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後,夜兒因悲傷甚劇,病了一個多月,在管少陽悉心照顧之下慢慢康復,堅強地走出傷痛的情緒。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她毅然決定一肩扛起重整黎家莊的重擔。
這該是令人慶幸的結果,可管少陽卻一點也不開心,原因無它--
「小姐,城外的王員外無意中挖得一古瓶,想找小姐去為他估估價值。」
管少陽毫不考慮地隨著她清瘦的身影行至城外王府。
「城東張大少想請小姐過府參觀上古寶玉……」
管少陽認命地又跟著她去張府當了一日座上客。
「城南的李世子想與小姐約--」
管少陽怒火中燒,啪一聲地大拍桌子。
「小姐小姐的,你們叫不煩啊?!」
氣死他了!他小心翼翼照顧的夜兒不是來給這些世子、大少踏踢的!整天被這些事煩心,夜兒連半晌閒情都無法分給他。
「這--」本來就是小姐吩咐的嘛!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就是不敢出言頂嘴。要知道,得罪的可能是未來的姑爺哪。
「唉!」黎夜兒歎了一聲。「你們先下去吧。」
待下人都離開後,她放下手中的帳本,欲言又止地。
逃避了許多日子,也許,她是該面對現實了。
「陽哥哥,何必生氣呢?」黎夜兒輕移蓮步至窗欞,清香撲鼻的花香飄進她依依不捨的心懷。
「終也到了桂花開滿園的時序,猶記得雪表姊最愛的就是桂花釀,不知她此時是否也如往年般欣然地採集花兒?」
「你想知道,回江陵便可。」管少陽盯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往年不就是你陪她摘集桂花的嗎?」
「陽哥哥,你還不懂嗎?我不可能回去了。」黎夜兒回身,眸裡猶有淚珠在打轉。「我的家在這裡,江陵那已不屬於我……」
而你,也不可能屬於我呀。
「我不懂那有何分別。」管少陽走近她,扶住她的肩。「或許我該問的是--你心底究竟想要什麼?」
他不是沒發現,夜兒日日夜夜的忙碌不只為了早日重振黎家莊的聲名,更多的借口根本只是為了疏遠他。
管少陽難以理解她的內心。
「為什麼?難道你不想與我共度晨昏?」
黎夜兒掙開他的手,雙眸含淚地望著他。
「我怎麼不想?!」那是她心底隱藏最深切的盼望啊。
但她怎能如此任性妄為?三個月已是她偷來的了,留他在身邊多一刻,只會讓自己更無法將心從他身上收回罷了。
「陽哥哥,回去吧!回江陵去,那裡才是需要你的地方……」忍著心痛,她還是必須開口。為了雪表姊的幸福,和管府偌大的家業,她不願做耽誤他的罪人。
「說來說去你還是為了別人!」
管少陽惱火她總是將自己擺在最後,將他的感情當作一隻可割捨的古瓶推讓給別的女人。
「席吹雪在你眼中比我重要?要你這樣盡心盡力為她著想?!」
當然不是!如果真如他所言,她此時又怎會心如刀割?黎夜兒無言地將淚往心底吞。
「雪表姊才是你命定的好姻緣--」
「夠了!」管少陽打斷她又要來個自貶的長篇大論。
「什麼是好姻緣?在我看來,能與心愛的人在一起,那才是我渴求的幸福!我沒有讓你瞭解到我的決心,是我徹頭徹尾的失敗了,我不怪你。」他深吸了一口氣,感覺那微風竟寒涼了心。
「如你所願,我會回江陵,不管最後的結果如何,我要你記住--我不負你!」
我不負你……
紛呈的花葉漫天飄落,緲緲地送來他深情濃郁的愛語。夜兒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感覺耳畔仍縈迴不去他的包容與溫柔……
陽哥哥,是我負你,是我……對不起……
再也無法忍住直衝心頭的酸澀心悸與茫然若失的心慌,她飛奔出去,然而,觸目所及,只有灑落滿地的落英,再也沒有他偉岸的身影了。
「陽哥哥!」
天,這不是她要的結果嗎?為何心底會如此難受……
她親手成就的是一樁令自己心碎的好姻緣嗎?
狠心推走了一個深愛她的男子……
她,是否錯了?
誰來告訴她,她錯了嗎?
六個月後。
初春的陽光一掃寒冬的冷意,扶疏景致的花園中,迎著微暖的輕風,盡拂了閉目養神的女子全身。
黎夜兒美眸輕閉,唇畔浮起一抹美麗出塵、淡然的微笑,滿園爭妍的花容盡失了顏色。
沒人知曉,她的思緒直穿越了天邊雲霧,回到了幼年時的江陵、獨自尋訪陽哥哥的傻氣--雖然危險纏身,但那不盡然愉快的時光,卻真真實實地在她腦海裡徘徊不去。
他有他的路要走,回到了江陵,等待他的是一個美麗多才的雪表姊和責無旁貸得繼承的龐大產業,而自己再也不是那個可以參與他生命的女子了……
那段日子似一場虛而不實的夢境,想忘卻忘不了,想憶起又難忍傷心的痛……
該是這樣吧?就讓它隨風而去,當作幻夢一場了無痕,對所有的人都好……
雖如此安慰自己,但心底又有一股難掩的悵然,似是一聲聲無奈的歎息,不絕於耳。
「你看來心情很好嘛。」
和這個氛圍完全不搭的低沉嗓音闖入了美如畫景的院落,那壓抑的嗓音裡有思念的渴望。
「這是--」久違的心動悸顫此時衝擊夜兒的心。
是否她太過思念他了?耳邊竟傳來他特有嘲諷的話語……
「也對,春光無限好,你這個大小姐在院落裡享受也是應該的。」未了,加了一聲賭氣的冷哼。
回到了江陵,處理完所有的事後,管少陽即刻馬不停蹄地趕回來,就怕她心裡想不開,躲起來獨自飲傷,沒想到她竟還有心思在這兒曬日賞花?看來……是他掛念太多了嘛。
「真的是你?」沒有錯!這朝氣十足的嗓音、口氣與挺拔身形……就只有他--她心之所繫的陽哥哥!
