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照氣急敗壞地拉出椅子一屁股坐下,伸出—根手指,指著女兒數落著說:
「怎麼你只長個子不長腦子?你真的以為老天爺知道你去偷劍,所以替你放了火,讓你好辦事?」
蘇曉溪連夜帶回來的茂陵寶劍,他只看了一眼,便急急忙忙在房裡挖了一個洞把它埋起來。埋劍同時,蘇曉溪把偷劍的經過說了一次,他光是聽,背心已是冷汗涔涔。
「不然怎麼會這麼巧……」蘇曉溪一面說,—面想,忽地腦筋開竅,恍然大悟:「有其他人去偷劍!放火是為了……聲東擊西!」
「你這死丫頭,寶劍在若水山莊都有人敢動,放在咱們這破房子裡,你還想有平靜的日子過?」蘇照一邊罵,—邊用手揉眼睛,方才看了一眼寶劍,讓劍光射得現在還是眼花撩亂,滿屋子星星。
蘇曉溪這才明白事態嚴重。夜探若水山莊初時,倒也沒什麼決心偷劍,可是見了步天行和他的丫頭好,一時惱糊塗了!現在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她心虛不已。
「人家只是想拿劍來給你看看嘛……你看過了,就放回去嘍……」
「你真是命大啊,要是昨夜遇上的是步天雲或步可風,你現在哪有命在!」
這話倒是說得不錯,步天行畢竟年紀輕、歷練少,見到山莊起火,一時亂了方寸,否則蘇曉溪哪能逃得了。
「所以我說老天爺幫我嘛……」蘇曉溪說完,見爹爹正瞪著自己,不敢再要強,噘著嘴道:「那……我今晚再把劍放回去就是了。」
「不必了,我去!」蘇照嘴硬心軟,為了女兒安全,不惜再次出馬。
蘇曉溪聽了,撒嬌笑道:
「還是爹最疼我!可是事情是我鬧出來的,我自己去收拾;再說,如果讓人說神偷蘇照退隱江湖只是個幌子,咱們將來還是沒安靜日子過。」
「不行……」蘇照猶豫。
「你放心,若水山莊現在一定唱空城計了,所有的人全都出動尋劍,現在的若水山莊反而是最安全的。」
這話很有道理,卻未必是真理。
他們都忘了昨晚放火預備盜劍的人。
◇ ◇ ◇ ◇ ◇
「會是誰放的火?」書齋裡,步天行將手背在身後,來回踱步。
步天雲靜靜坐著,不發一言。昨夜壽筵完畢,有人不勝酒力,有人歸途遙遠,都留宿若水山莊,此時山莊最是人多混雜。
步可風坐在桌後,緩緩喝了一口茶,道:「只怕,莊裡的每個人都有嫌疑……」
「奔雷手蕭和、泰山派掌門胡定遠、麒靈教掌教王文德、華山振張坦、鐵手門李戍……」步天行在腦子裡,把這些不可能有嫌疑的嫌疑人過濾一遍,不禁更為疑惑。「這些人行事向來光明正大,這……」
步可風沉吟一會兒,摸摸鬍子,道:「天雲,你怎麼說?」
步天雲道:「這樣推測,雖然不免小人之心,但是利之所驅,能做出什麼事也末可知,不過也可能有人為了避免嫌疑,離開之後再返回盜劍。」
「這樣一來,嫌疑人的範圍就更大了。」步天行說著,忽然想起一個人。「會不會是蘇照干的?我聽說,他最愛玩賞稀奇寶物……」
「不可能,蘇照行事詭密,不可能有放火騙敵的舉動,況且此人收山多年.沒人再見過他的蹤影。」步天雲仔細分析,雖然寶劍丟失,對他來說是預料之中的事,卻又矛盾的有些不甘!不管怎麼說,這對若水山莊的面子是絕對掛不住的。
「昨夜我跟其中一人交過手,」步天行坐下來,細細回想。「那人武功平庸,雖然黑衣蒙面,但是身材纖細、柳眉鳳眼,一眼便可以看出來是個女的。」
