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吃著皇后飯店的咖啡紐結糖,一顆又一顆,咖啡味混和杏仁與牛油,我一向吃很多,今天晚上,已是第十二顆,肯定胖五磅。
我覺得緊張,於是又放一顆進嘴內。佳誠在房與他的EX通電話,我覺得緊張。那女孩子這陣子找佳誠找得很頻密,差不多是隔天一次,每次也談上三十分鐘。
電視播放著《THEXFILES》,屍體內有胖胖的屍蟲,它們像爆花米那樣從屍體爆出來,鬧哄哄的。我伸手,又是一顆咖啡紐結糖,我知,早晚我會吃上癮。
佳誠自房間走出來,我轉頭輕鬆地問他:「Cherry怎麼了?」
他坐下來,瞄了瞄螢光幕,略為擔心地說:「分手了,她與男朋友不可能有轉機。」
「算了吧,那男人又不肯與老婆離婚,拖拉下去Cherry只會更辛苦。」
我滿懷好意。
佳誠垂下眼瞼,皺了皺眉:「簡直是人渣!」他說。
我沒作聲,雖然難得他會激動。他從來沒為過我的事如此動氣。
「又吃紐結糖?」他看著沙發旁的空包,轉了個話題。「胖死啦。」他笑。
我嘟長嘴,也笑:「我再胖你也不會離開我,對嗎?」然後我趨前擁抱他,「我覺得很有安全感呢。」我故意說。
他把我抱入懷,似乎很滿意我所說的。」我覺得他有安全感,他一定會覺得自己很偉大。
我在他懷中抬頭,問他:「佳誠,我們是否一對goodcouple?」
他反問:「我們不是一直好端端的嗎?」
我望著他。是的,一直以來也很好。該放心吧,佳誠也這樣說了。
只是,三天之後,我的憂慮又來了。Cherry失戀大崩潰,佳誠與她外出見面,這是自從我與佳誠一起,他倆的首次見面。
我知道他們是怎樣分開的。一起三年,由大學一年級至畢業,同齡同系,Cherry是該系系花,追求她的男孩子多到不得了,佳誠有幸被她選中,是故他也就寵她寵得不得了,女孩子嬌縱,看中佳誠的和善,也就不把他放在眼內,身為他的女朋友卻又四處招惹別的男孩子,任性不羈,他倆住在同一幢宿舍,Cherry的風流任性誰都知曉,後來佳誠忍受不了,便與她分手。
我怎會知得這麼清楚?我是他們的師妹嘛,比他們低兩屆,也住在同一幢宿舍。當然,故事從佳誠口中演繹又是另外一回事,Cherry的水性楊花變成「她雖然美麗卻自我價值很低,很需要別人大量的愛及注意」諸如此類。我知道,佳誠一直為與Cherry分手而內疚。她畢業以後的加倍放任連續碰壁,佳誠把一切歸咎在自己不在她身邊保護她所致。
他沒有說出來,但我瞭解。他覺得因為他離開她,所以導致她以後的一切不幸。
我買了三包新的紐結糖,純牛奶味的,在等待他回家的晚上,全部吃光了。
他在凌晨一時才回來,我把糖紙收起來,走到他面前。「怎麼了?」我問。
他搖了搖頭:「Cherry很憔悴。」
我也等你等到很憔悴呢,我想。但當然沒有說出來,只是得體地問下去。「她還可以嗎?要不要我也去看她?」
佳誠松下結著的領帶,走向浴室的方向。「明天八時正要去見客。」他說,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就那樣,在我的擔憂未清之前,他已經終止了討論。
如是者,一連三天,佳誠每晚也在放工後陪伴Cherry。
事情不清不楚,佳誠又從來不主動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在空白的等待下,我的憂慮升至新高點。
在半夜佳誠回來後,我又問了:「她真的沒事吧?」
佳誠回答:「失戀怎可能沒事?」
聽罷,我反射地反應了句:「她經驗那麼多,應該是專家。」
佳誠因著我的說話而愕然,他望了望我,非常地語重心長:「其實她是好女孩。」
我不語。是的,她是好女孩,你是好男孩。
翌日,我從公司致電佳誠,問他回不回家晚飯,他笑著說:「去看場電影吧,Cherry說,怕你誤會,叫我不用陪伴她。」
我以很高興的語氣答應了看電影的邀請。但隨即我想,是嫌我小器了,獨獨顯出她的大方。那過去的她,像什麼也比我好。
看了出荷裡活黑幫片。散場後我和佳誠手拉手走在戲院外。我問佳誠:「你那個時候為什麼與我走在一起?」
他望著前方,說:「覺得你吸引我。」
「與Cherry分開了多久?九個月?一年?」我又問。
他停下來,望進我的眼睛裡。「傻豬,別多心,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把你當成她的代替品,我是真的喜歡你才與你一起,我與她,只餘下朋友的關心。」
我笑了,笑得很開懷,然後我迫他說出喜歡我的原因,他便一邊想一邊很有耐性地說著些「溫柔、可愛、聰明、特別、有氣質、會思想、有魅力」的形容詞。
不知真或假,但那夜我聽得很開心,願意相信他的定力,當初,他也花了許多心思才把我追到手的嘛。
以後每次佳誠不在身旁,便這樣安慰自己好了,我想道。對,盡力維持這段關係。
可是,在我願意相信我倆的感情還是穩定時,Cherry更嚴重地入侵我與佳誠的生活。
