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富裕家庭,父親為洋人商行的買辦,為人洋化,他讓韓諾自小接受神父辦的學校教育, 讓韓諾學習外語和科學,並給他音樂方面的訓練,韓諾八歲開始,便學習拉奏小提琴與及彈奏鋼 琴。
至於中國的四書五經,父親另聘老師私人教授。
學貫中西,為父期望兒子長大之後效力國家,成為新一代真正具有知識的中國青年。
他們是廣東人,家住一幢中西合璧的大宅,建築材料選用石和磚,而不是一般中國人所用的 木。大門外有綠草地,草地中央有一圓形噴泉,而噴泉內的一隻獸,卻又是中國的麒麟。
大宅的佈置更是華洋兼備,款客的地方所用的是洋沙發,又有洋人的水晶吊燈,地氈來自波 斯,然而寢室的佈置一律中國化,花梨木大床,酸枝桌椅,中式洗面盆,但睡床上的枕頭,韓老 先生還是選用天鵝毛軟枕。頂會享受。
韓老先生出身自官宦人家,十六歲與范氏結親,之後一直恩愛,沒有納妾。韓諾為次子,對 上是一姊,子女少,韓老先生自然更著意栽培,尤其對兒子的教育與品德,甚為注意。
韓諾的姊姊十九歲出嫁,所嫁的夫婿是同一洋文老師門下的學生,韓老先生不僅讓女兒學習 洋文,亦讓女兒結識朋友,當然他得保證,女兒的朋友亦是有頭有面之輩。女兒嫁進一戶書香門 弟,轉老先生也深感安慰。
在韓諾二十二歲之年,韓老先生送他到英國留學,在彼邦,年輕的韓諾剪掉辮子,穿上洋 服,與洋同學一起學習,他修讀的是醫學及法律。
就像當時所有的中國青年,他對救國救民很有夢想,他日學成了,便回祖國行醫,以科學的 技術使祖國更進步。
勤奮的學生,在彼邦的生活頗為寂寥,華籍學生不多,只有六人,大家聚在一起討論國事, 把中國與西方國家比較。
但言語上的切磋,不算是真正的課餘活動,當四野無人時,當真正感受到寂寥時,韓諾便抱 著他越洋帶來的小提琴。
他奏起莫札特Mozart的哈夫納小夜曲。宿舍外植有一叢叢玫瑰,八月,是玫瑰盛放的季 節,夜間花兒釋放更濃的香氣,他在似乎聽得懂他的琴音的玫瑰前,好好的奏罷一曲。
還可以再奏舒伯特Scubert的羅沙蒙德芭蕾舞曲,海頓Haydn的奧地利頌詩也是優美的選 擇,舒曼Schuman的浪漫曲也適合在夜間拉奏。
來了這裡有這樣好,樂譜容易找得到,韓諾可隨意在商店內揀選他喜歡的樂曲樂譜。
而且,他更往音樂廳聽過譽滿歐洲的樂團的演奏,英國的音樂廳之宏偉瑰麗,遠遠超乎他的 想像,金色的牆,紅色的絲絨幕幔,衣香鬢影的紳士淑女,男的手握雪茄,女的手搖扇子,他們 討論剛才的演奏,討論著樂曲,這種文化的優悠,與韓諾成長的地方大有差異。他不諱言,他更 喜愛這個暫留之地,共同興趣的心靈還要多一點。
但無論看多少次音樂演奏,他所能得到的樂譜再多再完整,日子還是很有點孤獨。韓諾不知 當中虧欠些什麼,只知,在越美麗的夜裡,便越體會得到空虛。
後來,英國的秋天來了,風很大,近乎風聲鶴唳,由學院步行回宿舍的一段路上,風哭叫, 落葉被捲起,他走在只餘丫枝的大樹下,抓住大衣的領口,卻再用力抓,風還是捲進大衣之內。 已經很冷了。
不知什麼時候會下雪?廣東沒有雪,他有點擔心他會捱不住。
後來,韓諾收到父親的信,請他接待從中國來英國的官員一家,姓呂的清朝官員一家人會在 倫敦居住一年,替清政府辦些事,他們剛到步,韓老先生希望兒子能好好招呼他們。
