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兒完成了今天的工作,她走出佈景板,擦過攝影師的身旁,然後到化妝間坐下,她抹去臉上的化妝,穿回自己的衣服,靜悄悄地離開。攝影師與工作人員都沒有留意她的離去, 他們正準備下一個環節的工作,本地的著名模特兒將會在這間studio拍攝一輯時裝造像。
蜜兒也是剛剛拍完一輯時裝照,但待遇與格調截然不同。無辦法,名氣與身價不一樣嘛。她步下大廈的唐樓樓梯,一名高瘦的短髮女子正拾級而上,打了個照面,蜜兒對她禮貌地笑了笑,這就是即將要進行拍攝的著名模特兒了。
蜜兒在望了望她的背影之後,才慢慢地步行到樓下。她禁不住想,剛才這麼近地打量,真的不覺得她漂亮,皮膚很乾,而且有黑眼圈。
走在街上,她伸了腰。路經報攤,她買了本便宜的時裝雜誌,另外又買了本大大的、昂貴高檔的本地版本、外國風格的潮流雜誌。便宜的那本今期有她的時裝照,她示範三百元以下的上班服的穿衣大法。
回到家中,她開了罐汽水,蹺起腳看她的雜誌。不是不洩氣的,也入行一年了,來來去去都是拍些便宜衣服,化些便宜的妝,刊登在一些便宜的雜誌上,酬勞便宜更不在話下。人家是模特兒,她也是模特兒,格調差太遠了。
小模特兒,她明白她的處境,她翻看高檔的雜誌,人家有budget有concept,拍那些照片,才算是模特兒嘛。自問條件不比她們差,奈何運氣硬是沒降臨自己身上。
蜜兒喝了口汽水,不停前後把雜誌翻了又翻,非常百無聊賴。
隨意望了望,茶几旁放上一把剪刀,她心血來潮拿起它,往自己的照片上剪,她剪下了自己的人形,拼貼到高檔的雜誌上。
擺放在原有的模特兒身旁,就像是一同被拍攝那樣。
蠻不錯呀,那效果蠻自然。蜜兒微笑,出現在這種刊物上,才像樣嘛。
人要有志氣,誰會想日子過得屈屈就就?
玩過了,蜜兒打了個呵欠,隨手放下雜誌。腦內衝來了睡意,她也就屈膝在沙發內小睡一會。
剛合上眼,風從不知處吹來,她剪貼了的一頁被翻開,在蜜兒看不到的這一刻,一陣金光閃耀在這一頁紙上,不知由哪裡衍生出來……
翌日,蜜兒往髮型屋打理頭髮,相熟的髮型師這樣對她說:「好厲害啊,終於上了大雜誌!」
「什麼?」她不明所以。
於是,髮型師便遞給她雜誌,是昨天蜜兒買了的那本高檔潮流雜誌,並為她翻來那一頁,指著說:「你看。」
蜜兒當下張大口來,她居然看到,自己的樣子拼在某著名模特兒身旁。
「這……不是我家中的那本吧?!」她急急地湊近眼前細看,太神奇了,半點拼貼的痕跡也沒有,完全就是兩名模特兒一同拍攝的那樣。
髮型師說:「你比她還搶鏡。」
對,蜜兒在剪貼的時候,故意把自己的照片推前了一點。
她望著這雜誌的內頁,冷汗不停在沁,沒可能的,她瞪大眼,沒可能的……
頭髮吹乾後,她急忙付帳然後跑到街上,向報攤要了一本剛才的雜誌。一翻開,果然,她的臉孔、身形、姿態,嬌美地靠著身旁的模特兒。沒有任何破綻。
蜜兒抽了口冷氣,蒼白著臉再翻過另一本,真的,又是這摸樣。她的樣子,存在於這一期高檔雜誌的每一本之內。
她抱著這本雜誌,截了部街車,匆匆趕回家。
那本最先剪貼了的雜誌還在。她跪到地上去,伸手一翻--
明明是剪貼的,那凹凸位,清清楚楚。
心內的寒意,頃刻流遍全身。
兩本雜誌對拼起來,她瞪著愕然的眼睛,完全不懂得怎麼反應。
呆呆的,驚嚇的。
但,這是否可算是夢想成真?