她說要搬家,而且還是搬去南丫島,千挑萬揀,成籮觀音兵,偏是要佳誠出動。我很不滿,但他還是去了,而且,還留在南丫島過夜。
終於不再扮大方,我在電話中說:「她究竟想怎麼樣?」
佳誠也不好脾氣。「只不過是誤了船期,有什麼大不了?」
「搬了一整天也搬不完嗎?」我怒氣沖沖。
他也似乎氣上心頭:「我明天也要留在南丫島。」
沉默半晌,我問了句:「你是否依然愛她?」
沒有正面回答,他這樣說:「她又沒有做過什麼彌天大錯事。」然後大家沒再出聲,是他先掛線。
我的眼眶紅起來。那麼,答案是愛抑或不是?她只是一個EX,已是過去了的人啊,雖然我明白,分手的時候感情仍在,但過去了便是過去了,我才是你身邊的人,你要發揮同情心、愛心關心,可以到我面前表現,不用對著那已不再是你的人……
蹲到地上,我哭得很淒涼,繁星點點的週末夜,我的男朋友與他的前度女友一起過夜。
然後電話鈴響,我不想再聽他的聲音,我沒有理會。望著殺天嘶叫的電話,忽然,心念一動,不如,我也找找我的EX。
拿出電話簿,翻開「T」的頁數,我按下他的手提電話。T先生是我大學一年級時的男朋友,那時候他是我的助教。電話被接通,我聽過他的留言後,輕聲地留下我的姓名和電話號碼,然後屈膝坐在電話旁,等待他的復電。
那夜,我等了一個晚上,等得頭也痛,他也沒有復電。在佳誠留在南丫島的星期日中午,那名T先生才回電給我。
客氣地也陌生地,我倆說了一會,大概三分鐘。然後他說星期二晚出來吃飯,我欣然答應了,語氣專業,彷彿是與客戶的對答。我不怪他也不怪自己,自分開後,也四年沒聯絡了。
哼,我也有我的EX。
佳誠自南丫島回來後,我收起了怒火,他與我也沒把電話中的對答舊事重提,只是他亦同樣沒有半句安慰的說話,一連兩晚,也躲到一旁與Cherry通電話。雖然他的行為益發不可原諒,但我繼續大方,情緒尚算穩定,稀奇吧,大概是因為,下意識地,我覺得與他平衡了,我期待星期二晚的約會。
星期二晚,我盛裝打扮。對著分開了四年的人,我有點手足無措,看得出他也如我一樣,東拉西扯,不知如何說起。我叫自己不要心急,慢慢來,把他當成客戶便可以,笑容甜些開朗些,緊張的氣氛自然會消除。一小時後,感覺的確輕鬆了,只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我預料認為會出現的旖旎,再見舊人,再說往事,為何完全不動心?
他挑不起我再次倚靠他的渴望,我甚至沒對他說起我與佳誠的問題,我放下刀叉,握著酒杯,從白酒中望向他,我問自己,就是他了嗎?紅杏出牆就是他?
不不不,不可能,這名EX,是如此感覺陌生。我不可能因著T先生而對佳誠不起。
那可以因為誰?T先生之後的M先生又或是S先生?
帶點落寞地,我回家。
佳誠正在說電話,看他那既心痛又不依的表情,不是Cherry還有誰。這個男人,完全不把我與他的關係放在眼內。
就是像他這樣的男人,才會被EX利用。容易心動,罪咎感重,最重要的是,分開的時候,餘情未了。
望著佳誠的背影,忽然也就很心痛。他會與Cherry復合嗎?Cherry還會使用多少種方法令他入局?而他,還要傷害我多久?別說他不知道我在受苦。
不久前他才承諾過不會回頭,大概是忘記了。
不其然的,我只有更悲觀。就算他倆不再真正走在一起,也肯定拖拉兩、三個月,即使最終結局仍是只有我與佳誠也好,我心裡肯定有一條尖尖大大粗粗的刺,與佳誠的感情不可能回復從前的程度。
這個男人令我失望。
我把手袋放在床沿,掏出紐結糖,也不先更衣沐浴,便坐在電視機前邊看電視邊吃糖。
未幾,佳誠放下電話。他走過來,看著我把糖塞進嘴裡的姿勢,便面露不悅:「你知不知道你已經很胖?」說過後轉身走進浴室。
我停止所有動作。
兩星期,只不過兩星期前,他才滿臉不介意。我知道,他已把對我的愛回流到EX的身上。
電話又響,佳誠在浴室,我上前接聽。「喂?」我說。
對方聽見是我,沉默一會,然後語氣頗為不屑:「我是找佳誠的。」
「Cherry嗎?」我問。
「是的。」她說,就只這兩個單字,並沒有向我寒暄又或是問候的意思,好沒禮貌。
我把電話筒放在一旁,並沒有往浴室拍門。
忽然,我知道該怎麼做。如果我要找一個EX來依賴,便找佳誠好了,與他分手,把他變成我的EX吧,或許他會對我更好,在感情仍在的時候與他分手,讓他知道是他對不起我,是他欠我,內疚的是他。
若果他真與Cherry復合,我便重新入侵他的生命,以EX的身份,我知道,這是可行的。
我瞄了瞄電話筒,趨前拍浴室的門。「是Cherry。」我說。
他十秒之內包著毛巾出來,因為那是Cherry嘛。
是的,我知道,與他分手這辦法一定可行。餘情未了地,讓他永遠牽掛我擔心我為我憂慮。
我走進房間,關上房門,好吧,兩星期後分手。我把紐結糖塞進嘴裡,分手後一定戒糖。
為著成為一個成功的E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