其實韓諾自己也只抵步了半年,有太多地方他沒去過,最熟悉的只有宿舍一處啊!但當然, 他不介意認識一些父親想他認識的人。
呂氏一家抵步倫敦時正值初冬,他們先乘船抵達南面港口,再轉乘火車到達倫敦。除了韓諾 在火車站迎接他們之外,還有兩名英國官員,韓諾也就知道,呂氏一家是重要的人物。
火車到達了,呂氏的僕人幫忙搬抬行李,然後呂氏夫婦步出火車,接下來,韓諾看見一名少 女緊隨步出。
她穿洋裝,姿容秀雅,冗長的旅程沒有減低她的清麗,她有一種閑雅的氣質,再奔波再勞碌 也減省不了的氣度。
教韓諾一見便歡喜。
他抖了一口氣,頃刻精力充沛起來。
熱情地,他立刻上前向呂氏夫婦問安,然後隨手抓起一件行李往肩上背,別人猛說著這是下 人的事,他也不理會,硬是覺得,自己最好做些什麼。
他與呂氏夫婦及呂家小姐同坐一輛馬車,一路上他們都閒聊著,呂小姐也加入談話,她的神 情從容堅定,沒有忸怩,是光正正的望著韓諾,甚有別於一般的閨秀小姐。
因著呂小姐的大方,韓諾也就放膽提問了:「呂小姐第一次歐來?」
「對,」她笑容滿臉。「但在家我已早早為這次旅程作準備。你看,我穿的是洋裝。」她拍 拍她的大擺裙子。
本來還有很多問題要問,諸如訂了親沒有,但他決定下次見面才問。
呂氏要在倫敦逗留一年,他有的是時間。
馬車轉進一住宅區,呂小姐吐出一個字:「Jubilee……」她說:「我們到了。」
韓諾怔了怔」很不簡單,還懂得外文哩。不由自主的,他自顧自咧嘴而笑。
呂氏一家住進芵國政府提供的住宅,韓諾在人家的大宅內走來走去,非常賓至如歸,他決 定,以後多點來坐。
那天的風也很寒,他的大衣也一樣透風,但今次他不用抓住領口,他不覺得冷。心不知多 暖。
呂小姐名韻音,韓諾知道之後心情高漲了許多天,這簡直是天作之合,以音樂作為伴侶的 他,居然遇上了以音樂作為名字的她,韓諾相信,他倆甚至不用夾八字,任誰也能明白,他倆是 絕配。
韓諾常常到呂府,為呂太爺處理一些艱深的文件,呂氏父女也懂英語,只是還有不明白的地 方,韓諾就為呂氏幫這個忙。
而呂氏有什麼官方與非官方宴會,韓諾也被邀為席上客,一下子,生活忙碌起來,再也不用 每晚對牢窗外拉奏小提琴消磨光陰了。
對於呂韻音的出眾,韓諾真有點咄咄稱奇,一個從未出過門的千金小姐,絲毫沒有一般閨女 的害羞小家子態,每句說話每個眼神都堅定大方,對著他,對著洋人,她比起任何一名洋女士, 絲毫不摜氣度,得體怡人,討人歡心。
他看得出,她比他要強,這一種自慚形穢,令他更敬愛她。
有一回,韓諾向呂韻音試探:「為什麼你的爹娘不為你訂親?」
「我?」她笑出聲音來。「我已推過兩門親事了!不過皆因我的兩名姊姊都早早嫁了出去, 爹娘還不急將我送走,這次來英,也好讓我為他們作個伴。」
而且,她更自報年齡。「不瞞你,我已二十三歲了!全個家族,女性來說,數我最大還末嫁 人。」
韓諾點點頭,他說:「不用怕,我也是二十三歲,也尚未定親。」他表情傻傻的。
「為什麼你又不定親?」她的目光炯炯。
他清了清喉嚨,然後說:「我的爹娘贊成我先行尋找意中人。」
她瞪大眼。「什麼?」
「我的大姊也是自由戀愛的。」韓諾說。
她有點不相信了:「真是不可能的事!」然後她走前一步,回頭瞄了他一眼,那眼神,饒有 深意。
看得他的心狂跳。
韓諾也曾與同窗到酒吧見識過當地狂放的洋女士,那種野性、放蕩、與男人一樣的意志,真 叫他看不慣。只是突然間,他從呂韻音身上,也看到一股類近的特質,這個女人,本性其實是不 羈的吧。