這樣看來盜劍者並非單獨行動,但是……山莊似乎不曾有過這樣的客人……」步天雲道。
「都怪我,如果我當時冷靜一點,一定可以逮住她,咱們現在也不必如此大海撈針一般……」寶劍得來不易,卻因大意丟失,教他怎麼能不懊悔。
步可風道:「你也別太自責了,那人敢在山莊動手,自然是有備而來。」
三人正說著,門外進來一個護院,稟告:
「莊主,賀家桐賀公子求見。」
「快請!」步可風道,接著又向他的兩個兒子告誡:「這事務必謹慎,以免失禮於人。」
話才說完,賀家桐踏進書齋,抱拳行禮,隨即問道:
「世伯,我剛剛聽說寶劍被盜,現在怎麼樣了?」
「已經派人查采,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了。」步天行道。昨天寶劍一失,若水山莊便在通外的道路上設了埋伏,一有可疑人物,立即現身盤查,因此他們料想寶劍至今仍在樂山大鎮中。
「原來如此。如果有我出得上力的地方,千萬不要客氣。」
步天行一手拍在賀家桐肩上,笑道:「還是老朋友夠意思!」
又一個護院進來,看見賀家桐在場,有些遲疑。
賀家桐向步天行道:
「你們有事,我迴避一下好了。」
「不妨,」步天行道,又轉向護院:「你有什麼事情,快說。」
「是!有人回報,樂山鎮上有人傳說,今晨天將明時,有異象。」
「什麼異象?」步可風問。
「是榮升布莊的丫頭說的,她親眼見到鎮的北邊有蓋過晨曦的白光一閃即逝,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是茂陵寶劍!」步天行精神為之大振,轉向步可風,喊了一聲:「爹。」
這一聲「爹」帶有請示意味,步可風點點頭,道:
「先別聲張,你再派人訪查,確定寶劍下落;天雲帶人封鎖所有聯外道路,咱們準備來個甕中捉鱉。」
樂山因為有若水山莊坐鎮,近百年來一直祥和平靜,別說兇案搶案,連一根針也沒有掉過,如今山莊失劍,消息很快在鎮上傳遍。每一個人都在揣測是誰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所有人也都在看,看這祖宗餘蔭至今,百年不曾發威的石獅子能不能找出寶劍。
雖然步可風下令不可擾民,但尋劍心切的莊內劍士,已讓樂山風聲鶴唳。鎮民一見山莊的人,無不戰戰兢兢,問起今晨的異象,答案只有一個——
在北邊。
鎮的最北邊,只剩下蘇老頭子的燈籠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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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異象?」蘇大娘見到步天行來探聽,老實說了:「那時候我在後頭喂雞,什麼也沒看到啊。步三少要什麼樣的燈籠?」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步天行伸手在鋪子裡胡亂指了幾個大小不同的燈籠,又閒扯道:「燈籠利潤微薄,靠這鋪子撐起一家人,真是不容易啊。」
「咬咬牙就撐過去了,像咱們這樣的小門小戶,哪個不是這樣……」蘇大娘可從沒聽過步三少說這樣體恤人的話,正覺得奇怪,賀家桐不懷好意地接口:
