了諸位佳賓的興,就是她的不對。」
趙元展正待再斥喝,紅紗落幕後,清潤淡雅的嗓意不疾不徐的傳了出來,「小女子十七載來養於深閨之中,既未見識過『把酒問青天』的豪情,亦未領略過『且向花間留晚照』的婉轉惆悵心情,竟還不惦自身斤兩,斗膽彈奏這兩首曲子,未能真實表達出曲中的意境,以致辱沒諸位清聽,是小女子的不是,且容我在此向各位貴賓致歉。」
薄幕後的模糊人影盈盈站起,躬身福了一福。
這幾句話說得不亢不卑,又落落大方,立刻贏得席上眾人的心,各路掌櫃、老闆紛紛出言安慰,就怕佳人將此事掛在心上,更不忘讚美洛陽第一才女進退得直,談吐有物,果然不負才女美名。
一陣安撫聲浪中,唯有雷傲天依舊漫不經心的倚著桌面,閒閒的旁觀著一切,唇邊勾著讓人捉摸不清的笑意,等勸撫聲浪一停,他才懶懶的道:「絡陽第一才女如此伶俐的口齒,可不像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該有的本事。」
短短幾句話,挑釁的意味再濃厚不過了,大廳裡的賓客再度面面相覷。
趙家夫婦亦是大為驚異,連日來招待這位塞北巨擘,這還是頭一回瞧見他露出感興趣的眼光,卻是三番兩次挑釁趙雅,不由得教夫婦倆大感不解,心想,素來深閨不出的趙雅,是如何惹到了雷傲天?
既使身處薄幕之後,趙雅依然清楚的感受到那股似有若無的目光那樣漫不經心,卻又教人無法忽略的存在感,從她一出現,就緊緊地跟隨著她,狂妄的試圖擾亂她的心。
「小女子口笨舌拙,不想怠慢諸位嘉賓,教人以為趙家莊招待不周,這才貿然的開口,如有冒犯,尚請雷公子見諒。」她不明白雷傲天為何要刻意挑釁她,但她也懶得多想,神態依然冷冷淡淡的,以不疾不徐、不卑不亢的語調避開了雷傲天的鋒芒,又周全了己方的禮儀。
雷傲天笑了,素來漫不經心的黑眸,此時炯炯有神的盯著簾幕後的身影。「趙大小姐過謙了,久聞洛陽第一才女才貌雙全,如今才藝雷某天見識到了,就不知這貌……」
他明明就見過她,卻還裝傻!
趙雅不動聲色地道:
「才女之名是洛陽鄰里抬愛,小女子愧不敢當,自認小女子的相貌再平凡不過,難入公子之眼。」
今晚這場盛宴,來的人全是洛陽的名流富賈,雖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但姑娘家的名節依然不可不顧,因此才讓她垂簾表演,也多虧了這一簾薄紗,阻去了不少色慾的目光。
「是嗎?空穴來風,必然有因,怕是趙大小姐過謙了。無法一睹姑娘嬌容,雷某深感遺憾。」雷傲天刻意拉長尾音,語氣裡全是對趙雅深感興趣的調調。
席間眾人是何等機靈的角色,哪會聽不出他的言下之意,愕然的目光轉為瞭然,甚至有人的唇邊露出會意的笑容,看來,這塞北商業巨擘對洛陽第一才女產生興趣了。
立即有幾個機靈的商賈轉念想到,雷傲天對趙雅產生興趣,不知對礦脈合作一案是否有影響?想著想著,因而皺起眉頭。
李大富與何大富臉上則因雷傲天的口吻而坐立難安,露出焦急的神色,雷傲無若有意跟他們搶趙雅,他們是完全沒有機會的。
至於趙家夫婦則交換了一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在場眾人,心裡各自轉著不同的念頭。唯有趙雅依然一臉清淡,澄澈的眼心不在焉地飄向窗外深途的夜空。
突然,一陣喧鬧聲由門口傳了進來。
「大夫人、大夫人,您不能進去呀!」丫環們急切的嚷嚷著,雜沓的腳步聲跟著響起,門口亂成一團。
「敬郎……敬郎在裡面,我要找敬郎……」
宛如喃喃自語一般,一名婦人衝過丫環們的阻攔闖進大廳來。
眾人盡皆愣住了,眼睜睜的看著那名婦人奔進宴席間四處張望著,像在尋找什麼人似的,口裡含糊不清的喊著,「敬郎、敬郎,你在哪裡?別跟我鬧了,你快出來呀!」
四周安靜得彷彿連根針掉下地都可以聽見般,數十雙眼睛全盯在婦人的臉上,但婦人卻視若無睹,猶如一隻無頭蒼蠅般到處轉,最後站在一名大掌櫃面前,蹙眉問:「你有沒有看見我的敬郎?」偏著頭的神情宛如少女似的嬌憨天真。
「我……」那人一愣,突然想起趙家大小姐的生母因為喪夫之痛,思念成狂,神志糊塗了好幾年,臉色不由得一白。這個瘋婦看起來雖然又病又蒼白,但誰知道瘋子會做出什麼事來,要是她突然抓狂,自己不就遭殃了?於是,他顫著聲道:「我……我沒看見你的敬郎……」