蜜兒自問,卻不懂得回答。
到腦袋重新運作之時,蜜兒決定了再試一次。她拿起剪刀,往自己拍攝過的雜誌內剪出自己的樣子,然後,貼往高檔雜誌的另外一頁,是訂閱指南的一頁,照片中的她的姿勢剛好指著訂閱贈品。
貼好膠紙後,她有一剎那的惘然。
就在不知應再怎麼做之時,一抹金光閃耀轉動在那剛剪貼的內頁上,迷人的、奇異的,金光轉呀轉,飄散過後,繼而碎落消失去。
蜜兒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然後,她抓起新買的那一本,急急翻到訂閱那一頁。她看到了她自己。
用力揉了揉眼,然後再看,仍然是她。沒剪沒貼,彷彿是從電腦中編排出來那麼自然。
太不可思議了。
這本高檔雜誌,也就有了她兩幅造像。
蜜兒以極慢極慢的手勢,重複把雜誌翻了又翻,完全說不出所以然來。
她把雙手伸在臉前,仔細地檢視,她懷疑自己突然學曉了魔術。
她皺著眉,垂頭把目光停在這本雜誌之上。接下來,該怎麼做?發現了這拼貼的魔術後,她下一步應該要怎樣?是扔掉雜誌嗎?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過,抑或……
但她已經無緣無故出現在雜誌裡。已經發生了嘛。
蜜兒合上眼,靜思十秒。繼而得出結論是:怪是怪,但,合襯呀!我與這本雜誌合襯啊!出現在這種雜誌中,完全是天作之合!
心念一至,一不做二不休,她拿起剪刀,再把自己的三張照片分別剪貼在不同的內頁中。對對,她是屬於高檔、有地位、精美的大雜誌。蜜兒高舉被金光神奇地洗禮過的內頁,驚慌的心情已差不多全撤退了,餘下的,反而是理所當然。
一早就應替這些雜誌拍照啦!她站起來,為了深入印證,她往樓下的報攤再買一本。一翻來,便看見自己的臉孔。
好滿足啊!
滿足地,她仰臉大笑三聲。哈!哈!哈!精靈的她已全然接受了魔幻似的轉變。望著雜誌中的自己,她的目光內閃過一抹特別明亮的神采。
而一個星期後,透過她所屬的模特兒公司,蜜兒接到那本高檔雜誌的電話,負責人對她說,她替他們拍了照,但卻沒有在雜誌中刊登她的資料,對於這次錯失,他們深感抱歉。
蜜兒禮貌地連聲說小事、不介意。而好戲在後頭,雜誌的負責人說,因為她的照片效果很好,下一期請她再拍一輯。
蜜兒一聽,臉上湧出了笑容。
「泳裝,可以嗎?」負責人又說。
「可以!」泳裝,更好,是表現自己的好機會。蜜兒當然一口答應。
在拍攝的那天,她感受到被重視的快樂,高素質的化妝師、髮型師、攝影師一概落力為她造像,也通通讚她夠專業,很上照。
「你們也很專業啊!」她回敬一句,衷心的。
蜜兒自覺,已跳出了從前的框框,她的事業與人生,該可攀越更高層次了吧!
而果然,事情一直順利地發展下去。以後每一期,這本高檔雜誌也找蜜兒拍照,不消三個月,其他同一層次的雜誌亦爭相聯絡她。
而且,蜜兒還接了一個護膚品的電視廣告哩!知名度與收入,一下子攀升了。
她的臉孔,開始為各界所熟悉。居然,有雜誌訪問她做模特兒的心得,並稱呼她為「名模」。
蜜兒前後把那篇訪問反覆閱讀了十次,她為她所得到的這一切沾沾自喜。
真的,只不過是半年時間,已今時不同往日。
而在某天,剛剛完成了一個fashion show的她,累極回家後,隨意翻閱報紙之時,她又有了另外一個念頭。
她正看著報紙上的社交版,照片中的公子與淑女翩翩起舞。嗯,ball場是否一個好玩的地方?現在既然已出了名,為何沒有任何人邀請她出席這些活動?