「也許大娘有門路,賺點外快,貼補貼補也說不定……」
老人家最忌諱的,就是別人說他有錢。蘇大娘趕緊澄清:
「哪有什麼外快可賺?家裡用的吃的,都是街頭巷尾賒來的,我那死老頭子要是有什麼門路賺錢,用得著這樣苦哈哈的嗎?除非奇跡出現,要不然啊……」
「今兒個清晨不就真的有奇跡了嗎?天現異象,只怕有異事要發生呢!也許就在大娘家裡。」賀家桐道。
「是啊,山莊掉劍,誰說不是異事呢?」蘇照從外面進來,聽到賀家桐話中有話,於是自顧自地接了下去。
步天行尚不及答話,賀家桐一雙利眼瞧住蘇照,說道:
「原來老丈也聽說了,放心,我們一定會把劍找回來的。」
蘇照心知步天行買燈籠只是幌子,便道:
「早上我也看見了,白光是吧,門外二十步遠不是有座牌坊嗎?就是那兒發出來的。」
步天行心疑,那座牌坊是先皇御賜給鎮上的貞節牌坊。
「對了,怎麼今兒不見蘇姑娘呢?我記得都是她看店的。」步天行問。
一直躲在房裡的蘇曉溪聽見步天行問起自己,站起身就要往廳上來,卻在房門口想起爹爹的話。「你和步天行打過照面,寶劍送回去之前,千萬不可以在他面前出現。」於是整個人撲在牆上,靜靜聽他好聽的聲音。
「她病著呢。」蘇照道。
「病了?」蘇大娘訝然。「怎麼我不知道呢……」
「你這個娘是怎麼當的?她平時早睡早起,今兒早上睡得起不來,你就一點沒發現不對勁兒?」蘇照不動聲色繼續隱瞞,絕不可以讓不知情的老伴壞了事。
「可是……我早上起來時,已經沒有看見她了啊……」
賀家桐聽這對夫婦說話,心思活動起來,卻不動聲色。
蘇照已經開始趕客人了:
「步三少,謝謝您的惠顧,您先請,這些燈籠我馬上給您送過去、」
「也好,請蘇姑娘多保重。」步天行道。
踏出燈籠鋪,賀家桐隨他緩緩走到牌坊下。
「事情有點怪,難道有人偷了劍,埋在牌坊底下?」
「這牌坊是先皇御賜,誰也動不得……」步天行沉吟,覺得蘇照的話莫名其妙。
「或是牌坊上頭的神靈偷了劍……」賀家桐呵呵一笑。
步天行靈光一閃,賀家桐沒有漏掉這—閃即逝的光。「回去吧,我有點累了。」賀家桐說得淡然,淡得有點莫測高深。
「你先回去休息也好,我還要去看看我大哥那裡有什麼斬獲。」
◎ ◎ ◎ ◎
「什麼也沒有……」步天雲氣定神閒,在林裡一株大樹上靜坐,聽見天行來到身邊,緩緩睜開眼睛。「你呢,問到什麼?」
步天行蹲踞在另一根樹枝上,把訪查來的消息說了一次。步天雲聽了沉吟一會兒,忽然微微一笑:
「哥,你是不是猜到什麼?」步天行急問。
「你有什麼看法?」
「我是覺得……」步天行遲疑,只有五成把握。
「別說!」
步天雲擋住他的話,躍下樹來,步天行也跟著一躍而下。
「我們寫在地上,看看我們的想法是不是一樣。」
步天行「嗯」了一聲,各自背過身去,在地上寫了幾個字,然後退到一旁,並肩站著。
步天行望著地上的兩個答案,大為振奮!
「去吧,盯緊了。」步天雲拍拍步天行肩頭。
步天行點頭離開,留下步天雲滿意地望著沙地上的兩個答案——一邊寫著蘇老頭;另一邊寫的是燈籠鋪。
※ ※ ※ ※
其實是蘇照的一段話露出了馬腳。
步家上下一致認定鎮上所現的白光便是茂陵寶劍的劍光,蘇照把白光嫁禍給牌坊,使得假異象成了真神跡,心細的人很快就能猜出蘇照扯了鬼話。
蘇照當然也明白自己情急之下扯的謊恐怕瞞不了人,入了夜,他和蘇曉溪把寶劍從地下挖出來,層層裹上黑布,轉個身就要背在自己身後。蘇曉溪哪裡肯!