這使他更深深被她吸引。
推掉親事,念洋文穿洋服,勇敢面對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她真的比他強得多。
這一夜,他拉奏韓德爾Hendel的賽爾斯慢板段落,不由自主的,他拉得特別好,特別的充 滿感情。
已經下雪了,但原來,雪落下之時,並不那樣冷。
有一回,呂府舉行一個小宴會,形式為當時流行的年輕男女小型音樂會,由已相交的家庭中 派出年輕的代表合奏或獨奏一曲,韓諾被編排與當地一名門千金合奏比才Bizet的阿萊城姑娘, 他拉奏小提琴,洋少女則彈鋼琴。
通常這些聚會都是先聚集一起吃點東西,然後音樂會使開始,接著是在花園間漫步,有意思 的男女爭取機會瞭解對方及交談片刻,這足很摩登卻又合乎禮節的活動。
地點在呂府舉行,但安排的是一位英國官員的太太,席間除了韓諾之外,更有他的兩名華籍 同窗,當然還有呂韻音,但負責表演的,華人當中只有他一人。
韓諾之前已練習了許多次,首次在呂小姐面前表演,令他很緊張,他一邊拉奏一邊望著席上 的她,他發現,她的目光內有的是欣賞,他安慰了,這還是首次,他在她的眼睛內,尋找到認 同。
驀地,自己所有的價值都被肯定了。
卻又忽然,呂韻音笑起來,她用扇掩面,笑了大約十秒。而之後,她的神線再也沒落到他身 上。
韓諾但覺,這一切實太懸疑。
一組又一組表演過後,大家走到花園之外,喝茶吃點心。呂小姐正與兩名洋青年交談,韓諾 在他們身邊繞了兩圈,他聽到他們說及中國的情形,然而洋男子的眼內,望著美麗的呂韻音的眼 神,絲毫與關心中國無關,他們關心的是面前東方美女的吸引力。
三人都沒邀請打圈的韓諾加入話題,甚至,望他一眼。他氣餒地走到另一端。而剛才與他合 奏的英國少女,徐徐與他攀談起來。
他一邊和她說話,一邊把眼神斷斷續續放到呂韻音身上,顯得非常忙碌。
及後,他身邊又加入了那兩名華籍同窗,大家不著邊際地說著中國的園林設計和西方的不同 之處,韓諾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者,直至他看見呂韻音離開她身邊的洋青年,他便跟到她身後,她 走回屋中,他跟著她走。
她站定,回頭,問他:「幹嗎不繼續與Miss Ankinson說話?」
「Miss Ankinson?」他反問。
「她剛才與你一起演奏時,每隔三秒便望向你。」
「是嗎?」他倒留意不到。
呂韻音又問:「你會不會愛上洋妞?」
韓諾立刻說:「這是沒可能的事。」
「為什麼?洋人很神秘啊。」呂韻音說:「他們的眼晴是透明的。」
韓諾說:「我覺得你更神秘。」
呂韻音彷彿有了興趣,她的臉上勾起了笑容,她問他:「說得不錯呀。但我有什麼神秘?」
韓諾說:「神秘得大概一個男人研究一世也研究不清。」
「哈!咍!咍!」她忽然大笑三聲,更準備轉身離去。
他卻叫停她:「別走!」
她沒有回頭,只是說:「我又不是你的人,幹嗎不准我走?我要走要停,是我自己的事。」
是在這一刻,韓諾如此反應:「好,我便要你以後是我的人!」
呂韻音終於停下腳步,但始終沒回頭。忍不住的足,臉上有偷笑的表情。
她想,終於也說了嗎?快去提親吧,別再磋砣歲月啊。雲英末嫁的閨女,歲月好寶貴。