是了,她再次拿起剪刀。
蜜兒的臉上有那志在必得的微笑。
蜜兒把自己的樣子剪下來,拼貼到報紙上的ball場版去。 剪下來的,是一張身穿晚禮服卻又手舞足蹈的造像,剛好配襯ball場舞池的繁華景象。
一抹旋轉的金光再次升起,閃耀在蜜兒的夢想之上,打轉又打轉的,包圍著那剪貼了的ball場版四周。
街上販賣的報紙,也就出現了搖曳生姿的蜜兒,她再次為大家開了個玩笑。
如是者,蜜兒偶爾把自己的樣子拼貼到報紙的ball場版中,有高貴的、活潑的、前衛的各種不同造型,她覺得很好玩,而又漸漸的,全港市民也以為這名人氣冒升的模特兒已成為了ball場新貴。
也開始有主辦單位邀請她出席這些社交場合,蜜兒得償所願。她正正式式光明正大地踏足ball場,站在閃光燈下擺個靚靚pose,示範眾生何為美色當前。
她適應得很好,不卑不亢,身處一眾名媛淑女當中,她較年輕亦富時代感,身家雖然只有人家的二十分之一,但蜜兒有她獨特的號召力,甜美可人大方得體伶俐活潑,她在自製的ball場機會中如魚得水。
出出入入得多,開始有不同男士對她表示興趣,明示暗示地約會她。但蜜兒不喜歡,不是嫌太老便是有妻室,要不就是太招搖太庸俗,一點也不討人歡喜。
惟獨是那名高高大大樣子帶點傻氣的男孩子,放洋回來,令蜜兒對他有點意思。他每喲那班人的老式與機心,氣質又好,那個笑容呀,充滿陽光味。
但總共與他見了三次面,他也似乎對自己印象不深。剛才一踏進會場,她對他微笑,他也只是怕怕羞羞的說:「呀……你是Sandy嗎?」
蜜兒怔上三秒,既而尷尬地糾正他。心中也就有點不甘心了,她打從第一次與他見面,便記得他介紹自己為Cliff,二十六歲,美國著名大學的碩士,回港主理家族生意。為什麼,她不能同時給他一個深刻印象?
進餐的飯桌共分兩台,蜜兒時不時從眼角偷看他,愈看愈心中有怨。怎麼,她完全迷不到他。
那一個舞會,蜜兒心情不好,提早離開。翌日早上起床後,她抓起報紙查看有否自己的ball場倩影時,也就看到Cliff喝醉酒躺到沙發上的狼狽相。他側身躺下來,臉上有著一個曖昧的微笑。
蜜兒一邊看一邊驚歎此名大男孩醉酒後的可愛時,忽然靈機一觸。她捧出剪存妥當的私人照片,精心挑選一張俯身伸出雙臂的,然後剪出來,與ball場版中Cliff的照片作出拼貼,創造成一張蜜兒照顧喝醉酒的Cliff的親密合照。
天衣無縫,溫馨感人,蜜兒看著,不禁哈哈哈大笑三聲。遲起沐的Cliff,看到那張被照顧的照片,第一個反應是非常不好意思,自己喝醉了卻麻煩上那名不相熟的小姐。輾轉向別人拿到蜜兒的電話,他向她道了謝,另外約會她,以示道謝的誠意。
時間定在兩天後的中午。餐廳再幽靜,正值中午時分,也是人來人往的。面對面坐著,化上淡妝的蜜兒,衣著簡便地端坐在目標男人面前,每一秒都在恰如其分地微笑,她明白頭一次約會的重要性,她要在這人來人往的環境中,成為唯一吸引 到他的焦點。
而事實證明,反應良好。Cliff的目光細緻而專注,對面前清麗的女孩終於有了明確的印象。她漂亮、高雅、聰明,而最要緊的是,他覺得她心地好。
「你不怕其他在場人士的目光嗎?就那樣照顧喝醉酒的 我?」Cliff親切地問。
蜜兒微笑,甜甜地說:「其他人只顧灌醉你,見你醉了後又留下你出醜……我覺得你好可憐。」
Cliff的目光內充滿了嘉許。「其實我不喜歡ball場那種地方。」他說。
她也就附和了:「我也是,只是不好意思拒絕。」
Cliff似乎更高興了。「那你平日多數出沒在哪裡?」為了遷就他的sporty氣質,蜜兒回答:「去gym,夏天游泳。」
Cliff驚喜:「你喜歡運動?」
「十分。」她回答。
「我可不可以約你打golf?」
蜜兒按著內心的興奮,平靜而優雅地回答他:「可以,我也想試一試。」
就這樣,這個男人便成功地被羅致到蜜兒身邊。
以後的約會,一直非常順利,蜜兒再次發揮她的適應本能,第一次與富家公子拍拖,並沒有多大難度。基本上,Cliff的要求並不高深,他喜歡靜一點,乖一點,樸實但又時髦的女孩子,能與他一同參加運動當然會更好。
他時常強調:「女孩子最緊要心地好,樂於助人。」說過後會向蜜兒拋來一個安慰的眼神,意謂他能找著這名心地好的女朋友,他非常安心。
每次聽罷,蜜兒都在心中狠狠一寒。只有她才明白,她根本不是那樣的女孩子。心地好?今天多得到的一切,莫不是靠旁門左道賺回來。
蜜兒的事業也發展得頗順利,她得到繁多的曝光率,坐穩本地高級模特兒的陣腳,當然已經不再為便宜的雜誌拍照,但有時候在化妝梳頭時把那種雜誌翻一翻,還是百般滋味在心頭。曾經,她只屬於那低級的空間,因著那股連她也不能解釋的拼貼魔力,她才得以晉陞。
如果不是靠剪剪貼貼,她會想,什麼時候她才會如願以償?