「爹,我去就行了。」蘇曉溪拿過寶劍,很快地背上,布條繞到胸前穩穩紮好。
「我真不放心……你還是讓我去。」
「你要是不在,半夜裡娘見了蟑螂,找不著你,大聲尖叫,現在外頭都是山莊的人,到時候事情可要鬧穿了。」蘇曉溪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扉,回頭笑道:「我去去就回。」說完,不顧蘇照攔阻,腰一彎,足輕蹬,身子便朝窗外平躍出去。
△ △ △
十六的月比十五的圓,明晃晃的照亮半壁夜空,燈籠鋪裡的黑影竄出,幽靈般的另一道黑影,隨即無聲追隨。
蘇曉溪施展輕功奔出里許,來到一條暗巷,聽得身後風聲細響,心知有異,翻身一躍,暗器出手,此時看見一名黑衣人,雙手一揮,竟將她全力彈出的鐵棘藜揮開。她心知不妙,回身便跑。
黑衣人腳程好快,三步趕上蘇曉溪,劈面便是一掌。
蘇曉溪大駭,頭後仰,閃過這一掌,驚見這厚掌掌心上有一顆黑痣!
黑衣人一掌打空,手腕一反,五指朝下,又是一擊,左手同時向前一探,系劍的布條已讓他解開。蘇曉溪覺得背上一輕,顧不得自己胸口中掌,雙手拽住布條。
黑衣人單手抱住劍匣,抽身就走,布條硬生生從蘇曉溪手裡扯斷。
「還給我,那是天行的劍!」
蘇曉溪飛步追上,出手要抓劍匣,黑衣人閃身避開,她右拳揮出,黑衣人單手抄住,使勁一扭,蘇曉溪痛得眼冒金星,一咬牙,左手一個雙龍搶珠式朝黑衣人眼睛刺去。黑衣人將頭一偏,避開蘇曉溪雙指。
蘇曉溪此時使勁一踢,將劍匣直直踢上高空。黑衣人鬆開蘇曉溪,提口足真氣奮力躍起。
此時天外一道白影颯然飛來,直直衝向劍匣。黑衣人落後咫尺,眼見白影長臂一伸就要攬住劍匣,黑衣人運氣出掌,掌風到處,勢如劈石。白影側身閃開,見黑衣人來勢洶洶,眼底精光一閃,衣袂帶勁,一套扶風掌施展開採。黑衣人出手招架,無心它顧,蘇曉溪趁機接住半空落下的劍匣。
此時定睛細看,白衣人沒有蒙面,竟然就是步天行。
步天行與黑衣人見劍匣在蘇曉溪手裡,同時撒手,趕上蘇曉溪,三人就這樣邊打邊跑,來到鎮外,蘇曉溪緊緊抱住劍匣,在颯颯掌風之間躲躲閃閃,覺得命在旦夕,忽地情急生智,腳下一揚,將沙地上的白沙踢得滿天瀰漫,自己撒腿就跑。
步天行正待要追,卻讓沙迷了眼睛。沙塵稍退,空中有聲颯然,黑衣人心知山莊援兵趕到,逕往另個方向逃去。隨後趕到的數名山莊劍士縱身躍出,逕自追了黑衣人而去,步天行返身也循蘇曉溪身影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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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水山莊雖然不如蘇曉溪臆測的那樣唱空城計,但是巡邏護院確實少了很多,今夜自然不比昨夜,她費了—番工夫上得雲來閣,山頭卻忽然像這空蕩的大廳一般空蕩。
她拉下面罩,緩緩解開黑布,閃著微光的琉璃劍匣重見光明,她用手細細撫過;那是步天行的用心,她費了一番工夫,終究還是拿不走。
一切都是徒勞。
她在心裡幽幽歎息,正想走,身後腳步輕輕,她心頭大驚,尚不及反應,霜寒的長劍已然架在頸間。