韓諾向呂老爺提親之時,差不多是完全無困難,唯一的問題,是韓諾的學業。韓諾的意思 是,先回中國結婚,再回來英國繼續學業。
把消息發到韓老先生的手中,除了是驚吝之外,再無別的反應。
大喜之時在考試之後,暑假的數個月剛好趕及乘船回國。呂韻音按照傳統坐花轎,穿裙褂戴 鳳冠,只是臉上的紅布已可有可無,他倆早都相處過。
那年代的大婚之喜熱鬧是熱鬧,卻不會有韓氏這一宗的幸褔,天作之合,真心相愛,真的, 差不多可以預料,一定同偕白首了。
韓諾在一直無風無浪的人生中,繼續享受著命運的善待。是完美的人生了吧,富有、具才智 學識、身體健康,更加上擁有如花美眷。
所過的每一天,都只得一個美滿笑容的選擇。
幸褔,這就是最貼切的形容詞。
回到中國,呂韻音換回清末已婚婦女的裝扮,她結上髮髻,穿著淡雅,一身中國婦女的賢淑 氣質。韓諾忽然發現,這模樣的她更吸引,也似曾相識,對了,像極了他小時候從母親身上得到 的回憶。
呂韻音會抱怨中國服的單調,而且,原來,她一直有個遺憾。
她對韓諾說:「回去英國之後,我想再結一次婚。」
韓諾放下手中書本,問她:「為什麼?」
她便說:「你有留意英國婦女結婚時一身的雅白嗎?我想穿婚紗到聖堂行禮。」
韓諾疑惑了:「穿一身的白呀……」
呂韻音說:「不讓老人家知道便行了。」
他點了點頭,又問:「教堂呢?我們可以嗎?」
呂韻音說:「我是教徒嘛,回去之後請Father Luke幫忙,或許可以辦得到。」
韓諾聽罷,覺得問題不大,便答應:「你照辦好了,一切隨你喜歡。」
呂韻音微笑,忽然屈膝向韓諾鞠一個躬,然後說:「謝謝你,老爺。」
韓諾一聽「老爺」這兩個字,驀地臉漲紅,他不好意思起來。
然而卻又想再聽多遍,他把妻子拉到懷中,在她耳畔細語:「多說一遍。」
她便乖巧嬌柔地稱呼他:「老爺--」
聽得他心也癢,接看是妻子的嬌笑。
韓諾忽然知道,他也會如自己父親那樣,一生也不納妾。
他已經太滿足於她。
回到英國之後,呂韻音真的找來一間教堂,與及訂造了一襲婚紗。來觀禮的都是韓諾的同學 和他們在當地結識的朋友,婚禮完畢之後,還在草地上舉行了一個小派對。
韓諾對教堂有一種奇妙的感應,他感覺到這小屋的神聖,卻又不期然的,每當走近之時也會 有點抗拒。他說不出那是為了什麼,小時候也在神父開辦的教會學校讀書,只是,走近聖堂, 心便虛。
像心臟剎那間停上一停那樣,有種休克的虛無。
剛才,在聖堂內宣誓永遠愛她之時,他一邊說話一邊全身發抖,呂韻音望著他,還以為他是 太緊張所致。
十字架上受苦受難的耶穌基督有何不妥當?令他不能靠得更近。
走到草地上之後,他坐下來休息了許久忍不住的對著藍天深呼吸。
呂韻音握住他的手,她說︰「上住會保佑我們的婚姻。」
他一聽,當下全身毛管寒起上來。這反應,是絕對的害怕。縱然,這明明是祝褔。
所以三番四次妻子勸他入教會他也推辭。明顯,還是有些東西不能與妻子分享。
不久之後,呂韻音懷了孕,韓諾興奮莫名,再沒有任何事比這一樁更刺激新奇,他將有與自 己酷似的後代,孕育他深愛的妻子的身體之中。
是不是太厲害了?一生人,什麼也有了。
幸褔,這就是幸褔。
九個月之後,韓諾的兒子在六月出生,取名韓磊。
小磊長得跟韓諾一模一樣,雙眼皮高鼻子,小小娃兒,居然已十分英氣。
然而又非常奇怪,小磊那雙明清的大眼睛,望著成年人之時,彷彿有那透視一個人的能力, 但凡接觸過小磊的人,都有這大同小異的感覺。