事業、男朋友,靠的都不是自己的真本事,蜜兒迷惘起來,鏡中的反映美艷動人,但臉孔下的一顆心呢?毫不堅忍,也沒耐性,而且太會耍手段,蜜兒的眼神閃著不耐煩與厭惡,她開始討厭自己那張臉,一點也不美麗。
Cliff一直待她如珠如寶,他甚至稱她為小白兔。奧,純潔、善良、無機心,最襯她,他說。
她漸漸不再有能力忍受。他愛著的,根本不是真正的她,她問他:「如果有一天,你發覺我不是你想像中的人,你還回否仍然愛我?」
Cliff聽不出所以來,只是說:「你是妖精變的嗎?」然後自己哈哈大笑。
蜜兒在心裡歎了口氣。
沒多久後,她便與Cliff分了手,她忍受不了她自己創造出來的虛假。Cliff傷心、愕然、失望,通通都不理會了,他為了一個假女人而痛哭,她能幫得了什麼?
也收起剪刀。那抹旋轉的金色閃光,她不想再看。夠了夠了,在拼貼遊戲當中,她已收穫良多。
蜜兒決心憑自己努力生活,也沒出席ball場,亦沒再用剪貼來達成工作上、交友上的目標。
日子也過得不錯,拍照行catwalk,與男人約會。只是,沒甚大驚喜。
她仍然有翻閱報紙雜誌的習慣,看到一些有趣的名人事跡、鋒頭人物,她也會想,如果有機會變成他們,就算一天半天,也未嘗不是有趣的事。雖然每次念頭一過,她也會禁止自己想下去。
要知足啊,她叮囑自己。
而在半年之後,一天在家敷面膜之時,蜜兒收到一本歐洲版的時裝雜誌,是速遞送來的,她沒有訂閱這本雜誌的習慣,有點不明所以,但還是簽收要了下來。
她坐在沙發上翻著看,忽然從雜誌中跌出一張乳白色的請柬,蜜兒看到請柬之上一行金色的字寫著:「邀請你成為皇室中人。」
蜜兒輕輕皺了眉,沒有再理會,她順勢翻開請柬跌出來的一頁,那一頁是歐洲皇子娶王妃的新聞,准王妃將於半年後與王子結婚。
忽地蜜兒如觸雷擊。皇室中人……
急急的,她抓起請柬細看,請柬的背面寫上:「請運用你的拼貼技巧。」
蜜兒的瞳孔擴張,魔法找上門了。
這是一個邀請,魔法在誘使她,誘使她變成王子身邊的女人。而方法,只需把自己的照片剪貼在這本雜誌上便行了。
蜜兒的心在澎湃得跳動,她的臉漲紅,額角冒汗。
這是一個神奇的機會,一經拼貼,她便會成為王妃。這拼貼,比以往的要大規模數以十倍。
她怔怔的望著雜誌內的照片,王子年輕英俊,家財豐厚而且舉世矚目,如果能成為他的王妃,她的一生將會是個傳奇。
好不好……
心正亂,那抹神秘的金光突然從空氣中浮現,上上下下翻滾飄蕩在那頁雜誌之上--
如果你是蜜兒,你會否把握機會褫奪別人的命運?使原本的女人消失,自己來取締她?
蜜兒的心仍然不上不下,但那只右手,卻不由自主、不受控制地伸向台角抓來剪刀。蜜兒的目光流露陌生的驚嚇,那不受她腦袋操控的手,似乎將要為她帶來餘下半生不容她拒絕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