趙母失望的垂下頭,轉向另一人問:「你有沒有看到我的敬郎?」
那人心頭的想法和前一人一個樣兒,都怕這瘋婦突然瘋病發作,連忙退了幾步,「我也沒看見。」
趙母再度黯然地低下頭,轉向第三人,那人還沒等她開口,早已退了三尺遠,連連搖手,「我也沒看見、沒看見。」
趙母闖進來得太過突然,眾人一時之間都愣住了,等到回過神來時,就見她一個一個的問著「有沒有看到她的敬郎」,而趙元展夫婦則被起母突如其來的闖入氣得臉色鐵青。
葉昭鳳勃然大怒地罵道:「誰讓大夫人進來的?你們是做什麼吃的,居然讓個瘋子進來擾了諸位佳賓的雅興?」
「夫人怨罪。」好不容易拉住趙母的丫環們嚇得連忙跪下來,「奴婢一個沒留神,大夫人就衝了出來,奴婢怎麼也拉不住。」趙雅為趙大莊主收養,趙大莊主又未曾娶妻,所以,她們素來都換趙雅之母為大夫人。
「拉不住?拉不住趙家還留你們做什麼?」葉昭風氣得臉色發白,一場好好的宴會被這瘋婦一鬧,趙家莊的顏面可說是盡掃落地了。
眼看著各路大掌櫃看那瘋婦表情不是驚懼,就是嫌惡,似是巴不得立刻奪門而逃,今葉昭風感覺顏面掃地,於是將一肚子怒火全都發洩在趙母身上。「還不把這瘋婆娘給我拉出去?」她再也顧不得形象,表情淨是嫌惡。
她的怒吼聲嚇到了趙母,趙母拍拍胸脯,驚魂未定的問:「你……你在生我的氣嗎?我做錯了什麼事,讓你這麼生氣?」她說話的神情像是個怕大人發怒的小孩子。蒼白枯槁的素手可憐兮兮地拉住葉陽鳳的衣袖。
葉昭鳳可沒耐心哄她,用力一揮袖,喝道:「還不把她拉下去?」
趙母被她這麼一甩,不禁「啊——」了一聲,整個人朝後直跌了下去,撞翻一張桌子,登時碗碟直落,「乒乒乓乓」碎了一地,湯湯水水全濺到她的身上。
一抹紫色身影迅捷的由薄幕後掠了過來扶起趙母。
趙母被這麼一嚇,原本蒼白的臉色更加慘白了,眼兒一紅、嘴一扁,「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用力抓著趙雅的纖纖柔美,哽咽道:「我什麼都沒做,她……她好凶……」畏縮的眼神看向葉昭鳳,好似怕她會再次撲上來將她推倒似的。
趙雅細細的檢視娘親,並未發現她身上有任何被碎片割傷的痕跡,看來只是虛驚一場。她取出手絹替娘親擦拭身上的湯汁,細聲安撫道:「我知道,好了,別哭了,這麼多人在呢!」
這情形看在眾人眼裡,實在是又滑稽、又好笑,明明趙大夫人才是娘親,偏偏言行舉止卻像個小孩,而趙大小姐一個豆蔻少女,倒老練得不似她應有的年紀,角色全顛倒了。
葉昭鳳一怒之下,用力過度,不慎推倒趙母,心頭立即後悔了;但她倒也不是良心不安,而是自己這樣的舉措顯得太過小家子氣,也太過莽撞。眼看著眾人朝自己投來隱含譴責的目光,似乎在說她這樣對待一個神志不清的婦人,太過小題大作了。
她僵硬的一笑,「雅兒,還不快扶你娘回房?瞧她,不僅病得糊塗了,身子這麼弱,連站都始不穩,好端端的人跌成這樣,回頭我讓廚房燉些滋補膳食給你娘補一補。」她不著痕跡的將一切過錯全推到趙母身上。
清冷的眸光倏地抬了起來,趙雅直視著葉昭鳳,眼中一閃而過的光芒,硬是讓精悍幹練的葉昭鳳暗暗吞了口口水,心頭浮現一絲怯意。
「多謝嬸母好心。」清淡的嗓音依舊生疏有禮,卻添入一股教人無法漠視的氣勢,「不過,齊大夫曾經交代,娘的病還是適合清淡點的飲食,嬸母所說的滋補膳食,恐怕娘會承受不起,總之,雅兒母女謝過嬸母的好意了。」說到滋補膳食,她若有所指的眼神停留在葉昭鳳肇事的手。
葉昭鳳的神情登時一變,趙雅卻已轉開目光,盈盈地朝在場眾人屈膝福了福,不疾不徐的道:「小女子這就帶家母回房歇息,打擾諸位賓客的雅興,請諸位見諒,小女子就在此代家母向各位謝罪。」
纖細的身子扶著母親離去,那舉止有度的大家閨秀風範,教在座見多識廣的掌櫃老闆們無不心折,紛紛出言讚美。
而始終冷眼旁觀的雷傲天並未加入談話,只是動手斟了杯酒,淺法地啜了一口,那雙邪魁幽暗的雙眸仍是一派的漫不經心,可隱藏在酒杯後的雙唇卻勾起一抹教人猜不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