是的,那種堅定、深邃、透徹的眼神,完全不配合初生四、五個月的嬰孩。怎可能看穿一個 成年人?怎可能有那些故事在內。
連呂韻音也說:「小磊不是有點太與眾不同嗎?是不是我多心?剛才Mrs Farrow與Mrs Howart討論著嬰孩的健康時,小磊目光內帶著冷笑。」
韓諾把嬰孩接過來抱在懷中,他觀察了一會,說:「不覺得啊!」
呂韻音把臉湊過來,她說:「現在還可愛一點……」
接下來,小磊嘩一聲的哭了出來。之後,兩名成年人都沒把事情深究。再古怪,也還只是個 小嬰孩。
但看過小磊的人都會說:「他好像什麼也知道。」「他什麼也能看見的吧!」「這雙眼睛,怎 可能是嬰兒的!」
而結論的一句是:「小磊是出類拔萃的孩子:現在已那麼不同凡響了!」
韓諾與呂韻音,也就把這最後一句評語牢牢記住,抹殺了之前所有人的說話與懷疑。是的, 只是小娃兒,成年人的心眼也太認真。他們寧可想得簡單一點、美一點。
小磊開始學行,又牙牙學語,一切也顯得正常,很喜歡玩,又喜歡大叫,吃東西糊得一頭一 臉都是,漸漸,也就不再有人記起他曾經有過的眼神,那種成年人也不習摜的通透冷峻。
當小磊十八個月之時,呂韻音提議帶他去受洗,韓諾沒什麼意見,於是使與神父安排。雖然 他對聖堂有不安的感應,但他不抗拒兒子成為教徒,有信仰,不會是壞事。
嬰孩受洗是件重要的大事,呂韻音邀請各方友好到聖堂觀禮。儀式在聖堂的中央,十字架之 下舉行,雲石做的窩中盛滿了水,小磊身穿白袍,被母親抱住,神父一邊頒禱一邊把水輕潑到小 磊身上,小磊一直沒有太大的反應,是到最後神父接過小磊,把他放到雲石窩中之時,小磊忽然 尖叫:「呀--呀--」
他掙脫離開神父的懷抱,在雲石窩中亂撥雙手,不斷的狂叫,小小的身軀在淺水中上下跌 墮,表情痛苦,尖叫加上雙手伸前掙扎的動作,分明像個苦海中垂死的人。
代表救贖的受洗儀式,變得與死亡接近。
成年人驚嚇起來。呂韻音急急上前,抱起兒子,小磊亂抓的手,在母親左邊的頸項上劃破了 一道血痕,十八個月大的孩子,抓出來的血痕,竟然那樣深,血立刻淌下來,染在母親白色的衣 領上。
「算了吧!孩子不適,今天不受洗了!」韓諾上前一步,邊擁抱妻兒邊向大家宣佈。
後來大家說起韓諾的兒子,都說他是名不能接近上士的孩子。
小磊自嘗試受洗失敗後,一直的病,發熱、咳嗽。
父母看看,非常心痛。韓諾決定:「以後也不要帶他走近聖堂。」
說這話時,他想起自己。
呂韻音反對:「如果他有什麼不對勁,我們更要引導他走向神!」
韓諾卻堅持:「不!」
「為什麼?」呂韻音日光炯炯地望著丈大。
韓諾深呼吸,盡力放輕語調,他解釋:「宗教容許自由意志,你讓小磊長大了之後自行挑選 要接近還是不。」
呂韻音覺得有理,便不再與丈夫爭辯下去。孩子的燒沒退,還是身體緊要。
小磊病了三個月才康復,之後一直再無大礙,也顯得聰明伶俐,學習能力很高,不夠兩歲的 小孩,中文、英文都懂得不少字彙,很討人歡心。
與父親也特別投緣,他喜愛韓諾的小提琴音樂,他會像個成年人那樣,在書房中坐得端正 地,感受這音樂的美。
某天,韓諾正在拉奏一段貝多芬Beethoven的慢板時,還在拉奏的中段,他聽到一句說話: 「我要你做的,你不能違抗我。」
韓諾把弓架起,音樂靜止,他望向他的兒子。
書房內只有他們父子二人,他不能夠肯定,這聲音的來源。
只見,他的兒子望著他笑,那笑容,像一個成年的男人。