「轉過來。」是步天行。
原來他—直跟隨在後。
蘇曉溪深吸—口氣,本想緩和心思,沒想到胸口—陣劇痛,她急忙屏息,轉過身來,步天行嚴酷的神情裡洩漏—絲驚訝。
「是你?」他冷笑一聲。「原來蘇老頭子就是神偷蘇照……」
「我爹一點也不知道我來盜劍,你千萬別把這事說出去……」蘇曉溪衝口說出一疊話來,胸間疼痛難忍,最末一字語音未了,跟前一暗,失去知覺。
步天行見她忽然昏倒,覺得莫名其妙,聽到有人靠近,辨別出是步可風的腳步聲,他不假思索地伸手撈起倒在地上的纖細身軀,回身往窗外一躍而出。
等蘇曉溪再次睜開眼睛,已經是第二天午後。
步天行從竹屋外進來,見到坐在床上一臉迷惘的她,朝她拋了個白饅頭,蘇曉溪伸手接住,右腕隱隱生疼。
隨著清醒時間愈長,愈感到全身疼痛,她的目光越過步天行,審視這陌生的竹屋——一方桌,一張床,別無它物,幾扇窗子都是敞著的,粗布窗簾迎風招刮,竹屋外是鬱鬱深林,除了簷下鈴聲叮噹,此處有說不出的幽靜。
視線回到步天行身上,他雙手抱胸,咬著白饅頭,靠在門邊打量著蘇曉溪。
「這是哪裡?為什麼我會在這兒?」
「為什麼盜劍?」
他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看著她的眼光猶如兩道冰柱,蘇曉溪的心還是怦然亂跳,想到自己可能和他單獨相處了一整天,依依眷戀起這小屋裡的空氣來;可惜自己—身黑衣,又受了傷,樣子一定十分狼狽。
「你不說,我將你帶回山莊,一切交由我爹處置。」步天行冷然打破她的眷戀。
「不要!」蘇曉溪忙道:「別把我爹的身份說出來!」
「那你告訴我為什麼盜我寶劍?受誰指使?目的是什麼?」
蘇曉溪垂下眼。「沒有人指使我……我只是……」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罷了……
這樣婆婆媽媽的,磨光了步天行的耐性,他走過來抓住蘇曉溪右腕,把她從床上拉下往門外去。她右腕在昨夜受了傷,這一抓,教她痛得眼冒金星。
「放手放手……我說就是了……」
步天行鬆開手,蘇曉溪跌坐在椅子上,步天行也拉出椅子坐下來,蘇曉溪覺得鼻酸,她別過身去,背向著步天行,兩顆淚滾落下來,她隨即用手抹去。
「我說了,你也要答應我,不把我爹的身份說出去。」
「你說說看,如果不違背良心道義,我就不說。」
「好,」蘇曉溪緩了一緩,慢慢地道:「我沒有受誰指使……」
她撫著右腕,覺得傷心透了。為了從黑衣人手中替步天行搶回寶劍,她連命都豁出去了,他卻什麼都不知道,這樣惡聲惡氣地對她。想著想著,不禁哽咽。
「我潛進山莊,看見……看見你和你的丫頭好,我不爽快,就把劍偷走了。」
步天行聽了為之氣結。
「火也是你放的?你有毛病啊,我和纖纖好,關你什麼事……」
「我已經說完了,這只是我自己想不開,不違背什麼正義公理,你不許把我爹的秘密說出去,你答應過的。」蘇曉溪抹掉淚,轉過來看著他。
「好,這事我就當作沒發生,你回去吧,從這裡往東有條小徑,直走就能走出林子。」這竹屋也是若水山莊的地方,步天行小時候常和母親來此小住散心。
「你呢?」
「我……」步天忽然想起什麼來似的叫道:「哎呀!纖纖!」
「什麼?」
「糟了!」