「怎麼?才不見多久的時間,你就忘了我?」他怪叫。
不會吧?這個女人這麼健忘?還是真對他的離開絲毫不眷戀?
「我警告你,就算真忘了我,也不准點頭--」管少陽惡聲惡氣的恐嚇未完,呆站的夜兒倏地恢復了神智,低叫一聲衝進他的懷中。
「我沒作夢嗎?真的是你嗎?」她迭聲地問道,埋在胸懷裡的聲音模模糊糊,又有不敢相信的驚顫。「我不敢相信,但這樣溫暖熟悉的胸懷,不是你又會是誰!」
「當然是我!也只有我才能擁你入懷,忘了嗎?」管少陽任她在懷抱裡傾吐相思之情,方纔他瞥見她愉悅笑意的不悅怨言一掃而光。
知道她也如他一般想念,管少陽的心飛揚得更高。
「我想你,好想好想……」想得她的心隱隱作痛起來了哪!
管少陽將她自懷中放開。
「你明明也喜歡我,為何當日又要絕情地趕我走?」
「我喜歡你,也喜歡雪表姊,你要我如何作出選擇?」夜兒輕歎,重回那兩難的抉擇;她想,自己的答案仍不變。
「以後要將我放在心裡最重要的地方!」他蠻橫地宣示,怎樣也要擠下所有人當她心底的首位。「哼!席吹雪那惡女怎能與我比?!你以後把她當陌生人就好,不必與她太親近了。」
他還是如此自負……夜兒笑了,這也是她所熟悉的陽哥哥啊!
「雪表姊已是你的妻子,你不該這麼說她。」再怎麼想念,現實仍是現實,必須接受的。
「誰說的?」管少陽懶懶地丟出一句:「難道你沒收到喜帖子?」
「不必任何人告訴我。」她不想告訴他,自己根本連打開的勇氣都沒有,就將它丟棄了。
這個溫暖的懷抱已經不屬於她……夜兒悄悄地退了一步。「雪表姊愛戀你的心我非常清楚--」
夜兒傷懷的表情已經讓管少陽瞭解她缺席的緣由。
「你沒看過那張帖子對不?否則你肯定會來。」管少陽似笑非笑地盯著她,雙手早就圈好了一個小天地,任她再怎麼也退無可退。
「我一直很懷疑,你真的清楚那惡女的心?」他揚起劍眉覷她。
她擰起細眉。
「我當然瞭解--」
「既是如此,那你應該知道席吹雪愛的人不是我,更應明白她其實在耍弄你,才要你來尋我,更別說她早在很小的時候就愛上我大哥了。」
等、等等!
「你的話是--我弄不清了。」她一臉困惑地望向他。
管少陽笑得很開心。
「你以為我回江陵是為了什麼?」
「當然是完成與雪表姊的婚事與繼承家業啊!」還需一再重複嗎?
「錯!」他輕輕戳了戳她的額頭。「是嫁掉我大哥與奉送一座大牢籠給他們當賀禮。」想來就覺愉快,當然,如果此行可以順道拐走綠羅裙兒的話,他就更開心了。
「啊?」她愈來愈不懂了。
「席吹雪已經成為我嫂子了,而管府的產業我一點興趣也沒有,就送給他們嘍!」瞧他說得像是燙手山芋似,丟得快樂無比。
「你在說笑?」黎夜兒眨眨眼,不敢實信事情的發展會急轉直下。
「是啊,信不信?」管少陽自懷中掏出一隻青紗繡袋。
「上次你忘了帶走的冰瑣璃,我替你收起來了。我問過你『陽哥哥』,他說這個傳家寶玉還是你收著最好。」
「你--」來不及承受這麼多的驚喜,她淚盈眼眶模糊成一片。「它不是摔裂了嗎?」
「你又哭了。」他率性地用衣袖為她拭淚。
「這次我回江陵,也找了當時鑄造冰瑣璃的師傅為我修復它……雖然不似原來的美麗無瑕,但,這次意義不同,我將它親手交給你,不再是一個逃避的謊言了。」
他想告訴她,這次交在手上的不只是冰瑣璃,更是他親口許下的未來。
「能再說清楚一些嗎?」夜兒抓住他的手,內心仍是不敢相信。「是真的,我真的沒作夢?」
「傻瓜!」管少陽笑罵:「這麼笨的妻子我可不要哦!」
「容不得你說不了--」她笨拙卻純真地踮起腳尖,往他唇瓣獻上青澀一吻。「我最親愛的陽哥哥!」
管少陽激動地擁住了她,重新攫取了她柔軟的唇,吻下了他最初、亦是最終的愛戀。
微風輕吹,似是送來了軟軟甜生的童音
「陽哥哥……要等我哦……」
終於,讓她等到了最愛的陽哥哥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