韓諾向前走去,朝向兒子的方向,但覺,這十步之內的距離,像是千里的遠。
而且驚心。
兒子的臉,那張成年男人的笑臉,凝在空氣中,韓諾每行一步,都覺得那張臉像在發出一個 信號,陌生的,卻又帶著命令,令朝著這張臉的人,不得不走前去,不得不站到這個笑容的跟 前。
韓諾與他的兒子只有半尺的距離,卻忽然,兒子收起那張笑臉,在千分之一秒間,回復一個 孩子應有的單純、童真與及無知。
他望著他的爸爸。
瞬間,一切膠在空氣中的驚惶頃刻瓦解。
韓磊伸出胖胖的雙手。
韓諾忽然間,只想哭叫出來。
他抱住他的兒子,剛才短暫卻又不明不白的恐懼,在骨肉擁抱的體溫中一點一點地消逝,不 見了,沒有了,懷內軟綿綿,溫暖甜蜜的一堆肉,只就是他的愛兒,單單純純,是他的兒子。
韓諾在餘悸中懷疑著,那一句:「我要你做的,你不能違抗我。」到底,有沒有存在過。
自此,韓諾十分留意韓磊的一舉一動。
呂韻音卻似乎沒有為意兒子的不妥當,她看者韓磊,總是心滿意足的。
他們請來了私人老師教導孩子,韓磊嗯明伶俐,學東西很快上手。韓諾一百觀察著兒子,當 日子漸過,他逐漸懷疑,當天在書房所見的那張笑臉,是真抑或假。
或許,是自己多心。對了,事實木該如此。
韓磊已四歲了。一切,也相安無事。
就在此時,韓諾收到急件,他的父親在家中病重,於是一家人急急忙忙收拾回中國。一路 上,韓諾的心情都沉重,妻子伴者他,也是愁眉相對,只有小兒子,有那不知情的純真快樂,天 天在甲板上蹦跳曬太陽,可愛歡樂一如天使。
回到中國後,韓諾便知道父親的病情有多重,大夫說已是時日無多。呂韻音時不時走到聖堂
韓老先生祈禱,作為一名賢慧的媳婦,她利用她的信仰協助家公渡過難關。
而一天傍晚,當韓諾抱看兒子準備把妻子從聖堂接回家之時,忽然,韓磊這樣說:「你不要 走近這地方。」
韓諾望看兒子,問:「小磊,你說什麼?」
韓磊說:「我告訴你,這地方不是你來的。」
韓諾望進兒子的眼晴,才四歲的娃兒,目光內是一股認真,彷彿在說著真理。
韓諾忍者心中的迷惑,他問他的兒子:「為什麼?」
他的回答是:「我們不屬於這個地方。」
兒子的眼睛,蘊含住不該有的威嚴。
韓諾問下去:「我們屬於什麼地方?」
兒子回答:「你屬於我。」
韓諾抽了一口冷氣。韓磊的表情卻若無其事。韓諾但覺,他抱著兒子的一雙手,已經太過沉 重,快抱不住了。
呂韻音此時由聖堂走出來,看見丈夫與兒子,便走到他們跟前,三個人邊行邊說些家常話, 譬如韓老先生的痛,清明前的龍井,與及英國那邊的家事。
韓諾因著兒子之前的說話,早已有點困擾了,這時一邊聽者妻子的聲音一邊有點心不在焉。
忽然,兒子抱住他的頸項,小聲地對他說:「我不要這個女人。」
韓諾望者兒子,兒子的眼內有笑意。他站定下來,他心寒。
呂韻音轉頭,看見韓諾抱餚兒子呆站在路中心,便走過去。韓諾見到妻子走前來,下意識地 背轉面,放下兒子。他不敢讓妻子看見韓磊的眼睛。
呂韻音說:「幹嗎?停了下來?」
韓諾的臉色慘白。
呂韻音看見了,便說:「不舒服嗎?」
韓諾分神望了望腳畔的兒子,韓磊只像一般孩子那樣左右盼顧。
韓諾說:「沒什麼。」
呂韻音說:「來,我抱小磊吧!」
「不!」韓諾立刻說:「我來抱!」然後再次一手抱起兒子。
兒子的日光溜向市集菜檔的一隻小狗上。韓諾暗地抽了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