步天行不理會地,起身走出竹屋,在林外的驛站買了匹馬,策馬疾馳,等他來到劉阿生家中,已經是晚飯時間。
劉阿生滿嘴油膩的跑來開門,見了這陌生又氣派的年輕公子,一時膽怯,縮著脖子說不出話。肥胖的劉大嫂懶洋洋地在屋裡嚷著:
「是誰啊?怎麼半天了也沒聽吭一聲!」一面走到門邊,見於步天行,提防地打量著他。「公、公子有什麼指教?」
「纖纖呢?」步天行開門見山。
劉大嫂比劉阿生機靈多了,直覺認為這氣派的公子一定是纖纖服侍過的主子,但是料不定他的來意,只得試探著回答道:
「她……到別人家去了,我不知道公子喜歡纖纖服侍,這丫頭粗笨得很……」
「你們把她賣到別人家去了?!」步天行瞪大眼睛。
劉大嫂見他生氣了,趕緊道:
「沒有沒有,是、是個財大勢大的生意人,他看上了纖纖,由不得我們不依,要不然,我也捨不得纖纖離開家呀……」
這段話真是不清不楚,可步天行牽掛纖纖,也不及細問到底是嫁了,還是他們夫婦倆賣掉的,只當是紿人搶了,當下怒不可遏。
「是誰?!」
「是……是……」
劉大嫂正要說,劉阿生卻—直暗中扯她袖子,此時蘇曉溪氣喘吁吁地趕來,正好看見這婦人推開劉阿生的手,接著說話:
「是外出做買賣,要回鄉的生意人……」
「什麼生意人?做什麼買賣?到底怎麼回事,你說清楚。」步天行耐著性子。
「我們鄉下人哪裡弄得清楚,就是排場很大、出門坐著轎子的那種人,在路上見著我們纖纖就帶走了,只派人來交代.幾句,給我們一點銀子……我要是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我就不會讓她出去幫我買菜了……」劉大嫂說到最後,掩面大哭。
「你們……人不見了,你們居然就這樣算了!」
步天行一把扯住劉大嫂,把她嚇得瞼色發青,尖叫連連。
「放手,你嚇壞這位大嫂了!」蘇曉溪只聽了幾句對話,大概猜出是怎麼回事,她搶過來想掰開步天行的手,可是他的五指彷彿鐵鉗子一般,分毫不動。「你恃強凌弱,跟那個搶走纖纖的人有什麼不一樣?」
步天行聽了,心虛地鬆開手。
「我們走吧。」
蘇曉溪拉開步天行,劉阿生夫婦趕緊進屋,砰地一聲關上門。
步天行摔開她的手,惱得無話可說。
「你看你,現在人家當你如牛鬼蛇神,避之惟恐不及。」曉溪道。
「你跟著我幹什麼?」步天行遷怒於地。「如果不是你來盜劍,耽擱了我的時間,纖纖也不會……」
蘇曉溪也不甘示弱地搶白:
「如果不是我盜劍,又送回來給你,只怕你現在還在海底撈針呢!你滿口仁義道德,出了事都是別人的錯,說穿了,你心裡只有茂陵寶劍,否則怎麼會置纖纖於不顧,讓她給人搶了!」
「我……」步天行看著柳眉倒豎的蘇曉溪,居然說不出話來。
這兩天來,他一心只在寶劍上面,纖纖的影子,壓根兒沒想起過……
他心裡自責,狠狠一拳打在身旁樹幹上,打得樹幹直搖,葉落紛紛。
蘇曉溪後悔自己話說得太重,柔聲安慰:
「現在還是把纖纖找回來要緊啊……」
「不用你教我怎麼做!」步天行一點也不領情。
熱臉貼在冷屁股上,蘇曉溪覺得受傷,脫口反擊:
「你對我凶什麼!又不是我把纖纖賣掉的。況且,纖纖又不是你的,只許你家買,不許別人買嗎?」
步天行怒目瞪她,這丫頭,居然拿一個不明來歷、強搶民女的人和他步天行比。
蘇曉溪對他的忿怒視若無睹,昂起下頷,比他更高傲:
「劍是我盜走的,但我已安全送回到了你的手上,纖纖的事,你非要賴在我頭上我也認了,我去找回來還給你便是。」
「我沒有賴你,而是事實如此;再說,找回纖纖不必你費心。」步天行忍下火氣,冷然說道。
「你這會兒拿什麼架子?多一個人不是多一份把握嗎?或者,纖纖還是比不上你的面子重要?」
「若水山莊有的是人手。」
「只怕你步三少幌子太大,人沒到,排場先到,人家存心躲你的話,你哪裡找去?再說對方來頭似乎也不小,你要是太過張揚,只怕連邊都還投沾到就先惹來一堆是非。」兩人愈說愈僵,蘇曉溪也愈來愈氣惱。
「該怎麼做我心裡有數,你請自便,不要再跟著我。」跟一個姑娘拌嘴,實在有失體面,步天行活說完,拂袖而去。
蘇曉溪望著他的背影,覺得又洩氣又生氣,站了好一會兒,忽然上前去敲劉家的門,是劉大嫂出來應的門,見了蘇曉溪,連頭也不敢 抬,遲疑地望著她的黑鞋子。
蘇曉溪也不說話,只是盯著她瞧,瞧得她滿身發熱,沉不住氣:
「姑娘……你……你……」
「大嫂,我知道纖纖不是給人搶了,對不對?」
「姑娘?!」劉大嫂顫聲。
蘇曉溪正沒好氣,所以出言恐嚇道:
「你好大的膽子,剛剛那個公子就是若水山莊的三少爺,纖纖是他的心上人,他這一趟是提親來的,你居然把他的媳婦兒賣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像你這麼不怕死的人,他現在回山莊調集人手,我看你很快就要遭殃了,賣掉纖纖的銀子就留著買棺材吧。」
此時的蘇曉溪還是一身黑衣,活像個浪蕩江湖的女草莽,說起威脅恐嚇的話,自是效果加倍。劉大嫂嚇得發抖,拉住蘇曉溪,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啊,纖纖也沒說……姑娘……姑娘你幫幫忙……」劉大嫂雙手合十,就要跪在地上。
蘇曉溪扶住她,假裝很為難地道:
「這……那你告訴我纖纖到底賣紿誰,現在在哪裡,我回去勸步三少找纖纖要緊,也許他能聽進去。」
「這,這真的不關我們的事啊……哎呀!纖纖去哪裡招惹了這等厲害人物,她拍拍屁股走人,把我們也脫下水……早知道那些黃金我 就不拿了,平白教人賴我為了錢財賣掉小姑……」劉大嫂叨叨抱怨。
劉阿生從屋裡趕出來,手上捧著一包東西,急著說道:
「對方是誰我們真的不知道……他們把纖纖帶走,給了我們五百兩金子,什麼話也沒有交代……」
五百兩金子?!這可以算是聘金吧。
纖纖該是給人強娶走的!
「喔,對了對了,我想起來了,那人好像是做什麼茶葉還有煙草的買賣……但是去哪裡呢……」劉大嫂道。
「柳州!對!是去柳州!」劉阿生接口。
生死交關,這對夫婦忽然都恢復記憶。
「他們當差的送銀子來那天,一直催我給他們老爺辦點隨身用品,說那是他們老爺家鄉的習俗……我還問是哪裡的習俗,聽都沒聽過,當差的說是柳州。」
「柳州?」蘇曉溪沉吟。總算有點眉目。
劉阿生繼續道:
「姑娘,這真的不關我們的事,你在那個步三少面前千萬要幫我們解釋清楚,我們夫婦倆的命都在你手上了……」說著,把手上那包東西塞在蘇曉溪手上。
蘇曉溪打開布包,裡面都是黃澄澄的小金元寶,沉甸甸的,少說也有百來兩。
親情,就值這些?
「你們安心吃香喝辣吧,纖纖以後再也不會隨你們擺佈了。」